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般的城堡!”帕洛玛惊叹道。
“我们要搬过来,和新国王一起生活吗?”她的朋友问。
主人一直待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望着他们沿着车道徐徐走近。这时,他来到入口处台阶的顶端。两只小狗蹲在他脚下。
即使没有财富,约翰爵士和格林厄姆女士也具有英国封地领主的高贵风范。温顿城堡由约翰爵士的祖父建造,他曾是一位财力雄厚的实业家,但斗转星移,经过几代,温顿城堡的建筑已渐渐衰败倾颓。
“欢迎来到温顿城堡。”主人说着,走过来迎接这些新来的客人。
这群人中只有卡门会说一点英语。孩子们来到这里后,学过一些单词,但并不能交流。梅塞德丝只会说“你好”和“谢谢你”。在这种情况下,这两句足以应付场面,让她炫耀了一把。
格林厄姆女士仍然站在台阶顶端,冷冷地看着他们。邀请这些难民来这里居住并不是她的主意,只是丈夫一时的心血来潮。他是巴斯克儿童委员会创始人阿索尔女爵的远亲。孩子们要从营地解散,女爵帮助他们在全国各地寻找住所。格林厄姆女士清楚地记着第一次听到丈夫打算开放城堡容留难民的情景。“哦,我们帮帮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吧!”他对太太说,“他们不会住很久的。”他刚从伦敦开会回来,传说中的“红色女爵”呼吁大家提供协助。
约翰爵士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他想不出为什么不让这群无辜的西班牙儿童住进自家长年积满尘埃的房间。这对夫妇不曾有过孩子,除了偶尔有老鼠出没,他家的走廊很久没有出现活物了。
“既然这样,那很好。”妻子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但我不希望男孩住进来。只要女孩,也不能太多。”
“恐怕做不到。”他坚定地回答,“如果有些孩子是亲兄弟姐妹,就必须待在一起。”
从一开始,格林厄姆女士就充满了怨愤。尽管房屋常有积尘,但她仍有强烈的自豪感。很久前,他们家的佣人辛勤劳作,尽力保持房子完美无瑕,而现在,只有一位目光短浅的管家偶尔用拂尘掸去蛛网。即便如此,格林厄姆女士仍十分在意这座房子昔日的宏伟和她作为城堡女主人的社会地位。
孩子们鱼贯进入走廊,眼睛瞪得像茶托一样大。墙上几幅昏暗的画像正俯视着他们。帕洛玛咯咯地笑了。“你看,”她指着祖先画像中的一幅对恩里克悄声说道,“他可真胖!”
这句话招来卡门一个不满的眼神。东道主并不能听懂帕洛玛的话,但她发笑的理由却很明显。
格林厄姆女士僵硬的笑容消失了。“那么,孩子们,”她说道,声音中没有丝毫混乱,孩子们能明白无误地听到,她还提高了嗓门好让他们理解,“我们定几条规定,好吗?”
孩子们在她身旁围成一圈。梅塞德丝第一次从近处观察这位英国女人。她看上去和梅塞德丝的母亲年纪相若,大约四十五岁。而她的丈夫,几绺红发徒劳地覆盖着秃顶,他好像比她略长几岁。爵士脸上有密密麻麻的雀斑,梅塞德丝尽量不盯着他看。
格林厄姆女士讲话时,卡门为大家翻译。
“不准在走廊里来回跑……从公园回来后,进门先脱鞋……不准进入画室和图书馆……不准逗狗,不准让狗太兴奋。”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
“姑娘们、小伙子们,这些规定大家都听见了吗?”卡门努力打破紧张的气氛。
“听见了!”孩子们齐声回答。
“现在,我带你们去看睡觉的地方。”约翰爵士说。孩子们跟在女主人身后,脚步咚咚乱响,踏上光秃秃的宽阔楼梯。
格林厄姆女士停下来转身。孩子们也停住了。“我想,我们违反了一条规定,对吗?”
