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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得不换个地方继续讨论。三个人站起来离开,将几个比塞塔塞在烟灰缸下,为刚才的啤酒买单。

几分钟后,他们回到了萨尔瓦多家。即使有人要偷听,将耳朵紧贴在沉重的房门外,也仅能听到偶尔的细碎声响。萨尔瓦多现在一个人住。军事政变发生时,他母亲和祖母去了城外一位姨妈的庄园,现在还没有回来。在他十一岁时,父亲就去世了。

萨尔瓦多清理了杯盘狼藉的桌子,他们在桌边坐下。他将一壶水放在煤气炉上,找到了一小袋咖啡。弗朗西斯科将一只脏盘子用作烟灰缸,烟雾缭绕,升到天花板上,触到发黄的墙壁。

他们坐在桌前一起制订计划,但心中总有一丝不安。这不仅因为邻家那位面容消瘦的速记员打开房门窥了两眼,也因为他们之间正酝酿着不满与怨愤。三人之间的误会必须澄清。

与所有佛朗哥的反对者一样,三人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格拉纳达从未有过真正抵抗政变的手段。国民军已经攻占了这个城市极为保守的中心地带,人们几乎是张开双臂欢迎他们的占领。现在做什么都太晚了,向新政权显示你是他们的敌人,无异于自杀。

佛朗哥牢牢控制着格拉纳达,并不意味着反对国民军的人都无动于衷。弗朗西斯科当然没有闲着。现在,他知道父亲和哥哥遭到指控,只是因为他们有工联的卡片。他随时寻找机会为死去的父兄报仇。他不在乎手段,只渴望闻到国民军的血腥味。法西斯用重拳控制了格拉纳达,但仍未控制周围的农村。弗朗西斯科已经成为抵抗和颠覆运动的一分子。有些地方,背叛了共和国的国民卫队驻军被轻松地击溃了。只要扫除这个障碍,就会出现很多像弗朗西斯科这样的年轻人,向支持佛朗哥的地主和神父宣泄怒火。

那时,农民和工联成员已经开始将一些大宗财产收归集体,地主的粮仓被攻破了。饥馑的佃农等在外面,不顾一切地想得到可以喂饱家人的食物。在水草丰美的草原上放养的公牛被屠杀,被吃掉,这是很多人几年来第一次吃肉。

弗朗西斯科面前溅落的不仅仅是公牛的血。暴力也指向了人。不少神父、地主及其家人付出了代价,很多共和国的支持者觉得这些人罪有应得。

安东尼奥仍坚持正义和公平的理想,拒绝这些随意而混乱的行为。

“弊大于利。”他直率地说,对于朋友的所作所为,他心中交织着厌恶与敬佩。“你们杀害神父,烧死修女,这些行为对法西斯分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对,”弗朗西斯科回答,“我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这些行为向法西斯宣告,我们是认真的。我们要把他们赶出这个国家,而不是袖手旁观,任由他们蹂躏。”

“法西斯分子才不会在乎那些老牧师和几个修女——你知道他们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有一瞬间,安东尼奥放弃使用手语。用那种方式有时很难表达自己的意思。萨尔瓦多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督促朋友们闭嘴。危机四伏,隔墙有耳。

“是什么?”弗朗西斯科问,他无法压低声音。

“他们想得到国外的支持,会拿你们的行为大做文章。你真的这么蠢,这都看不出来?死一个神父,他们就会得到十几支外国援军的支持。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安东尼奥提高了嗓音,热血上涌。他听到自己的语气像个老师,充满说教,像个恩人一样要人领情。而且,就像在教室里一样,他绝对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他必须给朋友这样的印象。他明白弗朗西斯科渴望流血与行动,但想让朋友善用这份激情,用一种不会招致负面效果的方式。安东尼奥觉得,保存体力,团结起来反击敌人,才是该做的事。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弗朗西斯科默默地坐着,安东尼奥继续慷慨陈词。萨尔瓦多求他让弗朗西斯科安静地待会儿,但安东尼奥无视于此,继续用手语说道:

“你认为意大利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教皇知道这里的神父的遭遇,他会说什么?难怪墨索里尼会派兵支持佛朗哥!由于你们的行为,我们打赢这场战争的机会会更少,而不是更多!共和国想赢得同情太难了!”

