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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姻对象是恶狼 茶查查 38312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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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厌舀了水洗手,他心情很好,笑着说:“公鸡、小母鸡都爱吃蝎子蜈蚣,对它们来说应该是道荤菜,不过咱们要卖钱,就不喂了。”

顾兰时也蹲在水盆前,拿了野澡珠搓出白沫子,将手洗的干干净净,闻言开口道:“我见过呢,以前我爹在家里看见一只蝎子,个头还挺大,怕它蜇人,我娘用扫帚压住,让他赶紧抱了公鸡过来,大公鸡见着蝎子一口就叨下去,蝎子根本没办法施展毒针和钳子,没几下就给啄死,被大公鸡吃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眉眼也在动,睁大的眼睛仿佛在朝向人诉说那蝎子有多大,公鸡又有多威武。

月光如水,照亮了院子,裴厌在他说话时下意识看过来,看清他神色后,没忍住一直在笑。

顾兰时不解,但被他笑容感染,也弯了弯眉眼,问道:“你笑什么?”

裴厌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洗干净手上的白沫子,起身到晾衣绳那边拿了白天洗好的布巾,先递给顾兰时擦,自己想了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笑着说:“没什么。”

顾兰时擦干手后把布巾递给他,带笑的眉眼轻皱一下,心道,真奇怪。

他突然想起以前的裴厌,性子其实也挺古怪的,不喜不怒,没什么人味儿,如今能笑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这段时日每天在一起待着,不知不觉之间难以察觉,没想到变化还挺大。

“我去烧水,好歹泡泡脚,那地方阴冷,别受着寒了。”裴厌擦干手,边说边抱了捆柴火进灶房。

顾兰时点点头:“好,那我先盥洗。”

夏天不怕冷,洗脸洁牙可以省些柴火,用冷水就行了。

大黑趴在麻袋上假寐,听见两人说话耳朵偶尔动一下,只有外面传来大的动静时才抬头张望。

*

有蝎子这个进项,裴厌第二天醒来没有去码头做工,和顾兰时该浇菜浇菜,地里的草也要锄一锄,还要放鸭子打猪草鸡草,平时他一走,顾兰时独自在家干这些琐碎活,论总算起来也不轻呢。

河边。

天一热鸭子更喜水,在水里游来游去,时而啄啄羽毛梳理梳理。

树干旁放了两个装满草的竹筐。

树荫下,顾兰时蹲着用小锄头挖湿泥,在里头寻找地龙,裴厌在几步远的地方,同样在挖地龙,身侧放了个旧鱼篓。

“好大一堆。”顾兰时小声惊呼一下,他有点不愿上手,于是喊裴厌过来。

裴厌向来胆大,饶是这样,看见纠集在一起的一堆地龙,他没言语,而是从旁边捡了根树枝折成双长筷,夹起往鱼篓里放。

“我怎么没想到。”顾兰时叹一声,又看向裴厌,笑眯眯说:“你可真聪明。”

他说着,也弄了两根树枝筷子来捉地龙,地龙鸡鸭吃蝎子也能吃,倒是个好东西。

裴厌自然很高兴,只是大白天的,不远处还有人洗衣裳,他明显矜持了很多,笑意不如两人独处时那样灿烂。

顾兰时夹起刚才又掉回地上的地龙,塞进鱼篓后,朝里面看一眼,说:“应该够这两天。”

“够了。”裴厌应和着,弄完这边的,又过去把自己刚才挖出来的地龙弄进篓子里。

顾兰时丢掉树枝,拿了小锄头在河水里洗掉上面的泥,又洗洗手和小臂,挑了块干净大石头坐下歇息,拿出手帕擦擦汗。

裴厌蹲在河边洗手,用长竹竿将快游远的鸭子撵回来,他放下竹竿,瞧见水里有个河蚌,便伸长胳膊捞了起来。

河底泥沙被搅乱,随着水流又很快恢复清澈。

他在水边涮涮河蚌,拿过来笑道:“挺大的,回去了砸开给鸡吃。”

说起这个,顾兰时笑着说:“好,歇一下咱俩摸点螺,一起砸了给它们吃,养肥一点,到秋天时好下蛋。”

裴厌懒得往树干那边走,随手一扔,河蚌恰好被丢进竹筐里的草上,他在顾兰时旁边坐下,说道:“行,把草往里塞一塞,留出点地方,不必再回去拿筐子了。”

一阵风吹来,一下子凉快许多,顾兰时歇了一阵,听见头顶有蝉鸣,便抬头在树干上搜寻。

裴厌也往上看,开口道:“在顶上,不好抓,没弄粘杆。”

“有个蝉蜕。”顾兰时指着树干高处说,又道:“就是太高了,只有一个,不值得特地爬上去。”

见他作罢,裴厌就没起身去摸。

歇了一会儿后,顾兰时打开竹筒喝了两口水,随手递给裴厌,说:“草打了,鸭子也游了这么久,捉点螺就回去,趁知了牛还新鲜,晌午再炒着吃一顿,一年也就这时候能解解馋。”

裴厌喝完竹筒里的水,塞好塞子挂在腰间,脱了草鞋和他一起下水。

农家清闲少,忙碌一天后,到傍晚两人带了防身的柴刀,又点了火把进山抓毒虫。

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一想到能赚钱,顾兰时就没了那些害怕,比起毒虫,还是吃不饱饭更让人忧心。

一连抓了四天,第五天早上,因蝎子之间也有争斗,困在竹筐受了惊,一些性烈的打架撕咬,难免有死伤。

裴厌发现后,便将上面一层有残缺的死尸夹出来,到后院丢给小母鸡吃。

一群母鸡看见蝎子,果然都蜂拥围上去争抢,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

顾兰时拍拍两个扣紧盖子的竹筐,说:“都仔细扣好了,你路上也小心些,刚好去药材铺,要是他们有治蝎毒蜈蚣毒的药,记得买一些回来,就算用不上,放在家里有备无患。”

“好,还要什么?我一并买回来。”裴厌背起双绳竹筐,又把单绳的挎在肩上。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对了,要不打些香麻油回来,一斤半斤都成,我拿点钱,上家里同我娘换几个鸡蛋,不用大老远从镇上买,今天蒸一碗鸡蛋羹吃。”

说完,他进灶房拿了个空的小瓦罐出来。

成亲以来,鸡蛋羹还没吃过呢,虽说时不时掏鸟蛋打几只野鸡山雀什么的,隔三差五有个荤腥打牙祭,但他还是有点馋淋了香油的嫩蛋羹。

“行,我记下了。”裴厌应道,接过瓦罐就往外走。

顾兰时送他出了篱笆门才回来。

提了一桶水给猪倒上,又给鸡鸭和狗都添了干净水,顾兰时趁早起他爹娘还没下地,进屋从枕头底下数了十五个铜板,揣在怀里提了小篮子往家去。

一进院门看见顾兰瑜在劈柴,他笑道:“娘在家?”

“兰时哥哥。”顾兰瑜没停手里的活,捡起一根木头放在墩子上,一边劈一边笑着说:“在后院喂牲口呢。”

“兰时哥哥。”竹哥儿从灶房出来,手里拿了根有火的细柴往屋檐下走,点燃了泥炉火。

“家里还有鸡蛋?”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常在灶房忙,清楚这些,说道:“有呢,这几天攒了一些,爹还没去卖。”

顾兰瑜没事同他闲聊,询问道:“我这两天晚上在林子里摸知了牛,怎么没看见你和我厌哥。”

他俩住在后山,离树林子近,顾兰时笑着说:“这几天我俩没去摸,上土崖底下捉蝎子去了。”

闻言,顾兰瑜握着斧头看过来,说:“真抓着了?”

汉子对这些事总有些兴致,顾兰时见他这么感兴趣,说道:“抓到了,不少呢,刚才背着就去镇上了,他没路过?”

“今天开院门迟。”顾兰瑜说着,想起一件事,又道:“今晚我和兰兴去林子里点火弄金蝉,你俩去不去?”

他又劈起柴,说:“要是多的话,咱们分一分去卖,不多就各自分一点回来炒着吃,也香呢。”

搞这些也不全为卖钱和吃嘴,更主要的是能玩耍嬉闹,成天闷着干活也无趣。

“去,怎么不去。”顾兰时笑眯眯的,找点乐子也好,最重要的,裴厌能跟着他们一起玩。

说几句闲话,他一边喊娘一边往后院走。

“哎,来了来了。”苗秋莲听见动静,连声从后院过来,一听他来意,拍拍手上草屑,一脸笑意接过铜板塞进怀里,说:“你自个儿去拿,六个七个都成,回去也好给你和姑爷补补。”

“知道了娘。”顾兰时答应着,自己在灶房蛋篮子里拿了六个鸡蛋。

天热,鸡鸭都不好好下蛋,比往日稀缺点,一个蛋这会儿怎么也能卖个四五文钱。

就算平时,鸡蛋也是金贵东西,乡下人舍不得吃,平常都是攒一些卖给镇上人家,就这样,听人说那些大户人家还不够吃呢,采买的到处踅摸蛋户,好供给主子吃喝。

顾兰时虽常常从家里拿东西,但每每和裴厌捉了鱼和别的山货,总会回来送些。

苗秋莲和顾铁山见裴厌不是扶不起来的,不但有力气有本事,还挺孝顺,便乐意接济照顾几分。

提着篮子要走时,苗秋莲想起另一件事,连忙喊竹哥儿给他在大陶罐里捞两个腌好的咸鸭蛋带回去。

顾兰时没有客气,他和裴厌养的鸭子还没到下蛋的时候,上次吃还是问大姐姐要的。

“兰哥哥,我们傍晚就去,记得来。”顾兰瑜在他走时叮嘱道。

顾兰时笑着答应:“好,肯定去。”

他来时就高兴,回去更高兴,不但有鸡蛋吃,还有意外之喜,乐得什么似的,一回去就把咸鸭蛋煮了,过两天熬点稠米粥,好和裴厌一起拌粥吃,连红油都不能放过。

第72章

裴厌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顾兰时捞了咸鸭蛋后看看天色,没有云,太阳也挺大的,他想在家里等裴厌,于是到后院赶了鸭子出来,对趴在院里的大黑说:“去放鸭子。”

鸭子每天在家里和河边来回,已经认识路,不过担心它们被贼人抓走,每次放出去都不离人。

大黑能听懂“放鸭子”三个字,当即起身往院门外走。

篱笆门关着,顾兰时和它们一起经过菜地,开了篱笆门后又觉得不放心,关上门跟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见大黑始终走在六只鸭子旁边,不紧不慢的,明显知道要做什么,这才放心。

天热,让大黑在河里游游水也好。

顾兰时这么想着,还是一路跟去了河边,见鸭子依旧从平时下水的地方游进水里,大黑竖着耳朵警惕,他这才原路返回。

家里人手少就是这样,哪儿哪儿都显得有点不够用,好在大黑聪明,能帮忙看鸭子。

回来之后,大白天的,在院里干活不怕来人,他虚掩了篱笆门没上门闩,里面院门也开着,从西屋抱了一卷竹席出来,铺在平整的晒谷场上。

昨天挖了两筐野菜还没来得及晒,这会儿他从杂屋拎出竹筐,在院里淘洗一番,甩甩水往竹席上放。

两筐野菜不少,不过竹席裴厌编的比较大,没有放满,见院里春菜长得好,有一行已经很大了,他过去挖了一些。

这一行一共十颗菜,连根拔起后抖抖根须上的泥土,顾兰时将菜抱到灶房门口打理。

择下来的老叶子放在一旁,大片的鲜绿的叶子和小孩胳膊粗的绿茎都能吃,他舀水仔细洗干净。

随后他端起木盆在灶房案上将叶子切成三节,绿茎切成片,又端出来铺在竹席上晒。

如今晒的各种野菜干都装了不少,最多的马齿菜有整整一口袋了,家里种的菜也晒了些菜干子,但没有野菜那么多。

等前面大菜地里的菜长成后,到时才是晒菜干的大头。

喂鸡吃的老叶子也洗了一遍,他双手抱起,到后院剁碎了丢进鸡圈和猪圈里。

再出来看一眼门外,裴厌没有回来。

想起缸里的水只剩一小半,他拿起靠在墙上的扁担和两个空桶,带上钥匙锁好门到河边挑水。

“汪!”

