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到十月来了三场台风,关东一带直接进入台风圈是十月末的第三场。
那天,从早晨起就是风雨交加,临近中午的时候风更大了,树枝折断了,广告牌飞上了天,到了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外面几乎连人影都没有了。
疾风骤雨吹打着赖子七楼公寓的阳台,水滴就像瀑布一样顺着窗玻璃往下流。
平时透过窗户可以俯瞰从六本木到赤坂一带,但现在被骤雨遮住了视线,只有附近大楼的轮廓隐隐约约地浮现在雨幕中。白天车水马龙没有瞬间停歇的大都会,现在却在暴风骤雨中屏住了呼吸。
赖子独自一人一边看着阳台上飞溅的水沫,一边喝着咖啡。
快三点了。今天酒吧应该怎么办呢?赖子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领班庄司来电话了。
“天气预报上说的那场台风还真来了!窗玻璃都快被刮裂了!”
庄司好像在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窗户。
“刚才在电视上看的,说台风大约在三点到六点之前就过去了!”
“那么说,七点左右雨就停了是吗?”
“台风中心五十公里以内,都是风速三十米以上的暴风圈,即使台风过去了,也不会马上放晴的!不过,东京好像稍微偏离了一点儿台风中心。”
对于酒吧这种娱乐服务业,一般来说,从傍晚开始下的雨是最影响生意的。下班了,人们正要出公司的时候,要是下起雨来,大家去喝酒的兴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雨一扫而光了。
据说周刊和杂志也是这样,发行日要是赶上雨天,销量就会一落千丈。人们会想,我一手拿伞一手拿杂志,简直太不容易了!周刊杂志雨天销量不好,或许出于这种物理上的理由。
今天这场雨从早上就开始下,昨天晚上就有预报说,今天台风有可能登陆。
“今天可能够呛啊!”
没有客人会在台风的节骨眼儿上满不在乎地到酒吧里来喝酒,还有,那些陪酒女郎顶风冒雨来上班也很遭罪。
“大家都去公司上班了吗?”
“那当然要去上班了!早上好像连小学生都去上学了!”
就一直这样下,还没什么问题,就怕刚过六点,忽然就放晴了,那是最让人头痛的。
台风一过,神清气爽,或许会有客人出来喝一杯。那个时候客人来酒吧一看,竟然关着门,保不准他会挖苦说:“什么呀!这家酒吧就这点儿台风就休息啊!”
“不至于电车汽车都开不动吧?”
“好像总武线的和小田急线因为横吹的大风停止运行了!”
“天啊!其他的线路会不会也停运?”
“我也那么想,但是说不定偏偏这样的天气才有客人来呢!”
电车一旦停运,很多人为了避开私家车和其他交通工具的下班高峰而提前回家,但也有很多人干脆放弃挤那个热闹,打算在外面玩儿够了再回家。罢工的日子或者前一天,这样的客人会来很多。
“可是,这么大的雨,那些姑娘们不能来吧?”
“即使有来的,也是住得最近的那几个姑娘吧!”
赖子又看了一眼窗户,阳台依然在经受激烈的风吹雨打,大风呼号着吹过去,那尖厉的声音就像笛声。
“这样吧!让那些能来的姑娘七点左右来吧!你能来吗?”
“当然了,雨小点儿我就出门!”
“我也尽量早出门,可是汽车都动不了啊!反正在此之前我在家里等着,你再来电话吧!”
“明白!按照您说的,我先和能来的姑娘们联系好!”
风停雨歇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原以为狂风暴雨会一直持续到夜里呢!没想到突然就放晴了,让人感觉不过瘾。赖子瞬间还以为这是台风眼,可是看到西方的天空出现了晚霞,她才明白台风已经过去了。
正当赖子感觉有几分扫兴的时候,庄司来电话说,天晴了,他要出门了。
听他说,陪酒的姑娘好像能来一半儿,估计也就五六个人。
“行!差不多就行!”
虽说到了傍晚突然放晴了,但谁知道能来几个客人?赖子本打算今天闭门歇业来着。
但是,八点的时候到酒吧里一看,客人还挺多。
六张台子,除了一张空着之外都坐满了客人,吧台那边也坐着两个客人。
中央线和山手线的输电线因为台风断了,所以电车也不动了。另外,京王线和东横线也都停止运行,回家的乘客蜂拥到地铁站和公交站,那些车站都拥挤不堪。
据说公路的下行线也都因此大堵车,车上的人们都不知道晚上几点才能回到家。所以,来酒吧喝酒的客人中,好像也有放弃早回家的人。
但是,从平时的情况来看,今晚的客人中公款消费的客人好像很少,很多客人是几个朋友相约来喝酒的。看来还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天要来台风,那些原定的公款接待几乎都取消或延期了。
赖子刚坐下就有先到的客人夸奖她说:“今天刮台风,老板娘还来,真了不起!”
“刚才还在想,要是这里也不开的话,该怎么办!”
