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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姻对象是恶狼 茶查查 35653 字 4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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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老妇给的两串钱正好一百五十文,之前零散卖的鸡蛋钱顾兰时装在钱袋里自己揣着,这两串他递给裴厌。

巷子里人来人往,多少人都看着,两人没言语,裴厌自然地伸手接过钱,同样揣进怀里。

此时秋初,还未着厚衣冬服,衣裳不免有些痕迹凸起,但他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钱贴身放着,基本没有小偷小摸的敢近前。

一下子卖出去这么多鸡蛋,顾兰时很高兴,见这处巷子住户不少,往外走的同时拉长声音吆喝起来:“鸡蛋——卖鸡蛋了——”

一个坐在家门槛上看孙子孙女的老夫郎看过来,两人对视上,他笑着问道:“阿嬷看看鸡蛋?自家养的,鸡蛋大,随便挑。”

老夫郎没说话,瞅一眼他俩,这才扶着墙站起来,见状,顾兰时背着蛋筐往对方跟前走了两步。

他放下竹筐,掀开最上面的盖子,把覆盖在鸡蛋上的稻草扒拉到旁边,抬头笑道:“阿嬷尽管看。”

两个小孩见卖东西,都围过来低着脑袋看。

男孩子年纪小,两三岁的模样,一看是圆滚滚的鸡蛋,手快的不行,一下子就摸了一枚出来,攥在手里高兴的朝他老嬷喊道:“蛋!”

“小兔崽子,快放回去,仔细摔了!”老夫郎骂道,他其实不怎么想买,只是看看东西,万一摔碎了,鸡蛋没吃到还得赔,自然不乐意。

旁边的小女孩倒是乖巧,一听老嬷这样说,就想从弟弟手里把鸡蛋要过来,不想小男孩把手往背后藏,不愿意给她。

老夫郎几步上前,硬是从孙儿手里把鸡蛋掏了出来,还没递给顾兰时呢,他孙子哇一声,在原地哭闹起来。

小孩子哭声带了几分尖锐,引得周围人都往这边看。

“都是你们招的,快走快走,别再叫他看见了。”老夫郎抬手朝外摆两下,示意他俩赶紧走,明显很不高兴,转而又去骂孙子:“小没王法的,见什么要什么,哪一顿缺着你了?”

自己被人驱赶没什么,可顾兰时完全是因为对方的示意才走来,却突然成了他们的错处,裴厌眉头一皱,就要上前争论,却被顾兰时一下子抓住右小臂。

“走吧。”顾兰时抬头看着他,眼睛微弯带着笑意,又说:“也没什么,咱们去别处卖。”

后头小孩被打了几下,哭声更厉害,出巷子后才渐渐听不到。

顾兰时看一眼裴厌不怎么高兴的脸色,笑眯眯开口:“他一个上了年纪的,有几分糊涂,何至于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了,咱们今天运气好,也该高兴高兴。”

周围人多,不好去拉手,他拽拽裴厌衣袖,见前面有个糕点铺子,说道:“出来也一阵子了,早食吃的不多,过去买几块甜糕吃,垫垫肚子。”

“嗯。”听他饿了,裴厌这才应声。

一进铺子,各色糕点摆在木盘里,花色各异,颜色也各异,一股子香甜味道弥漫。

看见有红色的山楂糕,顾兰时立马想起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无意识咽了咽口水,伸手指了指那边,问道:“山楂糕怎么样?好久没吃过了。”

“好。”裴厌答应着,对伙计说:“包上一包。”

他目光扫过糕点盘,又说道:“梅花糕也来一包。”

“成。”伙计很麻利,两手抓取糕点,包好又打麻绳,两份点心包的整齐漂亮。

见他包得快,路上再打开麻绳麻烦,裴厌一边从怀里取钱一边说:“每样再取两块,不用绑,拿油纸包着就行。”

“好嘞。”伙计照他说的,用一张油纸包了两块山楂糕和两块梅花糕。

顾兰时把包好的两包糕点放进篮子里提着,又拿起散装的油纸包,等裴厌付了钱后,两人一起往外走。

一出门,顾兰时迫不及待打开油纸,拿了一块红色的山楂糕吃。

和别的甜糕不同,口感更是有差异,山楂糕酸酸甜甜的滋味果然很好,颜色又漂亮,他脸上露出笑容,赶忙把托在手里的油纸往裴厌那边送。

裴厌同样拿了一块山楂糕尝,果然不错。

一块糕点并不大,一人又吃了一块梅花糕,待吃完后,顾兰时把油纸叠好,篮子里放了五六个有裂缝的鸡蛋,他顺手将油纸放进去,家里想包个什么东西就有得用。

“走吧。”裴厌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两步又转回去,在糕点铺子门口朝里面问道:“伙计,店里要鸡蛋吗?”

有的糕点需要用到鸡蛋,方才进门时倒给忘了。

“卖鸡蛋的?”刚才那个伙计一看是他,说着就转头看向柜台后面的老板,那老板正对着账本打算盘,闻言头也不抬,只摆了摆手。

“不用。”伙计当即喊道。

裴厌冲他点点头,抬脚便走了。

顾兰时在前面几步开外的地方,等他近前后,这才一起往街头那边走,两人边走边吆喝:“鸡蛋,卖鸡蛋了。”

*

带着鸡蛋来一趟镇上不容易,太阳越大了,已经到了巳时中刻,顾兰时和裴厌因背着鸡蛋走得慢,即便如此,他俩来得早,这会儿已经转了大半个宁水镇。

今天生意还算不错,除了在青鱼巷卖了五十枚鸡蛋,余下都是零散十枚十几枚的卖,还遇上只买两三个鸡蛋的,甚至还有人只要一个,他俩没有嫌少,能卖出去一个是一个。

眼下两百二十枚鸡蛋只剩六十几个,再就是篮子里不小心磕裂的十来枚。

吆喝声喊得高,他俩正走着,前头一户人家院门打开,有个汉子走出来,顺着吆喝声朝这边看,又冲他俩招招手,问道:“卖鸡蛋的,价钱如何?”

“三文一枚,市价。”裴厌接声道。

因对方是个汉子,顾兰时没说话,只在旁边跟着。

黑瘦汉子回头喊了一声,他女人很快提了个蛋篮子出来。

顾兰时和裴厌把竹筐放在地上,扒拉开最上面的稻草,叫他俩随便挑。

围着襜衣的女人从竹筐里摸出一枚,顺嘴问道:“这篮子里也有?”

顾兰时笑道:“里头是磕裂的,有缝,你要的话,一文钱一个。”

一听这么便宜,女人当即就拿开篮子上的油纸还有一层稻草,问道:“没臭吧?”

顾兰时连忙开口:“没,都是早上从家里挑了背过来,路远,才磕裂的,不是臭鸡蛋,不信你闻闻,都没味。”

女人很谨慎,拿起一个有裂缝的先闻了闻,再便宜也要花钱,自然不能买到臭鸡蛋。

她闻一闻,发现没有臭味,就把手里的这个鸡蛋放进竹篮,随后又拿起一个嗅闻。

顾兰时没有阻止,磕裂的鸡蛋本身就不好带,能卖就卖了,竹篮里有个裂痕大的,鸡蛋清都流了出来,这个肯定卖不出去了,只能带回家给狗吃。

搁在以前,没有鸡蛋吃,即便鸡蛋破了,他俩也会自己吃掉,如今不同,鸡蛋家里多得是,不缺这一个两个。

再说狗看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养得膘肥体壮一看就不好惹,才不会被贼惦记上家里那么多母鸡。

“行了,四个够炒一碟的。”女人说完,又去看竹筐里的好鸡蛋,捡着大的挑了二十个。

顾兰时笑着说道:“阿姊,一共是六十四文。”

女人提着蛋篮起身,闻言看一眼她汉子,黑瘦汉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她盯着一起数。

六十四个铜板不算少了,裴厌直接把地上的竹篮拿起来,示意汉子把数过的铜板直接丢进去。

黑瘦汉子乐得如此,嘴里念着数,把铜板一枚一枚丢进去,直到数够六十四文。

数完后他女人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确认没有错数后,才提着蛋篮子回家。

顾兰时背起竹筐,他筐子里的少,只剩下十三个鸡蛋,裴厌筐里的多,还有二三十个,他抬头眯起眼睛看一眼天,说道:“不早了,卖完这些就回去。”

裴厌拿出钱袋,把篮子里的钱抓进去,铜板撞出声响,最后扎紧袋口塞进怀里,卖的都是铜板,怀里有了些份量,他脸上露出个浅笑,说:“转过拐角往街上走,我记得有家酒馆,过去问问。”

“好。”顾兰时答应道。

酒幌随风摆动,伙计在门口招揽主顾,见他二人近前,殷勤招呼了两声。

裴厌问道:“伙计,店里要鸡蛋吗?”

酒馆临街,前面有一节台阶,角落里坐了个白头发的老夫郎拿了烟杆正在抽烟,不等伙计开口,他冲着这边问道:“蛋价如何?”

裴厌说道:“市价,三文。”

伙计笑着说:“这是我们老板阿姆,有什么,问老嬷就行。”

他不过一个跑腿伙计,这等采买的事做不了主,多说几句还要被训斥偷懒,于是离了两步,在门口再次吆喝起来。

两人往角落那边走,在老夫郎伸头看筐子里的鸡蛋时,裴厌又说道:“家里养的鸡多,下蛋也多,老嬷要是想省事,只要在蛋期,就能送上门,路上磕裂磕碎的鸡蛋都是我的,你们尽管挑好的拿。”

这话听得老夫郎心里舒坦,有时碰到路过吆喝卖鸡蛋的还好,能随他们挑拣,要是厨子出门去买,一路带回来免不了磕碰,虽然还能吃,但放不了太久,实在可惜。

“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老夫郎看完两个筐子后,见只剩筐底这些,撇撇嘴有点不大高兴。

顾兰时笑了下,拿出两个鸡蛋说道:“老嬷看看,我们出门前都是捡大的,小的没有背出来,这些个头都不小呢。”

裴厌照实说道:“我们从东边进镇子,转到这边确实卖了些,不过像我夫郎说的,都是个头不错的好鸡蛋。”

老夫郎看半天,又抽两口烟,见鸡蛋确实不是小的,这才伸着脖子朝酒馆里喊:“文君,文君!把蛋篮子拿出来,买上二十个鸡蛋。”

里头有人答应一声,没多久一个年轻夫郎提着蛋篮子出来,陡一抬眼,发现卖鸡蛋的汉子身量那么高,又是个狰狞的刀疤脸,还给吓了一跳。

顾兰时开口笑道:“两个筐子都有,随便挑。”

见他这么和气,叫文君的夫郎这才上前,和他婆姆一起挑挑拣拣,往篮子里拾了二十个鸡蛋。

这会儿没到饭时,酒馆里零星坐了几个人喝酒吃小菜,伙计在门前卖力拉拢顾客,总算有两个进门的,他点头哈腰满脸笑容将人引至上座。

蛋钱结清后,吴文君听到里头有人点菜的声音,连忙提着篮子进门招呼,裴厌和顾兰时正要走,却被老夫郎喊住。

他抽一口烟,烟雾又从嘴里吐出来,看一眼相貌不错的顾兰时,说:“再过五六天,你们要是过来卖鸡蛋,就先上这边转转,要是馆子里鸡蛋没了,正好从你们手里买。”

“成。”裴厌和顾兰时几乎异口同声答应。

裴厌又问道:“老嬷,酒馆什么时辰开门?我出门在清晨,要是来得早,先紧着你们挑鸡蛋。”

老夫郎一听,心里还挺满意,说道:“我们也做早食生意,开门较早,要是你来门还没开,就上酒馆后门去敲,厨子伙计都住后院,我会同他们交代。”

他探出身,指着街道拐角处说:“就在后巷子,两扇红漆小门,你一看就知道,别人家后门可没我们家拾掇的好看。”

裴厌记下对方说的,道:“好,知道了老嬷,那我们先走了。”

*

太阳快到头顶当中时,两人又转了几条巷子和街道,把余下二十几枚鸡蛋都卖了出去,竹筐彻底空了,只剩下篮子里八个磕坏的鸡蛋。

顾兰时很高兴,今天卖出去的好鸡蛋有两百个,烂鸡蛋八九个,只算两百的话,足足有六百文的进账,别说裴厌,就是他怀里的钱袋都沉甸甸。

“饿不饿?吃碗面如何?”裴厌看向街上的各种吃食摊子。

“好,吃饱再回去,就不用费手做饭了,晌午没事还能歇一阵。”顾兰时笑眯眯的。

刚好前头有个面摊,热气从锅里冒出,摊前人不少,应该不错,两人便朝那边走。

锅边正在下面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一个夫郎正在擀面,摊主是个汉子,一边和面一边招呼行人,他旁边还有个上年纪的老汉子系着襜衣切各种菜丝肉丝和豆腐丁子,案板咚咚咚响。

在摊子外面,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带着七八岁的弟弟,蹲在大木盆前,挽着袖子洗用过的碗筷,手上都很麻利。

一看就是一家人,见锅灶碗筷都干净,裴厌到跟前后问道:“都有什么面?”