大黑看见他叫了一声,随后又哼哼唧唧摇尾巴。

鸭子好好在水里游着,顾兰时笑着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大黑尾巴摇的更欢。

顾兰时拍拍狗头说道:“你好好看着,我挑几趟水。”

也不知道大黑听懂没有,但只要鸭子在河里,它就不会乱跑。

一个人挑满水,又干几件别的活,正准备拎上两人换下的草鞋去河边洗洗,不然缝隙里夹着泥屑太脏了。

他顺手往怀里揣几颗野澡珠,又拿起棒槌,好将野澡珠捣碎了再捶打草鞋,如此就能洗干净。

正要出门,就看见篱笆门前有人影,裴厌回来了。

顾兰时放下手里的东西,情不自禁露出笑脸,他快步迎出去,在石子路当中接过裴厌身侧的单绳筐,问道:“渴不渴?先喝点水歇歇。”

裴厌把手里的小瓦罐递给他,笑道:“半斤香麻油,天热,先吃着,吃完了再去打,等天冷后多买点回来放着。”

瓦罐一提起来,顾兰时就闻到一缕香油味道,果然香气醇厚,他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多钱?”

裴厌说道:“如今便宜了些,半斤三十五文。”

顾兰时点点头:“确实,去年初冬时我爹去买,八十文一斤,比油盐都贵。”

乡下人偶尔打一点,也是二三两左右,舍不得多买,他俩因卖蝎子,一高兴就想多买点。

顾兰时进灶房先放香油罐,又连忙舀水,说:“先洗洗,米糕我放桌上了,盖了块干净手帕,吃点垫垫。”

裴厌放下竹筐,从筐子里拿出好几个油纸包,放在地上排开,说:“治蝎毒的药粉纸包上点了黑墨,这包点红漆的是拔蛇毒的药,都是磨好的药粉,大夫说了,毒蛇多,或许毒性不一,敷上去可暂时缓解毒性,延缓一二,不至于急发。”

他指着余下两大包说:“这两包,是配好的驱蛇虫药,用滚水烫了搅成稠状,涂在门窗木头上,蛇虫就不敢靠近,药性渗进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两月,都有效用。”

知道顾兰时怕蛇虫,山上遇到不可避免,家里还是防范些为好,他们住的这里离山近,不比村子那边。

果然,顾兰时眼睛亮了一瞬,点着头笑道:“好,我等会儿就弄。”

裴厌将药包都放在灶房窗沿上,这才过来洗手,因为太高兴,迫不及待说:“蝎子一共十一斤,一斤八十文,这些药一共是一百二十文,算好后我让药材铺给了七钱碎银和六十个铜板,还有买香麻油的钱,余下二十五文,在怀里呢。”

他说完,起身擦手,抬高胳膊示意从他怀里取。

“这么多。”顾兰时满心喜悦,从他怀里掏出荷包,没忍住直接打开看,还摸出两小块碎银在手里掂掂,乐得见牙不见眼,说:“一下子就挣了七钱。”

裴厌见他欢喜,自己也高兴,说道:“趁夏天还有一段时日,正是捉毒蝎的时候,天天去钱就来了,你要觉得累,我自己去就行。”

“累倒是不累,有时我晌午还眯一会儿呢,不过今晚我和狗儿说好,同他还有兰兴去林子里点火引金蝉,他特地问了你,让你也去呢。”

顾兰时小心把碎银子放回荷包,抬头笑道:“我跟他说你今晚也去,就当玩耍,弄点金蝉,明天养一养吐脏,后天我给你炒着吃。”

裴厌想了想,耽误一天也没什么,于是点头道:“好,那今晚就不上山了。”

他俩一起往堂屋走,顾兰时笑意盈盈,说:“之前咱们攒下六两三钱,加上这七钱,恰好凑足七两整钱。”

裴厌也露出个笑容,开口道:“挣着挣着就有了。”

“嗯。”顾兰时认真点头,看到了回报,挣钱的劲头自然难以消减。

“你坐下歇歇,茶是方才泡好的,应该还没凉。”他叮嘱着,先进屋去放钱。

裴厌坐下喝水吃米糕,这时才发现大黑不在院里,没有看家,开口问道:“狗出去了?”

顾兰时一边开箱子一边说:“我喊它去放鸭子,在河边守着呢。”

他放好钱出来笑道:“刚才我正要出门去洗鞋,顺便看看它们怎么样,不想你回来了。”

他过来帮裴厌续了茶水,又说:“早上我在家里拿了六个鸡蛋,娘腌了咸鸭蛋给咱们拿了两个,都煮熟了,过两天再吃,今天先蒸鸡蛋羹。”

裴厌很少会指明要吃什么,也从不挑剔,无论顾兰时做什么饭,只管吃就好了,偶尔菜没炒好也从不说嘴,照样吃个底朝天。

得了钱,顾兰时很高兴,笑眯眯同裴厌说两句闲话,原本还觉得天热有点疲乏,这会儿简直一扫而光,精神头那叫一个足,惦记着河边鸭子,兴高采烈拎了草鞋去洗。

大黑很机警,在河水里泡着也一直留神鸭子的走向,岸边偶尔有人靠近,它猛地站起来低吼。

附近都是小河村的人,自打裴厌出了名后,连它也“小有名气”,快走到附近的人一看疯狗这般模样,都小心翼翼退走,不敢接近,生怕倒霉被狗咬。

顾兰时过来后,它才恢复了温顺的模样。

*

一缕青烟飘起,伴随着饭菜熟后的香气,又渐渐逸散。

裴厌打了猪草进门。

顾兰时用布巾垫着碗走出来,看见他笑道:“闻着味儿回来了?”

裴厌露出个笑容。

顾兰时往堂屋走,说道:“蛋羹蒸好了,香油也淋上了,既然回来了,快洗手,趁热先吃这个。”

香麻油的味道很浓郁,裴厌早闻到了,快速洗了手,坐下前说:“刚才我碰到李梅了,和他娘还有弟弟在林子里用竹竿粘金蝉。”

顾兰时用勺子将蛋羹划成一块一块,好叫香油透进去,碗里的蛋羹蒸的正好,又嫩又滑,闻言说道:“这会儿林子里人少,没人同他们争,估计是得了空,弄点回去吃也好,他家素日里不大吃肉。”

粘金蝉也不难,找根长长的竹竿,弄点树胶在顶上,见着树上有金蝉,悄摸摸靠近,用树胶一下子粘到蝉翼上,金蝉就飞不了了,只能任人携取。

顾兰时划好后把碗推过去,眉眼带笑说:“傍晚狗儿估计就来树林了,咱们先在林子里试试,要是不多,往山坡上走,不过在山里点火需得谨慎,尝尝,看味道怎么样,盐我也放了。”

裴厌用勺子舀了一块蛋羹,像是嫩豆腐,他尝一口,又滑又软,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吃,他将碗推过去,笑着说:“好吃,咸淡正好。”

这是他第一次吃鸡蛋羹,但没有贪心多吃,也没表露出来。

以前只见过叶金蓉给裴虎子蒸,他曾经想过蛋羹吃起来应该是什么味道,如今终于吃到,或许因为是自己夫郎做的,远比裴虎子那碗更香。

顾兰时接过碗和勺子,说:“好,我也尝尝。”

让来让去没意思,他接连吃了一小半又推过去,笑道:“我吃好了,你吃,我去端饭。”

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他起身就往灶房走。

裴厌盯着蛋羹看了几眼,这才端起来认真吃,连一点渣子都没剩下。

放下碗时干干净净的,惹来顾兰时一声轻笑,打趣道:“碗都不用洗了。”

裴厌虽没言语,但满心都是喜悦。

第73章

夕阳渐渐落下去,晚霞满天,河水晃起微波,倒映出一池红霞。

穿着短褂打赤脚的农人牵牛从河边慢悠悠往家去,牛儿甩着尾巴,斜长影子映在地上。

水波和霞光交汇融合,不刺眼,意外的好看。

顾兰时举着点好的火把站在篱笆门前瞧了一眼,便有点出神。

“走吧。”裴厌锁好门,从他手里接过一支火把,他神思这才归拢。

两人往西边树林走,连十几步都没有,就听见顾兰瑜的喊声。

“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果然,你们才出来。”顾兰瑜同样点好了火把,背了个单绳小篓子,按着昨晚同他交代的,削了一双长长的树枝筷子,省得徒手抓被蝎子蛰了。

“兰兴呢?”顾兰时问道。

顾兰瑜一下子笑了,说:“在那边等着呢,他怕有狗,不敢过来。”

昨晚他们几个连同竹哥儿一起,在林子里点火引金蝉,拢一堆火烧起来,不是用脚踹树就是用长竹竿在树上拍打,金蝉受惊从树上飞离,见着有火光的地方扑过来,就便宜了他们。

林子里常有人来捉,他们也没贪心,弄了些够吃的,各自分一分就回家了,因为好奇捉蝎子的事,顾兰瑜问了不少话,又听他俩说今晚还去山里,便动了心思。

知道他想去玩,顾兰时没藏着掖着,喊他一起去,顾兰兴也是皮实的性子,听了免不了也心动。

只有竹哥儿畏惧毒虫的厉害,不敢和他们去。

裴厌对此没什么异议,晚上进山人多一点也好,一入夜山林黝黑寂静,他自己不怕,顾兰时嘴上说不怕,但心里就不一定了,多个人说说话,起码心里更踏实。

顾兰兴在山坡下等着,时不时踢一脚地上的土块石头,见他们三人过来,挠着头笑一下,喊道:“兰哥哥,厌哥。”

他和裴厌不太熟,不过这个年纪正是虎的时候,因素日好打架的脾性,面对裴厌时,他心中一开始还有畏惧,慢慢说了两句话后,便显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一口一个厌哥。

顾兰时见他愿意和裴厌说话,脚下悄悄慢了些,落在后面几步,和狗儿走在一起。

也不知为何,听见顾兰兴喊厌哥,他总觉得像是外面那些混子无赖喊头头的语气。

顾兰兴也着实像是有些敬重裴厌,他看得发笑,抿了抿唇将笑憋在嘴里没出声。

自己这个堂弟从小就有点一根筋,有时会同一些野小子打架惹事,幸而他二伯二娘管得严,不让和乱七八糟的人厮混。

也幸好顾兰兴如今大了一点,家里人时常提点喝令,没养成游手好闲的性子,这一二年也慢慢懂事,知道利害了,不再与那些愣头愣脑的来往。

正走着,碰见有人下山,顾兰时看一眼,认出是村头许柱子,便喊了声柱子叔。

许柱子挑了一担柴,手里拎了只半死不活的野兔子,偶尔蹬一下腿,他哼了几句山歌,显然心情很好,瞧见裴厌后,也只是不哼歌了,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野兔子。

顾兰瑜笑着说:“柱子叔,打到兔子了。”

“哈哈,运气好运气好。”许柱子显然很受用,只是嘴上依旧客套,说:“不过是碰见个跑得慢的,也不知是晕了头还是怎么,我看见它在跟前草里,也没带家伙,生怕跑了,急得用手里一根树枝去打,正好抽在脑袋上,它就晕了。”

他往顾兰兴这边走,没敢和裴厌擦肩而过,到几人跟前后特意提起手里的兔子让看。

顾兰瑜说道:“还挺肥。”

许柱子那叫一个高兴,上山打柴还能逮着个野味回去打牙祭,运气好又有口福,炫耀过后他心满意足,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上山?”

他说着,见几人背着有盖的竹篓,还有长筷子,便笑道:“是去捉毒虫?”

也就夏天夜里能抓这个了,不然谁会晚上上山。

“正是。”顾兰瑜点头道,这事根本瞒不过,支支吾吾遮掩反倒不爽快,还惹人猜忌。

“别贪多,天晚了就快些回去。”许柱子叮嘱道,说着便先下了山,又回头说:“路上谨慎些。”

“知道了叔。”顾兰瑜答应着,几人又往前走。

“厌哥,我四叔说了,你打鸟的本事可准了,一弹弓一个,改天也教教我。”顾兰兴对这个堂哥夫其实一直都很好奇,长得高,又是打架好手,这会儿越叫越顺口。

顾兰时觉得他有点像缠着大孩子玩的小孩子,果然没怎么长大,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那时总爱跟在狗儿屁股后面喊哥哥。

他这般热情,话也不停,裴厌停顿一下,随后点头:“可以,这个不难,等空闲了教你。”

“我也跟你们来。”顾兰瑜对这样的事同样有兴致,说道:“厌哥,你可不能只教他。”

“放心吧,还能少了你。”顾兰时在旁边说道,他挺高兴的,裴厌性子偏冷些,话也少,有人找他玩也算开解开解。

“嗯。”裴厌在前面应和他的话,又看看前面的路,就往前天去过的那条土沟走。

顾兰兴和顾兰瑜路上还叽里呱啦的,明显有点激动。

等到了地方,走下斜坡之后,看着裴厌扒拉开的石头缝里有一窝蝎子,石头翻开后蝎子受惊,要么往旁边逃窜,要么竖起有毒针的尾巴做威胁状。

不是没见过蝎子,一个两个还好,突然看见这么多,两人俱是有点怯上,龇牙咧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先动手。

“哥,你先。”顾兰兴撺掇着顾兰瑜打头阵。

狗儿翻个白眼,将火把往前举了举,示意给他照亮,说:“你来,刚才不是说你胆子最大,蛇虫都不怕,岂能怕这个。”

裴厌看惯了这些,在他俩谦让的时候早拿了长筷在手里,胳膊一伸一夹一个准。

这会儿天还没彻底黑,不过土沟底下暗一点,顾兰时手里拿了两支火把,边照边看蝎子都往哪里跑了。

“怕什么,手里不是有筷子,还能夹着你俩?”顾兰时最近跟着裴厌胆子练大了一点,笑骂道:“路上说得震天响,怎么这会儿一个比一个胆小?”