看样子,因为下午的暴风雨,很多酒吧老早就决定关门歇业了。
因为这些人都是在公司里有相当地位的人,大多都是开车回家,但好多人觉得十点之前会堵车,所以干脆就放弃早回家了。
正因为大多是私人消费的客人,所以彼此都很熟悉,心情也很放松。但陪酒的姑娘还是人手不够。领班到了傍晚才连忙召集陪酒的姑娘来酒吧上班,最后来的只有五个人,也就是平时的一半儿。也有男客人在那里牢骚满腹。
“本以为这样的天气没人来,我今天捡个大便宜,会大受姑娘们欢迎呢!”
秋山打来电话是那天晚上十点刚过的时候。
“刚才往公寓那边打电话,你不在,没想到你的酒吧今天晚上还开着!”
“不管刮风还是地震,我的酒吧都会营业的!”赖子对着话筒说道。
“我现在在四谷,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到你店里去吧!”
这段时间,秋山总是很晚才来。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现在酒吧里,然后就邀请赖子跟他一块儿出去。
赖子一般陪着他在六本木或赤坂一带转一两家酒吧就回家,但从秋山的言语态度就能看出来,他很想去酒店。
但秋山既不明说让赖子去酒店,也不凭蛮力死拉硬拽着她去。
“好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啊!”
他只是半开玩笑地那么说,悄悄观察赖子的反应。
如果赖子装作没听见,他就会叹息着小声说:“你真是个古板倔强的女人!”
在这一方面,秋山的身上好像混合着公子哥儿的懦弱和自命清高。
他今天晚上又说,十一点左右酒吧快下班的时候来,估计还是心怀鬼胎,想把赖子带出去吧!
“店里好像客人很多啊!”
秋山说完,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不会是熊仓去了吧?”
“不是,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
“那是因为把上次的那桩生意取消以后,他一直在恨我吧!”
“你真把那个事情取消了?”
“当然了,上次不是答应你了吗?”
一个月之前,赖子听秋山说,已经把买断熊仓货物的约定完全取消了,但熊仓还什么都没有对赖子说。
“自从那个事情作废以后,估计他是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到银座来喝酒了吧!其实我也挺内疚的,不想见他!”
“没关系!即使他来了,我也不会让他进店的!”
“你说话还是那么厉害!”
秋山在电话里苦笑。
过了十点,酒吧有些空了。
可能真的因为公款接待一族少的缘故吧!客人们喝点儿酒,稍稍高兴一会儿,差不多就回去了。听楼下的搬运工说,不久之前,中央线和山手线已经恢复运行了,公路的拥堵也都缓解得差不多了。
到了十一点左右,酒吧里只剩下两组客人了。有人提议“自家人干杯”,于是众人举杯碰杯。台风也过去了,彼此都是熟人,客人和陪酒姑娘都悠然自得,男服务生也跟着一起吃喝。
“看样子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今天就早点儿关门吧!”
赖子正悄悄地对领班低声耳语的时候,酒吧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了。众人满脸惊讶地往门口那边看,一个男的好像是喝醉了,向前弯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阿熊……”
身旁的姑娘大声尖叫起来,赖子这才知道来人是熊仓。领班见状,马上站起来想扶住他,熊仓甩开领班的手大声嚷嚷:
“老板娘在吗?”
赖子走到他跟前,熊仓把蓬乱的头发拢上去,仰着脸看清是赖子之后,大声喊道:
“喂!我已经完了,已经彻底完蛋了……”
他喊着喊着,就要瘫倒在地,领班慌忙扶着他坐到了旁边的包厢里。
“妈妈桑,我一直好想见你……”
熊仓挥着手,他的头大幅度地前后晃动,身体前仰后合。
赖子还是第一次看到熊仓醉成这个样子。过去他不管喝多少酒,脸都不变色,即使装出一副醉态,也不让人从心里觉得他醉了。可今夜竟是如此一番醉态,头发乱蓬蓬的,眼镜歪斜了,口齿也含混不清了。
“醉成这样,怎么搞的?”
“妈妈桑,能不能再听我最后一个要求?”
男服务生拿来了热毛巾,一个叫美美的姑娘想把毛巾递给他,可是他连看都不看。
“求你再让大协的秋山先生见我一次!如果是妈妈桑求他的话,他会见我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赖子在那里装糊涂,熊仓靠在后面的沙发上说道:
“上次说的那桩生意,忽然就泡汤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反正就说不行了。他可能没什么事儿,我可是犯难了!那件事情泡汤了,我也只有上吊了!”
服务生问熊仓想喝什么酒,赖子摇摇头说给他杯冰水就行了。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求他见我,可秋山先生就一句话‘不行’,死活就是不见我!到办公室去找他,秘书也都说不在。这一个月我就没合过眼,吃不下也咽不下!”
熊仓的头发确实一下子白了很多,身体好像也瘦了一圈儿。
熊仓想去抓赖子的手,赖子迅速甩开他的手厉声说道:
“请你自重!我这个酒吧有个规矩,醉酒闹事的人是不让进来的!”