摊主嘴皮子很利索:“肉丝面素丝面清汤面阳春面,鸡蛋面荤素卤子面都有,加面只需加一文,面汤不要钱。”

裴厌看向顾兰时,问道:“肉丝面?”

顾兰时看向摊前的案台,要想吃肉丝面,家里有肉呢,一看捞面人的手法,他就知道该怎么做,家里倒是很少吃卤的臊子,见两个木盆一个是荤卤子一个是素卤子,还热腾腾的,味道挺浓郁,于是说道:“我想吃碗肉卤子的。”

“好。”裴厌又看向摊主,说道:“一碗肉卤子面,一碗阳春面,阳春面加面。”

他又问道:“我这里有鸡蛋,可否打两个煮荷包蛋?”

摊主咧嘴一笑,晒得黑黝黝的脸上褶皱很深,满口答应道:“成,这个不要钱,鸡蛋放桌上,你们找地方坐。”

裴厌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鸡蛋放在桌上,见有裂缝,摊主连忙说道:“你这鸡蛋磕破了。”

“我知道,尽管打进去。”裴厌应道。

“行。”摊主将和好的面团用干净麻布盖上,多说一句是怕人家以为鸡蛋是他弄破的,这下就放心了。

寻了个位子坐下,摊主很快给他俩一人舀了碗面汤放下,顾兰时端起碗喝一口。

早上出来用竹筒装了水,到这会儿早就凉了,眼下喝几口热面汤,心里胃里舒坦多了。

裴厌坐在他旁边,把竹篮放在腿上,没有和竹筐一起搁在地上,竹篮除了几个鸡蛋以外,还用油纸和稻草盖着一大半,底下是他俩卖鸡蛋的铜板。

鸡蛋都是零散卖出去的,所得都是铜板,六百文不少,怀里塞不下,又不好当着街上人来人往串钱,就先放在篮子里。

面摊今天生意不错,六七张桌子很快坐满,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来,最上面是一人一个荷包蛋。

顾兰时搅了搅面上的肉卤子,说是肉卤子,其中还混着菜丁子,肉块不算很多,不过卤汁浓郁,闻着很香。

两人都饿了,面端上来连话也不说,夹起面吹两下就往嘴里送,吃得呼噜噜十分爽快。

第142章

秋天的太阳再比不上夏日,天明显比之前凉,一碗热汤面下肚正合适,身上从里到外都热了,饭吃好,人心情也随之更好。

篮子里还剩六个鸡蛋,顾兰时很高兴,没有再沿街吆喝,和裴厌往镇外走,虽然走街串巷一上午,脚下没有停的时候,但卖了这么多钱,再累也值得。

路过油酥饼摊子时,闻到香味,他停下看了几眼,裴厌同样停住脚,问道:“想吃?”

顾兰时顿了一下,说:“一碗面挺实在,这会儿是吃不下了,买几个回去,留着咱们晚饭吃。”

“行,老板,包六个饼子。”裴厌边说边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八个铜板,在老板夫郎的注视下,直接放进案台上的钱碗里。

自己夫郎没说话,钱数肯定对着,老板看也没看钱碗,把包好的油纸递过去。

油酥饼还是热的,隔着油纸能摸到,顾兰时把一包饼子放进竹篮里,这才迈开脚步。

镇外,陈三儿一家正在吃饭,饭篮子放在地上,他老婆提着茶壶给家里人倒茶,显然刚送来。

“爹,你吃,我去。”陈三儿子陈德成放下饭碗,用手背抹一抹嘴巴,笑着去解驴车。

见陈德成帮忙把驴车牵到路边,裴厌没有上手,从袖子里掏出半块木牌,又数了五枚铜板,走到驴车边一并递给陈德成。

“正好,您慢走。”陈德成满面笑容,等裴厌两人赶着驴车走之后,他回到凳子坐下,端起地上的碗赶忙就往嘴里扒拉面条。

*

“汪!”

篱笆大门还没开,就听见狗叫声离得很近。

顾兰时开了锁推门,三只大狗等不及,都从门缝里挤出来,绕着他俩不断摇尾巴,还拿毛茸茸的脑袋蹭腿。

裴厌还好,他牵着驴车走在前面,三只狗也不常蹭他,顾兰时脚下就没那么好走,三只狗都不是小体型,跨都跨不过去,绊得他踉跄了好几步。

“行了行了,快进去。”他吆喝两声,狗总算消停了一点,他转身先把篱笆门关好。

大黑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回头等他,灰灰和灰仔有点人来疯,撒开腿超过大黑冲向院里。

裴厌在前院停下驴车,着手解车套,顾兰时进来,把板车上的竹筐竹篮都提下来。

一路颠簸,篮子里的鸡蛋尽管留心了,还是有好几个蛋清都流出来,他走进灶房,把好点的两个鸡蛋放在碗里,一包油酥饼也放在案台上。

见余下的四个鸡蛋沾了稻草,他提着篮子又出来,蹲在灶房门口,嘴里嘬嘬嘬几声,三只大狗立即围过来。

把沾了蛋清的稻草和四个裂缝鸡蛋都拿出来,刚放在地上,三只狗就低头,争先恐后舔食。

大黑几个早已习惯吃碰破的鸡蛋,一边吃还一边摇尾巴,明显很喜欢,甚至你争我抢,把蛋壳都给吃了。

一把稻草放在地上,蛋清还没舔干净,顾兰时没有管,起身把竹篮放好,从竹筐里掏出两包糕点往房里走。

乡下人有口吃的不容易,花钱买的东西大多都会放在房里,他俩也不例外。

听见后院猪叫,顾兰时放好点心后从房里出来,脚步匆匆往灶房走,都这个时辰,该煮猪食了。

后院。

裴厌栓好毛驴后没有立即喂,跑了一路,歇一歇再喂来得及。

猪叫也是因为听到他进后院的动静,才声大了起来,是饿了问人要吃的。

他原本不打算过去,但听到一个圈里的猪叫声陡然变得凄惨,便大步往那边走。

和去年不同,今年多垒了三个猪圈,母猪下了七只猪仔,除了一只母猪仔给岳丈还了回去,余下六只都劁了,没到夏天的时候原本说卖三头半大的,但夏天那会儿有卖蝎子的进项,就没有卖猪仔。

除了老母猪,正好一个猪圈养两只,如今养了五六个月,已然都是大猪的模样,最瘦的也在一百斤左右。

虽然都劁了,公猪配不了,母猪下不了,性情都偏温顺,但还是有一只体型较大的公猪比较凶,和它关在一起的另一只公猪还被咬过。

裴厌皱着眉头站在猪圈外看,一见人来,体型大的公猪也不用嘴和脑袋拱另一只了,哼哼哼叫着,张着嘴要吃的。

裴厌从西屋后檐下的草堆抓了几把,过来丢进猪圈里,两只猪立马埋头吃起来,显然较大的公猪吃得更多。

这是昨天打的草,放到今天最上面的半干不湿,不过猪贪吃,很少有挑嘴的时候。

见它俩不再打架,裴厌这才往前院走,听见灶房切菜的动静,他站在门口望进去,顾兰时正在切薯根,这个煮了后给猪吃比较好。

他说道:“又咬架了,大的欺负另一头,到下午,要不试着把小的赶进老猪圈里,如今长大了,应该不会拱奶吃,要实在不行,改天把小的卖了,大的再养三两个月,到年底再卖。”

顾兰时把切好的薯根块丢进木盆里,闻言抬头看过去,说:“也好,总是被咬,万一真伤着,病了更不好卖。”

后院地界就那么些,猪圈自然不会大到哪里去,一个圈养两头肥猪正好,三头就有些拥挤,只能先和老母猪挤一挤。

至于那头较凶的公猪,吃得多长得肥,养到年底说不定有二百斤,卖钱肯定更多,自然要留下来多养养。

简单商量了几句,见水缸只剩半缸水,裴厌没有立即去打水,从外面拿了鸡食盆进来,往盆里舀了四葫芦瓢谷糠,又舀了半瓢柴豆面。

他把盆放在地上,往大锅舀水准备烧,等会儿水滚了,煮猪食之前,先把鸡鸭食烫开。

从镇上回来前还说歇一歇,一进家门就忙个不停,等喂了猪和鸡鸭还有驴子后,两人才腾出功夫进屋歇脚。

狗吃饭要说简单也简单,掰几个糙馒头就行。

身上用甩子打过了,草屑木屑什么的基本被拍干净,顾兰时脱了鞋子上炕,裴厌也是如此。

他俩没有即刻躺下,而是盘着腿坐在炕上,先把今天挣到的铜板从两个钱袋还有竹篮里倒出来。

哗啦啦——

铜板碰撞的声音听得两人心中乐开花,脸上都不自觉带着笑。

顾兰时抓一把铜钱在手里,笑眯眯说:“今天买油酥饼花了十八文,吃面二十六文,肉卤子面一碗十五文,说贵挺贵的,尝一回就行了,山楂糕一包二十文,梅花糕十二文,散买的四块糕拢共是八文钱。”

他说完垂眼小声算今天花了多钱,裴厌帮着理思路,说道:“十八,二十六,这是四十四文,再加二十文是六十四文,梅花糕和散买的糕正好二十文,一共八十四文钱。”

“这么多。”顾兰时咂咂舌,没算的时候还好,一算就有点不得了,将近一百文了。

裴厌笑道:“咱们也不是每次去镇上都这样胡吃海塞,再说,挣了钱不就是要吃好喝好,何必在意,总归进账大过开销就好了。”

两人年轻,又没老人和孩子要养,比起家里人口多的,他俩有房屋田地,吃喝也不愁,因此对多花钱这件事没有太大自责,顾兰时听完又喜笑颜开的。

裴厌把麻线团从桌上取来,剪了几条长短一样的,和顾兰时面对面开始穿钱,一边穿一边小声数,都专心致志的,谁也不打搅谁。

铜钱他俩都是一百文穿一串,穿好后两头绑在一起,就是一串钱。

数钱总是让人心喜,把五串整钱放好,还有一小堆散钱。

数完散钱后,顾兰时抬头笑眯眯说道:“早上出门拿了二十文,刨除这二十文,还有三十四文。”

也就是说,不算花的那些,今天卖鸡蛋挣了五百三十四文。

裴厌脸上笑容不减,说:“和出门前预估的差不多,今儿运气好,都卖完了。”

他俩清早出门在路上就算过了,两百二十枚鸡蛋,要是能卖出去二百个,就有六百文的收益,没想到真卖完了。

顾兰时打开荷包,把五十四文散钱抓进去,喜滋滋说道:“卖鸡蛋能有这么多钱,养的鸡多就是好。”

“刚好在蛋期,再过一月,天一冷,估计就慢慢少了。”裴厌说完又笑道:“等到明年开春,小母鸡就和老鸡一样,能从春天下到秋天,明年鸡蛋只多不少。”

顾兰时把荷包口系紧,兴冲冲说道:“到时可得给它们吃好喝好。”

“这是自然。”裴厌笑了下。

和鸭子一样,每天有河里的鱼、虾、地龙还有泥鳅吃的时候,母鸡才能天天下蛋。

如今天冷了,河边湿泥不好挖,河水也冰冷,他俩没有贪心,母鸡母鸭一个月能下二十个蛋就很不错。

如此,只算五十只母鸡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情况好点,甚至能有上千枚鸡蛋,就算只有七八百枚,蛋钱攒起来,也有二两银子左右,是一笔大钱了。

看一眼半开的窗外,晌午都快过去了。

顾兰时到炕尾打开箱子,把五百文整钱塞进最底下,至于荷包里的铜板,要留在外面做平时的花销。

他俩拉开棉被躺下,心里高兴,一时还睡不着。

顾兰时转过身,侧躺着面对裴厌,笑着小声问道:“你想不想喝鸡汤?秋天到了,另一片竹林的细秋笋子能吃了,改天去挖几棵,杀只公鸡一起炖了。”

上个月杀了一只公鸡,如今还剩四只公的,这两三年他俩又不育雏鸡,要这么多公鸡也没甚大用处,解馋打打牙祭正好。

裴厌也侧躺,和他面对面,手掌压在脸颊下,同样压低了声音,笑着说:“好,明天若是得了空,就去挖笋。”