顾兰瑜摸摸鼻子,将手里火把递给顾兰兴,说道:“拿着。”

“好。”顾兰兴立马接过,帮着在旁边照亮,瞅见一只大蝎子慌不择路逃跑,他咋咋呼呼喊道:“快快!在那儿,哥,你快捉啊!”

顾兰瑜一开始还有点手忙脚乱,好在不负所望,将这只逮住了,夹到后举起来,一脸得意让顾兰兴看。

顾兰兴正要往前凑一凑,不曾想自己这个好堂哥手突然往前一戳,吓得他一激灵,一下子蹦得老高,往旁边躲窜,生怕被蝎子蛰了。

见他姿势滑稽,狗儿哈哈大笑,这才不慌不忙把蝎子塞进竹篓里,仔细扣好盖子。

顾兰兴拍拍心口,缓过来后才虎目圆睁,嚷嚷着不行不行,这么大的人了,竟欺负小的,他一定要回去告诉四叔四婶。

顾兰瑜嫌他吵,笑着骂道:“行了行了,哪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去告状,来,火把给我,你也试试怎么抓,再嚷下去,蝎子都能给你吓跑。”

顾兰兴抽出别在后腰带上的长树枝,看准一只蝎子迅速夹住,十分顺利,脸上便也有些得意,他有点想吓唬回去,可没机会,他狗儿哥明显防着他,只得在心里叹息一声作罢。

顾兰时朝裴厌使个眼色,两人往旁边去抓蝎子,没搭理他俩,从小就是这样,这两个野小子凑到一起比谁都闹腾,小时候玩急眼了还打过架。

裴厌听那边两人一边翻石头一边你抱怨我我抱怨你,石头底下有蝎子爬出来又咋咋呼呼的,没忍住笑了下。

他夹住一只蝎子,起身后用力拍拍竹篓盖子和篓身,爬上来的蝎子自然被打落,随后才快速打开盖将蝎子塞进去,又飞快扣上,一气呵成。

顾兰时见他笑了,也露出笑脸,小声说:“他俩就这样,不用理会。”

“嗯。”裴厌也学着他低声答应,没让那边听见。

等手下熟悉了后,顾兰瑜和顾兰兴渐渐正色,专心抓毒蝎,这东西一斤八十文呢,好不容易来一趟,弄上两斤回去才是正事。

他俩不如裴厌那样熟练,没把竹篓背在身上,生怕扣盖子来不及,蝎子爬出来怎么办,就放在地上。

天色黑了之后,他二人也学着顾兰时裴厌,一个打火把一个抓蝎子,抓一会儿就换换人。

抓了大半篓后,裴厌抬头看看天色,土沟两边有山崖树木遮挡,能看到的天狭长而窄。

没看到月亮,连星星也稀疏,被阴云遮蔽,他开口道:“天色不好,捉这些足够了,要是明日还想来,只管过来就是。”

顾兰时顺着他的话也看一眼天,赞同道:“确实不好,还是快些下山,夜色也深了。”

他俩自己倒是不怕,只是带了两个小的,万一下雨困在山里,不好和家里交代。

“行。”顾兰瑜答应着,将夹到的蝎子塞进竹篓里,随后眼疾手快扣紧盖子。

确定没有缝隙后,他才拎起竹篓将绳子挂在肩上,接过顾兰兴手里的火把,说:“把篓子仔细扣上。”

几人收拾妥当后,便一个接一个从土坡上去。

穿过山林时,偶尔能听到几声厉啸,不知是什么大鸟。

顾兰兴抬头张望,除了他们手里的火把,到处黑漆漆的,一阵冷风吹来,他上山前没添衣裳,冻得口中轻嘶一声。

“怎么,冷了?”顾兰时问道。

“有点。”顾兰兴开口,随即又笑了,拍拍自己腰侧的竹篓,说:“冷倒不怕,抓了这些,明儿一早就去卖。”

见他心热,顾兰时笑笑,说:“你俩捉了多少,能掂出来吗?”

狗儿拎一下自己的篓子,说道:“估计有个一二斤,明天称一称就行了。”

顾兰兴说道:“我也差不多,等明天我俩一起去卖,要是有四斤就发了。”

他俩上山前都商量好了,互相给打火把,一起捉一起卖钱,得了钱对分就行,不必说别的话。

“厌哥,你明天去不去?”顾兰兴问道。

裴厌开口:“我再攒几天,不着急。”

“这东西好养?”顾兰兴好奇询问。

裴厌说道:“嗯,不难,放柴房别总是惊动,喂些地龙就好,别的小虫子也吃,蛐蛐蚂蚱都行。”

进山不深,边走边说话到了前面山坡,从山坡下分开时,顾兰时严肃道:“快回去,直奔家门,都不许贪玩,不然明天给我知道了,非打一顿不可。”

顾兰瑜早比他长得高了,闻言笑了声,完全不像小时候一听要挨打就害怕。

见顾兰时瞪过来,到底有点威慑在,他立马满口答应:“知道了,绝不乱跑,我又不是小孩玩不够,这话哥你该同兰兴说。”

顾兰兴不服,跟着他往村子方向走,说:“怎么就该和我说,我虽比你小一岁,但也不是小猴崽子了,兰哥哥分明是同你叮咛,你非赖我头上。”

“都别给我犟嘴,乖乖回去,不然……”顾兰时想了一下,看见在旁边笑的裴厌,一下子来了底气,说:“不然我让你厌哥揍你俩。”

果然,这话十分好使,顾兰兴立马闭嘴,不再絮叨嚷嚷了。

他比狗儿小一岁,和裴厌也就今晚说了些话,哪里敢触霉头。

见堂弟这般,顾兰瑜边走边憋笑,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知道顾兰时不过是吓唬他,再说了,裴厌也不像是会打小舅子的人。

第74章

昨晚天色就不好,早上醒来后果然是个阴天,天上阴云较重,也起了风。

夜里比前两天凉快,加之地里的活不是很要紧,他俩多睡了一会儿,起床比平时晚。

一时看不出来会不会下雨,浇菜地和柴豆地的事暂且放一放。

窗扇被吹的胡乱作响,顾兰时在屋里找布头,听见动静大了,过去关好窗户插上销子,见窗户外裴厌在院里劈柴,心想风还挺大,关窗都费劲。

他找了几块零碎的布头,拿了针线往西屋走。

西屋炕上铺着竹席,是裴厌和他一起编的,手艺不太好,但足够用了。

竹席边沿处有点没收好边,卷成一卷抱出去时,偶尔会刺到,有些扎手,还是把扎人的地方用布包起来为好。

他坐在炕沿缝布,院里劈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天一阴,早上又多睡了一会儿,显得其他活都没那么要紧了。

收完线尾巴,他剪短麻线,看一眼放在西屋的各种麻袋,有装麦粒稻谷豆子的,还有装各种菜干和野菜干山货的。

夏天还是多晴天,趁今天不干别的,又不热,上山多挖两趟竹笋,等天晴了晒成笋干放着,心里才踏实。

别看如今攒了一些,一旦入了冬,再想找吃的就难了,若开春晚,过冬的粮吃完,容易续接不上。

村里每年都有人家在刚开春时饿肚子,那个时节连野菜都只发出芽儿,更别说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获的时候。

要是有富余的亲戚还能借一二度日,可乡下人哪儿来那么多余粮,自家吃用还紧巴巴的,少有人敢把一家子口粮借出去。

借不到就得到处挖草根果腹,连树皮都扒着吃。

缝完针线后,顾兰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若从寒月算起,十月、十一月、腊月、一月、二月、三月,足足六个月,到四月份时野菜繁茂,才算不愁吃的。

不过十月有时候不会那么冷,还有十月小阳春的说法呢,菘菜萝卜要是种的迟一点,那会儿才长成呢。

照这么算,应该备足五个月的口粮,过冬就安稳了。

以前在家里他从不操心这个,只管跟着爹娘干活就好,如今自己成了家,头一年过冬,不免有些忧心。

他拿起针线剪子往外走,朝院里喊一声:“裴厌。”

裴厌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询问:“怎么?”

顾兰时说道:“趁这会儿有空,上山多砍些笋子,改明儿天气好了多晒点笋干。”

“好,我收拾收拾。”裴厌说着,顺手把墩子上放好的一根木柴劈开。

两人背上竹筐,一个拿柴刀一个拿小锄头,锁了院门顺着石子路往外走。

两边菜地如今越发绿了,半大的菜蔬长势不错,丝瓜菜瓜这边都已经插上竹竿搭了架,藤蔓自会顺着竹竿往上爬。

大黑跟着他俩一路走到篱笆门,知道要上锁,它没有出去,站在门里摇摇尾巴。

裴厌锁上篱笆门,将钥匙揣好,同顾兰时一起往西边山坡走。

一旦开始干活,心里就变得踏实,不再那么忧心忡忡,顾兰时这会儿又笑了,说:“没太阳就是好,干活不晒。”

“嗯。”裴厌赞同道。

最近林子里每天有人来,都走出路径了,两人下意识顺着土路往前,没有走野草丛生的地方。

看见旁边有马齿菜,顾兰时说:“下午挖点野菜,挑嫩的,咱们蒸野菜馍馍吃。”

裴厌点点头:“行。”

他看一眼高处枝头飞过的鸟儿,说:“顺便打两只山雀,碰到野鸡更好。”

“差点忘了这个。”顾兰时笑眯眯的,边走边朝地上看,想给他找些趁手的小石子打弹弓使。

沿路捡了几个,两人就往山坡上走,他把石子递过去,裴厌立即张开手掌接住。

山风凉爽,洗去好几天的炎热,顾兰时长舒一口气,只觉舒坦,说:“夏天虽然热,可又有知了牛、金蝉吃,又能吃到野鸡山雀,还是挺好的。”

听他这么说,裴厌心里才有点踏实,起码顾兰时跟着他没有饿肚子,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问道:“想不想吃鱼?”

山里土里的东西吃了,水里的也不能缺。

不知是苦夏还是最近跟着他晚上去捉毒虫太累,他总觉得顾兰时瘦了,起码,比成亲前要瘦一点,夜里抱着的时候就能摸出来身上肉不多。

顾兰时想了一下,笑道:“要有工夫去捉,那就吃。”

裴厌说道:“离河边又不远,腾出手我下午去叉两条。”

他俩日子过得不算差,没饿肚子,但也不算太好,手里的钱和米粮都得精打细算,不能大手大脚,成日里琢磨的可不就是怎么吃好点。

一路上了山,碰见好几个同样来找山货的村里人,问候两句也就散开。

到竹林后顾兰时放下竹筐,拿了锄头开始挖笋子,这片竹林的笋子口感稍差,但胜在笋子大一点,切成片焯水后能多晒一些。

犯懒很难把日子过好,尤其他们乡下人,没别的本事,只能靠山吃山,在土里地里刨着吃。

两人手下都很利索,裴厌背的竹筐大,装满后沉甸甸的,幸而他力气本就大,一点不见为难。

顾兰时干活的劲也挺大,背回家一趟后,觉得不累,又和裴厌上去挖了一回,跑了两趟,背回家后竹笋在堂屋墙角里堆了好大一堆。

不止有笋子,还有一只竹鸡和两只大山雀,大黑跟进堂屋,在地上禽鸟的尸体旁边不断嗅闻。

“去。”裴厌见它有张嘴啃咬的迹象,一声轻喝将它赶出去。

大黑尾巴有点夹着,出去后在院里转几圈,依旧惦记肉吃,不断朝堂屋张望。

“我烧水做饭,等烧开了,你先舀一盆烫毛。”顾兰时喝两口水,差不多到饭时了,跑了两趟山肚里也饥饿,说完便往灶房走。

“你先点火,我去抱柴。”裴厌跟在他后面说道,顺手拎起三只鸟放在灶房门口。

大黑畏惧裴厌,再馋都没敢偷鸡吃,只在旁边滴口水。

等顾兰时做好饭,裴厌把竹鸡和山雀都拾掇干净了,内脏掏出来后,头尾和心肺肝扔给狗吃,肠子一类的脏物并不多,不值得费事清洗打理,便丢掉了。

饭后,天依旧阴着,少了夏日那种燥热,人也能精神点。

顾兰时在家洗碗筷煮猪食喂鸡鸭,裴厌拎起鱼篓和之前削好的叉鱼木棍出了门。

猪食煮好舀出来,趁晾温的工夫,顾兰时提着大竹篮出去掐野菜,马齿菜有的长老了,他只挑嫩的一截掐下来。

掐了一篮子后,见离河边不远,他起身正要去找找裴厌,不想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不远处人过来了。