熊仓在那里大喊大叫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其他的客人都觉得很扫兴。但熊仓还是不管不顾,一味地就想握住赖子的手,发现这都是徒劳的后,他突然在胸前双手合十。
“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吧!”
又来那一套!赖子刚扭过脸去,熊仓忽然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我这样求你了!就算救我的命,求你救救我吧!”
“不要那样!那成什么样子!太不成体统了!”
赖子给领班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熊仓扶起来。
“别动!不要拉我……”
熊仓趴在地上大喊大叫,领班和两个服务生搂着他的肩膀,让他站了起来,正想让他坐进包厢的时候,熊仓忽然挥舞着胳膊,张牙舞爪地发起疯来。
“滚一边儿去!我在和妈妈桑说话!放开我!”
一时间,台子上的玻璃杯摔到了地上,地板上一片碎玻璃,陪酒的姑娘们吓得高声尖叫。
“把他拖出去!”
“真的可以吗……”
见赖子点头,领班从后面把熊仓倒剪双手。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客人!”
熊仓大喊大叫着胡乱挣扎,可他喝醉了加上年老力衰,怎么能挣得过年轻力壮的领班呢?
“放开我!放开我!”
熊仓一边大喊大叫一边被拖往酒吧门口。
“喂!妈妈桑!妈妈桑!”
“……”
“我就在前面的赤坂的酒吧里等着你!你可一定要来!”
熊仓见赖子转过脸去,又心有不甘地说了一声“我等着你”,接着就被推到门外去了。
见熊仓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大家好像醒过神儿来似的接着喝酒。
“还真有那么过分的人!看样子醉得不轻啊!”
“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也被拖出去了!”
“耀先生没问题的!因为总是那么绅士!”
也有客人和陪酒的姑娘们说说笑笑玩儿得很开心。
不一会儿,领班庄司回来了,向赖子报告情况。
“因为他不老实,坐电梯把他带到一楼去了,他在外面摔倒了,不过好像爬起来走了。”
赖子点点头,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
进门左侧有个水龙头,前面装着一面半人高的镜子。
赖子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天气熊仓会来。他不光烂醉如泥,赖子感觉他忽然苍老了许多,以前的那种厚脸皮劲儿一点儿也没有了。他原本是个举止很夸张的人,这次他好像是彻底了。
赖子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
头发倒也没怎么散乱,她只是觉得头发好像黏糊糊的,有种不洁感。刚才只是被熊仓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却觉得熊仓的气息和酒气都从那里跑到自己身上来了。
“天啊!真是讨厌死了……”
赖子又对着镜子小声嘀咕了一声。
赖子就受不了他在客人和姑娘们面前摆出一副令人难堪的样子。他或许想博取同情,但赖子却只感到了一种幻灭。让她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别人或许还以为她和熊仓之间有过什么特殊关系。
实际上确实有过关系,但是现在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是说实话,听他说出“救救我”这句话的时候,赖子并没有感到什么负疚感,虽然只是一瞬间,赖子反而有一种终于报了仇的满足感。
但是,看到一个大男人惨兮兮地匍匐于地苦苦哀求的样子,赖子忽然感到了一种落寞。
听领班说,他一出门就摔倒了,刚下过雨的路上湿漉漉的,他的衣服也一定都弄脏了。他就那样凄凄惨惨地离开了深夜的银座。赖子一想到他那副惨状,自己的心情就由气愤变成怜悯。
“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赖子问镜子里的自己。
“我难道是个冷酷的女人?”
荧光灯下泛着苍白光芒的镜子里面,是赖子那张小巧清醒的脸,旁边是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一枝蔷薇。
赖子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幅如此搭配的画。
不记得那幅画叫什么名字了,是叫《女人与蔷薇》?还是叫《冷淡》?
“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女人……”
赖子对着镜子又嘟囔了一句,转身出了洗手间。
赖子回到大厅里,发现秋山正坐在头上的那个包厢里。
她瞬间站住了,然后轻轻地给他低头行礼。
“你怎么了?脸上的表情好奇怪!”
“啊?奇怪吗?”
秋山好像不知道刚才熊仓来过了。
“我可以喝一杯吗?”
赖子对秋山的问题避而不答,让服务生拿来了不加水的白兰地。
“老板娘自己想喝酒,真是稀罕啊!”
秋山说着,举起杯子和赖子碰了一下杯。
“秋山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好恶心!你怎么给我戴起高帽来了?”
“您兑现了给我的许诺,就是个了不起的人!”
赖子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白兰地。
十一点半的时候,就剩下最后一支钢琴曲了,剩下的一组客人起身要走,赖子把客人送出门以后,酒吧里就剩下秋山一个客人了。
“那,我们去赤坂吧!”
赖子点点头,溜了一眼今晚客人的账单,把剩下的事情交给领班,然后就出了酒吧。
平日里每到晚上打烊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回家的客人和下班的陪酒女郎,叽叽喳喳很是热闹,或许是因为今天刮台风的缘故吧,街上的行人只有平日的一半左右。
“出月亮了!”