“鸡汤留一点,改天下两碗鸡汤面吃。”顾兰时说着,一手搭在裴厌身上,又想了一下说:“留点鸡肉,弄个鸡肉丝面,今天吃面时我看了,他们做的是猪肉丝面,肉丝炒的时候应该是放了酱汁,味道浓郁,鸡一炖就熟了,再炒估计味道也不怎么样,撕成条搁在鸡汤面上就好,也省手。”

说着说着,他一条腿也搭在了裴厌身上。

“嗯,就这样吃。”裴厌磁音压的较低,即便如此,也能听出声音里的温柔。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离得越近,顾兰时还在想后面几天的饭,要是不提早想想,有时到了饭点,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因他爹娘的缘故,再加上和裴厌之前过了一段苦日子,他越发觉得只有吃好,人干活才有劲,因此总在吃饭上会琢磨琢磨,做得更好更香。

还没想出别的花样,裴厌忽然伸手将他往怀里搂。

他没挣扎,下意识往那个热乎乎的健壮身躯里蹭了蹭,抱着搂了一会儿后,两人渐渐都有了困意。

房里不再有说话声,外头三只大狗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趴着,秋风掠过菜地,带起一片绿意波澜。

第143章

顾兰时和裴厌清早摘完各种菜蔬,天色渐渐亮了,太阳一出来,雾气很快消散,今儿又是个大好晴天。

菜地被分成一块块,每一块菜地里菜蔬一行行栽种,又无杂草拥挤,显得齐整干净,而顺着篱笆墙还有山壁底下,是各种爬藤蔓的瓜菜。

住在山脚下离村子较远,早上人声较少,显得十分清静闲适,但乡下人哪有真悠闲的,睁开眼就得干活。

今年又是个丰年,雨水虽然有点多,但不至于太涝,最重要的,是各种菜没有害虫病,这也是幸好他俩开春翻地时洒了草药粉埋进土里,防范了一些。

因此即便有蛐蛐蚂蚱什么的啃食菜叶子,鸟雀有时候也会飞来啄食,大体上菜蔬还是丰收了的。

背起沉甸甸的一筐菜,顾兰时顺着菜地小路出来,踏在石子路上,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说道:“等下上山多带个篮子,顺路找点菌子什么的。”

裴厌也背了一筐菜,跟着他的脚步从菜地里出来,闻言点头道:“好。”

刚进院门,竹筐还没卸下,就听见狗叫声汪汪汪,随后篱笆门外响起方红花的声音:“兰哥儿!起了么!”

菜地大,篱笆门离得远,好在小老太太嗓门大,平时也来惯了,喊着喊着就拍了两下门。

“阿奶,起了,这就来!”顾兰时答应着,放下竹筐匆匆就往外走。

从狗窝钻出来的大黑听见是熟人的声音,和灰灰灰仔不再叫了,跟在顾兰时后面慢悠悠也往门口走。

门一打开,方红花胳膊上挎个空篮子,笑得一脸慈祥,说:“知道你俩早上在,这不,过来摘两根菜。”

顾兰时让她进来,随后又闭上门,笑道:“正好,我俩刚摘完,丝瓜吊瓜豇豆茄子葫芦都有,还有根长老了的大丝瓜,阿奶你拿回去,干了好刷锅使。”

“好好。”方红花满口答应,越发高兴。

顾兰时知道大伯家也种了菜,平时阿奶吃菜吃饭不愁,不过小老太太没事过来转转,拿一篮子菜回去也没什么,她就一个人,根本吃不了多少,到这边不过是串串门子。

路过栽种的果树时,方红花脚步慢下来,说道:“倒是结了几颗枣。”

提起这个,顾兰时满面笑意,说:“可不是,还以为今年不结呢,柿子石榴和杏子倒是都没动静。”

“得二三年工夫呢,急不得。”方红花说道。

两人站在枣树那一排看了会儿,见有两三个蒂红了一点的枣子,顾兰时走过去,踮起脚拽下枣树枝,轻轻将枣子摘下来,随后松开手,树枝又弹回去。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枣子,走过来递给方红花两个,自己拿起一个啃了口,笑道:“有一点甜味,能吃了。”

说是甜味,实际味道很淡,不过倒是挺脆生的,不硬,确实能吃了。

方红花和他一起往院里走,她牙口还算好,咔嚓一声咬了一口青枣,笑眯眯说:“还真是。”

一颗枣子不大,顾兰时吃完随手把枣核丢进菜地小径中,说道:“阿奶,瓜菜都摘了,在院里你拿,别的叶子菜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去挖。”

方红花吃着枣儿,闻言视线在菜地里转一圈,见落葵菜水井边上的落葵菜爬满竹竿,开口道:“我掐几片葵菜叶子,回去滚个汤就行。”

“好。”顾兰时往那边走,落葵叶子长得厚实又大,吃起来滑滑的,结了一串串跟黑紫葡萄一样的小果子,他挑嫩的摘下。

方红花跟着他一起过来,两人边摘边往篮子里放。

裴厌提着竹筐和镰刀从院里出来,露出个笑容,说:“阿奶,菜我都从筐子里掏出来了,放在木板上,你想吃什么就去拿,我先出门打草。”

“你去你去。”方红花连忙应道。

走之前,想起昨天在镇上买的东西,裴厌又说道:“兰时,糕点包几块给阿奶。”

顾兰时手上不停,掐了一把葵菜叶子,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灰灰和灰仔撒欢乱跑,裴厌早习惯了,只要别糟蹋菜就好,大黑比较沉稳,一直跟在顾兰时屁股后面。

他出门之后,顾兰时带着方红花来到院里拿菜,想起鸡蛋还有七八十个,他进灶房摸了五个,给方红花塞进篮子里,说:“阿奶,回去炒鸡蛋吃。”

知道他俩养的鸡多,下蛋也多,还这么孝顺大方,方红花乐滋滋的,但还是说道:“你俩也不容易,给我拿两个就成,老婆子能吃多少,何至于拿这么多。”

说着,她就要把鸡蛋拿出来。

顾兰时轻轻按住她的手,笑道:“阿奶,你拿回去就是,几个鸡蛋而已,家里还有好多呢,放心,够我俩去卖的,不差这几个。”

既然如此,方红花不再说什么,拿了一根紫茄一根丝瓜,顾兰时又给她篮子里搁了一根老丝瓜和一个菜葫芦,问道:“就这些?”

方红花提起竹篮,说:“这一根茄子就够我一顿吃的,这些都能吃两三天,拿太多也吃不完。”

“也好,没菜了就过来。”顾兰时不再给她装菜,一家子人,太客气只会显得生分。

“哎哎。”方红花答应道,又说:“你俩也忙,我就不添乱了,这就回去。”

顾兰时连忙拉住她,开口道:“等会儿阿奶,我给你包几块糕,昨天买了山楂糕,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他匆匆往屋里走,山楂糕和梅花糕一样给包了两块,出来后放进篮子里,交待道:“阿奶,不多,你自个儿吃就成,不用分人。”

方红花喜得什么似的,又说两句闲话,这才往外走,路过柴堆的时候,看见地上有几片小的碎蛋壳。

她常来这边,知道这是狗吃剩下的,自从五十四只母鸡入秋都开始下蛋以后,顾兰时和裴厌吃蛋那叫一个随心所欲,天天吃顿顿吃都有,连带着她也常常吃,更别说苗秋莲那边。

顾兰时经常给他爹娘送鸡蛋,在村里都传遍了,谁人不羡慕,甚至还有眼红的,对裴厌更是又怕又觉得人家命好,自打娶了夫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鸡蛋鸭蛋跟不值钱一样随便吃随便造。

有时候母鸡下蛋挑的地方不好,蛋掉在地上磕破了壳,顾兰时和裴厌就直接丢给狗吃,甚至连偏小的鸡蛋,也一点都不心疼,煮了后自己不吃反而喂给狗。

一些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养几只母鸡下了蛋想方设法带去镇上卖,满村也就他俩这么喂狗。

之前她实在是心疼,到底是年轻人,不知口粮金贵。

鸡蛋再小,它也是个蛋,卖不上三文的市价,两文钱也是有的,偏偏拿去喂狗,于是说了两句。

但顾兰时和裴厌提起之前有贼惦记母鸡的事,只有把狗养好,夜里他俩才能踏实睡觉,况且也不是天天给狗吃鸡蛋。

一番话她反驳不得,就再也不说了。

顾兰时送她出门后,回来开始忙院里的活,今天太阳好,赶紧把这些菜都切了焯了,晒两三天弄成菜干子。

今年活多,每天鸡鸭猪驴要吃不少草,一些野菜挖回来,多半都是喂了牲禽,要么就是晒干留给它们冬天吃,人吃的野菜干子就少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自己种的菜多,足够晒很多菜干子,也省了出门到处找野菜去挖的力气。

又是淘洗又是切菜,他独自在院里忙碌,等焯好菜条子铺在竹席上后,打了满满一筐草的裴厌回来了。

不止草,他手里还有一把野花,蓝的紫的红的黄的,花朵有大有小,随便攥成一束瞧着都漂亮。

花的颜色鲜艳,一下子吸引了顾兰时的目光,他笑着接过这一簇花,说道:“好看,怎么今天想起摘花了?”

见他高兴,裴厌把镰刀放在柴堆上,随后卸了背上竹筐,笑道:“割草的时候看见,顺手就摘了些。”

顾兰时很喜欢这束花,看了好一会儿,想放下干活,又觉得平放会让花瓣蹭掉,于是目光到处巡视。

陶罐有点太大,碗也不好放,直到看见灶房窗台上的竹筒,他笑眯眯喊裴厌:“给竹筒里倒点水,压一压分量,我把花插进去。”

裴厌照着话做,没想到花插进竹筒里正好,不多不少,又漂亮又抓眼。

“就放在这儿。”顾兰时把竹筒连花搁在灶房窗台上,他俩干活多在院里,抬头就能看见。

刚说完,余光瞥到灰仔站在竹席前,低头想闻闻上面晒的菜条子,他一拍手,嘴里轻斥一声,灰仔两只耳朵朝后折,一副心虚的模样蹑手蹑脚朝旁边走了。

顾兰时见裴厌一手提起竹筐,问道:“去喂猪?”

“嗯。”裴厌应道。

“我也去看看,不知道老猪怎么样。”顾兰时说道,跟着他往后院走。

昨天下午,他俩把两只公猪分开了,小的那只和老母猪关在一起,不知道它俩会不会打架。

还好,站在猪圈外看了一会儿,老母猪吃草的时候不会故意欺负小猪,性情还是温顺的。

见公猪也没跟小猪仔一样去拱奶,一心吃草料,两人都放了心,这样养着,到年底再肥一些,就能多卖点钱。

鲜草和干草混着喂了七头猪和驴子之后,他俩又回到前院,这会儿还早,略歇一歇,裴厌放下茶碗,说:“上山去挖笋,你去不去?”