“这么快。”他在原地等着,笑着朝那边喊。

裴厌拍拍腰间鱼篓,边走边说:“抓了三条,足够这两天吃了。”

“够了够了。”顾兰时答应一声,等人到跟前后一起往家里走。

裴厌看了一会儿天色,远处放白了,没有阴云,于是说道:“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过会儿去地里看看,要是地干就得浇水。”

“好。”顾兰时点头道,先一步上去开锁。

进门后两人又各忙各的,一个喂猪扫圈,夏天每天要铲两三次粪,是不能懈怠的活,另一个杀鱼刮鳞,掏出来的鱼脏剁碎了喂给鸡鸭。

在家里忙完,地里的活还等着,忙忙碌碌重复,即便如此,裴厌也没忘了晚上去捉毒虫。

*

申时过半,太阳被云遮住,总算没那么晒了。

裴厌去卖蝎子,顾兰时在家喂完牲口,他一个人有些无聊,心想这几天忙得都没看见他爹娘,干脆锁了门回娘家闲转。

树林里有人在挖野菜,他没放在心上,还想着怎么没看出来是谁,到跟前再喊人不迟。

谁知走近了一看却是形容枯槁衰败的叶金蓉,明明比他娘还小几岁,这会儿瞧着竟有几分苍老,头发都夹白了。

这模样与从前实在不同,连他自己都恍然大悟,怪不得没认出来。

顾兰时没言语,默不作声从旁边过去。

快走出树林时,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金蓉依旧蹲在那里,低着头挖野菜,再没以前的利索和厉害,瞧着有几分可怜。

他心下烦恼起来,觉得自己为对方感到可怜实在不合时宜。

裴厌平时是不爱说话,可相处这么久了,有时候睡觉前两人说说话,聊着聊着就问到以前的事。

裴厌没有瞒着,他问一句答一句,从只言片语中得出小时候的裴厌过得一点都不好,而源头就是那对狠心爹娘。

叶金蓉这会儿老了可怜了,可当初怎么就不知道心软一点,心又狠又毒,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么恨亲儿子。

一想到裴厌小时候吃不饱饭还要挨打,脸上那条疤那么深,也都是两口子作弄出来的,他立马清醒过来,对叶金蓉再无半分同情。

尤其那条疤,他心中十分惋惜,裴厌其实长得很好看,要不是被长疤破了相,不至于以前村里人提起来的时候都说长得狰狞丑恶。

“兰时哥哥。”

刚进院门还没瞅见人呢,就听见竹哥儿喊他,顾兰时定睛一看,原是在葫芦架下。

“来得正好,这几个葫芦你拿回去炒菜。”竹哥儿一边摘葫芦一边说。

见着弟弟后,顾兰时心情好了些,笑道:“行,娘不在?”

竹哥儿站在凳子上,见他走过来,把手里的一个葫芦瓜递下去,说:“在呢,在隔壁桂花婶子家串门,我刚才还听见娘在隔壁笑。”

顾兰时把葫芦放在篮子里,说道:“我路过时没往里面看。”

正说着,他娘和刘桂花的大笑声从隔壁院子里传来,也不知是讲了什么笑话。

他心想自己只是回家闲转,就没喊他娘回来,只和竹哥儿说说话干干活,倒也自在,没一会儿又回去了。

傍晚,饭做好了,顾兰时正打算出门张望,就听见大黑汪汪叫,一看是裴厌回来了,他笑着迎上去,接过两个空竹筐,问道:“饿不饿?”

裴厌很高兴,从怀里拿出小荷包,说:“正好十斤,一共卖了八钱,都在里边了。”

这回什么都没买,八钱自然一文不少。

顾兰时接过荷包,高兴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开口道:“抓毒虫虽险,却比别的赚钱。”

“可不是。”裴厌露出个笑容,说:“再卖两三回,就能去买毛驴了。”

“嗯。”顾兰时重重点头,说道:“今晚咱们再去。”

“好。”裴厌答应着,见他这么高兴,没忍住摸了摸自己夫郎脑袋。

第75章

不知不觉,夏末来临,金蝉踪迹渐渐变少,蝎子又卖了三回。

一个夏天过去,大菜地越发繁茂,开花的开花,长高的长高,其中春菜和蒿菜长得最快,已经能吃了。

裴厌最近白天没有出去做工,和顾兰时一起该浇地浇地,该上肥上肥,锄草更是不偷懒,将菜蔬侍弄得很好,一看就水灵灵的。

蒿菜和春菜各种了四块地方,拿春菜来说,一块地种了六行,一行十一二棵,满总算起来,只这一茬收成就有两百多棵。

从开始拔嫩春菜吃的时候起,顾兰时只要一看见绿汪汪的四块地就忍不住高兴,他两人根本吃不完这么多,挖出来洗干净晒成菜干,也给家里送去不少。

橘红朝阳如鸡蛋黄鸭蛋黄一样,从东边天际破云而出,很快染红天边云彩。

早起凉快,顾兰时已经在菜地里忙碌,石子路旁边的板车上堆了半车春菜,他弯腰一棵棵拔春菜,抖抖根茎处的泥土,随后放在田垄上。

裴厌自己拔了一堆,抱着往板车上放,又过来将他这堆抱走。

忙起来顾不上说话,他俩一鼓作气,把剩下三块地的春菜都拔出来,堆积放在板车上。

“放不下,行了,再拉一遍,不着急。”裴厌说着,把手里两棵菜放在最顶上,脸上笑意不断。

“好。”顾兰时拍拍手上泥土,见裴厌拉起板车往院里走,自己在后面跟着,车一颠簸,有两棵春菜掉下来,他连忙过去捡。

这些春菜他俩不打算卖,趁这几天天好,全都晒成菜干子。

用板车拉回院子,比用竹筐一趟趟背快多了。

拉了两回把春菜全部运进来,裴厌去河边挑水,顾兰时在院里洗菜。

正忙着,忽然听见大黑冲着外面叫,一边叫一边往外走,他抬头一看,篱笆门前有人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阿奶。”顾兰时笑着喊一声,起身喝止大黑吠叫。

方红花往里面走,离得这么远还喊道:“兰哥儿,我在外边看看,你忙你的。”

小老太太这么早过来,刚好赶上,顾兰时取了个大篮子,往里头横着放了四棵春菜。

忙了一夏,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方红花一边走一边看,心里直高兴。

前两天他们兰哥儿和姑爷给她去送菜,好家伙,用板车拉的,三十多棵春菜和四大筐鲜嫩嫩的蒿菜,那叫一个显眼。

当然那些菜不止给她一个人,顾兰时想的很周到,三个伯伯都有,伯伯家里分出去的堂兄弟也没忘,还有别的亲戚,最少都给了两棵春菜一大把蒿菜,碰见村里有相熟的婶子叔伯路过,也都让着,给抓了把蒿菜。

这两样菜虽常见,可白得一顿菜吃,哪有人不乐意的。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不,这几天村里不少人都夸上了顾兰时。

他们嘴里,连裴厌都变得亲切起来,不再是活阎王、鬼见愁这样的诨号,成了“厌小子”。

只是吃了人家一点菜,就仿佛他们和裴厌有多熟悉一样。

方红花不用下地干活,每天都和几个老太太老夫郎在一起做做针线说闲话,那几个人也得了顾兰时的好处,常常在她面前夸,她这几天可谓神清气爽,看啥人都顺眼许多。

她一进门,没搭理过来闻她的大黑,只顾问道:“兰哥儿,怎么全都拔了,是要去卖?”

顾兰时给她拿了椅子让坐下,又倒了一碗茶端来,笑道:“这些我俩商量好了,今年先不卖,晒成菜干子,留着好过冬。”

他又坐下洗菜,说:“原本不想一次拔完的,可眼瞅着时节又迟了,前几天就该种萝卜和菘菜,趁早拔完好种这两样。”

方红花点点头,是呢,秋萝卜秋菘菜该种了,长一个秋天刚好成熟。

顾兰时又拿起一棵春菜,摘掉老叶子在旁边扔成一小堆,笑着说:“今年菜地刚开出来,种菜没赶上最好的时令,都有点晚,等明年就摆顺了。”

方红花十分赞同,开口道:“这话有理,地大,以后得多费心。”

“可不是,这绿菜叶子都娇气,不过不止我一个人,还有裴厌呢,肯定能种好。”顾兰时一点都不担心,种菜对他们俩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天公作美,勤快些就好。

方红花闲不住,见这么大一堆菜都要洗,便把茶碗放在灶房窗沿上,帮着一起洗。

顾兰时客套了两句,见她坚持,就不再推辞,多个人也快呢,自己阿奶瞎客气什么。

见裴厌挑了水回来,方红花脸上笑意更甚,她虽厉害泼辣,但笑起来十分慈祥。

“阿奶。”裴厌先喊了人,这才去倒水,见盆里的洗菜水脏了,不用顾兰时吩咐,端起来往外走,倒在了刚拔完的菜地里。

这两天就要种菘菜萝卜,泥土湿润一点好让种子发芽。

将桶里剩下的水倒进木盆,他又挑着扁担出门,干活很利索,看得方红花越发满意。

放干净菜的盆满了,顾兰时起身到西屋抱了竹席出来,在晒谷场上铺平,端着满满一盆菜过来,又取了灶上的小木案板和菜刀过来,边切边摊开。

一老一少在院里忙碌,到最后竹席晾满,十来个竹匾也都铺了一层菜,还是有一半没地方晒。

顾兰时便回家找他娘要晒菜干的竹席,他家一共有两个,他全都抱回来了,一同铺在晒谷场上。

后面这两席子菜铺的比较厚,多晒两天也就干了。

见忙完了,方红花提上给她备好的菜篮子要走。

顾兰时连忙挽留:“阿奶,你就这里,咱俩也说说话,等吃过饭再回去。”

“不了。”方红花摆摆手,离饭时还有一会儿呢,她一个老婆子,帮着洗洗菜就行了,看他们兰哥儿忙成这样,不必在这里多打搅。

“行,那阿奶,再拔点蒿菜回去吃,给我大伯娘也带些。”顾兰时连忙往菜地里走,拔了不少蒿菜,将竹篮塞得沉甸甸。

出了篱笆门后,方红花转身朝后边一摆手:“回去罢,就这几步路,没两步就到了。”

她拎着满满当当的竹篮走一段路换一只手,兰时这心眼也太实在了,这一篮子菜老沉。

不过等进了村后,瞧见路上有人,她也不觉得沉了,满面笑意。

村里人看见她从后面过来还提了这么多菜,都知道是从裴厌那边拿的。

“哎呦,她婶子,去山上?”方红花逢人就问候,特意把竹篮子往前面提,说:“兰哥儿给的菜,你拿点回去炒了。”

刘娥和顾家关系不错,推辞了一下说不要,但方红花抓了一把蒿菜往她篮子里塞,她只得收下,笑着说:“要么说兰哥儿命好,如今这日子,可比多少人都强,又孝顺,连我们这些人都记得呢,上回还给我了菜,这回又吃你们的情。”

“嗐,什么情不情的,邻里邻居的,吃一点菜算什么。”方红花就爱听人说他兰哥儿命好,喜滋滋的,笑得脸上皱纹都多了。

刘娥走了之后,路上她又碰见几个人,交情不错的炫耀一番,也给对方抓一把菜。

看见赵老夫郎还有李老太太后,她哼一声,拎着菜篮子只当没看见,更别说相让。

等她过去之后,李老太太回头看一眼她手里的菜篮子,心里那叫一个酸,朝地上啐一口,那么多菜,便宜这个老妖怪了。

赵老夫郎满村里最讨厌的人除了方红花就是裴厌,方红花和他有仇,裴厌打了他两个儿子和儿媳,他心里一直不自在,但又畏惧活阎王,连明面上骂一句都不敢。

这两家结了亲后,他原本还偷着乐,方红花孙子嫁个穷光蛋,以后方红花脸上也没光彩,总算叫他找到个嘲笑的地方,却没想到裴厌和顾兰时日子竟过好了,连菜都那么多,心里哪能好受。

他这几天没事就想找人说说裴厌和顾兰时坏话,可不少人得了屁大点好处,竟同他翻白眼,嫌弃他背地里嚼舌根。

他再爱戳是非,也知道不能惹众怒,心中那叫一个憋屈。

“数她爱显摆,不就一点菜,也值得这样。”李老太太酸不溜秋地开口,要不是她眼睛黏在那篮子菜上,别人还真以为她不在乎。

“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娼货,呸!”赵老夫郎低声骂道。

他二人常常凑在一起说闲话,有时不过脑子,嘴快舌快,心肠也不怎么样,得罪了不少人,都不爱和他俩来往,如此,就越发只剩他们两个能说到一起。

以方红花对他俩的了解,转过身就知道他俩肯定要背地里谩骂,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一想到那两个老货酸的眼睛都红了,但就是一根菜都吃不上,心里头那叫一个舒坦,没当面笑出来都是好的。

