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富豪(1 / 2)

名侦探的咒缚 东野圭吾 1267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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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1</h4>

水岛府邸位于街道的东端。那里绿树成荫,道路开阔,车少人稀,没有很高的建筑物,都是宽敞的独门独院。其中一些非常壮观的宅邸,从外面一眼看不到它们的全貌。这想必就是高级住宅区。

其中,水岛府邸最为显眼。由优雅的曲线和曲面构成的建筑外观明显受到法国新艺术派的影响,就连铁栅门也装饰得很华丽。

我摁着和这栋宅邸的外观有些不相配的门铃,自报是市长介绍来的天下一。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门自动开了。

从大门到玄关,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但是由于四处鲜花盛开,这一段长长的路丝毫没有让我和小绿感到无趣。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玄关前。

“欢迎欢迎。我是管家黑本。”

“我是天下一,她是我的助手。”

“市长跟我提过了,我们一直在等您呢。”管家嘴上这么说,却毫不掩饰不欢迎的神情。

管家带着我们走上短短的楼梯,推开两扇门进了屋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丝毫声响。房间的一角放着一架大三角钢琴,不知道平日是谁弹奏。

管家说了一声“请在这里稍候”,便离开了。

我坐在奢华的高级椅子上,环视整个房间。几张欧洲中世纪风格的画装裱在画框里,挂在墙上。这些画应该价值不菲,只是不巧,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水岛雄一郎出现时应该怎么和他谈。说实话,我是有点……不,应该是相当紧张。

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整整一天了。昨晚我住在市长帮我预订的宾馆里,整夜无眠。这一切明明就像在梦中一样,我却睡不着,真是有些讽刺。今天早晨起床之后,我依然是天下一。吃早饭时,小绿来找我了。这证明一切不是梦。

她告诉我,市长已经安排好了,让我与水岛雄一郎见面。水岛是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成员。市长是想为我提供一些帮助,可如此迅速地把事情定下来,只会让我不知所措。但是,水岛不轻易见人,我也不好有怨言。

水岛实业的会长、本地最有势力的富豪——我从小绿那里得到的信息就只有这些。让我怎么打探呢?我总不能一开口就问:“盗掘地下室的人是你吗?”

“很少有客人光临啊。”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紫色毛衣的矮个男子站在那里。他身材微胖,脸庞宽大,鼻子以上的部位已呈衰老之色,脸颊却很红润,让人难以猜测年龄。

“打扰了,我是天下一。”

“听说你是来采访委员会的事情的。”

市长对水岛说我是一个撰稿人。

“这位小姐是你的助手吗?真是年轻啊。”男子好像并不认识小绿。

“你是……”

“我是水岛雄一郎的儿子。”矮个男子走近钢琴,掀开琴盖,弹了两节《小步舞曲》。弹得很不错。

“很少有人来你家吗?”我很在意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问道。

“能让父亲赚钱的人就另当别论了。因为和纪念馆有关,所以才同意见你们。”

“令尊好像对纪念馆特别关心。”

“特别……也不是吧。”水岛的儿子把一只手塞进口袋,撇着嘴说,“不过是打算将纪念馆据为己有。”

“据为己有……你是说买吗?”

“可以买吗?”小绿插话道。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小姐。”

“但是,为什么呢?”我问道。

男子晃了晃那只没有塞进口袋的手,说道:“这不明摆着吗?想把历史弄到手。把纪念馆买下来,就相当于买下了这个小城的过去。”

“令尊为什么要把历史弄到手呢?”

听了我的问题,他一脸无奈,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道:“我没想到还有人笨到需要我把这些都说明白。把历史弄到手,是这个小城的人共同的愿望。”

“我知道。令尊就是为此才加入委员会的吧?但我觉得光买纪念馆没有什么意义。”

“你好像对我父亲一无所知。历史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有利的历史。只要买到纪念馆,他就能公布对他有利的历史。”

“声称是开拓者的后裔吗?”

“差不多是这样吧。”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想法,我真不能理解。”

“你不是本地人吧,所以不懂。”

“哦?”

“这里的居民都很不安。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这里?谁也无法解释。比如说我们家,”他说着摊开两手,抬头看着天花板,“这么夸张的一栋宅子,为什么会存在呢?我们在这里应该做些什么?答案在哪儿呢?”他呼了一口气,接着说:“跟你们说也没用。”

“我明白。”小绿说道,“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的价值是什么?”