“去,不是还想拾点菌子。”顾兰时又倒半碗热茶,喝了之后才起身。

想起山楂糕,他把门上钥匙揣进怀里,说:“我记得那边竹林再往北边走一段,有些山楂树,不如去摘点,少了留着自己吃用,多了问问药铺和点心铺子,看他们收不收。”

“好。”裴厌点点头,两人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第144章

秋时瓜果熟。

一些树的叶子变红黄,掺杂在绿树之间,斑驳交错,山林好似一副画,一年四季颜色流转。

一上山,顾兰时就把前后草丛看了一圈,有些叶片变红变黄,掩映在枝条之下乍一看以为是野果藏在那里,他捡了根树枝走过去拨开,却并非想象中的山果子。

不止地上,一些树上也有果子,他和裴厌不时抬头看一眼,可惜在前山,经过这里的大人小孩多,有的果子还绿着就被摘走了,哪里能轮到他俩。

“这里没多少东西,不如早点去竹林那边。”裴厌说道。

顾兰时点点头,说:“也好,深一点人少,不在路上耽误了。”

手里的树枝没有丢掉,他俩加快了脚步,不再到处张望寻找,路过小腿高的草丛时,顾兰时就用树枝探一探。

这一路倒是没遇到蛇,只有些虫子小鼠在草丛被抽打时受惊,纷纷朝远处飞窜。

那边竹林远,进的更深以后,山林子一大,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的踪影,两人不约而同慢了下来,视线到处巡视。

顾兰时看见一株野澡珠树,见野澡珠挺大的,就喊裴厌过去摘。

低处的明显之前被人摘过,只有些小的,于是裴厌三两下爬上树,伸长胳膊一颗颗去摘。

这树树杈只有一个,他站在上面,顾兰时只能在底下等着用竹篮接。

野澡珠绿绿圆圆的,上面没有扎手的毛刺,不然也不会洗手的时候直接在手里搓。

这是乡下人常用的东西,若把树枝都弄断,就没得用了,因此多数人都不会掰坏树枝,要么用手摘,要么用树枝竹竿打落一些。

山上有野澡珠的地方,他们小河村的人都会记下位置,这棵显然也有其他人知道。

摘完近处的野澡珠之后,裴厌问顾兰时要了他手里的长树枝,站在树杈上将较远的打下去。

家里的野澡珠不多了,顾兰时朝远处避了避,等他打完两根树枝的野澡珠之后才过来拾捡。

裴厌将树枝丢在地上,自己随后下了树,一起在附近捡。

因地势不平,有的野澡珠滚落远,他俩拾了一圈才罢手。

竹篮快满一半了,顾兰时笑着说:“这么多,足够用两月的,下个月咱俩再上山,弄上一筐半筐的,就能用到开春。”

“嗯。”裴厌接过他手里的竹篮,自己提着,又捡起地上的那根长树枝,两人再次往竹林方向走。

顾兰时眼尖,在落叶下看见一朵菌子,过去刨开被顶起一点的落叶,将米黄色的菌子拔了出来,正是能吃的,他喜滋滋放进竹篮里。

“这里还有。”裴厌在前面十几步开外说道。

“来了。”顾兰时说着,边走边看向周围。

裴厌把看到的三朵菌子拔出来,有大有小,但确定都是能吃的,等他过来后,全都放进竹篮里。

等会儿要挖一筐子笋,另一筐还要摘些山楂什么的,菌子娇嫩,放在竹篮上面一层不会被压坏。

这几天没下雨,看不到地皮菜的踪迹,拾了十几朵菌子后,看到树上有黑木耳,他俩又停下用树枝戳了不少。

顾兰时弯腰在地上捡,黑木耳掉下来后沾了些草屑泥土,根部还有点树皮,他随手抖抖,等回去了再拾掇干净晾晒。

一路走走停停,菌子和木耳还好,最大的惊喜是找到一株野葡萄藤,葡萄叶子下面藏了三串深紫色的野葡萄,正好熟了能吃。

比起家里栽种的葡萄,山上野葡萄结的果子小,但滋味不错,他俩尝了几颗后确定不是纯酸的,就把三串都摘了,等会儿到了竹林那边,附近有小溪可以洗洗。

在山里碰见什么就摘什么,就算东西少,带回去或自己吃或晾干晒干,像药材什么的,攒一攒,多了就能卖。

当看见一片五味子后,一串串的小果子分外惹眼,有的彻底变红成熟了,有的一串上还有青果,两人脚步都下意识往那边去,这东西回去洗净了晒干,能卖给药铺,自己也能留一点泡水喝。

顾兰时摘了两串全红的五味子,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说道:“我记得这里往南边走,有一些野枣树,再往最南边的山崖边上,还有不少酸枣树。”

“那摘完过去看看。”裴厌手下不停,野枣子要是有红的自己弄一点回去吃,晒干的酸枣仁药铺里收。

常往山上跑,裴厌也知道一些有山货的地方,不过今天一路弄了这么多东西,等会儿还有更沉的竹笋,就不用走远去找了。

这一片五味子挺多的,他俩摘了好一会儿,都放进顾兰时背的竹筐里。

往南边走的时候,裴厌从一串没摘的五味子上揪下来几颗红色果子,用指腹擦了擦,吃进嘴里咂味儿。

顾兰时在旁边看着,想起那个味道,不由咧了咧嘴,脸蛋轻皱,随后又笑着问道:“好吃?”

五味子之所以叫五味子,正是有五种味道,他小时候吃过,酸甜两种味道还好,即便酸的龇牙咧嘴眯眼睛,也比剩下的辛、苦、咸三种味道好受点。

“嘶。”裴厌被酸的轻嘶一声,转头见顾兰时笑他,自己也露出个笑容,说:“还行,能忍过去,就当提神了,以前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到偏酸甜的,跟果子一样。”

顾兰时笑道:“我只能拣着晒干的泡几粒在水里喝,鲜果子怎么都吃不了,干的也不敢直接吃。”

“那回头晒干了给家里留一些,听人说这个补五脏。”裴厌说道。

“嗯。”顾兰时答应一声,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枣树林那边走。

这时节,枣子大部分还是青的,没到彻底变红的时候,他俩用树枝打了一些,捡有红色的丢进顾兰时竹筐里,没有在这里多停留,又去山崖那边弄了一些野酸枣。

竹筐渐渐沉了,顾兰时没有让裴厌背,这点份量他还是不看在眼里的,转了方向往竹林那边走,他笑着开口:“还是秋天好,各种果子和药材都能采挖了。”

“嗯。”裴厌点点头,对此十分认同,他小时候吃不饱,秋天一到,逮着空子在山上河边转一圈,总能找到可以吃的果子。

他又说道:“核桃跟毛栗子还没到时候,再过段时日,上山早点,专门弄一些,不卖,留着过冬吃。”

“好。”顾兰时心情很好,看见裴厌手里的竹篮,他伸长胳膊摘了一粒野葡萄,酸酸甜甜的,比五味子好吃多了。

见状,因顾兰时走在他右边,裴厌特地把竹篮换到右手提着,自己又往嘴里塞一颗五味子,这一个酸的他眼睛都眯起来。

一路上耽误了许久,到竹林后,两人稍微歇一下,一个拿镰刀一个拿小锄头,各自砍起竹笋。

今天不用去镇上卖菜,上来一回也不容易,这么远的路,两人砍了许多笋子,把裴厌背来的大竹筐装满,才找了片平坦地方坐下歇息。

喝完竹筒里的水,顾兰时塞好盖子,靠着身后的粗竹子喘一口气,今天出来收获不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裴厌坐在旁边,又捏了一颗五味子吃,待口中的酸味刺激过去后,他指着竹林右边说道:“那边过去走一段,有地泡儿藤,今天没别的事,不急着往回赶,等会儿去挖挖。”

“好。”顾兰时连忙答应。

熟了的地泡儿很甜,连核都能嗦出甜味,别说小孩,有的大人也爱吃,只是地泡儿和树藤一起埋在土里,只有远一点的山林才长,平时大伙儿都忙,很少有特意上来挖的,也就是今天他俩不着急干别的活。

歇了一会儿后,看见竹篮里的野葡萄,顾兰时有点馋,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能找点葡萄吃。

他站起身说道:“我记得附近有溪水,我过去洗洗,咱俩吃完再去找山楂。”

说完他又补了两句,道:“这东西不经磕碰,下山路远又颠簸,不如吃了。”

裴厌露出个笑容,知道他是馋了,却也没戳破。

最近去镇上卖菜卖鸡蛋的时候,有人挑着葡萄叫卖,比野葡萄大,一看就好吃,可惜太贵了,和糕点油酥饼不一样,这东西又不顶饱,两人都舍不得买。

“竹筐这么沉,你在这儿等着,我洗洗就回来。”顾兰时有点迫不及待。

“我去,你坐着歇歇。”裴厌起身,从竹篮把三串葡萄拿出来,这三串并不大,也就他俩解解馋。

“行。”顾兰时没有争论,又坐下歇脚,山路不好走,他俩还绕了路去别的地方找果子,腿脚确实有点乏。

正如所说的,裴厌很快回来,两人坐在地上一边闲聊一边吃葡萄,阳光正好,风也合适,不冷不热的,在忙碌中突显几分自在畅快。

*

山楂红了,顾兰时的竹筐里装了些五味子、野枣和野酸枣,他俩摘了许多山楂,直到把竹筐装满才往回走。

在空旷处碰见两棵柿子树,最顶上的红柿子被太阳一照,见有透光,一看就是熟了。

赶走树枝上刚落下的鸟雀,它们也是来吃柿子的,裴厌爬上树,试着伸手够了够,没有摸到,于是试着去拽枝条。

顾兰时在下面仰起头看,一边指挥着,好容易才摘下一颗红柿子,上面还有两个红透了的够不到。

他俩不死心,柿子刚开始成熟,今年还没吃过呢,于是商量了一下,裴厌用长树枝去戳柿子蒂那里,顾兰时在下面尽量接住。

“好了。”顾兰时在下面站定,伸着双手做出捧接的姿态,脚下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移动。

裴厌站在树上,瞅准了位置,两下就把一个红柿子戳下来,还没怎么样呢,就听见下面顾兰时哎哎哎大呼小叫的。

低头一看,在顾兰时手忙脚乱移动之中,柿子还是啪嗒一声掉在了草丛里,正好和顾兰时伸过去的双手错过。

他没忍住笑出声,甚至越想越好笑。

顾兰时蹲下看一眼草丛里的柿子,因为熟透了很软,掉在地上已经烂了,实在是可惜,只能留在这里喂小鸟和小虫子了。

正遗憾,就听见裴厌笑个不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于是他蹲在那里抬头,装作气愤瞪了树上的人一眼。

但瞪了没一会儿,他自己也笑起来,方才确实太咋咋呼呼了,而且没瞅准,柿子和他手边刚好擦过。

笑过之后,裴厌眼睛里带着笑意,说:“还有一个,这回看准了。”

顾兰时嚯一下起身,挽起袖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总算,在他凝神静气,一看见柿子掉落就赶忙小跑移过去,双手一伸,一声轻“啪”,柿子掉进了双手里。

他自己其实都有点惊讶,没想到真接住了,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个笑容,抬起脸一副得意的模样,问道:“怎么样?”

第145章

裴厌脸上笑意更大,夸道:“厉害,当真厉害,这都能接住。”

知道是逗自己,但顾兰时还是被吹得有点飘飘然。

裴厌从树上下来,见他手里的这个柿子同样摔烂破了皮,红色的软肉和汁水流出来,幸好落在手里,不像地上那个,沾了泥土草屑吃不成了。

“能吃,你把蒂摘掉,柿子皮剥下来。”顾兰时笑眯眯的,他两手上有黏糊糊的汁水,只能让裴厌来。

柿子有一半还算完整,剥好后他又说:“你去吃那个,这个我吃了就行。”

裴厌顿一下,刚要说什么,见顾兰时眉眼微弯,两手捧着柿子低头就咬了一大口,再抬起脸,一副分外满足的模样。

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管烂不烂,掉在手上好歹干净点。

裴厌笑了下,不再犹豫,拿起放在竹筐上的另一个柿子剥掉皮。

熟透的柿子又软又甜,顾兰时舔舔嘴巴上的一点汁水,他手上还有些摔烂的柿子肉,甜甜的汁水黏糊糊的,不好再吃了,于是抬手摘两片柿子叶刮掉手上的残汁。

裴厌吃完了自己那个柿子,从腰间取下竹筒,一边打开塞子一边说道:“我这儿还有水,冲冲。”

等顾兰时伸出双手,他倾斜竹筒慢慢倒水。

手掌不再黏了后,顾兰时开口道:“好了好了。”

裴厌喝一口水后塞好盖子,又把竹筒挂在腰间,背起地上的竹筐提了竹篮,等顾兰时背好竹筐后,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筐子篮子都满满的,回去的路上再不用找东西,比上山走得快多了。

太阳挂在头顶,已经晌午了,顾兰时边走边说:“回去先垫两块糕点,炖鸡还是晌午来,傍晚吃多了又不干活,天一黑没多久就上炕睡了。”

“嗯,是要晌午吃。”裴厌在旁边应和。

其他路不好走,两人又回到竹林这边,沿着山势不断爬坡下坡。

秋天瓜果多,连落在树上的鸟雀看起来都肥了一圈,不是叽喳叫就是用嘴梳理羽毛。

“铁栓——润生——”

听见前面林子里有人呼喊,声音还挺熟悉,顾兰时开口道:“是二伯娘他们。”

裴厌也听出来了,等两人近前,果然看见顾铁栓和刘巧香,还有堂哥顾润生,三人正在歇息,竹筐都放在地上。

“二伯,二娘,润生哥。”顾兰时笑着问一声,裴厌跟着他喊了人。

“是兰哥儿你俩。”刘巧香正在擦汗,瞄一眼裴厌手里提的竹篮,有菌子和木耳什么的,山里常见这些,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筐子里也有不少菌子呢。

“二娘捡了菌子?”顾兰时到跟前后才停下,笑道:“我俩摘了些山楂。”

说完他看一眼裴厌,裴厌领会,两手从竹筐里捧了一捧,往地上刘巧香的竹筐里倒进去。

“哎呦,这么多,够了够了。”刘巧香脸上笑意比刚才更大。

山里的东西都要去摘去找,就算给的少,白占便宜哪有不愿意的。

顾兰时又从裴厌的筐子里抽了四根竹笋,笑着说:“二娘回去了炒笋子和我二伯吃。”

“哎好好。”刘巧香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就说我们兰哥儿心眼实在,又孝顺,连我们这些人也记得。”

顾兰时只笑笑,见顾润生在,闲问道:“没看见嫂子,在家呢?”