*

顾兰时不知道一篮子菜让他阿奶显摆了一路,等裴厌挑满水缸,他俩坐在堂屋歇息。

他吃着干枣说:“席子不够,这十天半个月没时间,又要收菜又要下种子,后边收秋稻也是事,等入冬闲了,再多编几张,明年就足够用了。”

他顿一下,又高兴道:“蒿菜先不急,这两天晒完春菜再拔。”

“嗯。”裴厌在旁边听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他想了一下,说道:“今天没别的事,去镇上看看,要有合适的驴子就买回来。”

蝎子一共卖了五回,除去那些零头铜板,大数目是三两六钱,买一头好毛驴绰绰有余,还不必动用以前的家底。

一听这话,顾兰时有点兴奋,也动了去镇上的念头。

路上有夫郎陪着再好不过,裴厌满口答应。

第76章

宁水镇离得较远,紧赶着走也得三四刻钟,裴厌怕赶路太急,路上在有树荫的地方,拉着顾兰时坐在树下歇了两回。

他自己赶路惯了不觉得疲累,只是担心顾兰时受不住远路。

夏末的天依旧热,累顾兰时倒不怕,就是有点不耐热,出门的时候因太兴奋,心劲十足,不过这一路走来,浑身冒了汗,也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情绪才稍微下去些。

再次歇过脚后,他把装水的竹筒塞子塞好,见裴厌伸手,就把竹筒递过去,自己空着手站起来。

裴厌将竹筒挂在腰间,说道:“快到了,路上不用再歇,一刻钟就能到。”

“嗯。”顾兰时点点头,他认得路,以前跟爹娘来过宁水镇,次数不多,但路却好记。

往前没走多远,道路右边长了一片梧桐树,里面有几间村舍,树影间隙中,能看见稍矮的篱笆墙里面的屋子,还有屋后探出来的一簇花枝。

离镇子越近,官道上行人越多。

有牵老牛去耕地的,有赶驴车骡车的,挑担卖菜卖果子的,杂货郎也有,不是批了货往乡下村庄去吆喝叫卖,就是往镇上贩售。

沿途渐渐热闹起来,看见毛驴,顾兰时忍不住多瞅了两眼,自己在心里比划,等会儿要买一头比这个大的,和那个一样健壮的,心思十分活泛。

前面有个人牵着头毛驴站在路边,见有人从镇子那边过来,口中拉长了调子吆喝道:“驴子可骑,一里三文,童叟无欺——”

多数人赶路都要靠走,乏了累了找地方歇歇脚,只有路远实在走不动时,遇见个毛驴骡子拉人的,又或是牛车驴车,才愿意掏点钱。

能掏得起钱的也不会是穷人。

顾兰时听见吆喝声没在意,目光只落在毛驴上,这头毛驴喂得好,挺壮实,怪不得来驼人拉客。

有个头发银白的小老太太提着篮子热得气喘吁吁,听见吆喝声后她停下歇脚,用手帕擦擦汗。

瞧她穿着,衣料比寻常老妇要好一点,人也收拾得利索,一头白发拢得十分齐整,两只腕上分别戴着粗口银镯,头上也有根簪子。

“老太太,上哪里去?”牵毛驴的一看有点苗头,连忙问道。

老妇上了年纪,赶路确实不比年轻人,她没答话,想了一想才说:“四里地,拉到泉水村,烦你多走两步,将我送到家门口,我家就在村子中间,如何?”

牵毛驴的今日还没开张,好不容易有趟生意,他瞧了一眼老太太,不像是会赖钱的,于是答应道:“成,只是一里三文,再不议价了。”

老妇觑起眼睛看一眼天色,已经晌午了,走下去只会更热,她开口道:“这都不是要紧事。”

她说着,往毛驴这边走两步,将手里篮子先让驴主人拎着,自己借力爬上驴鞍子。

她坐好后,路过他们的顾兰时听到一声长喘气,不说话都明白什么意思,总算不用她自己走路了。

毛驴蹄子吧嗒吧嗒响,背上的小老太太一晃一晃,称心如意回家去了。

*

还没到跟前,顾兰时就看见宁水镇一点轮廓,镇口几间院子错落,不少人进进出出,比官道上更热闹。

想起刚才的情景,裴厌说道:“镇子另一边是去往府城和繁水镇的方向,那边沿路拉车牵驴的更多。”

顾兰时点点头,他没出过宁水镇,但也能想明白,往他们那边去都是乡下,能掏得起钱的人肯定不如另一边多。

有人拉着一头大猪往镇上走,那猪哼唧哼唧叫着,似乎有点不愿走,被后面一个人用树枝抽了几下屁股才往前。

顾兰时看一眼,这猪还挺肥,应该是卖去猪市的。

他们宁水镇有专门的猪市,前街生猪买卖小猪相看,往里头的后街沿街两边有许多猪肉铺子,门前和店里的木架上都挂着一扇扇猪肉,杀猪的屠户卖肉的老板,营生都在那里。

他们要去牲口坊市,和猪市隔了两条街,都在宁水镇西边。

进镇子之后,有汉子推着独轮车,车上麻袋鼓囊囊,也不知装了什么,独轮车瞧着沉重,那汉子因天热,脱了半边衣袖,右胳膊和半边臂膀露在外面。

夏天打赤膊的汉子很常见。

“春菜,一文两斤。”

顾兰时顺着叫卖声看过去,中年汉子用扁担挑了两个大竹筐,筐子里的春菜叶子被太阳晒得有点蔫。

春菜家家都种,市价卖得很便宜,有时一文钱三斤都有,挣的不过是一点辛苦钱,好在一棵大春菜就能有个二三斤,这东西种下去长得也快。

他俩往西边街道走,路两旁各种小摊不少,有锔瓷匠正在补碗,用弓弦将金刚钻拉的吱吱响。

两个妇人结伴卖扇子手绢,从胭脂水粉铺里走出年轻的姑娘和双儿,脸颊施了粉画了眉,身上飘来一股别样的香气。

今年还是头一次来镇上,顾兰时看什么都新鲜。

包子摊前有人买包子,摊主掀开笼屉,露出热腾腾的大包子,看起来又白又软和。

面摊里老板娘正在擀面,她汉子在旁边锅里下面,饿了的食客坐在桌子前抻着脖子看面好没好。

这会儿正到了饭时,前面酒馆饭馆不断有人进去,店小二在门口拉客吆喝。

闻到饭香,顾兰时有点饿了。

裴厌看他舔舔嘴巴,笑了下说:“先吃饭,吃完再去牲口市。”

在外面吃饭要花钱,顾兰时有点犹豫。

裴厌开口道:“走了这么久,也该填饱肚子,总不能饿着回去。”

回去的话早过了饭点,肯定又饿又累,顾兰时这才嗯一声,他左右看看,一时不知道吃什么好。

裴厌闻到馄饨汤的香气,见馄饨摊上头撑了青布大伞遮太阳,想了一下说:“面条和包子在家里都能吃,不如尝一碗馄饨。”

“多钱?”他上前问道。

摊主一家正在忙碌,包馄饨的年轻妇人百忙之中答道:“大馄饨一碗十文,小馄饨一碗六文,汤水可续。”

顾兰时看一眼竹匾上的馄饨,大馄饨肉馅饱足,小馄饨皮薄面片大,摊主儿子下大馄饨一把抓了八个,小馄饨一把抓了十五六个。

如此抉择,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各来一碗。”裴厌说完,拉着顾兰时衣袖在空桌子前坐下,这桌子是长条状,两人靠外坐在同一边。

馄饨还没下出来,摊前陆续来了好几个人,四张桌子都坐了人。

顾兰时正拿了竹筒喝水,有两个街上铺子的半大小子来吃馄饨,见其他桌子坐不下了,摊主连忙招呼他俩往这张桌子坐,笑道:“人多,见谅见谅。”

裴厌略点点头没言语,一碗馄饨并不多,他转头说道:“有卖酥油饼的,我去买两个。”

“好。”顾兰时点点头,竹筒里的水喝完了,他塞好盖子放在桌上。

坐在对面的小子看起来十一二岁,无意中看过去发现对方目光躲闪,他疑惑不解,和生人没什么话说,他移开视线,只当没有发现,转头去看裴厌在哪里。

对面两个小孩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也不知较个什么劲,他俩家里是街坊,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对方憋了什么屁。

这会儿挤眉弄眼的,也只有他俩能懂,是见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双儿忍不住多瞅两眼,谁知被人家抓了包,就算看出来这人已经成亲,盯着一个双儿看总归失礼,眼神哪里敢和对方接触,自然躲躲闪闪。

卖酥油饼的摊子在不远处,裴厌前面有两个人正掏钱。

只要在附近就好,顾兰时刚收回视线,一个老妇端了两碗馄饨放在他面前,笑呵呵说:“两碗来了,一个大馄饨一个小馄饨,筷子勺子在这儿呢,客人慢吃。”

他点点头,闻见香气后越发饿,先取了勺,没等一会儿裴厌大步走过来。

“你吃哪个?”他递过去勺子问道。

裴厌把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四个金黄的油酥饼,个头不算大,他接过筷子,随便拉过一碗离自己近的,一看是小馄饨,说道:“你先吃大的尝尝。”

“嗯。”顾兰时没有再客气,舀起一个大馄饨尝了尝,肉馅紧实,肉香十足,咸淡也正好,怪不得热天这馄饨摊生意也不错。

他又舀一勺汤,也不错呢,汤清却香浓。

裴厌见状,自己还没开动,又把小馄饨递过来,笑道:“再尝尝这个。”

顾兰时依言尝了尝,小馄饨皮多一点,是另一种感觉,最近没怎么吃过猪肉,还是觉得大馄饨好吃点,肉馅一口咬下去十分满足。

两人已经很熟悉,裴厌从他尝过两碗后的神情就看出他喜欢大的,笑着把小碗挪回自己面前,开口道:“吃吧,不够的话再来一碗。”

“足够了。”顾兰时又问道:“你不尝尝?”

裴厌摇摇头,说:“不必了,肉馅都是一样的,我吃这个正好。”

他说着拿起一个酥油饼,又用眼神示意顾兰时也拿。

酥油饼刚出锅,还是热乎的,咬一口酥软油咸,那叫一个好吃。

顾兰时吃得很高兴,眉眼带着笑意。

等吃完两个饼子后,他才想起来,问道:“如今酥油饼多钱?”

“三文一个。”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六枚铜板放在桌上,同摊主招呼一声,起身拿了空竹筒挂在腰间。

顾兰时和他一同站起来,闻言笑道:“还是以前的价。”

热汤热饭一下肚,顾兰时出了点汗,但心里是满足舒坦的。

既吃饱喝足,两人不再耽误,直奔西边牲口市。

第77章

好几个人在相看一头高骡子,顾兰时跟着裴厌也停下脚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骡子比毛驴跑得快,也更健壮。

听到骡子主人要价六两后,他轻轻咂舌,可真贵。

“走吧,看看毛驴。”裴厌说着往前走,听见身后的人还价到五两,他心里对骡子的市价大概有了底。

如今买一头毛驴回去,三五年内不用买其他牲口,不过多听听看看总没错。

牲口市这边汉子很多,顾兰时发觉之后往裴厌身边凑近一步,心里才踏实一点,放下心去打量市上的各种牲口。

宁水镇有几户财主和一些有钱人家,有的家里养了马,他小时候来镇上见过一匹,但寻常人家根本用不到马,因此牲口市上买卖马的很少,只有干农活的牲口最为抢手。

农户养一头耕牛不容易,都当宝贝伺候,因此坊市里卖的耕牛也不算太多,毛驴和骡子最常见。

裴厌直直看向斜前方几道视线,他长得高,脸上长疤狰狞,一冷脸压迫感十足,那几人心中发虚,再不敢看顾兰时。

牲口多的地方不免有些粪便,聚集在一起味道也不怎么样,对乡下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路看过来,问了好几头驴子的价钱,裴厌最终和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还起价。

一来一回说了两句,汉子没吃饭,又热又饿,早有些不耐烦了,他挠挠头,直截了当地说:“这样,我也不说别的价了,整三两,市价便是如此,我早早卖了也好回家。”

这头驴品相不错,在毛驴中算健壮的,也没生病有伤,裴厌沉吟一下,点头应允道:“好,等我再查看一番就去写契。”

汉子对自己养的驴十分自信,口中道:“你只管看,这驴要是不好,我以后也没脸养了。”

一头驴三两银子,不看好哪能放心,裴厌仔细查验过后说了声不错,见旁边木栏上放了个旧鞍子,他问道:“这是你的?”