“这位小姐好像是本地人啊。”水岛的儿子点头说道。

正在这时,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在这么厚的地毯上走路都有声音,足以说明这个人非常着急。

管家飞奔进来。“啊,春树少爷,您在这里啊。”

看来春树是这个男子的名字。

“出什么事了?”

“老爷……老爷有些奇怪。”

“你说什么?”春树转向管家,“奇怪……什么意思?”

“我叫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

“是在打盹吧。”

“但是我声音那么大,都没有回应……”说到这里,管家停住了,大概是不好说出不吉利的话。

春树走向走廊,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父亲在房间里吗?他没出去?”

“没有。”管家摇头道。

春树往他父亲的房间奔去。我紧随其后,小绿也跟了过来。

来到大厅,春树奔至有着优雅曲线的楼梯,顺着它往上跑。前面就是门。

他用力敲门。“爸!爸!”没有任何回音。春树转动把手,门根本打不开。“钥匙呢?”

“在这里。”管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钥匙塞进锁眼。

咔嚓一声,锁开了。春树拉开了门。

大家立刻都惊呆了。

门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不,那里没有任何景象,只有一块大木板挡在我们面前。

“这是什么?”春树敲着木板。

“像是家具的背板。”我说,“好像是衣柜或书架。”

“老爷的房间里没有衣柜。”管家说道。

“是书架吧。”春树抬头看了看,说道,“父亲的房间里有很多书架。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管家不知该怎么回答,一脸不安地摇了摇头。

“先把它挪开再说吧。”我说道。

“也是,但……”春树稍稍用力推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任何可以抓的地方,而且很重,往旁边推是不可能的。”

“老爷,老爷!”管家再次喊道,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没有办法挪开了,只能把它推倒。”我说道。

“我也这么想。能帮我吗?”春树说。

“当然。”

春树和我开始推书架的上部,管家和小绿也来帮忙。

书架很快就倾斜了,只听噼里啪啦的,书都掉了下去。接着,咣当一声,书架像一棵大树般倒在地上。

我们这才看清房间内部,有一个人倒在正中央。

“啊,老爷!”最先发出声音的是管家。他用一种与肥胖的体形极不相称的速度跨过书架,跑到房间的中央。

春树也跟了进去,我和小绿紧随其后。我跨过书架,环视整个房间。水岛雄一郎倒在地上这件事就很不寻常,房间的布置也十分奇怪。

桌子、椅子、沙发等都紧贴着墙摆放。当然,某些家具可能原本就在那里,但大部分家具摆放的位置都显得很不自然,比如高高的办公桌被摆在了窗前。门前的书架当然也是挪过来的。架上的书散落在地,其中有一些是百科全书。

房间的中央,水岛躺在圆形的地毯上,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东西。管家跪在他旁边,哭了起来。“老爷!啊,老爷!怎么会这样呢?”

水岛套着一件金色长袍,里面好像还穿着睡衣。他满头的白发大部分已被血染成黑褐色,仔细一看,右鬓角处有弹痕。他的右手拿着一支枪。

“父亲自杀了。”春树小声说道。

<h4>2</h4>

从县警本部来的警部[1]姓大河原,蓄着胡子,很是嚣张傲慢。但是,他对待水岛家人和对待我的态度截然不同。当然,想不让他觉得我形迹可疑,也着实很难。

向我们这些发现人打听完情况后,警部让水岛府邸的所有人在餐厅集合。餐厅中央摆着一张长长的餐桌,足够二十余人一起进餐。水岛平日总坐在上座吧,我能想象出那张严肃的面孔。

“最后见到死者的是哪位?”警部看了我们一眼,问道。

除了春树,水岛的另外三个孩子也都出现了,按长幼依次是夏子、秋雄和冬彦。春树是长子。

“我早晨见过父亲。”乍一看像是高级应召女郎的夏子努力将沉痛的表情挂在脸上,“我经过走廊的时候,父亲正巧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我向他说了一声‘早上好’,他也回道‘早上好’,那时父亲还很有精神。”她拿起手帕捂住脸,肩膀微颤。

“那是几点?”