顾润生咧嘴一笑,说:“在家看孩子呢,小的如今会跑了,转眼就不见人,哪里敢让他乱跑,可不得留个大人看着,顺便做饭。”

闻言,顾兰时又笑道:“不早了,二伯、二娘,我俩得赶紧回去,还要做饭呢。”

知道他们就两个人,家里没有人帮着做饭,刘巧香赶忙说道:“好好,你俩快回去,跑了山路也饿了。”

朝二伯一家子道了别,两人继续往山下走。

后面刘巧香看着笋子和山楂,她素来爱贪点小便宜,这会儿哪有不高兴的。

顾铁栓坐在树下平坦处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辈主动给的,倒也罢了,他没言语,靠着身后的大树歇脚。

之前裴厌和顾兰时整顿好菜地,春天种的菜,不少在夏秋收获了,眼瞅着一筐筐水灵灵的菜用驴车往镇上拉。

多的时候每天都跑一趟宁水镇,少了两三天就能摘好几筐,即便应季的菜蔬贵不到哪里去,也不是每天生意都好,但经常去卖菜,村里人都能看见,免不了有些眼馋眼红的。

刘巧香也是如此,她比村里旁姓人要好,怎么也是二伯娘,因此家里只要不忙,她得了空,找借口都要去后山溜达一圈,一旦去了,总能拿点菜。

她贪嘴爱吃,家里虽然日子不错,肉和蛋却不能常吃,因此每每见了这些荤的,免不了想给自己多占几口。

而自从讨到菜蔬的便宜后,她恨不得天天都去。

又不是自家种的,不用挑水不用上肥,也不用操心拔草除虫的事,光往嘴里吃就好,她心中十分得意,裴厌再厉害,也算是他家小辈,不能拿她怎么样。

初秋时知道顾兰时和裴厌养的五十几只母鸡下蛋了,别人还好,独她最欢喜,乐得什么似的。

顾兰时和裴厌白天要出去打草干活可能不在家,但一般晌午和傍晚饭时,肯定在家里,她找了个傍晚的空子,颠颠儿跑去说闲话,还特地跑到鸡圈前看了又看。

原本想让顾兰时和裴厌主动开口给她拿鸡蛋,可两人愣是不张这个口,她只能递话暗示。

裴厌不提,顾兰时也好似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傻愣愣站在那里只顾跟她说闲话。

圈里的母鸡一只比一只肥,看着肉就多,想必下的蛋也大,她实在馋,不愿空手回去,最后竟拿三个孙儿当借口,腆着老脸直接问顾兰时要鸡蛋,说什么家里艰难,小孙子只见过鸡蛋却不曾吃过几个,一番哭穷卖惨,总算得了三个鸡蛋。

可惜要蛋吃的日子没有长久,第二回再去,只得了一个,好说歹说顾兰时都不愿再给她拿一个,她心中气愤不已,却不好发作,拿了那个鸡蛋就走。

等第三回再去的时候,却发现方红花也在。

年轻的时候被敲打过许多次,对婆婆,刘巧香是从心里怕的,东西也不敢要,没待多久,灰溜溜回家去了。

到家后更不妙,看见顾铁栓脸拉的很长,她心里直打突突,也不敢说话,直到顾铁栓骂了她几句后,又严厉禁止她再上后山去要东西,这才知道是方红花来找过顾铁栓了。

从那以后她才消停了,不过见了顾兰时和裴厌,心中有埋怨,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

她心里对方红花也有些怨气,老太太自己吃后山的各种菜肉蛋,偏偏不叫他们吃。

顾铁栓歇够了,起身背起竹筐说道:“走了。”

他抬脚走在前面,看见顾兰时和裴厌两个以后,不免又想起之前的事。

他老娘上家里串门子说闲话时,他才知道,原来润生他娘总往后山跑,不是拿菜就是拿人家鸡蛋。

他每天只管在地里和外面干活,回家只吃饭,刘巧香拿回来的菜家里多数都有,因此没有留意。

至于鸡蛋,刘巧香拿回来后也不会特意说是从后山得的,放进蛋篮子里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家养的母鸡还是外来的鸡蛋。

一听老娘的话,他哪能不知道意思,也自觉脸上挂不住,等刘巧香回来后,直接骂了一通。

顾兰时就算嫁到了村里,也是给出去的,跟他们顾家本家不一样,和裴厌两人只能算家里亲戚。

更何况又是小辈,哪有没事就去亲戚家打秋风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穷得揭不开锅了。

又被老娘当面说出来,实在是丢人现眼,发了一通火,不许刘巧香再去要东西。

秋风吹过,不少黄叶掉在地上。

顾铁栓背着竹筐弯腰往坡上爬,对顾兰时和裴厌,他心里倒没什么气恼,平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看好的。

去年秋天,大菜地刚出菜时,只要拉着菜在路上遇到他,无论裴厌还是顾兰时,总会给他拿一把菜,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孩子有心给点菜吃,接就接了,可哪有跑去问人家要的。

*

总算下了山,顾兰时两手拽着胸前的筐绳,和裴厌往树林子里走,心里热乎乎的,快步赶回了家里。

一开门照例是三只大狗的挤挤蹭蹭,它们几个没有任何异常,说明家里依旧平静,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靠近过。

顾兰时洗了手说道:“我去灶房擦火,你把点心拿过来,咱俩一边烧水一边垫垫肚子。”

他都等不及把竹筐竹篮里的东西掏出来,来回一趟走了两个多时辰,肚子都饿了,只想赶紧把鸡炖好。

“嗯。”裴厌答应一声,擦干净手大步就朝屋子里去拿糕点。

灶底火苗闪动,添了柴火之后熊熊燃烧起来。

顾兰时和裴厌坐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吃梅花糕,想起刚才碰到二伯一家,他轻声叹口气。

“怎么了?”裴厌疑惑问道。

顾兰时笑了下,说:“没啥,走得累了,又饿,还不能叫我喘一口气?”

裴厌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梅花糕塞进嘴里,两手随意拍了拍,伸手在夫郎小腿上捏起来。

顾兰时没阻拦,一双眼睛笑意更大。

二伯娘的事来回都是那些话,因此没必要再说一遍,自家亲戚,还是亲二伯亲二伯娘,拿点菜吃没什么,来的勤他也不说,谁家还没个爱贪便宜的亲戚了,再说了,他二伯和堂哥顾润生也给他们家出过力,哪能不想人家的好。

只是要鸡蛋这事确实有点过了,他俩一个夏天把鸡崽子当祖宗养,不是抓鱼虾摸地龙泥鳅,就是上野地里抓蛐蛐蚂蚱,喂得肥肥壮壮,就为了下蛋去卖钱,不然这么累图什么。

小母鸡们都开始下蛋后,他和裴厌哪里见过这么多鸡蛋,一想都是钱,自然看得紧,那会儿还舍不得给别人。

因此当二伯娘三番两次来要时,心里很不痛快,可又不好同二伯娘挑破,那样就直接撕破脸了。

还是裴厌去找了阿奶,一下子就消停了,他心里既佩服裴厌又佩服阿奶,姜还是老的辣,能治住二伯娘的人,也就他阿奶了。

母鸡下的蛋,大体上个头都差不多,不过也有些偏小的,因镇上鸡蛋都是按个卖,人家都不爱挑小的,除非便宜一文钱,他就把小点的鸡蛋留下自己吃。

有时小鸡蛋攒的多了,给他爹娘送点,哥哥姐姐来串门子时,也给他们拿一些,至于别的亲戚,给几个也没什么,反正他和裴厌也吃不完。

想着他二伯一直对他家不错,前几天见有剩下的小鸡蛋,就给三个伯娘一人拿了三个,也是从那天后,二伯娘对他俩又喜笑颜开起来。

小腿被捏的舒服,顾兰时注意力从这些琐碎事上移开,笑眯眯直接靠在裴厌身上。

再多的鸡零狗碎皮毛事,也不过是一点小插曲,他和裴厌日子慢慢好一点了,今天还有鸡肉炖笋子吃,其他事可一点儿都比不过这些。

他开口说道:“回来迟了,娘他们肯定都吃过饭了,等会儿留两碗鸡汤出来,再给捞几块肉,傍晚再给送过去。”

“好。”裴厌给他捏着小腿,又捶一会儿大腿。

锅里水烧开了,两人一个杀鸡一个剥笋切菜,等到两口铁锅都开了以后,金黄油亮的鸡汤炖好了,白米饭也蒸好了。

一整只公鸡剁了不少肉,又有竹笋,顾兰时先留出给爹娘和阿奶的两碗,剩下自然都是他俩的。

见裴厌饿的有点迫不及待,他笑着先给舀了小半碗鸡汤和两块鸡肉。

裴厌站在灶房里,一边吹一边喝鸡汤。

热乎乎的鸡汤不但放了笋子,还放了几朵菌子,咸鲜可口,没一会儿他就喝完了半碗,又拿起筷子吃鸡肉,肉香味实在是让人满足。

顾兰时给一个大碗里捞了几个大块的鸡肉,剁的时候他特地让裴厌把鸡胸那里的厚肉剁成大块,等会儿晾凉了,好撕成鸡肉丝,下午用鸡汤煮面吃,再把鸡肉丝放上去,肯定更香。

炖鸡的味道早让院子里的狗坐卧不安,口水都流了下来,呜呜嗷嗷叫着,刚才裴厌给它们掰了糙馒头,但看见杀鸡,三只大狗都机灵,知道有肉或者骨头啃,一个两个只是闻闻狗食盆里的馒头,不愿去吃。

而顾兰时和裴厌都饿极了,根本顾不上管狗,盛好鸡肉鸡汤还有米饭后,迫不及待端上桌,连话都不说就往嘴里扒拉。

第146章

初秋的天,一到下午明显有了冷意。

白天渐渐短了,趁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妇人夫郎都会早归做饭,若是晚一点,等饭做好天已经黑了,还得点油灯吃饭。

顾兰时和裴厌也是如此,下午打草挖野菜干了一阵子,比别的人家回去更早,惦记着吃饭这件事,趁机也能多歇会儿。

出门前顾兰时觉得有点冷,加了件衣裳才提着竹篮出门,篮子里是两碗鸡汤。

面已经和了,裴厌正在切笋丝,晚上这一顿只吃面太简单了,好歹炒一碗菜配着。

等他送了东西回去就能擀面条子下锅,鸡汤面也简单,鸡汤和鸡肉丝都是现成的,回头烧滚了,煮了面浇上去就好。

篮子里有汤水,顾兰时没敢走得太快,等到家门口后,见院门开着,他直接进去,二黑今天被拴在后院,没有摇着尾巴迎上来。

“娘!竹哥儿!”没看见院里有人,他边走边喊。

“兰时哥哥。”花惜霜匆匆从屋里跑出来。

顾兰时笑道:“霜儿,你一个在家?我今儿炖了鸡和笋子,盛了一碗你们和爹娘也尝尝。”

花惜霜连忙从他手里接过碗,一边往灶房一边不好意思道:“我和兰瑜去河边打草,不小心湿了鞋子和裤边,就先回来换衣裳。”

顾兰时没有进灶房,站在门口说道:“如今天冷了,河水又冰凉凉的,是该回来换,那你先忙,我这就走了。”

“好好。”花惜霜送他出院门。

还没走到老宅,路上碰到几个村里老妇,见他提着的篮子上盖了布,都问上哪里去,还提着篮子。

顾兰时笑着说:“没什么,串门子转转。”

他没多言语,脚下走得也快了点儿,省得再被追问。

之前他总是给家里和阿奶送点吃的,菜蔬也好鸡蛋也罢,去的勤了,村里人都知道,有当面说他和裴厌孝顺的,他只笑笑没放在心上。

只是有一次回家闲转,见他大嫂和二嫂都在,人不但齐全,还带了瓜菜什么的,堆在灶房里。

恰好隔壁桂花婶子来串门,他娘乐呵呵直夸两个儿媳孝顺,刘桂花很有眼力见,附和着两人一唱一和,直夸得张春花和李月喜笑颜开。

等人都走了后,苗秋莲才和顾兰时在屋里说了几句,原来他常常往家里送东西,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倒叫哥哥嫂嫂为难了。