中年汉子点点头,说:“是,用了几年旧了,今天拿出来想卖掉,你要不要?”

裴厌说道:“多钱?”

汉子伸出五根手指头,说:“你只添五十文就好,别看旧了,可是完好的,卖去当铺最少都能当八十文,你既诚心买毛驴,多的我也不说了。”

裴厌听完,拿起这副鞍子翻着看了两遍,又让顾兰时看看,使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五十文确实不贵。

“前几天我女人把里外都刷洗干净了,就怕有主顾嫌脏,这你放心,我们从不做那坑蒙拐骗的事。”汉子在旁边说道。

“行。”裴厌见鞍子确实没破没烂,是完好的,不如直接买下来,这样就有现成的用。

牲口市上有写契的人,一张五文钱,比起买卖牲口的价钱,这几个铜板确实不贵,牲口市在宁水镇许多年了,交易买卖之间渐渐有了约定成俗的规矩,一般都由卖家出钱写。

顾兰时看着穿青色长衫的中年汉子蘸墨下笔,不一会儿契约就成了,还给他们念了一遍,裴厌和那叫赵力的汉子都不会写字,便只按了手指印。

契约上人名和卖价都写得齐全,驴鞍子也有写。

裴厌记性好,能认出自己名字,接过契约后见他名字切切实实落在上面,就放了心,仔细折好揣进怀里。

那汉子接过钱后,连毛驴带鞍子都给了他,道一声别就离开了。

裴厌拍一拍鞍子,在驴背上很稳当,正合适,他笑道:“走吧。”

“嗯。”顾兰时跟在旁边,时而转头看一眼自家的驴子,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镇上人就是多。”他看看周围,脸上笑意不断。

“嗯。”裴厌应和道,眉眼里同样有笑容,总算办成了一件事,以后耕地拉车就有帮手了。

看见前面有人吆喝卖青梅酿,他心中一动,问道:“想不想喝?”

顾兰时三年前尝过几口这东西,滋味很好,夏天喝最合适,只是今天出来已经花钱吃了一顿饭,再买酒水的话,会不会花太多了。

见他犹豫,裴厌笑着说:“今天高兴,也就喝这一回,今年这一夏卖的蝎子钱足够打一筒尝尝。”

“行。”顾兰时被他说得心动,确实高兴呢。

到了跟前后,裴厌停下,毛驴也跟着他停下,他摘下腰间的竹筒,说:“来一筒。”

“好嘞。”小贩接过竹筒,掀开木车上的酒桶盖子,用竹酒舀子给他们舀了满满一竹筒,递过来笑道:“十二文。”

裴厌一手拉毛驴一手拿竹筒,就把荷包给了顾兰时,让他数钱。

数了十二枚铜板,因小贩是个汉子,顾兰时当着对方面放在木车上的碗里,说:“可够了?”

小贩在他数钱的时候看着,知道够数,满面笑意说道:“够了够了,慢走。”

太阳大,街上人少了点,连街边几个没生意的摊贩都无精打采的。

今天出门有点着急,也没戴草帽子,顾兰时用手帕擦擦汗。

裴厌把竹筒递给他,笑道:“尝尝。”

顾兰时脚步放慢了,拔出塞子浅尝一口,酸酸甜甜,带了一点酒味,但不浓烈,正合适。

他喝了两口又递给裴厌,说:“等回去了,在凉水里浸一浸,肯定更好喝。”

“嗯。”裴厌尝了一口,又把竹筒塞好。

两人脚下不约而同变快,这时候了,回去还有活干呢。

快出镇子时,他开口道:“坐上去,我牵着。”

刚买的毛驴,顾兰时还有点舍不得,但鞍子是现成的,不坐又显得买了驴子没用,便满心欢喜答应一声。

裴厌扶着他坐好,见人坐稳当了,这才牵驴往前走,他脚程快,毛驴蹄子嗒嗒嗒也变快。

顾兰时坐在驴背上,随着驴子走动身体轻晃,他左看看右看看,出了镇子后两边是树林和野地,视线又落在前面的裴厌身上。

平时哪能看到裴厌发顶,坐高了就是不一样。

*

小河村,大白天的,村里人要么在地里干活,要么出门挖野菜采山货,再不就是在家里忙活,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少。

顾兰时很高兴,他不是故意显摆,可路过别人院门前时总会被看到。

他和裴厌成亲时虽然有点家底,但外人不知道,看裴厌素日行径,只觉得两人很穷,今日却连毛驴都骑上了,甚至有人以为看错了,还走到院门口来细看。

身后的人顾兰时没发现,等走到家门口时,见院门开着,他太高兴,就喊裴厌说要下来。

裴厌道一声好,让毛驴停住,将人稳稳扶下来。

在地上站定后,顾兰时笑道:“坐了这一路,腿还不大适应。”

他朝里面喊一声:“娘。”

苗秋莲在屋里缝补衣裳,听见声音走出来,探头看一眼,见他俩牵着驴子,边朝外走边询问:“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有头毛驴。”

顾兰时高兴说道:“娘,我和裴厌刚去镇上买的。”

“哎呦。”苗秋莲脚步一下子加快了,喜不自胜道:“驴子都买了。”

她出来摸摸围着毛驴转一圈,又摸摸驴鞍子,笑得眼尾皱起,说:“可真不错,又精神又壮实。”

隔壁刘桂花听见动静好奇出门看,他家新娶的媳妇也跟着出来,瞧着有些腼腆害羞。

因成婚不久,她和村里其他人还不大熟悉,四邻还好点,只是顾兰时这段时日常常在后山,回家也只待一小会儿,很少到隔壁串门子。

“他婶子,快来看,连鞍子都是现成的呢。”苗秋莲高兴的不得了。

刘桂花带着儿媳妇来凑热闹,满嘴里都是夸赞,之前顾兰时给家里送菜时,她家也得了些,对裴厌渐渐也没那么怕了。

东边几户邻居只要在家的也都出来看,孙老夫郎询问道:“兰哥儿,多钱买的?”

“三两。”顾兰时没有隐瞒,毛驴市价如此,说出来没什么。

果然,周围的人听了,都暗自点头,这个价也公道。

只是这几天他俩又是收菜又是买驴子的,有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酸溜溜。

看过一番后,外头太阳大,毛驴不是什么新鲜东西,邻居说两句闲话,就各自回去了。

苗秋莲笑道:“你爹他们不在家,等回来了,肯定要过去看看。”

“好,我俩今天在家呢。”顾兰时说完,心想驴子驼了他一路也累了,于是笑着说:“娘,那我俩先回去了,还有活呢。”

苗秋莲连声道:“好好,快去。”

顾兰时没有再坐毛驴,和裴厌一起往家走,他笑眯眯的,说:“今天买毛驴着急,牲口棚还没搭呢。”

裴厌开口道:“家里木头和干茅草都有,这两天就能着手搭建。”

顾兰时想一下,说道:“要忙不过来,我喊狗儿来帮帮忙,他如今大了,长了个头,力气也不小呢。”

“行。”裴厌没反驳,趁早搭了牲口棚也好,万一下雨,驴子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到家之后,两人把毛驴牵到后院,裴厌找了根木头,在墙角打了进去当木桩使。

栓好毛驴后,顾兰时说道:“这一路回来,它也累了,等歇歇,落落汗再喂。”

“嗯。”裴厌把绳子栓结实,见不会跑脱放了心,听见猪在哼哼,他笑道:“还是先喂猪,这声音大的。”

顾兰时也笑了,进灶房没忘了先把竹筒浸在干净的凉水里。

傍晚,顾铁山带着狗儿和竹哥儿都来了。

见到狗儿,顾兰时笑道:“正想找你呢,在牲口市上写了张契约,你帮着看看。”

一听这话,裴厌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过去。

顾兰瑜仔细看了一阵,嘴里还小声念着,完了抬头笑道:“没错处,都好着呢。”

他们两个都不识字,有家里人帮着把把关更放心。

第78章

在后院看驴看猪,正说着话,就听见大黑汪汪叫,它声音向来高,几人从后院出来。

怕狗误咬了人,裴厌率先走到前院,见是顾兰生抱着小儿子顾安进了篱笆门,他喝止一声,大黑便住了嘴。

顾兰生还没到跟前就笑道:“听人说买了毛驴?”

“嗯,晌午去镇上买的,大哥进来坐。”裴厌迎上去。

顾安睁着黑又大的眼睛瞅眼前这个很高的人,一脸好奇。

他和顾兰时很熟悉,也见过裴厌,因那条长疤他一直有点胆怯。

顾兰时也出来了,看见小侄儿先接过来抱,哎呦一声说:“又长肉肉了,小嬷都快抱不动了。”

“太懒了,走几步路都不愿。”顾兰生在旁边抱怨一句,又对小儿子说道:“到小嬷家了,你不是想看驴子,自己下来走,够热的。”

顾安如今快四岁,肉乎乎一团,抱着确实有点热,他一听驴子,小腿动着,连忙就要下来。

顾兰时没拦着,把他放在地上,笑着说:“走,小嬷带你去看。”

见老爹和其他弟弟也在,顾兰生问候一声,没有立即进门,先是在外面看看大菜地,笑道:“春菜都拔了?”

裴厌点点头,说:“到种菘菜和萝卜的时候了,再晚赶不上时令。”

顾铁山和狗儿也走到外面,乡下人没别的可说,对一片菜地都能聊半天。

顾铁山嘴上没说,但心里很是欣慰,当初还觉得太穷,这会儿越看姑爷越顺眼,真是个有本事的,短短几个月,连毛驴都买了。

太阳落山了,一阵凉风吹来,舒爽无比。

听他们要走,顾兰时便忙着拔蒿菜,让回去带着。其他菜蔬还没结瓜菜,不到吃的时候。

自家人没必要太客气,顾兰瑜和竹哥儿顺手在菜地里拔了一大把,连筐子竹篮也不用,弄成一堆抱起就出了门。

关好篱笆门后,两人沿着石子路慢慢往回走,顾兰时满足地叹息一声,说:“这下好了,以后去镇上不用你走路,套上驴车就行,驴子跑起来挺快的,光路上就能省好些工夫。”

能看到以后的好日子最让人高兴,心劲也越发足。

凉风习习吹拂,裴厌只觉再没有这般好的时候,胸腔中仿佛透着一股畅快舒坦。

看见东边菜地竹架齐整,枝叶繁茂,他笑道:“过十天半个月,丝瓜豇豆这些长成了,就用驴车拉去卖,多少挣一点。”

这话光是听着就叫人高兴,顾兰时笑眯眯的,院里只有他两个,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喜悦,没忍住抓着裴厌的手晃了晃。

天色暗了,云朵从天上缓缓飘过,两人走得很慢,抓在一起的手轻晃,十分和谐默契。

*

灶房里,锅热油冒起烟,顾兰时将一盆切好的蒿菜倒进去。

滋啦——

他拿了木铲翻炒,没一会儿就熟了,用的是猪油,盛出来的蒿菜又嫩又鲜绿。

随后他擦擦锅,蹲下去给灶底添两根细柴,又舀一点猪油淋在锅里,将两条鲫鱼煎了煎,加水盖锅盖,煮开后又把豆腐下进去。

又给灶底添了一把柴火,他在襜衣上擦擦手,将案台收拾干净,这才往后院去看。

裴厌和顾兰瑜正在搭牲口棚,经过这几天忙碌,就剩最后一点。

裴厌在顶上铺干茅草,顾兰瑜站在下面给他递。

“快好了。”顾兰时看一眼又说道:“鱼已经下锅了,你俩忙完洗手,歇一会儿就能吃。”

“知道了兰时哥哥。”狗儿答应着,手里活没停。

放在地上的水碗都没了水,顾兰时拿起茶壶,也是空的,便到前院续了水。

下午起天就阴了,太阳不是很大,这会儿越晚,天色瞧着有点不太好。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两人把牲口棚搭建好,驴槽拿木板钉了一个,缝隙用昨天狗儿带来的一点油灰还有和的黄泥糊了。

有点起风,裴厌把毛驴牵进去栓好,又给抱了些麦秸和青草混着放进槽里,看一看牲口棚里头比较宽敞,他心里十分踏实。

回来好几天,毛驴对主人已经熟悉了,大口嚼起草料。

他拍拍身上草屑,回到前院洗手,顾兰瑜已经坐下歇息了。

锅里的鱼汤炖好了,顾兰时正在端饭端菜,今天活干完了,他特地蒸了米饭,豆腐也是特地去买的,好犒劳一下干了几天活的两个人。

知道弟弟和裴厌饭量都大,蒿菜炒了许多,舀出来很实在一大碗,鲫鱼豆腐汤也用盆盛着,两样菜足够他们三人吃了。

“吃饭吃饭。”顾兰时招呼道。

狗儿干了一下午活,确实饿了,一点没跟他俩客气,埋头就扒饭。

裴厌笑了下,也端起饭碗开吃。

顾兰时给他俩一人舀了碗鱼汤在旁边晾着,笑道:“慢点吃,不急,不够锅里还有,今天蒸的多,多夹点菜吃。”