“十点左右。”

“在那之后谁还见过他?”警部看着其他人。

“我在接近正午的时候见过。”又瘦又矮的秋雄趴在桌上,两手托着脸,“父亲那时候在上洗手间。”

“还有人见过吗?”

没有人回答。

“午饭怎么吃的?”警部问管家。

“老爷是十点半吃的早饭,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到晚饭之前他都不会再吃东西。”

“哦,发现尸体是在两点半左右……”警部看了一下手表,接着说,“那么,水岛先生是在秋雄少爷见到他后约两个半小时内去世的。”

“废话!这谁不知道。”高个子的冬彦在我旁边小声说道。要是有点运动细胞,他一定能成为篮球运动员,但从苍白的脸色判断,他没有那方面的才能。

“接着是水岛先生的房间。那些家具的布局,有谁能向我说明一下?房间的摆设原本就那么奇怪吗?”

大家好像都在等别人发表意见。过了一会儿,春树开口了:“平日的摆放方式当然不是那样的。”

“为什么今天那样摆放呢?”

“这个……父亲是个怪人,大概一时心血来潮吧。”春树的语气很粗鲁。

“父亲很迷信,说不定那样摆放是有什么用意。”手中依旧拿着手帕的夏子说道。

水岛的孩子似乎认为搬动家具、开枪都是水岛本人所为,至少,他们的话听起来是这种意思。

我想听听警方的看法,不料大河原警部这般说道:“原来如此。成功人士往往会有这样那样的迷信,死的时候也仍然这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关于水岛先生自杀的事情,大家有什么线索吗?”

我吃惊地看着警部。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发言很怪。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让人心烦吧,”春树说道,“父亲的公司最近不太景气。”

“还有身体的原因,”秋雄说道,“最近他好像很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些糊涂。”

“这些恐怕都是自杀动机。”冬彦总结道。

“啊,可怜的爸爸!”夏子又开始哭泣。

警部用力点了点头。“唉,如此气派的宅邸主人,也有外人不知道的苦衷啊。我明白了。这方面的情况,我们再调查一下。真是可怜啊,请节哀顺变。”他好像不准备继续调查下去了,向部下下令,准备撤退。

我忍不住举起手,说道:“我说,大河原先生……”

警部一副老师上课被学生打断时的表情。“什么事啊?”

我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身旁一脸惊讶的水岛一家,一边问道:“能这样就断定是自杀吗?”

警部看着我,就像在看一种十分奇怪的生物。“什么意思?”

“这个嘛……”我咳嗽了一声,说道,“你没有考虑过他杀的可能性吗?”

“他杀……”春树大声问道,“你是说父亲是被人杀害的?”

“还不确定,难道不用考虑这种可能性吗?”

冬彦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这个人说话真有意思。作为尸体的发现人,难道不明白那种状况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一看就知道,只能断定为自杀。”

“我清楚现场的状况。”我看着冬彦,说道,“门窗被反锁、门窗前摆着家具,而且我们进去的时候没有发现其他人。”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那么说呢?”警部很不高兴地说,“说什么有可能是他杀。”

“我是说,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他杀的可能性。”

“那请你说明一下,父亲若是死于他杀,凶手是怎么逃走的?逃走后又怎么把书架挪到门后?”夏子歇斯底里地说。

“这个我还不知道。但若是他杀,凶手肯定用了某种诡计。”

“诡计?”警部瞪大了眼睛,“这种时候怎么冒出电影里的台词来?”

“不是电影台词。”

“还说不是,刚才还说什么诡计。”

“我是说杀人诡计。”

“杀人诡计……那是什么啊?”

“这……”我看着周围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大家都摆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接受自杀的说法。乍一看,现场的确无法出入。但不是有在这种情况下发生杀人事件的案例吗?所谓密室杀人事件……”我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周围的人却十分淡定,让人惊讶。他们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在据理力争。

“Mishi……”春树皱着眉头,“那是什么?怎么写?”