村里有心眼实在的人,自然也有混嚼舌根的,不止妇人和夫郎,汉子里也有这种人。

有人当着顾兰生顾兰河面说人家裴厌和顾兰时孝顺,出嫁的双儿和外姓儿婿,把他两个做儿子的都比了下去,直叫兄弟俩臊的红了脸,这不最近经常打发媳妇过来送东西。

可他两家菜地不如顾兰时和裴厌的大,养的鸡更是比不上,一人还有两个儿子要养,虽有房屋田地,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再多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顾兰时听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两个哥哥不上他那边拿菜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连他也为难起来,给爹娘送东西,不过是因为自己有,以前和裴厌一穷二白的时候,他总上家里拿吃的喝的。

如今菜和鸡蛋什么的,东西多才给家里送,要是少,也只能先顾及自己,毕竟他爹娘多年来勤俭,还是有一点家底的,不愁没饭吃。

回去后他告诉了裴厌,裴厌说一点心意,想送就去送,以后别张扬就好。

他一想也是,顺手拔几颗菜拾几个鸡蛋而已,那是他爹娘,又不是别人,不给也说不过去。

至于大哥二哥那边,裴厌去找了他爹。

他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去找两个哥哥说话了,让他俩不必为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难为自己,自家人过日子,有孝心是好的,相互扶持也是好的,外人不过是挑事生非,故意撺掇拱火想看热闹,要为了乱七八糟的言语叫媳妇孩子吃不饱,那才是没本事。

有老爹一番话给撑腰,顾兰生和顾兰河才放下心里那些别扭,说起来张春花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

之前自知理亏,不够孝顺公婆,既然公婆并不责怪他们,她便有了底气,遇到同她说笑时故意掰扯这事的碎嘴子,她并不搭茬,只阴阳怪气把对方家里那些破事拿出来说嘴,明里暗里也骂对方不孝顺,还有脸说别人。

都是一个村的,谁还不知道别人家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了。

见她厉害,甚至有时候苗秋莲串门子遇到,也会帮儿媳妇正正名,那些风言风语就渐渐下去了,人家老子娘都护着,还有旁人什么说嘴的份儿。

祖宅院门开着,顾兰时熟门熟路进去,大伯一家子没在,只有他阿奶看家。

有鸡汤喝鸡肉吃,不用自己再做,热一热就能吃,方红花喜得什么似的。

她上了年纪,小辈孝顺东西没什么,再说她性子素来泼辣,没人招惹的时候也算和气好说话,可一旦惹到她,是真敢朝人家脸上啐的,因此那些舌根没嚼到她面前。

送了东西后,顾兰时没有多留,回去还要擀面呢,竹篮一空,他走得比来时快多了。

还没进篱笆门,顾兰时就看到一缕炊烟悠悠往上飘。

院子里,三只大狗一人占了一个食盆,埋着脑袋,狼吞虎咽连汤带馒头很快吃了个精光,他看一眼,知道裴厌给它们倒了鸡汤,就不再管,在灶房门口洗了手,挽起袖子进去。

吃完后,大黑舔了好一会儿食盆,转头看一眼灶房里,知道不会再有吃的了,它舔舔嘴巴,找了个地方趴下假寐,身后尾巴一晃一晃轻摇,显然吃到了肉味心情很好。

灰灰和灰仔不像它这样稳重,舔完自己的食盆,还在其他两个食盆里轮换再舔一圈。

三个都是吃饭连渣都留不下的,自然没有任何遗漏,它俩都没捡到便宜。

裴厌炒好了笋丝,见顾兰时进来,夹了两根让尝尝咸淡。

“正好。”顾兰时嚼了两下说道,伸手把扣在面团上的木盆拿起来,揉几下就拿擀面杖开擀。

裴厌把笋丝盛到碗里,又用盘子扣上,随后把锅洗了洗,加水添柴,又将鸡汤倒进另一口大锅里热。

两个人一起做饭,却也自在。

等面下好浇了鸡汤放了鸡肉丝后,总算吃了一回鸡汤肉丝面。

*

小河村道道炊烟升起,地里干活的汉子没一会儿也陆续往家赶。

花惜霜干活挺麻利,但性子有点憨,又是刚嫁过来,炒了一碗秋蒿热了馒头,对肉菜却不敢随意处置。

苗秋莲一回来,就听小儿媳说兰哥儿给送了一碗鸡汤,还有鸡肉在里头,她干了几十年灶上的活,心里立马就有了主意。

只一碗鸡汤,家里五口人,不好厚此薄彼,她把鸡汤倒进锅里,直接倒水加进去,让竹哥儿和花惜霜切了好几样菜,还放了菌子,之前吃剩下的一小截腊肉,也切成小片放进去,煮了一锅菜。

即便加了水,鸡汤本来就有油,还放了腊肉,菜汤上飘了油花,瞧着就比白水煮菜好吃,端上桌后,一家子就着糙馒头吃得很香。

吃完饭后,顾铁山倒了碗茶坐在堂屋喝,又讲起他和苗秋莲以前的事,那会儿刚分家出来,过得苦,好不容易见点肉汤,要么炒菜时用小勺舀一勺,能吃上一段时日,要么一小碗肉汤掺水吃上好几天,哪像这样一碗就给倒了进去。

*

月亮挂在天上,星星不断闪烁。

凌晨山脚下冷,打了早鸣的公鸡又缩回窝里,狗也在暖和的窝里没起来。

借着这点月光和星光,顾兰时和裴厌打着哈欠走进菜地割菜摘瓜。

这几天除了自己吃的,没再多摘,又长成一批,正好要去镇上酒馆卖鸡蛋,拉着一起去卖。

寒意透过呼吸直进肺里,好在两人都穿了夹袄和棉裤,臃肿了些,但身上没那么冷。

“今天把帽子皮毛手套都戴上,赶车要吹风,肯定比这还冷。”顾兰时一边摘葫芦瓜一边说道。

整座院落都很安静,即便和裴厌有一定距离,他说话那边听得一清二楚。

“嗯,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弯腰用镰刀嚓嚓割下好几把蒿菜。

原本摘菜不用起这么早,但这回想往酒馆送蛋,听那老嬷说他们也做早食生意,要是去的迟一点,人家馆子要是忙的话,估计还要他们等着,不如早过去,卖完了也好早些回来。

菜摘的差不多了,顾兰时没有再干,先回去热早食,顺便给牲禽烧水烫食,他俩出门有可能晌午才回来,不能饿着家里这些东西。

裴厌把所有菜都割完摘好后,竹筐都放在了石子路边,只待拉车出来放上去,这会儿顾兰时已经喂过后院几只猪,至于鸡鸭,走前把食倒进木槽里就好、

眼下他俩实在是饿了,只想快点吃东西。

灶房里,一揭开锅盖,热气从中冒出来,站在锅边的两个人只觉扑面而来一股热意,再闻到包子的香味,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昨天包了两屉包子,菜包子不说,还有肉包子,一人热了两个肉的。

顾兰时拿起一个肉包,觉得有点烫,一边吹一边在两只手上来回倒腾,再看裴厌,就跟不知道烫手一样,吹一吹就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肉馅饱足,还有肉汁流出来,香的他完全不怕烫,两三口就吃完了这个,又伸手去拿锅里的另一个肉包。

顾兰时一个包子刚吃完,他两个就下了肚。

早起这么冷,还干了好一阵活,胃里没食容易手脚冰凉,吃个热乎乎的包子实在舒坦,连身上都热乎起来,见锅里还有菜包子,他又吃了三个才作罢。

“饱了?”顾兰时把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他一共吃了四个,天天干活,食量自然不错。

“饱了。”裴厌说道,其实他还能吃,不过等会儿要赶车,路上风大太冷,吃得过于饱反而不好。

月亮往西边去了,星星微光虽淡,一片星芒聚拢在一起也叫人心安。

驴车吱呀吱呀出了门,顺着走惯的土路一直往前。

顾兰时坐在板车上,听见身后院子里传来两声吠叫,像是知道他俩已经出去了,狗叫声又止歇。

刚从狗窝里爬出来的灰灰抻个懒腰,张大嘴又打了个哈欠,见食盆里放好了馒头,它懒洋洋的,也不甚饿,又进窝里睡觉。

狗安静下来,被叫声惊扰到的母鸡们也不再咕咕咕叫,都缩在鸡窝里等待太阳出来。

而另一边,裴厌和顾兰时赶着驴车进了村子,这会儿太早,只有两三户人家有动静。

驴车还没驶出村,裴厌就看见前头一个较为眼熟的身影在赶路,个头不高,挺瘦的,到跟前后果然是徐启儿。

第147章

听见后面车轱辘声,徐启儿回头看,见是裴厌两人,他停下来说道:“裴厌哥,兰时哥哥,这么早去镇上?”

村里人都知道他俩做卖菜的生意,这一大清早,板车上都是菜筐子,很明显是要去宁水镇。

“嗯。”裴厌答道。

顾兰时好奇询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儿傍晚我还来这边转,怎么没见你?”

徐启儿开口:“昨天下午回来的,买了些面,在家给瑞儿蒸馒头和野菜馍馍,忙完天也晚了,就没出门。”

“这会儿是去哪儿?”顾兰时又问道。

徐启儿说:“十全村那边,要赶早过去,一大早就得干活。”

顾兰时笑着说:“正好,我们去镇上,路过那边,你上来,载你一程,也省些脚力。”

徐启儿没有犹豫,能尽早去十全村最好,他上车后坐在板车后面,没有和顾兰时靠太近。

毛驴拉着车继续走,坐在前面的裴厌说道:“不走村路,等会儿就拐上官道,跑起来快,到十全村后,你从村子另一边进去,虽饶了点,官道离那边村口也不算远。”

能有车坐,徐启儿哪里敢挑剔,这可比他走路过去快多了,连忙说道:“嗯嗯,我知道,裴厌哥。”

见他如此拘谨,顾兰时笑着岔开话:“收秋回来吗?”

再过十天半月,稻谷就熟了。

夏天时徐家人帮徐启儿在十全村那边找了活,给一户姓钱的人家做长工,好歹每月能领工钱,吃住也包,比在外面做零工更安稳,因此家里只剩徐瑞儿。

徐启儿说道:“家里只有一亩水田,地薄,我昨天回来时先去地里看了才回家,柴豆还好,谷子收成就那样,瑞儿虽说年纪小,还算勤快,两样粮食日子是岔开的,不打紧,我也问过了,他说自己一个人行。”

他抿嘴罕见地露出个笑容,又说:“拿了东家的钱,吃住也在那里,收秋得先紧着人家。”

“嗯,也是。”顾兰时点点头,没忍住问道:“在那边怎么样?吃住都还行?”

对他俩,徐启儿打心底里感激,没有任何隐瞒,开口道:“钱大爷心善,收了我,平时也不打骂,赵大娘性子急了些,常常听见她骂人,但没有坏心,一天能吃三顿呢,早食简单,啃个糙馒头什么的,天冷了有热茶水喝,两顿正饭也不糊弄,多少都会炒一道菜,我和陈哥住一屋,夏天刚去时我俩修过屋顶,换了稻草,不怕漏风漏雨,平时我俩轮换着扫屋子,有时也做些杂活,扫院子喂猪打草什么的。”

听他言语间并无被苛待的愁绪苦恨,顾兰时放了心,之前徐家给徐启儿找活干的时候他听人说过,不止找了十全村的钱家,还有附近另外两三家大户,但人家都不愿意,毕竟徐启儿瘦小,不够身强力壮。

人家花钱雇长工,还要包吃包住,为的就是雇个壮劳力好干活,五六月割麦,八九月收稻,年年几乎都要赶着天气抢收,要的就是一个力气。

至于钱大户家,原本有一个长工,但随着他家日子越好,又多买了几亩地,可不得再雇个人。

徐家人是如何在其中谈价说情的,外人不是那么清楚,不过从钱家能雇徐启儿去干活,也确实是心善,没有嫌弃他瘦小单薄。

“昨天回来,赵大娘还偷摸给了我两块点心。”徐启儿忍不住说道。

这两月他一直在钱家干活,大半个月才回来一次看看弟弟怎么样了,这次回来还住了一晚,上次回家没待一会儿又走了,很少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说这些。

正好碰见顾兰时和裴厌,日子好不容易过得顺当了一点,钱家人的好他记得,心里不免感激,话就多了些。

顾兰时笑着说:“我也听人说了,钱家人都不错。”

徐启儿对此赞同不已,点着头道:“是呢,钱家几个哥哥也都是爽利人,少有苛责的时候。”

驴车从岔路口往东边的道上拐去,再往前跑了一段路后,径直上了官道。

坐在前面的裴厌说道:“蒙好口鼻。”

一上官道,路平坦了,毛驴跑的就快,顾兰时把颈子上的围脖子往上一拉,连嘴巴鼻子一起护住,把长耳帽子的绳儿也在下巴处绑好,两腿夹紧身前的蛋筐,随着毛驴跑起来后,风果然大了,呼呼在耳边刮。