他自己先尝了点蒿菜,很新鲜,吃起来十分清爽。

一顿饭吃到最后,只剩一点鱼汤没喝完,鱼肉和豆腐都吃了个干净,顾兰时刷锅洗碗,让他俩在堂屋歇息。

“等入秋后,山里的兔子肥了,厌哥,要是有空,咱们去山上逮兔子,要是多了,还能卖几个钱。”顾兰瑜很羡慕他弹弓打得准,玩心又重,便想约定一起上山。

裴厌轻声笑了下,点头道:“好,到时候一起去。”

顾兰瑜得了准话很高兴,又说:“要是不喊兰兴,回头给他知道了,非得同我嚷上几天,到时我叫上他,多少是个人手。”

他俩常常一起玩耍,不免会想着一点堂弟。

说话间外面雨点噼啪就打了下来,落在泥地上溅起片片水迹。

“下雨了。”顾兰瑜站起来看一眼,说:“看这势头,像是场大雨,我先回去了。”

裴厌也起身看了看,说道:“戴上斗笠。”

不等他去拿,顾兰瑜笑着开口:“哪里能用到,离得这样近,我跑回去就行了。”

他没带什么东西,又吃饱喝足了,道一声别就往外跑,路过灶房时喊道:“兰时哥哥,我先回去了。”

顾兰时正在刷锅,闻言匆匆走到灶房门口看,见弟弟已经跑出了院门外,他喊道:“才吃饱了,跑慢些。”

“知道。”顾兰瑜嘴上答应,腿脚依旧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真是的,这么着急,披上蓑衣戴了斗笠,不就不用跑了。”顾兰时碎碎念了几句。

裴厌站在堂屋房檐下,听见后笑着说:“我刚才要给他取,还没拿就跑了出去,腿脚挺快的。”

他看着眼前雨幕,说道:“得亏喊了狗儿帮忙,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搭好。”

“是呢,刚搭好雨就来了。”顾兰时笑道。

见雨势起来了,他心想幸好及时搭了棚子,不然毛驴还得进柴房避雨,柴房里堆着柴火和一些杂物,到底不如牲口棚宽敞。

*

入夜。

外面雨声哗哗,屋子里的人已经上了炕。

下雨有点冷,两人钻进一个被窝,再不像夏天那样热得慌。

顾兰时腿搁在裴厌腿上,他心情甚好,打了个哈欠渗出一点泪水,擦一擦笑着说:“过段时间买点棉花回来,我给你做两身棉衣,过冬时就有的穿了。”

“嗯。”裴厌同样困了,他低低答应一声,右手放在顾兰时肚皮上就闭了眼睛。

“我棉衣冬鞋都有,你冬天鞋子有没有?”顾兰时又问道,肚皮上的大手掌心有点粗糙,但每次抚摸的时候莫名很舒服,因此他并不抗拒这样。

裴厌低声开口:“有一双,之前跟你提过,姑姑给做的。”

“嗯。”顾兰时想了起来,说道:“一双不够,我再给你做一双好换洗,新棉花穿着也更暖和。”

“好。”裴厌应道,翻身变成侧躺,将夫郎的腿夹在自己双腿之间,抱着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两句,渐渐进入了梦乡。

*

卯时初,远处村子鸡叫了几声后,院里渐渐有了动静。

头一遍鸡叫的时候裴厌看了看窗外,离天亮还早,就没起,这会儿才出来盥洗。

豇豆第一茬能摘了,他和顾兰时洗完后,顾不上吃东西,直接开院门在前头菜地里摘豇豆。

柴房里,听见人声的大黑懒洋洋从麻袋上爬起来,抖抖身体,用爪子和嘴巴弄开柴房门,轻晃着尾巴来到菜地。

豇豆长得很好,比小臂还长,顾兰时原本有点困倦,摘了一会儿精神起来。

蒿菜全拔了,西边八块菜地已经种上萝卜和菘菜,一样也是四块地,还没出芽,瞧着光秃秃的。

东边的豇豆、丝瓜和菜瓜陆续都挂了菜果,豇豆长得快一点,丝瓜和菜瓜都是半大,还嫩生着。

顾兰时挑着长的一把把摘,小的短的没动,还能再长两天。

一块地种了六行豇豆,一共十二行,他俩各自在一块地里摘,这头一茬长的繁多,最后竟摘了三大一小四竹筐。

裴厌牵了毛驴在前院套板车,顾兰时放下一大把豇豆,留给他俩自己吃,随后从笼屉里拿出一叠甜米糕。

早上有点冷,泥炉上的陶罐水开了,他给茶壶里放了一把野茶叶,用滚水冲开。

米糕虽然是凉的,配着热茶吃就行了,垫个肚子,吃完好和裴厌一起去镇上卖菜。

吃过东西后,怕赶不回来喂猪,他抱了一大捆半干的草往后院走,见裴厌车套好了,他开口道:“舀一瓢麦麸,剁点草混在一起喂鸡鸭。”

裴厌答应一声,进杂屋舀了一葫芦瓢出来,也往后院去。

禽畜喂好,顾兰时给大黑扔了两个糙馒头,把昨天从家里取来的一杆秤放在板车上。

裴厌给毛驴抱了一捆草料放好,牵着驴子往外走,到菜地跟前时把四个竹筐都搬上车。

等顾兰时锁好门,两人和驴车先往村子走,那边的路常常有人踩,比走河边更平坦。

第79章

日出东方,天色渐渐亮了。

路过家门口时,顾兰时没有进去,喊一声娘,两手抱着一把豇豆放在门槛后面,就和裴厌走了,没有进门说闲话耽误。

“这孩子,急成这样。”苗秋莲匆匆走到门口拾起菜,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他俩是着急去镇上卖,路远呢。

她抬脚跨出门槛,在后面喊道:“路上慢些,别着急。”

“知道了娘。”顾兰时回头,答应着继续往前走。

村里有不少本家亲戚,见门开着院里有人,他才从筐子里抓一把留下,比给苗秋莲放下的豇豆要少。

倒不是他小气,只是这几筐菜是要去卖钱的,给多了自己就挣不了几个,亲戚要是想吃,上他们家菜地摘一些他肯定不说什么。

经过祖宅时,见方红花在院里抱柴火,这是亲阿奶,肯定比别的亲戚更亲近,见大伯娘在堂屋扫地,他抓了两把豇豆进门,一份给阿奶,一份给大伯娘放在灶房窗沿上。

“哎呦。”刘彩凤看见,笑得合不拢嘴,见他放下就出门,连忙送出来,说:“姑爷也在,你俩这是去镇上?”

“嗯,趁这会儿还早,赶去镇上早集卖。”顾兰时笑道,又说:“行了大娘,不用送,我们就走了。”

祖宅离村口近,往前再没有本家亲戚,他上了板车坐好。

裴厌也坐在前面,说道:“大娘,我们先走了。”

“好好,路上慢些。”刘彩凤答应道,见驴车慢慢走远,她进门将窗台上的豇豆收进灶房,刚摘的菜,又是头一茬,果然新鲜。

村外的土路没有官道那么宽敞平坦,毛驴拉着板车往前走,等上了官道以后,裴厌才甩了几下手里的鞭子,他没舍得抽在毛驴屁股上,只用声音吓唬指挥。

驴子在上一任主人家就被训好了,听到动静后下意识跑起来,越跑也越顺畅。

顾兰时坐在竹筐后面,驴车跑起来后两旁有风掠过,不一会儿小河村就落在后面,比平时走路快多了。

他高兴得不行,在家里时也有驴车坐,可这会儿就是好高兴,感受着耳朵两边的风,他没忍住,“哇”一声喊出来。

听出这一嗓子的高兴,坐在前面赶车的裴厌也笑了,他没有回头,只笑着问道:“这么高兴?”

“当然,咱们也有驴车了,跑得这么快,跟一阵风似的。”顾兰时漫天夸奖,一个补了好几次的破旧板车在他眼里简直是顶好的,更别说自家毛驴,简直比马儿都跑得快。

裴厌脸上笑意更甚,回头一看,果然,顾兰时眼睛是亮的,整个人兴奋到有点手舞足蹈,比小孩还像小孩。

要不是在赶车,他都想上手抱抱人,在心里直感叹,哪有这么讨喜的夫郎,运气好让他捡到了。

“那是清水村?”顾兰时看着西边的村落问道。

裴厌转过头看一眼,说:“是。”

顾兰时忍不住感慨道:“驴车果然快,清水村都到了。”

清水村离他们最近,但走路要好一会儿呢,还是赶车好。

初秋的清晨带了点露水凉意,他坐在板车上,像是才认识沿途的村子,一路都发出感慨,惹得裴厌在前面不停笑。

*

进镇子后驴车慢下来,裴厌在前面牵着走,顾兰时依旧坐在车上。

一大早,宁水镇的铺子陆续开门,街上各种贩夫走卒也都来了,见着人就吆喝。

有妇人提着竹篮匆匆走来,路遇卖菜卖鸡蛋的停下问问。

顾兰时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看见这一幕,立马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嘴里也吆喝起来:“豇豆,新鲜的豇豆,头一茬尖儿。”

他吆喝两声,对前面说道:“我下来吧。”

因街上人来人往,驴车走得慢,都不用停下来,他自己扶着板车边沿就跳下去,走在板车旁边又吆喝起来。

裴厌一看如此,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吆喝。

“豇豆怎么卖?”有个老夫郎拦下了他俩。

顾兰时连忙说道:“一斤六文钱,老嬷你看看,可新鲜了,今年头一茬呢,正是最好的。”

裴厌吁一声,让毛驴在街边停下,见人多,他摸摸毛驴前额和鼻梁以示安抚,省得突然尥蹶子。

“这么贵。”老夫郎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径直过来。

顾兰时笑道:“这价钱哪里贵,老嬷先看看东西。”

他从筐子里取出一根,“啪”一声轻脆响,掰了一小截让老夫郎看,开口道:“看,老嬷,嫩成什么样了,一点都不老,早起刚摘的呢。”

这豇豆确实好,又嫩又绿,常常买菜的人就能看出来。

老夫郎抓了几根在手里看,说道:“五文钱,怎么样?”

顾兰时为难道:“老嬷,我们这是尖儿,特地捡着最好的摘下来,五文钱不行,六文一斤,已经是市价了。”

“市价哪有这么贵,不过是些家常菜,又不是什么山珍稀罕东西,哪里就要六文。”老夫郎继续还价。

顾兰时想一下,笑着说:“我们头一次开张,老嬷既诚心要,五文就五文了,要多少?”

老夫郎从筐子里抓了一大把,打算细挑一挑,其实也没什么好挑拣的,根根都新鲜。

他心中暗自满意,但没有流露出来,将手里的一把都给面前这个年轻夫郎,说道:“这些都要了,既新鲜,回去拌着白面蒸一些。”

他上了年纪,蒸的菜才咬得动,清炒也需得炒软烂了。

顾兰时用细麻绳捆了这一把,随后挂在秤上称,看准了星后笑道:“差几根二斤,我给你多拿几根。”

老夫郎伸着脖子看一眼秤杆,她常年给家里买菜,在手里掂一掂能估个差不多,方才又是自己抓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荷包开始数铜板。

“给。”他把钱递过去,见顾兰时给他添了七八根长豇豆,心里满意,什么都没说,接过菜放进篮子走了。

顾兰时把十个铜板倒进另一个手里,听见铜板哗啦啦响,乐得见牙不见眼,随后才从怀里掏出空钱袋,把这些都装进去。

第一笔生意做成,两人心情都很好,

“老嬷还挺好说话。”顾兰时笑道,跟在驴车旁边继续往前走。

裴厌听见,说道:“确实,没乱还价。”

长豇豆的价钱他俩前两天都打听好了,昨天回家借秤的时候还问了他爹娘,好一点的五文六文都有,若老了或是到下午晒蔫了,就只能卖四文钱,甚至更少。

这东西也看卖的人多不多,要是太多,价钱自然就下来了。

他俩运气算好的,夏天种豇豆的人少,都是春豇豆或秋豇豆,也幸好他俩夏天时没干别的活,白天常常侍弄菜地,浇水上肥都弄得好,这会儿便有了好收成。

“豇豆,新鲜的豇豆。”

裴厌在前头吆喝着,有人听见下意识看过来,入眼却是个脸上一条长疤的高大汉子,没吓到也被那条破相的疤惊了一下。

有的人能稳住神色,看一眼就略过了,有的人天生神色多变,眼神的变化很明显。

裴厌看到之后不以为意,这些年什么眼神没见过,不至于为这就心灰意冷。他和顾兰时是来卖菜的,更担心的是菜卖不出去,于是缓和了神色,尽量不让自己冷脸。

出来买菜的有很多是妇人和夫郎,吓走主顾不划算。

“卖豇豆,早起刚摘的,蒸着吃炒着吃都新鲜。”