“你们不知道密室是什么?”我看着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密闭的密,室内的室。一个不可能进出的房间,被称为密室。在这种房间里发生的杀人事件,叫密室杀人事件。”

“密室……杀人事件?”春树重复了一遍,又看看弟弟妹妹,像是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有点矛盾,”冬彦说道,“既然不可能进出,那么凶手也同样如此啊。也就是说,凶手不可能在那种地方犯罪,这样也就不可能发生杀人事件。密室杀人这个词本身就有矛盾。”

“不……”我有些头疼,赶忙调整了一下呼吸,“是在乍一看像是密室的地方发生杀人事件,实际上不是绝对的密室。”

“那个房间绝不可能有人进出,绝不可能。”春树断言道。

“我觉得有必要再调查一下,凶手说不定用了什么诡计。”

“你说的话有些本末倒置。”秋雄低声说道,“一般情况下,先确认有凶手进出的痕迹,然后才能确认他杀的可能性。你却先认定为他杀,为了印证这一推测而怀疑房间是否真的无法进出。这不是颠倒顺序了吗?”

“但通常来说,在密室中发现尸体,不是首先应该想到他杀而不是自杀吗?我刚才也说了,古今中外,这样的密室诡计不胜枚举,谁又能说这次凶手没有使用类似的诡计呢?”

“关键是,”警部揉着太阳穴,似乎在尽量忍受头痛,“凶手如何进出不可能进出的房间呢?难道用了魔法?”

“不是魔法,是诡计,利用人们的错觉或盲点。”

“哦。”警部似乎依然一头雾水。

我再次环视周围,大家好像也都不明白。

“使用这种诡计的案件,古今中外一共有几起呢?”警部稍稍歪了歪脑袋,问道。

“有很多啊,《莫格街凶杀案》《黄色房间之谜》《犹大之窗》等都是。日本也有很多,比如《本阵杀人事件》之类的。你没有听说过吗?”[2]

“完全没有。”

“我也没有。”春树说道。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我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你们读过本格推理小说吗?”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发言代表的春树说道:“本格推理……是什么东西啊?”

<h4>3</h4>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种满洋葵的花坛。水岛府邸的东面有一个类似公园的庭院。绿色的草坪间隐现曲折迂回的散步小道,草坪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喷泉。

“你也没有听说过‘密室’这个词吗?”我问身旁的小绿。

她看着前方,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看见尸体受到了惊吓,她没有说话,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像幽灵一样站在我旁边。

“那么本格推理呢?你知道这种类型的小说吗?”

她仍旧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哦……”我又把视线投向花坛。

世界上不读书的人有很多,对推理小说不感兴趣的人今天齐聚一堂,也不奇怪。但是,其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密室杀人”这个词,怎么想都不正常。水岛家的人也就罢了,那些警察,再怎么瞧不起本格推理小说,但至少也会有一两个人知道这种小说吧。

“去图书馆看看。”我站了起来。

“图书馆……去干什么?”小绿终于开口了。

“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我和小绿在水岛府邸前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图书馆。到了图书馆,我环视周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和昨天我迷路时一样,这里仍散发着老教室的味道。准确地说,是涂在木地板上的油漆的味道。踏入成排的书架间时,我有一种深入茫茫林海的紧张感。

我走向服务台。那里只有一个穿着藏蓝色羊毛衫、约四十岁的女人,浓妆,厚粉,口红艳丽。

“请问有本格推理小说这一分类吗?”

女馆员皱起画得很浓的眉毛,问道:“什么?”

“本格推理小说。”

“那是什么小说?”

“以解开凶杀案中的谜团为主要目的的小说。”我嘴上这么说,却并不自信。关于本格推理小说的概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当然,这是我以前所住的那个世界的情况。

“凶杀……”女馆员想了想,走出服务台,说道,“您跟我来吧。”她带我们来到文学区一个标明“娱乐”的书架前。“这里有那类书。”

“谢谢。”我抬头看着书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零的焦点》。看来这个世界也有叫松本清张的作家。此外,还有松本清张的《隔墙有眼》《苍白的轨迹》《黄色风土》《重重迷雾》《存活的帕斯卡》等其他作品。只是没有看到以时刻表诡计闻名的《点与线》。

书架上还有水上勉和黑岩重吾等社会派推理[3]小说家及生岛治郎等冷硬派推理[4]小说家的作品。这些作家好像也都存于这个世界。

在翻译类作品中,几乎全是间谍小说和惊险小说,如若不是,便是冷硬派小说。杰克·希金斯、加文·莱尔以及雷蒙德·钱德勒等人的名字映入眼帘。

绕着书架走了一圈之后,我确信无疑了。

小绿问道:“好了吗?”