他转头去看徐启儿,还好,虽然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破帽子,好歹能护住头和耳朵,见对方没有围脖子,他闷声闷气说道:“低头,把口鼻埋进领子里,别抬头说话了,冷风灌进去可不好受。”

“嗯。”徐启儿一一照着他的话做,果然不再说话了。

到十全村附近后,裴厌拽一拽缰绳,毛驴慢下来,等到了去十全村的路口,他拽着毛驴停下来。

徐启儿下车后,对蹭了驴车这事还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兰时哥哥,裴厌哥,多谢了。”

顾兰时笑道:“嗐,客气什么,我们也是顺路,这就走了。”

毛驴撒开蹄子又跑起来,这会儿路上倒是有了几个早早出门的人,或走路或赶车,看见别的人影后,到底叫人心安了些。

徐启儿看着他俩很快远去,这才搓着手哈了哈热气往十全村那边走。

对他来说,每天在东家干活累是累了些,但总算安稳下来,不用到处奔波打零工,也不用连累三爷爷和其他亲戚为了他给人家赔笑脸说好话,有了点奔头。

因他瘦弱些,一个月工钱只有一百二十文,一般来说,刚给人做工的长工,一个月工钱在一百五十文左右,钱家人心善,但也不是傻子,毕竟还要管吃住,乡下大户能给一百五十文算不错的,干几年干的好了,东家或许会给涨点钱。

和他一起做工的陈哥,在钱家干了好几年活,人又老实本分,工钱肯定比他高,至于到底多少,他没有瞎打听,不然要遭人厌烦。

在钱家,徐启儿只管干活,做饭烧水什么的有赵大娘和她两个儿媳,省了这些事,也省了家里的一份口粮,每个月工钱是净落的。

只是苦了在家的弟弟,要自己做饭洗衣,还要挖野菜照管田地。

之前不是没想过把两亩薄田卖了,可对庄稼人来说,要是没有地种,就和没有根一样。

徐瑞儿虽然呆了点,但也知道要是不种地,他和哥哥吃喝全都得花钱买,一年到头哪里能挣那么多钱。

而种地就能打粮食,粮食再少,用新米新粮换些糙米糙面,不好吃是一回事,但斤数份量会多一些,勉强够一年的口粮,再不济,多掺点汤汤水水起码饿不死,因此也舍不得卖田。

今年新米还没打下来,还没有换糙米的东西。

徐启儿昨天之所以回去,是因为前两月的工钱发了,见下午活不多,同东家告了假,怀里揣着整整二钱四十文,先去白水村那边买了些糙面,回去后果然看见弟弟在吃煮的面糊糊。

家里虽然还有糙面,但徐瑞儿不知道下一顿饱饭在哪里,因此不敢大吃大喝,每一顿都俭省着。

头一回领到工钱,徐启儿高兴,蒸了两屉馒头外加一屉野菜馍馍,走时特地叮嘱徐瑞儿,让隔几天就吃顿饱足的,不要一直只吃个半饱。

之前在码头干活,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挣四五十文,一个月下来,其实比工钱多,但去码头吃喝是自己的,对他来说,到底不如做长工好。

工钱要攒起来,就得从牙缝里抠,肉蛋什么的吃不起,几个糙馒头还是吃得起的。

天还没亮,四周雾蒙蒙的,徐启儿脚下快了点。

*

一进宁水镇,裴厌赶着毛驴直奔上次那个酒馆。

车慢下来,但东边天际才有点亮,依旧很冷,顾兰时没有摘下口鼻处的围脖子,他用腿夹着竹筐,一路颠簸,也不知道里面的鸡蛋如何。

街道两边的店铺陆续开门,早食摊子也是刚出来的样子,才烧开的锅里冒着白汽。

天色还早,没几个人出来买菜,路上行人也稀少,只有跟他们一样早早赶来卖东西的农人,要么赶着去早集占个好位子,要么挑担沿街吆喝。

到了镇子西边的酒馆后,伙计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从里面打开门,裴厌将口鼻处的布往下拉,说道:“伙计,老嬷在?上回让今儿过来送鸡蛋。”

一股子冷风吹来,伙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仰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来,搓着手笑道:“我记得,老嬷前几天也吩咐过,正好,厨子昨儿晚上还说该买些鸡蛋了,只剩下几个。”

顾兰时一听这话,心想没白来,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

伙计又道:“这大门口,等会儿有食客,不好堵着人家,你们上后门那边,我给你们去开门。”

“嗯。”裴厌答应道,牵着毛驴往后巷子口走。

走了一段路,顾兰时说道:“我还是下来,背着筐子吧。”

竹筐里装了约莫一百枚鸡蛋,再加上里面的稻草,也有十几斤,裴厌回头看着他道:“离得近,不差这几步,我走慢一点,你把蛋筐扶好就行。”

后巷子口离得确实不远,顾兰时没再说什么,两手老老实实抱着竹筐。

伙计已经开了门,见他俩到跟前了,朝后院喊一声,自己去大堂擦桌子放板凳。

驴车在后门口停下,顾兰时刚下板车,就看见一个胖胖矮矮的汉子从里头走出来,下意识的,他知道这人就是酒馆里的厨子。

第148章

早起冷,厨子边走边搓脸,见外头人已经到了,笑两声道:“这么早。”

裴厌也露出个笑,说:“老嬷交代过,让赶早来,鸡蛋已经备好了,大哥只管挑拣。”

“好好,也省了我出门。”厨子说完又道:“我去拿蛋篮,这记性。”

“成。”裴厌答应一声,他把车上的蛋筐抱下来,轻放在地上。

太阳穿破云层,天色彻底亮了,顾兰时凑过来,揭开筐盖,又把最上面一层稻草扒拉开。

今天要拉好几筐菜,驴车不好寄放在镇外,因此要连蛋筐一起拉进来,为了不让鸡蛋在车上颠簸乱碰,和之前一样,他俩给筐里垫了厚厚的稻草,底下算是软和了,不会磕碰到。

但鸡蛋之间若放在一起,同样会滚动,于是他俩把每一层用长稻草竖着隔成四个行当,每一行都能放五六个鸡蛋。

可这五六个鸡蛋之间没有隔档,也容易在一路颠簸中互相磕碰,乡下土路坎坷又多,一颠一颠的,于是他俩又想法子,把每一行里的鸡蛋再次隔开。

稻草太长不好塞进去,就剪短塞进鸡蛋之间的缝隙,垫的厚实,尽量弄得紧实了一点,鸡蛋不能轻易在筐里滚动,磕碰自然就少了,只是这样每一层就少放一两个鸡蛋。

顾兰时仔细看一遍,又拿起两个看看,说道:“好像没有磕破的。”

正说着,厨子的咳嗽声脚步声近了。

他放下鸡蛋,站起来往旁边让了让,对方是个汉子,有裴厌在,不用他跟人打交道。

裴厌抬手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蛋筐,说道:“这里头都是鸡蛋。”

说完就弯腰从里头拿出两枚鸡蛋给厨子看。

见状,厨子上前,瞅一眼后,把手里的竹篮放在板车上,接过那两个鸡蛋看看,随手就搁到篮子里。

“下面还有几层,和老嬷说好了,先紧着馆子里挑拣。”裴厌在旁边说道。

“好说好说。”厨子口中附和了一句。

他买惯了灶上用的东西,人也不是婆婆妈妈的,见这些鸡蛋个头都可以,没有太大或太小的,都很均匀,因此只要没有磕碰他就往篮子里挑。

最上面一层约莫有二十个鸡蛋,除了几个沾了太多鸡粪的,都被挑进了竹篮里,顾兰时站在旁边没言语,心里默默记着数。

“我来吧。”裴厌把剩下的鸡蛋暂时放在取出来的稻草上,又把用来分隔的长长短短稻草归拢到一起两手抱出来,露出下面一层的鸡蛋。

“你这一筐装了多少个?”厨子问道。

裴厌开口:“一百个左右。”

厨子点点头,足够他挑拣了,于是又低头去拿,说道:“刚才是十五个,这是第十六个……”

怕自己没记清,他干脆边拣边念数,如此也明了,省得等会儿还要再数一遍,鸡蛋这东西得小心拿放,来回倒腾没甚意思。

拣了三十个鸡蛋后,胖厨子直起腰看着板车上的东西想了一下,说:“如今天凉了,东西都好放,既然你们给送来,这样,我再去拿个篮子,再拣三十个。”

“行。”裴厌应道。

厨子提了蛋篮进去,很快又拿了个空的出来,说起来他第一个拿的竹篮挺大的,只是鸡蛋价钱不低,放多了堆起来,万一碰着装着,弄碎了他可不好跟老板交代,不得不谨慎些。

这次又数了三十个鸡蛋,不止顾兰时,连裴厌也忍不住有点高兴,见厨子视线落在菜筐上,他开口道:“大哥……”

说到这里,他顿一下,笑着询问道:“不知大哥贵姓。”

“免贵姓蒋,你……”胖厨子说道。

裴厌笑着说:“原来是蒋大哥,我姓裴,小河村人,蒋大哥,这些菜都是早起刚摘的,都新鲜,您看看。”

蒋厨子抓起一把秋豇豆,看着挺鲜绿,并无蔫黄之状,他用拇指指甲用力在一根豇豆上一掐,豇豆很容易就断了,他点点头,道:“确实新鲜,怎么卖的?”

“都是市价。”裴厌说着,从旁边筐子里拿出一根紫色的秋茄,又道:“这一茬茄苗种的晚,刚开始结茄瓜。”

这几年有的农人为多卖一段时日的菜蔬,想了些法子,家里地多的,会分开几茬栽菜苗,只要时节合适,如此就能一茬一茬收获,蒋厨子知道,并不为奇。

菜都送到门口了,如此方便,市面上卖的菜差不多就是这几样,虽然没有早集那边全乎,却也省了些力气。

没一会儿,蒋厨子挑好各样菜后,顾兰时把豇豆蒿菜什么的捋成一束束,然后用柔韧的稻草捆扎好,递给裴厌挂在称上称。

卖菜自然要带秤杆,裴厌每次称好,都把秤杆上的准星给蒋厨子看一眼。

蒋厨子也是细心的人,并不觉得多此一举,他手里的卖菜钱都是东家给的,无论他自己从中偷摸刮一点什么,斤数足了才放心。

这年头,不老实的商贩他不是没碰见过,也曾吃过几次亏,头一回和这两人打交道,还不清楚对方底细,肯定要谨慎些。

裴厌帮着蒋厨子把所有东西拿进后院,听见他俩在院里算账,顾兰时在门外一边把放在外面的鸡蛋收回筐子里一边等,没有出声打搅。

无论菜还是鸡蛋,都是按市价来,酒馆里的人出去买菜原本就是市价,因此并无价钱上的冲突。

当裴厌把三文钱的零头抹了后,蒋厨子喜笑颜开,本就胖的脸上肉挤在一起,眼睛都快成一条缝。

“薄皮馄饨一碗,米粥一碗,咸菜一碟!”

前头大堂传来伙计的高声吆喝,蒋厨子听到,笑着说:“馆子里忙,也不留你们了,下回送鸡蛋的日子也同你定一下,这样,过六七天吧,到时也来早些,再带些菜瓜,能买就在你这儿都买了。”

“行,我记下了,那蒋大哥,我先走了。”裴厌说完没有多留,一拱手略行个礼,蒋厨子连忙回礼。

顾兰时在门外等着,见裴厌出来,脸上露出个高兴的笑,在人家门口,他没有多问,只说道:“这就走?”

裴厌还没说话,他又道:“我刚看了眼,巷子里人家不少呢,咱俩吆喝几声?”

“好。”裴厌见车上的筐子都放好了,一些菜直接摆在车上,是顾兰时刚才特地放出来的,好叫买菜的人一眼就看到,他没有再去动,拉着毛驴缓缓往巷子里头去。

巷子外的大街上各种叫卖声渐渐起了,顾兰时嗓音脆又高:“鸡蛋——茄子葫芦瓜——各种菜都有——”

第149章

不知不觉间,牵着驴车走街串巷成了两人无比熟悉的事,顾兰时以前对宁水镇不甚熟悉,到今天已经记下镇子东边西边还有南北两头都有什么铺子,一些街道和巷子的名字也知道。

早集那边人多,他俩一路吆喝着,往东边早集赶,还没到鱼嘴巷呢,顾兰时视线在前面一扫,只觉迎面走来的妇人瞧着分外眼熟,再看一眼才发现,原来是陈三儿老婆。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俩,脚步微顿,露出个笑招呼:“是你们,这么早就来卖菜。”

陈三儿和他老婆都比他俩大一些,顾兰时笑道:“嫂子,这不是刚来没一会儿。”

陈三儿老婆胳膊上挎了个竹篮,她看一眼板车,在镇上和陈三儿干过不少小生意,她嘴巴没那么厉害,却也不怕同人打交道,问道:“今儿拉了什么菜?有茄子吗?”