走出大楼,秋山抬头看了看夜空。
霓虹闪烁的大楼上方,一轮阴历十三的月亮悬在天空里,很难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还风雨大作。
平日里到了这个时候,不多加钱就不去的出租车也是一招手就停。
秋山坐进在大路边上等候着的那辆包租车,对司机说去赤坂。
车子刚一开动,秋山就理所当然地搂肩搭背地把手放在了赖子的肩上。但是秋山在车里做的也就这些。
也可以说,正是因为深知他不会过分地动手动脚,赖子才敢深夜和他坐一辆车。
不一会儿,车子在以前来过一次的乃木坂坡下的公寓楼前停下了。
还是那家会员制的酒吧,一进门就有一张服务台,在服务台站着的女子也和上次是一个人,但房间的氛围却和上次大不相同。
上次来的时候,地毯和窗帘都是以深蓝色为基调的,但这次都变成了浅驼色系列。但灯光仍然还是那么昏暗,周围的客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个浅浅的朦胧剪影。
赖子在这里也点了白兰地。
“不加水行吗?”
“今天就是特别想喝酒!”
因为赖子很有喝酒的情绪,秋山自然是情绪高涨,眉飞色舞。
“你看!”
听秋山那么说,赖子转头看了看右边,原来是包厢里的客人在接吻。灯光暗淡看不清表情,好像两个人都背靠着沙发,只把脸贴在了一起。
或许是已经有过好多次经验了吧,两人接吻的姿态很自然很大方。
“今晚你能一直陪着我吧?”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眼前男女亲吻的情景吧,秋山好像很兴奋,声音也有些轻飘飘地发颤。
但是,对方越激情高涨,赖子越清醒。
男人为什么那么贪求肌肤之亲?赖子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听我说嘛……”
秋山撒娇似的把脸凑了过来,那孩子气的表情动作让人不觉得他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但或许这正是秋山身上像公子哥儿的地方。
“妈妈桑……”
秋山又小声嘟哝着,把身体紧紧贴了过来,赖子睁着眼睛,任由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如果秋山只是想和自己亲嘴的话,赖子并不想拒绝。他不仅满足了自己最大的愿望,还经常约自己去吃饭,对自己很用心很体贴。若想报答他的一番好意,让他亲吻一下嘴唇又有何妨,那或许是情理之中的事。
酒吧里播放着弗兰克·辛纳屈演唱的《夜里的陌生人》的旋律,当到了曲子最高潮的时候,秋山好像就等着这一刻了,迫不及待地把嘴唇凑了过来。
赖子稍微往后抽了一下身子,秋山不管不顾地把脸靠上来,两只手抓住赖子的肩膀,一口气亲了上来。
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的赖子一点儿也不抵抗,给他的仅仅是嘴唇,如果秋山的嘴唇想强行进到嘴里来,她会坚决拒绝的。赖子保持着那个姿势,想起了刚才的剪影。
现在自己和秋山也在用同样的姿势接吻,也可能正在被人看到。
但奇妙的是,赖子并没有觉得怎么羞耻。是因为自己醉了?还是因为知道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脸?不一会儿,秋山抬起脸来,用干干的声音说道:
“我好喜欢你……”
听着他的这句话,赖子心想这支曲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从乃木坂的酒吧出来的时候,是夜里一点了。
顺着深夜的楼梯往电梯那边走,赖子心里明白自己醉得很厉害。她觉得自己脚步很扎实,可是脚尖总是碰在一块儿,地面好像也漂浮起来。
“再去一家,可以吧……”
走出公寓,秋山伸手扶着赖子的后背。天空更晴了,月亮也更亮了,要是白天的话,这样晴好的天气或许应该叫“台风一过”。
下一家店好像很近,车子穿过一条赖子不知道的小道,往前走了两三分钟就停下了。
赖子就像被秋山揽着肩膀下了车,眼前矗立着一座白色的穹顶大楼。赖子瞬间觉得像童话里的城堡,但马上就明白这里是酒店了。
秋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用搭在赖子肩膀上的那条胳膊使劲儿揽着赖子,向着白色的石头门走去。
往大楼入口处一站,门铃就响了,紧接着门就自动开了。进了楼,正面是光芒耀眼的枝形吊灯,地板和左右两侧的墙壁都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正面墙里面还嵌着一个水族箱,里面游动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
一个上年纪的女性马上走过来,领着两人去房间。
秋山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赖子跟在身后,放心地往前走去。
入口的左首有电梯,坐电梯上了三楼。走廊很暗,只有脚下紫色的灯光朦朦胧胧地照着走廊。
带路的女人推开从走廊头上数的第三个门走了进去。
进门就是脱鞋的地方,往里就是一个有洗手盆的地方,拉开前面的隔扇,里面是一个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间,再往里好像是卧室。
女人在和式房间的茶几前面再次给两人寒暄行礼,用拿来的茶壶给两人沏上了茶。
“洗澡间在这边,要不要先给您放好洗澡水?”
“谢谢,不用了!”