顾兰时沉浸在挣钱的喜悦中,喊得特别起劲,嗓子脆生生的,他在板车旁边走,裴厌在前面牵驴,因此没留意到前面人的神色。

裴厌不禁露出个笑容,从坐上驴车顾兰时就高兴,这会儿连话都多了,一点不见扭捏怯场。

顾兰时本就长得好看,一笑十分讨喜,见他吆喝如此卖力,吸引了两三个卖菜的妇人围过来问价钱。

裴厌的作用此时只剩下牵驴和让驴停下,怕自己搅和了生意,他站在旁边没吭声。

顾兰时小时候跟着他爹娘卖过菜,越喊越熟练,这三个人一起还价,都要买,说了两句他就答应下来,连忙给她们上秤。

东西好又是市价,卖起来很顺当,这回进账三十五文,他转头看向裴厌,眼里全是喜意。

“不错。”裴厌说道。

得了夸赞,顾兰时嘴角弧度就没下去过,一路往早市走一路卖菜。

进早市之前,遇到个只肯出四文钱的老妇,他摆摆手,连话也不想多说,更别提卖给对方。

身后的老妇又不是穷困潦倒吃不起饭的,身上衣裳干净,连补丁都没有,他才不吃这个亏。

早集门口有收市金的衙役,裴厌过去交了三文钱,领了半块小木牌,木牌上用黑墨写着数,等出来后和另一半对上就能走。

进去虽然要钱,好处就是不用再走街串巷,找个地方停下就好,镇子上的人有不少会来这里采买。

他俩来得有点迟,在里面寻摸了一个干净空地后,裴厌让毛驴停下,解了车套,好叫它在旁边歇歇。

板车用棍子撑平,竹筐依旧放在上面,顾兰时站在后头吆喝揽客,干劲满满。

第80章

早集上人来人往,卖东西的也很多。

顾兰时百忙之中看了看周围,左边同样是卖菜的,右边的老汉挑了两筐南瓜,地上放了一小口袋青枣,枣子上有点点微红。

老汉蹲在地上吃糙馒头,时不时吆喝两声“面南瓜、甜枣子”,见有人来看枣儿,他立马把剩下的馒头用布包了放在一旁。

“这会儿的枣子能甜?”带着青色抹额的老太太弯下腰细看。

老汉说道:“树种不一样,我家那棵枣树当年我爷爷的爷爷从别处移栽回来,养了这些年,正是这会儿熟的,带了青最好吃,又脆又甜,若到全红时,挂在树上没几天就干软了。”

见老太太犹豫,他拿起一个递过去,说:“你尝尝,怎么不甜。”

老太太接过去,在袖子上擦擦,用门牙咔嚓咬下来一口,果然脆生,她一口老牙都咬得动。

“如何?”老汉虽这么问,神色却是自信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多钱?给我称上一半斤的。”

老汉开口道:“这枣子别人家都没有,独我一家有,稀罕着呢,过了这几天也没青枣了,因此价钱比较贵,一斤二十文。”

“二十文?”老太太有点惊讶,说道:“便宜点。”

“不行不行,你看就这一小口袋,东西少,便宜不得。”老汉摆摆手。

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说道:“十八文,行了我就称上一斤,不行我就走了。”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旁边顾兰时暂时没生意,便看了过去。

见老太太作势要走,老汉朝她招招手,拿了一个布兜让她自己挑青枣,称完倒进老太太的竹篮里,接了钱后又顺手给她多扔了两个进去。

得了饶头,老太太心满意足。

顾兰时见她往这边走,连忙喊道:“豇豆,新鲜的豇豆。”

老太太看一眼竹筐里的菜,不怎么感兴趣,径直走了。

已经进来小半天了,裴厌正在喂歇过的毛驴吃草料,带的不多,给它垫垫肚子,省得没力气跑。

发现顾兰时对那袋青枣很感兴趣,看了好几眼,他便抓了一把豇豆,走过去说:“老伯,跟你换几个枣,可行?”

“豇豆啊。”老汉说着,去看他手里的菜,见新鲜嫩生,给的也大方,便点了点头,从布袋里抓了六七个枣子递过去。

“多谢。”裴厌接了道一声谢,又走了回来。

顾兰时笑道:“也不说一声,刚才我还以为你要去哪儿呢。”

“尝尝。”裴厌把青枣都倒在他手里,自己用大拇指压着一个留下。

顾兰时另一手从怀里掏出手帕,见他直接要吃,连忙把帕子递过去,说道:“擦擦再吃,急什么,还能跑了不成。”

裴厌自己也有手帕,但既然顾兰时给他了,就顺手使用。

两人站在板车后面吃青枣,果然甜津津的,水分也足,够脆生。

“好吃。”顾兰时笑眯眯的。

裴厌吃了一个,噙着枣核在嘴里把果肉咂摸干净,闻言笑道:“还有呢,你都吃了。”

旁边老汉听见他俩的话,一脸自傲说道:“青枣我卖了这些年,岂能骗你们两个后生。”

“确实是好东西。”裴厌笑道。

正说着话,有人看见他俩吃青枣,一打量就发现是老汉在卖,便过来询问价钱。

老汉又忙起来,顾兰时和裴厌不再打搅他生意。

随着太阳越大,早集上的人渐渐少了,半个上午快过去,顾兰时看看竹筐里的菜,卖了一筐半出去,还剩下两筐多。

豇豆比较长,一把一把盘在竹筐里,这么嫩的菜,怕挤坏压伤又不能塞的太实在,因此空隙较大,一筐最多就装个二十斤,少一点就十七八斤的样子。

今天过来一斤都是五文钱,差不多卖了有三十斤,具体数还得等回去了再算。

他看向裴厌,太阳晒着,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说道:“要不回去吧,家里还有活呢,咱们好说,禽畜吃不到东西肯定叫翻天了。”

裴厌点点头,将毛驴牵到外边开始套车。

板车上的东西不用收拾,都在竹筐里,顾兰时将筐子往前面挪了挪。

豇豆没卖完不打紧,完全不怕蔫掉变老赔了本,回去了就焯水晾晒,这东西长,能挂在木架上晒。

他俩过冬的干菜还没弄齐呢,原本就要给自家留两茬,今天之所以全都摘了,一个是怕在秧上长老了,摘了这些长的,短的也好继续长,另一个就是不知道能卖多少,干脆都拉来镇上,卖不完再带回去也不费事。

旁边老汉家里离宁水镇近,他不急着回去,依旧这这里吆喝卖南瓜。

裴厌牵着毛驴走之前同他点头示意,老汉也一点头,两人算是混了个熟脸。

出了早市,在街上驴车不好跑起来,顾兰时沿途又吆喝起来,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两个妇人听见,出来喊他俩停下。

又做了笔生意,顾兰时把秤在筐子里放好,路上人多眼杂,钱袋塞在空竹筐最底下,这十个铜板他收进小荷包,省得翻出钱袋叫人看见。

他走在板车旁边看着竹筐和菜,裴厌拉驴又往前走。

等出了镇子后,两人一前一后坐上板车,鞭子在空中一甩,毛驴就嗒嗒嗒跑起来,一路顺畅回了家。

*

房间里,顾兰时和裴厌坐在桌子前一起数铜板。

卖菜都是铜板,没有零碎银子,他从这一堆拿起一枚小声数,随后放在旁边又堆成一堆。

裴厌在他念数的时候也在心里默念。

顾兰时把最后一枚铜板放在小钱堆上,抬头笑道:“六十。”

旁边一堆是数好的一百个铜板,他笑意吟吟,说:“一共一百六十文,一斤五文,这么多应该卖了……”

裴厌下意识也算起来,想了一会儿开口:“正好三十二斤。”

“嗯,是三十二斤。”顾兰时比他慢一步得出数目。

卖菜进项还不错,就是三两个月才有收成,为菜长得好,也要尽心尽力伺候,卖几茬挣一点钱是该得的。

顾兰时揪断一根麻绳开始穿钱,一百个铜板是数好的,不用再念数,他笑着说:“等过几天,短的又长长了,还能去卖。”

“嗯。”裴厌露出笑容,看着旁边六十文散钱,问道:“这些是放外面?”

顾兰时抬头看一眼,说:“看看炕褥底下还有多少。”

裴厌起身翻开炕褥,拿出一个钱袋子,在手里一掂,听见声音哗哗响,笑道:“之前卖蝎子,我记得有五六十枚铜板放在外面,一直没怎么动。”

“或许能凑一百文整。”他说着,从钱袋里两枚两枚掏出来放在桌上,嘴里念着数。

“上回我买豆腐花了六文钱。”顾兰时说完,见他认真在数数,再没出声打搅。

“五十三。”裴厌把袋子里的钱数完,笑道:“能凑一百文了。”

顾兰时又揪断一根麻绳开始穿钱,裴厌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把铜板递到他手边。

穿好后他看着余下十三个铜板,想了一下说:“家里油盐酱醋都不缺,这十天半个月没有要花钱的地方,留这几个应该够了。”

裴厌点点头:“足够了。”

在家里吃喝不用花钱,菜是现成的,偶尔买几块豆腐,不过如今天气转凉一点,肉也好放,于是他问道:“想不想吃肉?”

上回炒菜把最后一点猪油吃了,猪肉更是早就吃完了,顾兰时点点头,确实有点馋。

“我明天打听一下,看谁家杀猪。”裴厌又说道:“天凉,肉价应该在二十文了,这一串钱都放在外面,买五斤肉回来,再汆一回肉丸子。”

他很少点名要吃什么,顾兰时笑了笑,说:“好,买回来我就做,只是今天刚卖了点钱,就被咱们吃嘴了。”

“后边菜还能摘好几茬,丝瓜和菜瓜到时候也熟了,不打紧。”裴厌安慰他两句,站起身说:“我出去割猪草。”

“嗯,我去做饭,吃完有的忙呢。”顾兰时把其中一串钱塞进箱底藏好,也匆匆出去了。

*

菜地之前上的水肥都足,豇豆长得还挺快,一两天就有长的垂下来。

裴厌隔两三天就会翻看根底下的泥土,要是太干就得浇浇水,好在初秋的太阳没有那么炙烤,土壤干湿正好。

下午酉时初,太阳被云遮住,风一吹越发凉快。

大菜地里传来一阵笑声,苗秋莲和顾兰时大娘正在豇豆地里摘菜,妯娌两个一人一行,挑着长豇豆摘,隔着豇豆藤说笑声也不断。

“大嫂子,就摘这么些。”苗秋莲摘了一大把,足够两天吃的。

她过来一看刘彩凤的竹篮,就在这边又摘了些,说道:“还有他阿奶呢,来都来了,多带点回去。”

刘彩凤不是那种特别爱占便宜的人,更何况顾兰时和裴厌是小辈,吃了人家好几回菜,哪儿好意思摘太多,见状忙说够了够了。

顾兰时挑了两桶水进门,顺着石子路走到跟前,笑道:“大娘,多摘点,还有呢。”

刚才他娘和大娘过来,他正在给水缸挑水,就让她俩自己去摘,摘多少都行。

知道刘彩凤客气,苗秋莲上手,很快给她摘了一大把放进竹篮。

顾兰时倒了水又挑着空桶出来,站在菜地旁边和她俩说闲话,唠了几句家常,跟着他的大黑忽然冲篱笆门外叫。

一看是徐启儿来了,他连忙喝止大黑。

“兰哥哥,婶子也在。”徐启儿看见大狗心中忐忑,走路都不敢快。

知道他来做什么,顾兰时笑道:“来得正好,给你摘点豇豆。”

见徐启儿有点扭捏,苗秋莲把自己篮子里的豇豆都给他,说道:“给你就拿着,也不值什么,不过够两顿吃的。”

顾兰时回去拿了一钱碎银子给他,叮嘱道:“回去了记得同里正说一声,叫他知道。”

徐启儿重重点头,说:“嗯,我回去就说,刚才来的时候碰到隔壁婶子,她问我,我说过来拿钱。”

顾兰时笑着说:“一两二钱,拿了两回了,如今还剩一两,我记得你头一回买米面不是吃了挺久,怎么这回吃得快了些。”

徐启儿兄弟俩就指着这一两多银子过活,初秋同样有野菜能挖,他怕这两人不知轻重,把钱花光了,到冬天可怎么办。

徐启儿说道:“上回买的面还没吃完,我看天气凉了,想再买点,多蒸一屉糙馒头放着,干活累了回去就有的吃。”

原是这样,顾兰时放了心,只要别乱花钱就好。

徐启儿走之后,苗秋莲和徐彩凤又是叹息又是惊讶,他一个半大的小子竟会蒸馒头,没爹没娘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