“有呢,茄子葫芦瓜还有蒿菜和豇豆,秋辣子南瓜也有,迟种的冬瓜带了两个小的,嫂子尽管来看。”顾兰时笑着开口,裴厌将驴车往旁边的空地牵,省得占道。

陈三儿老婆上前,昨晚儿子说想吃茄子了,她在院里栽的茄子遭了虫,叶子都给吃光了,没办法只能拔了茄苗,这时节再种已经迟了,想吃茄子只好在外头买。

见茄子新鲜,她捡着没压痕的茄子拿了三根,说道:“这几个就行了,我再看看辣子。”

“好,嫂子尽管看。”顾兰时把这三根茄子根蒂部用稻草缠了两圈捆好,拿起秤用钩子勾住,称好后他示意陈三儿老婆来看。

陈三儿老婆瞅一眼,见秤杆给的高,笑着说:“还能不放心你们?”

茄子和辣子各买了些,给了钱后,又说两句客套话,陈三儿老婆转身就进了鱼嘴巷。

除了在镇外看车挣一点钱外,但不是每天生意都好,只有赶集过节的时候,全家才上镇外帮着一起看车揽生意。

为好过一点,他家还卖一点零七八碎的杂货,她儿子隔三差五会挑担去附近乡下的村子里转悠卖货,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去,但也得精打细算,花十一二文买两样菜就行了。

顾兰时把手里的铜板装进钱袋,又把钱袋揣进怀里,见街上有挎着篮子出来买菜的人,这会儿太阳出来,照在身上脸上,没有那么冷了,他心情很好,再次吆喝起来。

裴厌牵着驴车往前走,时不时让夫郎歇歇,自己出声叫卖。

不过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又是个刀疤脸,有点年纪的人还好,管他卖菜的人是谁,买到新鲜便宜的菜就行。

太年轻的妇人和夫郎还未经过太多事,脸皮又薄,想过来看看菜,却有些犹豫不定,每到这时,顾兰时都会笑着同对方搭话,也会用眼神示意裴厌和和气气揽客,一路走到早集倒也卖了些菜和鸡蛋。

他俩先去的镇子西边,早集在东边,各种耽误来得迟了,靠外好的位子早就有了人,交了市金后只能牵着驴车往里寻找位置。

*

做买卖生意多看运气,今儿卖的就不太行,无论鸡蛋还是菜都没卖完,眼见太阳大了,家里还有活呢,不能一直在这里等。

两人把摆出来的菜收回竹筐里,太阳一晒,有的菜瞧着都没那么水灵了。

至于鸡蛋,还有二十来个呢,顾兰时仔细把里面的稻草都垫好,这才和裴厌一起往外面走。

他俩今天起得很早,尽管吃过包子,这会儿胃里也空了,看到街边有卖吃的,商量了一下,顾兰时摸出六枚铜板,到油酥饼摊子前买了两个。

炉火烤烧饼便宜,两文钱一个,但没有油酥饼那么香,要是苗秋莲和顾铁山,肯定会买便宜的,垫垫肚子就行了,何必多花那两文钱。

两三口啃完油酥饼,胃里有了食踏实了点。

出了宁水镇后,顾兰时坐上板车,裴厌同样坐在前面,手里鞭子在空中一甩,毛驴踏踏踏就往前跑。

赶车说话不方便,顾兰时只在心里盘算等会儿回去做饭的事,煮粥有点来不及了,热几个包子和糙馒头,再捞一块咸菜切了,喝点热水,先吃饱再说,饿得都有点来不及炒菜。

一上官道,驴车跑得更顺当,路上行人也比清早多,刚跑出二里地左右,驴车突然慢下来。

“怎么了?”顾兰时疑惑问道。

裴厌拽着缰绳让毛驴停下,随后回头说道:“好像迎面那个人是大舅舅。”

“啊?”顾兰时也跟着回头去看,刚才驴车跑得快,已经掠了过去,不过看背影,确实有点熟悉。

“舅舅!”顾兰时拔高声音喊道。

那人下意识回过头看,果然是苗家大舅舅。

裴厌随即拽着缰绳让毛驴掉转了方向,走到跟前后问道:“大舅舅上哪里去?”

苗成才背了个竹筐,瞧着也沉,绑了筐盖,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见是自己外甥,他笑道:“我说听着熟,怪不得,原是我们兰哥儿和姑爷。”

“这不是家里几只母鸡老了,你大舅母让去镇上卖了,正好,我去镇上也有点事,一起去办了。”

虽说二里地不远,但背着几只母鸡赶路也累,裴厌没有犹豫,说:“那舅舅上车,我送你过去。”

苗成才摆摆手:“就这么点路,我走着就行了,你俩一大早就出来了?”

顾兰时说道:“舅舅,驴子跑得快,还不用你背筐子,也不耽误我俩什么,就二三里地。”

“不耽误,我俩又没急事,不赶着回去。”裴厌松开缰绳下去,半是劝半是直接上手,帮着苗家舅舅把筐子卸了下来。

一看如此,苗成才没有再推辞,等竹筐放好后,他扒着板车上去,坐下笑道:“也不必进去,送我到镇口就行,那里路又宽敞,好让毛驴掉转。”

“嗯,知道了舅舅。”裴厌应道。

驴车跑起来颠簸,顾兰时同舅舅坐在车上闲聊,问问外祖,又问问舅母和几个表亲兄弟,无外乎就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他有心想给舅舅拿些菜和蛋回去,可苗成才说他卖了鸡后要去办别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带着东西叫人家看见了不给都不行,况且也累赘,只得作罢。

到底是亲舅舅,一听他俩给酒馆里送蛋送菜,苗成才一拍大腿,说怎么都给忘了,他同镇上的来福酒楼里的厨子认得,回头等他找那厨子吃顿酒说说情,说不定也能往酒楼里送菜什么的。

这事要是成了,以后可就稳定有钱赚,别说顾兰时,裴厌也上了心,有意想要请苗家舅舅和厨子去吃酒,总不能让舅舅掏这个钱。

不过苗家最近事多,苗成才让他俩先等着,后头找着机会肯定得让裴厌跟着一起。

第150章

天凉了,趁着这时节瓜果成熟,村里人更加忙碌,要赶在入冬前囤好各种人吃的口粮,牲口禽畜的草料也都要备下,一到深秋,万物凋零,野草野菜之类的东西会越来越少。

车轱辘从不平的地面碾过,随着小坑小洼的颠簸,坐在板车上的人免不了会摇晃。

进村子后,裴厌坐了一路,有点厌烦了,让毛驴慢下来,他下车走到前面牵着驴子走。

村口树下一改往日的热闹,只有两个年纪很大的夫郎坐在有太阳的地方,他俩也不说话,靠着椅背发呆,偶尔动动干瘪的嘴巴,牙齿早没了,不过能活到这岁数精神头还不错,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是高寿的。

顾兰时见裴厌下去,颠了一路回来,他坐的屁股也不舒坦,于是说一声,等驴车停下后,他也下去走路。

看见树下两人,他顺嘴问道:“老嬷晒太阳呢。”

“嗯嗯。”两个老夫郎话少,闻言只朝他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顾兰时笑一下,他一个小辈,又不是亲戚本家,确实和老人不熟,他没再言语,走到裴厌身旁一起往村后去。

这会儿正是做饭的时候,从敞开的院门里能听到说话声和炒菜声。

路过钱义和家时,听到一阵骂声,顾兰时见怪不怪,哪家没个争吵,稍有个磕磕绊绊,就有上年纪的跳着脚在家骂儿媳骂夫郎骂儿子,更别说本就爱寻事嘴又损的曹小巧。

钱家东邻门口,林松树夫郎何四儿听见隔壁动静,他原本在家门口择野菜,情不自禁凑到钱家门口看热闹。

顾兰时本该叫一声阿嬷,但见对方探头忙着瞧热闹,根本顾不上别的,他不愿和曹小巧沾上边,也不爱看这种热闹,就没言语,跟裴厌径直走过去。

不少人家院门开着,能看见院里晒了不少菜干瓜干,近来柿子渐渐熟了,有趁柿子还硬,削掉皮一串串挂起来做柿饼的,也有切成条晒柿子干的。

一路走到村后,碰见不少人,顾兰时向来嘴巴乖,见人总会喊一声,裴厌也不例外。

家门口,驴车停下来,他俩没有立即进门。

“上头有一个,我去拿竹竿子。”顾兰时站在门口的柿子树下张望,太阳照下来,很容易找到熟透软了的柿子,和硬的黄柿子完全不同,软柿子是红的。

家里的竹竿顶端套了个布袋子,是他爹做的,看准了能把高处的软柿子够下来,掉在布袋子里不怕摔地上烂了。

二黑汪汪叫着,跑出来见是熟人,摇起尾巴不再凶了。

“娘!”顾兰时进门喊一声,先从院门后面拿了竹竿,一到柿子熟的时候,这根竹竿总在门后放着,连找都不用。

苗秋莲从屋里出来,只看见他的背影,竹竿自然也瞧见了,高声问道:“有熟的?”

顾兰时把竹竿给裴厌,回头朝里面说道:“有,我看见一个,让裴厌够下来。”

苗秋莲往外走,说:“今天忙,我也没看,你再找找,看还有别的没有,拿回去吃。”

“岳母。”裴厌道一声,举起竹竿仰头去够刚才看见的那个。

苗秋莲和顾兰时站在树下也仰起脑袋。

柿子被戳下来,正好掉在布袋里,裴厌收回竿子,放低后顾兰时把柿子从里面拿出来。

布袋是软的,又在竹竿顶上绑着,红透的柿子没有摔破。

“这边有一个,在叶子底下。”苗秋莲伸手指着柿子树另一边说道。

裴厌走到那边,抬头找了一下,看见后又用竹竿去够。

顾兰时一边剥柿子皮一边说:“娘,我俩回来时碰见大舅舅了,他去镇上卖老母鸡,刚出镇子二三里地,裴厌赶车送舅舅到了镇口,我俩才再回来。”

“是该这样。”苗秋莲笑道,那是她娘家亲大哥,两个小的这么懂事,她自然高兴。

红透的柿子很甜,比之前在山上摘的大一圈,顾兰时半是咬半是吸,嘴里瞬间盈满柿子的甜汁水。

见裴厌把那个够下来了,苗秋莲笑道:“姑爷快吃,省得兰哥儿贪嘴,快到饭时了,柿子可不能多吃。”

“嗯。”裴厌没有客气,笑一下把竹竿靠在树上,跟顾兰时一样,站在那儿几口就把柿子吃了个干净,只剩皮和蒂。

“娘,菜还要吗,今天没卖完。”顾兰时掏出帕子擦擦嘴和手。

苗秋莲看一眼板车上的菜筐,说:“有茄子?那拿几个,家里这一茬老了,结的不多,这几个晒点茄干。”

顾兰时把茄子筐直接提下来,开口道:“那这些都给家里留着,我那儿茄苗栽的晚,还能结茄瓜。”

裴厌在旁边,苗秋莲客气推脱了几句,最后才收下。

顾兰时跟她进去放茄子,见家里其他人不在,问了一句。

原来后院篱笆老旧了,顾铁山带着狗儿他们上山砍竹子挖笋,估计没一会儿就回来。

竹筐空了,顾兰时提在手里,开口道:“娘,舅舅说他认得镇上来福酒楼的厨子,过几天得了空,让裴厌一起跟他去请人家吃酒,说不定以后能往酒楼里送菜送鸡蛋。”

“这可是好事。”苗秋莲眼睛都亮了。

顾兰时笑了下,说:“我也就跟娘你说一声,刚才在外头都没敢提,省得最后没办成,还叫别人知道了。”

苗秋莲跟着他往外走,说道:“请人家吃顿好酒,再提点礼,酒楼里总是要买菜的,说不准就成了呢。”

“嗯,这些舅舅也说了。”顾兰时道。

苗秋莲想起什么,开口道:“明天忙不忙?”

“该是不忙,菜过几天才能再摘。”顾兰时又问道:“娘,是有什么事?”

苗秋莲笑着说:“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见落葵种子紫了,想着染几块手帕,好看呢。”

和丝绢那样柔软轻薄的帕子不同,乡下人多是用麻布剪一块,缝缝边就能使,偶尔织一块棉布,剩下的边角料凑一块手帕,绣点花样软和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