秋山回答的声音很生硬,女人说了句“请随意”,转身走开了。
门关上了,女人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秋山心神不定地从西服口袋里拿出烟来点上了一支。他抽了一口,把烟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上,突然毕恭毕敬地给赖子鞠躬行礼。
“对不起……”
“……”
“你在生气吗?”
赖子一点儿也没生气。从今晚在酒吧里看到秋山的那一刻起,赖子就预感到会成为这个样子。
还有,今天晚上熊仓出现了,自从看到他被领班等几个人拖出去之后,赖子的心情一直不平静。如果可能的话,她想把一切都忘掉!正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秋山出现了,赖子忽然有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你可能觉得我是个卑鄙下流的男人,可我很想单独和你待在一起……”
看着在自己面前真情倾诉的秋山,赖子忽然觉得他就像个幼稚的纯情少年。
赖子有些不满。
作为赖子,要让她本人说说心里的愿望的话,既然是两人待在一起,她想去的不是这样的酒店,而是建在海边或山中湖畔的酒店。即便是在市区里也不应该是这种所谓的情侣酒店,而应该是那种正儿八经的酒店。现在这个样子显得也太随便太轻易了。
但是,天都这么晚了,去太远的地方也不可能,即便找到一家正儿八经的酒店,孤男寡女半夜三更也不带行李去住酒店,其实也挺奇怪的。
或许秋山也想到了这些,才选择了这家鸳鸯旅馆吧!
其实秋山邀请过赖子好几次出去玩儿在外面住一宿,如果赖子早点儿同意,秋山这次一定会带她去什么地方的。
但郑重其事地想想,和秋山两人一起外出,赖子总觉得有点儿不来情绪。
说实话,赖子现在并不讨厌秋山,可话说回来,也不是特别喜欢。她觉得他是个待在一起很快乐感觉不错的人,除此之外,赖子对他没有更多的感觉。
既然两人之间要发生肉体关系,最好是某个夜里,无意间,在醉意朦胧的状态下情不自禁地轻解罗裳,赖子觉得那样心情最放松,自己也能接受。
从这一点上来说,今夜的这种情形或许也不坏。
还有,应该感谢秋山履行诺言,今天晚上确认了熊仓在生意上受到了致命的打击,所以今晚还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因为这里是市区里的鸳鸯旅馆就吹毛求疵,只能说自己太自私任性了。
“要不要喝点儿啤酒?”
秋山打开了房间里的冰箱,依旧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我不喝!”
面前还放着刚才那个女人给泡的茶,赖子根本没有心思喝。
“那么,你要不要洗澡?”
浴室的入口虽在门的外侧,但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挂着网眼窗帘,拉开那个窗帘,在房间里就能偷看浴室里面。
“你先去洗吧!”
赖子表示拒绝,秋山嘴角颤抖着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突然站起来,拉开了身后的纸拉门。
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床,上面盖着一床红花被子。可能是床上也有什么特别机关,枕边的控制面板上,除了台灯开关之外还有好几个其他的开关。
“果然如此……”
秋山有些羞臊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走到门那边,把灯关了。
可能是因为房间暗下来人就变得大胆了吧,秋山一走回来就要亲吻赖子。
赖子毫不反抗接受他的亲吻,秋山直接就把身体压了过来,赖子撑不住,往后倒在榻榻米上,秋山这回把手伸进了赖子的胸前。
“你稍等一下!”
赖子扭着身子想躲开,秋山不管不顾地扒开了胸前的衣襟,接着两条腿也夹住了赖子的身体。
“放开我!”
“……”
“我正儿八经把衣服脱了……”
趁着秋山一松劲儿的那一瞬间,赖子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胸前凌乱的衣襟。
“你真的肯为我脱是吗?”
“我讨厌粗暴!”
“那么,我在床上等你!”
秋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嵌进墙壁的衣橱里拿出浴衣去了卧室。
赖子看他走进卧室,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
到了这样的地方,都到了这会儿了,赖子不想逃避。既然和他一起来到了情侣酒店,就等于说已经答应把身子给他了。
但是,赖子不愿意在榻榻米上被他乱来。
秋山好像已经钻到床上去了。
赖子不慌不忙地脱掉和服挂在衣架上,把带子仔细叠好,把细腰带一条一条整整齐齐地放进浅筐里。最后脱掉白布袜子,拔下发卡,身上只剩下一件穿在和服下面的长衬衣了,她慢慢走过去拉开了卧室的拉门。
赖子的长衬衣是白底带粉色水珠图案的。
在台灯橘黄色的光线里,秋山看到赖子身上穿的这件长衬衣,小声惊叹“太美了”,一把把赖子搂在了怀里。
按说已经喝了很多白兰地了,但赖子这会儿几乎是清醒的。从她明白接下来要被男人睡的那一刻起,她的醉意好像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但是,看到她身穿长衬衣的曼妙姿态,秋山好像欲火焚身,熊熊的火苗腾空而起。
秋山猛劲儿抱住赖子,雨点儿般的热吻落在赖子娇艳的嘴唇上。
赖子的一抹酥胸意外地丰满,从她身穿和服的身姿完全难以想象。正因为她外表看上去杨柳细腰,所以她一旦脱光,那对丰满的乳房就格外抢眼。
秋山好像有了什么意外发现似的,把赖子的一对美乳托在掌中把玩儿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心痒难耐把嘴唇凑了上去。
“漂亮!太漂亮了!”