“好了,我明白了。”

走出图书馆,我和小绿在市政府前面的公园里挑了张长椅坐下,吃了些热狗,喝了点可乐,作为晚饭。日落之后,公园里的照明灯亮了。手指远方的开拓者雕像在夜幕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开拓者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捏着热狗的包装袋,问道。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呢?”

“我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地方了。”我把袋子揉成一团向垃圾桶投去,竟然很难得地命中了,“这里不存在本格推理小说,只有社会派推理小说、惊险小说、冷硬派推理小说等。在这里,所谓的推理小说专指这些。”

“您说的本格推理小说和这些不一样,是吧?”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相同之处。有些本格推理小说就加入了社会派和冷硬派的要素,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两者是不一样的。但小城根本就不存在本格推理的概念。所以,在密室里发现尸体,没有人会怀疑其中有诈——这里的人根本想不到凶手会用诡计杀人。”

“但您觉得水岛先生就是死于这种凶杀,对吗?”

“还不好断言,但我觉得没有人会那样自杀。”

“如果是他杀,就成了您所说的本格推理小说了吗?”

“是啊,”我点点头,“正是本格推理小说的世界。”

“这里从没有本格推理小说这个概念,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件呢?”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把这个概念带了进来。”

“密室之谜能解开吗?”

“当然能,诡计既然是人设计的,就不可能解不开。”我站起身,“好了,我们回水岛府邸吧。”

<h4>4</h4>

我们回到水岛府邸,管家似乎很意外。“又怎么了?”

“警察已经离开了吗?”

“只有警部和两三个部下还在。”

“太好了。实际上,我有些事情要问警部,也想再看一下现场。能让我进去吗?”

“请稍等。”管家说着走进宅邸,几分钟后又出来了,表示我们可以进去。“前提是您不能打扰他们工作。”

“好,我明白。”

水岛房间里的家具原封未动,还都贴着墙,只是紧靠房门的书架——就是被我们推倒的那个,被移开了一些。书架高约两米,长度与此差不多,从正面看差不多是一个正方形。书架设计简约,没有玻璃,几个简单的隔板将它分为几层。推倒书架时掉落在地上的书也都塞回了原处,每一层都放得满满的,几乎没有空隙。上层多是平装本,越往下,大部头的精装书越多。最下层都是百科全书,按照五十音图排列,粗略一算也有三十本以上。我开始查看书架上是否有本格推理小说,结果一本都没有发现。

大河原警部和年轻的刑警坐在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摊着一本什么东西,像是笔记本。

“你还有什么事吗?”警部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想采访你,关于这起命案。”

“你要采访的,应该是委员会的事情吧。”

“这个……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暗忖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我是为了接近水岛才伪装成撰稿人的,接着说道,“但不是正职。”

“什么?”

“嗯……我的正职是侦探。”

“侦探?就是调查别人行踪之类的工作吧。”警部说出了一般人的想法。

“那种工作我也做。”我本想说我还会侦破杀人事件,却又担心他无法理解。

“你可以在这里看热闹,但请别捣乱。之前都是因为你,我的脑子都乱了。都是你,说什么水岛先生有可能是死于他杀,说什么凶手有可能出入这个房间……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的事。”他说完之后,转向部下,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正在检查抽屉的刑警答道。

“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种事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正在调查水岛先生自杀的原因。”

怎么可能看一眼就知道?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那个笔记本是什么?”我指着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问。

“是水岛先生的日记,春树少爷发现后拿给我们的。根据里面的内容判断,他最近好像有些烦恼。”警部看着我,笑了一下,“很遗憾啊,你的猜测好像不对。”

“能给我看看吗?”

“不行,我们有责任保护逝者的隐私。我也只看了春树少爷让我们看的地方。”

“那我也只看那个地方行吗?”

警部想了想,像是怕我纠缠不休,于是翻开笔记本的某一页,递到我面前,指着一段文字说:“这里。”

那是前天写的日记,内容如下:

最近一直睡眠不足。都是因为那个东西,我每天都睡不着。今天晚上肯定也会失眠。说实话,我没想到会这么烦恼,这么痛苦。

看完日记,我抬起头来。“哦,原来他是在找这上面所写的那个东西啊。”

“嗯,就是这样。”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我这个外行一眼识破,警部露出一丝尴尬,摸了摸胡子。

“你觉得这个东西是什么?”