卡门不禁满脸通红。“是的,他们犯错误了。真对不起。”她抱歉地说,“孩子们,下楼梯,脱鞋。拜托。”
他们都乖乖服从了命令。沾满灰尘的鞋子在楼梯下堆成乱糟糟的一团。
“我来告诉你们以后应该把鞋放哪儿。”格林厄姆女士说道。她的船鞋在走廊中有力地敲打着地面,朝孩子们的卧室走去。
梅塞德丝发觉,无论孩子们在外面玩得多么热火朝天,一旦踏过这座房子的门槛,一切热度就留在门外了。
男孩们住进一楼的一个房间,那里天花板很高,窗框很大,有一块巨大的退色波斯地毯。女孩分成两组,住进阁楼里两个发霉的房间,那里过去是仆人的卧室。里面有几张床,她们可以随意安排,一起躺下。卡门和梅塞德丝将会一个靠着床头,一个靠着床尾,和女孩们一起睡下。
晚餐时间。开始时,管家威廉斯太太和她的女主人一样冷淡。在厨房里,她给他们规定了一连串的“不准”。
“不准把盘子留在桌上。不准让餐具发出声响。不准浪费食物。不准喂狗吃剩菜。不准把菜渣倒进水槽。不洗手不能吃饭。”
对于每一条,她都用动作演示了一下。然后她微笑了,一个宽阔的、调动了脸上每一处肌肉的微笑,眼睛、嘴和下巴都似乎笑意盎然。孩子们看得出,这位女士心中充满了温暖。
豪华的餐厅里,污秽的水晶枝吊灯从天花板垂下,长桌上不协调地摆着绿色的伍尔沃斯瓷器和锡杯。格林厄姆女士不会将最好的瓷器拿出来给这些小外国佬使用。
第一顿饭吃的是肉末,然后是木薯布丁。很多孩子强忍着恶心,咽下肥腻的第一道菜,但木薯更难吃。几个孩子强烈地作呕,帕洛玛吐得倒在了地板上。卡门和梅塞德丝飞快地跑过去清理呕吐物。绝对不能让格林厄姆女士听到,这会证明她丈夫请这些孩子来住有多愚蠢,从而招来麻烦。
尽管管家太太对雇主十分忠诚,但她也不想让这些新来者陷入麻烦,她帮着清理呕吐物,保证不会向主人提起这件事。以后她会让大家吃一种叫作粗麦粉的东西,不再吃木薯。
第二天,早餐吃完面包和人造黄油之后,孩子们获准在外面玩耍。他们很想知道城堡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有一个形式上的花园,草坪上蓬勃生长的草很久没修。还有一个砖砌的花坛,里面的野草看上去比玫瑰还要繁茂,它们似乎在展开一场激烈的争夺战。令人费解的是,还有一大片低洼地,中间有一只搁浅的无底划艇,船桨像旗杆一样插在泥浆里。他们推断那里过去是一片人工湖。几个孩子围着它走来走去,但后来发现小径上野草太茂盛,无法通过。湖对面一边是树林,另一边是草地,几头牛在那儿吃草。
花园里有座小建筑,显然曾是某个绘画爱好者休闲的地方。它是圆形的,光线可以从四周洒进来。一个画架斜倚着墙壁,陈旧的桌面上满是油画颜料的污痕,颜料管仍然放在桌上。画笔笔尖朝下放在敞口杯里。很多年没人来过这里了。年纪较大的两个女孩皮拉尔和爱斯珀兰萨闯入这个秘密的隐居处,发现了几张纸和几支炭笔。纸张虽然潮湿,但仍然可以用。她们开始画画,几个小时后仍然聚精会神地画着。
梅塞德丝被湖边的一间避暑木屋吸引住了。她推开房门,里面装满了折叠帆布长椅。
“我们拿出来一些吧。”帕洛玛说。她和梅塞德丝一起进去,想探个究竟。她将一把长椅拖出来,放到阳光下,却发现帆布已经腐烂了。“没关系,”她愉快地说,“也许我们能修好几把椅子。”她们打算用这个星期剩下的几天来做这件事。
几个孩子发现一片用墙隔开的地方种着些蔬菜。过去,有人在这里种过很多蔬菜,而现在只长着几株洋葱和土豆。一个女孩进入温室,发现槽里结了几个草莓。她忍不住吃掉了一个,吃完后一直非常担心。“格林厄姆女士是不是点过草莓的数量?过两天她会不会发现少了一个?”她在焦虑中度过了这一天。
还有些孩子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网球场,随后在旁边的一个亭子里又找到了卷成一团的旧球网。卡门与几个年纪较大的男孩把网立起来,边线仍然清晰可见。他们还挖出了几只旧球拍,每只上都有一两根线已经断掉。几个孩子开始在网的两侧打球。这是很多个月以来,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欢乐。
午饭时,约翰爵士来找他们。他先是听到笑声,然后发现一群孩子在打球。
“这是什么?”卡门问,举起一个巨大的木槌让他辨认,“有个箱子里有好几个这种东西。”
“啊,”他微笑着说,“这是门球杆。”
“门球杆……”卡门喃喃道,仍然迷惑不解。
“午饭后,我给你们演示一下怎么玩,好吗?”
“这是一种游戏?”
“是的,”他答道,“过去我们经常在草地上玩。”他指着一大片绵延的草地说道,那里现在覆盖着一块块的青苔。“地有点不平,但我们不妨试试。”
午餐是一碗土豆汤、几片面包和一大块奶油。奶油吃起来像橡胶,但孩子仍然很喜欢。之后他们回到了花园,先上了一节门球课。约翰爵士竖起门球拱门,将这种游戏怪异多变的规则教给孩子。不过,男孩们拒绝了将另一球员逐出草地的选择,而是接受更为平和的策略。他们在短短的生活中目睹了太多的侵略。
在花园各个区域中愉快地冒险,让每个人都着了迷。在这个绝佳的英格兰夏日的下午,人们暂时忘却了过去,享受着当下。他们可以自由奔跑,也可以安静地坐着。几个较为年幼的孩子在阳光下找到了一张长椅,开始拖动它。
卡门一直与其他几位教师保持联系,其他几个“殖民地”的境况使她格外感激自己在温顿城堡的好运。在一个地方,孩子们发现自己被用作洗衣店的免费劳工;而在几个天主教容留所,修女们毫不犹豫地严加责打犯了小过失的孩子,以示惩戒。
住在救世军营地里的孩子们似乎怨气最盛:“那些戴着圆帽、命令我们唱英文赞美诗的女人严厉的脸,只让我记起我们离开西班牙的原因。”卡门的朋友在信中写道,“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强迫我们服从他们的宗教,听着是不是很熟悉?”
在梅塞德丝看来,尽管“殖民地”管理者的行为常常出于善意,但其中一些人总是无法体恤这些孩子承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