秋山像说梦话一样小声叽咕着,用舌头慢慢戏弄赖子那对雪白丰满的乳房。
赖子轻轻地闭着眼,但她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虽然乳头周围有一点轻微的感触,但她首先感到的是一种酥痒。
赖子痒得难受,扭动了一下身子,结果秋山吻得更激烈了。
赖子受不了了想挣脱开,秋山慌忙把嘴唇移开,紧接着像老虎扑小鸡一样从上面压了下来。
赖子希望他能再温柔一点儿,可欲火焚身的秋山好像已经停不下来了。就那样,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一下子钻了进来。
“啊……”
赖子的脖子瞬间往后一仰。
那是一种近乎被捅穿了的感觉。赖子浑身僵硬,不是因为肉体的喜悦,而是因为一个陌生东西的野蛮造访。
赖子使劲儿闭上眼,微张着嘴呼吸。她极力保持身体不动,但好像眼泪要流出来了。
但男人的动作立刻变得顺畅起来,与此同时,泰山压顶般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开始慢慢消失了。
虽然男人的呼吸依旧很粗重,但他的动作很有节奏感。伴随着男人有节奏的活塞运动,赖子也卸下了浑身的力量,从下面悄悄地看压在自己身上奋战的男人。
透过从额头垂下来的头发可以看到男人的脸,那是一张因充血而有些湿乎乎的脸,他的上半身每动一下,他嘴里就吐出热热的气息。
男人为什么如此痴迷这样的事情呢?这样喘着粗气消耗能量到底有什么好呢……
赖子一边从下面偷看,一边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
秋山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与此同时,搂着赖子肩膀的两只手也越来越用力。赖子痛苦得直摇头,就在那时,秋山忽然大叫一声。
“啊……”
接下来的一瞬间,一直动作激烈的秋山的身体一下子不动了,紧接着男人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压了下来。
赖子忍受着那种重压一动不动,只把眼睛睁开了。眼前是趴在自己身上的秋山的额头,从耳朵根到脖子都汗津津的。
看着眼前精疲力尽的男人,赖子忽然感到了一种怜爱,但马上就觉得呼吸困难,不由地动了动上半身。
秋山好像刚发觉似的,抬起脸,从赖子身上下来了。
“好……”
赖子一开始的时候以为那是秋山的自言自语。
“好?”对方又说了一遍的时候,赖子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
好还是不好?说实话赖子也不知道。秋山进入自己的身体之后,她觉得在身体的深处一种甘美的感觉刚刚萌生,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那种感觉稍纵即逝,还不甚清晰的时候,猛然发觉它已经过去了。
要称其为快感的话或许那就是快感了,但是要称其为快感,自己的感觉还是太单薄了。
“你不用害羞!”
秋山见赖子沉默不语,还以为她是害羞呢!他再次把赖子紧紧搂在怀里。
“太棒了!你的身体太美了!”
秋山越是赞美自己,赖子越是觉得兴味索然。
赖子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那么好。这一点赖子比谁都清楚。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根本没察觉自己刚才什么感觉都没有?还是为了安慰一个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女人说这种露骨的恭维话?抑或就是一种嘲讽?
一个是恭维彻底无感的女人的男人,一个是没感觉却被男人搂着交欢的自己,赖子突然感到了一种厌恶。
不可饶恕!一切都是虚情假意的表演……
“我要起来了!”
赖子竖起上半身,秋山慌忙抓住她的胳膊说道:
“求求你了!就这样再老老实实地待一会儿!”
但是,赖子不顾他的恳求,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拿起浅筐里的衣服,穿过和式房间进了浴室。
在陌生的情侣酒店的一张床上,自己竟然还躺了一个时辰,光想想赖子就觉得浑身都脏了。还有,这家情侣酒店只是一个孤男寡女享受鱼水之欢的地方。虽说床单和浴衣都是洗过的,但男人和女人的情欲都还在上面黏着。
不管是秋山的气味儿还是酒店的气味儿,赖子想把这一切都统统清除掉。
赖子冲了好几遍淋浴,从肩膀到脚尖咯哧咯哧使劲儿搓。
那时候,赖子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精液正在身体里面慢慢地往回流。
感到排卵期的小腹痉挛已经是十天之前的事情了,按说今天应该是安全期。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赖子拿着淋浴喷头对准那个地方使劲儿冲,把秽物冲得一干二净。
该洗的地方都洗完了,赖子的心里涌上了一种安堵感,好像做完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自己欠秋山的人情,这下子总算还上了……
这样的话,不管是熊仓的事情还是铃子的事情,或许都能忘掉了。
冲完淋浴,擦干身子,走出浴室整理一下头发。赖子把头发简简单单地束在后面,用发卡别住,穿上了和服。
一切准备妥当回到和式房间一看,秋山还在床上躺着休息。或许他是在小睡吧,赖子刚走到他跟前,他就很遗憾地说:
“已经把衣服都穿上了吗?”