“要是知道,我们就不在这里费劲了。”

“在找不知究竟为何物的东西啊。”我看着似乎没什么干劲但依旧在翻弄抽屉的刑警的背影,说道。

忽然,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寻找不知究竟为何物的东西——这不正是市长拜托我调查的吗?我也在寻找所谓被盗物品,可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那个东西”是不是被盗物品呢?若是,水岛就是窃贼。但他为什么会为这个而烦恼失眠呢?我呼了一口气。“那个东西就是被盗物品”这一想法很有吸引力,但若想继续推理,线索太少了。我还是先挑战密室之谜吧。

我开始回忆发现尸体后的情景。春树发现父亲死了之后,先是让管家通知弟弟妹妹,然后用房间的电话报了警。

兄妹几人很快就赶到了这里。之前,夏子和秋雄在自己的房间,冬彦则在别屋的画室画画。

其间,我查看了室内所有地方。无论怎么看,也找不到可供人藏身之处。而且,即便有,人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脱身。警察到来之前,没有人离开过那个房间。

“不会是哪里有个小洞吧。”小绿小声说道,“要是那样,凶手就能逃出去了。”

“没错,但在这起案件中应该不可能。”

“为什么?”

“要是有,警察应该能发现。”

“也有可能那个小洞隐藏得很好啊。”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性,只是……”我有些支支吾吾了。小绿的话没错,或许我应该更加积极地寻找凶手有可能脱身的地方,但是,我不想那么做。不是那样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

“调查出什么东西了吗?”我问警部。

“这个嘛,有很多,比如因枪击致头部受伤,子弹从右至左贯通脑部,当场死亡。据推测,死亡时间为正午到下午一点之间。”

“有人听到枪声吗?”

“没有,枪装着消音器。”

“从正午到下午一点之间,大家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做自己喜欢的事。”

大家似乎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盲点在哪里呢?难道水岛真的死于自杀?不,这不可能。无论哪个世界,都不会有人采用这样夸张的方式自杀。

“你可以发挥想象,但请不要忘了,这是现实中的案件。那种魔法故事的确很多,却只存在于小说中。”警部非常生气地说。他好像还没有明白诡计和魔法的区别。

我走出水岛的房间,下了楼梯,听到餐厅有声音传来。门开着,能轻易听到里面的声音。虽然不礼貌,但我还是把耳朵贴近门边,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别墅就给你吧,父亲说过要给冬彦你的。这样还不行吗?”这是春树的声音。

“别开玩笑了,那不值几个钱,还是赶紧把这个宅子卖了吧。这才是最好的呢。”

“我反对。现在急着卖,会被卖家杀价,收不了好价钱。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分银行里的钱吧。”

“那个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分东西吧。”春树说。

“那我要美术品。父亲以前就跟我说过,要把画和古董之类的都给我。”

“口头上的许诺没有什么法律效力。”

“那为什么把别墅给冬彦呢?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排行最小。”

“这跟排行没有关系。”

“你们怎么分都行,该归我的那部分谁也别忘了。”这是秋雄的声音。

唉,又是这种故事套路。我摇摇头,轻拍一下小绿的后背,走开了。

<h4>5</h4>

“水岛死后,他的子女做的第一件事只怕是分配遗产。”市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端着盛有白兰地的杯子,说道。

我们正在市长家。送小绿回到家,我顺便向市长报告了这件案子。他已经从警察局局长那里听说了大概。

“那几个孩子不和,是出了名的。”市长轻轻晃动手中的杯子,嘴角泛起微笑,“他们几个同父异母,母亲都不是正室,从小就和母亲过单亲家庭生活。在修建了这栋宅邸之后才被接来一起生活,但那时他们都已成年了。”

“原来他们并不亲近啊。”

“正是。让他们好好相处,说着容易,其实很难。何况水岛又是个大财主,不发生争执才怪。”市长以旁观者的语调说完,用酒润了润嘴唇,接着又抿着嘴缓缓摇了摇头,“可是,水岛竟然死了,真是令人慨叹啊。都说人生就像爬山,每一步都要小心,真是不假。对他来说,人生就这样猝然闭幕了。”

“若是自己谢幕,也还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