弗朗西斯科并不后悔——即使安东尼奥说得很对,即使自己的行为会招致报复,但当自己从敌人身上拔出匕首时,那瞬间的巨大的轻松让心灵获得了救赎。亲眼目睹自己瞄准的猎物弯下腰来,缓缓倒在地上,那种欢愉绝对是无上的满足。要经历十次这样的时刻,他才会感觉报了父兄的血海深仇。

安东尼奥虽然滔滔不绝地指责老朋友,但在内心深处,他有点鄙视自己的无所作为。他的家庭已经分崩离析,两个弟弟被杀,父亲入狱,可他做了什么?尽管他对弗朗西斯科复仇的方式不满,但暗暗嫉妒朋友的双手已经染上了敌人的血。

萨尔瓦多声援安东尼奥的呼吁。“还对所有囚犯进行大屠杀。”他用手语说道,“这对我们的事业也基本没有帮助,不是吗?”

弗朗西斯科也不得不赞同他们。在马德里处死国民军囚徒,确实是一桩残忍的暴行,他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时刻不值得骄傲。安东尼奥说中了最重要的部分,这桩惨剧已经被国民军用来描绘左翼的野蛮,严重削弱了人们对共和党人的支持,而他们多么需要支持啊。

三位老友之间,无论意见多么相左,有件事他们始终看法一致:他们都准备离开格拉纳达这座事实上的监狱,不参与孤立的野蛮行为,而是要加入更加协调统一的战斗。

“无论赞成与否,我们都不能继续坐在这儿空谈了,对不对?”弗朗西斯科强烈呼吁,“对格拉纳达来说,太晚了,但对整个西班牙来说并非如此。看看巴塞罗那!”

“我知道。你说得对。巴伦西亚、毕尔巴鄂、昆卡……其他地方都在抵抗。我们不能光坐在这儿空谈。”

无论如何,在深陷法西斯军队魔掌的共和国领地内,有一种普遍的乐观信念:佛朗哥军队遭到的抵抗只是个开始。假以时日,民众一定能够组织起来,取得胜利。

萨尔瓦多一直静静地听着,十分专注,只用手势表示赞同。这时,他用手语说了一个刚才大家没提到的词:“马德里。”

安东尼奥的名单中遗漏了这个。这个地方他们必须去。它象征西班牙的心脏,是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捍卫的地方。

他们坐在萨尔瓦多幽暗的公寓里,而北方四百公里之外,马德里正在遭受强势围攻。这座首都危在旦夕。去年秋天,仍然忠于共和国的军队就与志愿民兵一起,组成了人民军,形成统一的军事力量,听从共和国政府指挥。三位朋友都渴望参加行动,加入战争。他们必须快点去,否则就太晚了。

几个月来,安东尼奥一直在用萨尔瓦多家的收音机收听马德里的形势。音量调得特别低,他的耳朵必须紧紧贴在收音机上。从去年十一月开始,首都就在遭受佛朗哥军队的轰炸,但在苏联坦克的援助之下顽强抵抗,令国民军大感意外。然而现在有流言称,又一场大型战争即将开始。

家乡的城市沦陷于佛朗哥之手时,安东尼奥和朋友们或许是在袖手旁观,但他们绝不允许马德里重蹈格拉纳达的覆辙。此刻,离开的渴望无比强烈——必须制止佛朗哥。三人听说,欧洲各地——英国、法国,甚至德国——来了很多年轻人,前来支援反法西斯事业。这个消息激励着他们行动起来。

过去的几天中,安东尼奥想的全是佛朗哥在西班牙日益增强的统治。国民军势不可挡地占领了大片地区,但在北部遇到了顽强抵抗,这一事实给了共和国的支持者几许希望。如果他和朋友不参加反击法西斯的战争,会永远为自己的无所作为悔恨。

“我们必须走。”安东尼奥说,“是时候了。”

他决然踏上回家的路,为离别做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