“都两点了!你还是去洗澡吧!”
“不,我不去……”
“不行!你快点儿吧!”
“我不想把留在身上的你的体香洗掉!”
秋山在床上躺着,伸手抓住了赖子的手说道。
“再让我亲亲!”
“已经亲了不少了!”
赖子懒得理他,回到了和式房间,秋山也只好无可奈何地从床上爬起来了。
“可是,真是不可思议啊!我这个男人还在陶醉呢,你好像已经啥事儿都没有了!你讨厌我是吗?”
“没有的事儿!我还是求求你了,你去洗澡吧!”
“不,我绝对不洗!”
秋山就像个撒娇的孩子,脱掉浴衣穿上了衬衫。
“回家会被你夫人发现的!”
“发现了最好!”
“你也太过分了……”
“我今后会让你对我神魂颠倒的!”
赖子也不答话,只是低头收拾茶几,秋山一边系领带一边问:
“你还没有真正喜欢上我吧?”
“没有的事儿!”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我很快就会让你一夜也离不开我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会把你变成一个喜欢那个事儿喜欢得不得了的女人!”
“哇!好可怕啊……”
“是啊,很可怕噢!不过,虽然可怕,可你会变成一个更迷人的女人!”
“我们回去吧!”
秋山还在穿西服,赖子手脚麻利地拿起手提包,向出口走去。
住在东京的公寓里,人们对季节的变化并不是很敏感。只要在房间里待着,因为暖气开着,所以也不会接触到冷风。
更何况赖子房间的阳台上还摆着赏叶植物的花盆,要是光看这些东西的话,感觉就像夏天一样。
到了傍晚时分,出了公寓去店里的时候,看着林荫树日渐发黄的叶子,感受着凉飕飕的空气,这才发现已是深秋了。
但是,即便是到酒吧去的时候,赖子也经常是坐出租车去,直接接触外部空气的机会也很少。
也有人说每天坐出租去上班太奢侈了,可是穿着和服在拥挤的电车里摇来晃去,好不容易穿好的和服会被弄乱了,也有可能会被弄脏了。还有,即便车厢里很空,可是一个女人傍晚时分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银座方向的话,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充满了好奇,心想这个浓妆艳抹身着盛装的女人不是陪酒女郎,也是从事那种行业的女人。
有一次赖子坐电车在新桥下了车,没想到被一个男人尾随倒了大霉,从那以后,赖子每次去店里都坚持坐私人出租车。
赖子一般七点左右从家里出来。然后直接去银座的美容院,做好头发以后八点左右到店里去。但是也要看情况,有时候会早点儿出门和客人在外面见面,一起吃过饭以后再结伴去店里。
那天,赖子和太平洋化学的村冈专务约好六点在一起吃饭。
上次赖子从京都回来的时候,村冈曾到八重洲出站口来接赖子,还一起去了赖子的公寓。在赖子换好衣服之前,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客厅里等着,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村冈这个人身材肥硕其貌不扬,在那种情况下,男人好像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忽然变脸霸王硬上弓,另一种是唯恐过分比较自制,而村冈或许就是属于后者。
因为对姑娘们热情,出手也很大方,所以他在酒吧里也很受欢迎,姑娘们都愿随意地往他身边靠拢。其中还有女孩子找他商量各种事情,向他请教为人处世的方法和立身之计。
还曾有过这么一件事,有个姑娘瞒着乡下的父母在酒吧里上班,某一天,她的父母要来东京看她,她在酒吧上班这件事眼看就要露馅了,没办法就给父母撒了一个谎,说是在村冈的公司里打工,为了帮这个姑娘圆谎,村冈还和她一起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和她父母见了一面。
如此一来,这样的事情光心肠好还不行,必须是热心肠好管闲事的人才能做得到,但说不定正是这种男人根儿里头比较好色。
但是,他一旦把善良当作了自己的招牌,那么他就不可能从中途追求男女关系。结果,这种客人虽然比较受女人欢迎,可说起来,他就是个顾问,很少能从姑娘身上得到什么实惠。
但正因如此,这种客人比较长久,没有什么大起大落。
不过,赖子并非算计到那一步才和他一起吃饭的。同一天有两个客人提出要请她吃饭,只是因为村冈这边不那么呆板拘束,在一起心情比较放松才选择了他。
今天和村冈见面的地方是筑地的一家叫“河庄”的料亭。那里的老板娘赖子去过一次也见过,身材苗条,面容姣好,很有料亭老板娘的那种精气神儿。
如果六点之前就得到那里的话,五点之前就得出门去美容院,不然就来不及了。
赖子四点的时候给浴缸放满了洗澡水,正要泡进去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你好,是我……”
听到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赖子有些大惑不解。
“我是目黑警署的,您是茑野槙子的姐姐是吗?”
“是的,我妹妹出什么事儿了吗?”
“实际上是这么回事儿,今天早晨她吸大麻的时候被抓了现行,现在正关在我们警署里。”
“槙子她吸大麻……”
“看样子是在朋友的怂恿下吸的,没有买卖,也不是个经常吸食毒品的人,她毕竟还是个大学生啊!”
“很抱歉!她竟然做那么可怕的事情,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呢?”
“本应该就这样把她拘留起来,可看她好像是第一次,还那么年轻,如果您做她的身份担保人的话,我们决定先把她放回去。”
“那么我现在就去你们那边可以吗?”
“我们这里是防犯课的保安股,您能来吗?”
“是的,我马上就去,麻烦您了!”
“那么,您来的时候请带印章来!”
“真不好意思!多谢您了!”
赖子对着话筒鞠了好几个躬,然后一屁股坐下了。
槙子以前生活就放纵不羁,这一点赖子也知道。
槙子刚来东京的时候曾在赖子的公寓里住了半年左右,不久就搬了出去,在自由之丘那边租了一间公寓。那间公寓很小,只有六叠的一个房间外加一个小厨房,虽然狭小,可槙子好像还是更喜欢一个人的自由。
赖子这个人性情严谨,做事一丝不苟,偶尔到槙子那里去一次,去了就开始自己动手替她打扫卫生,忍不住要数落她几句,所以赖子很少去。而槙子也只是想要零花钱的时候才到赖子这里来。
“赖子姐姐这么厉害,真让人受不了!”
偶尔数落她几句,槙子就会在那里哀叹,赖子最不想听的就是她这种说法。
说赖子姐姐厉害,不就等于说要是里子姐姐的话就好了吗?那样的话你找里子姐姐去好了!你的事情我以后什么都不管了!赖子每每有那种想发火的感觉。
不过,要真那么说的话,槙子就会否认说不是那个意思。对于槙子来说,好像里子更文静娴雅、更好说话。
或许因为里子和她年龄相近,在京都什么都不知道,两个人如此投缘,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两人是同一个父亲。
赖子有一次对母亲说起这件事情,母亲笑着说不都是一样的姊妹吗?但赖子却不能那么简单地想得通。
说来说去,血肉亲情的浓淡和血缘的远近毕竟还是不能争的。赖子觉得那或许是自己的乖僻或偏见,但她还是忍不住会那么想。
不管怎么说,与其发牢骚被人讨厌,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所以赖子一直对槙子放任不管。
虽说那样,半月前赖子有事儿打电话找槙子,结果槙子还不在家。
过了两三天终于逮住了她,问她到哪里去了?她说跟着摇滚乐队从关西一路跟到九州。
赖子知道槙子被摇滚乐队的冲浪迷得神魂颠倒,可她不知道槙子竟然一直跟着到各地去演出的乐队。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可以理解,都是大学生了,竟然迷恋那些东西,实在是不怎么体面。首先,大学里的功课就都耽误了。赖子想不通就说了她几句,可槙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建议你也去听一回,绝对好!”
如此这般,赖子反而被槙子一通劝说。
“那纯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赖子姐姐是个好女人不错,就是一点儿梦想也没有啊!”
槙子在那里感慨,但按照赖子的感觉,旷课去追着歌手到处跑实在是荒唐透顶。她想向母亲告状,可想想那样做只会遭槙子憎恨,最后还是作罢了。
“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别忘了你身后是茑乃家!”
听赖子那么说,槙子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姐姐净说傻话!你怎么还说那种不合时宜的话?我根本就没打算回京都和茑乃家!”
在这一点上,赖子也是同样的心情,但她还是觉得旷课去追乐队不合适。
“不管怎么说,你可别做那些让世人笑话的事情!”
“赖子姐姐已经变得和母亲一模一样了!”
槙子之所以变得如此放纵,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姊妹中最小的,从小娇生惯养,还有一个原因,或许是她看到了包括铃子在内的两个姐姐的活法,对京都和这座城市的古老陈腐产生了反感。
到了目黑警署,赖子问了问门卫,上了防犯课所在的二楼。
既然是给槙子做身份担保人,赖子心想应该打扮得尽量朴素一点去才好,可是回头还要和村冈一起吃饭。
她想,如果可能的话就把饭局取消,但和村冈联系不上,他好像外出了,从别的地方直接去料亭。再者说了,人家特意把料亭都订好了,到了这会儿再拒绝也太不合适了。
赖子出门的时候给“河庄”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可能会稍晚点儿过去。
赖子为了打扮得尽量朴素一些,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和服,系了一条白底带印花的带子,即便那样,在警署里好像还是很显眼。那些正埋头工作的警察们都纷纷转过头来看。
进了防犯课的办公室,右端摆着一个“保安股”的牌子。赖子走到牌子前面的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面前,深深低头鞠了一个躬。
“打搅了!我是刚才接到电话的茑野……”
“啊!您是她的姐姐吧?请坐!”
男子很爽快地点点头,把跟前的椅子搬给赖子。
办公室很宽敞,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的办公桌前面,坐着十几个穿便衣、貌似刑警的警察,他们也都一齐把目光投向了赖子。
“那么,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