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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回到家,打算告诉母亲他要离开,而几个小时前,梅塞德丝就踏上了离家的路。离开格拉纳达时,她选择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山路,而不是南边那条主干道。二月,四周山顶的积雪仍然很厚,但她还是脱掉了厚厚的毛外套。那天她连续走了五个小时,除了因没戴手套而指尖冰冷,她浑身发热。

在本塔斯到阿哈玛之间,一位农夫用马车捎了她一小段。他刚刚在市场上卖完两打小鸡,现在车上有地方让她坐。他身边萦绕着浓重的家禽气味,这异味和一只坐在他俩中间的癞皮狗令梅塞德丝反胃,但她尽力不表现出来。坐在这位饱经风霜的农夫旁边令人安心,他的双手在严寒中冻得很粗糙,皴纹纵横交错。

定期到格拉纳达乡间度过夏天,到山村里的姨妈、舅舅家玩耍,曾是梅塞德丝快乐的童年回忆。绿荫如盖、芳草如茵、野花盛开的美景,她非常熟悉。但在冬天,这里冰冷入骨,木叶尽脱。田野变成灰棕色,等待春天播种。田间的路多石而坎坷。骡蹄常在松动的页岩上滑倒,让本就懒散的脚步更加缓慢。下午清冷的阳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梅塞德丝知道不该相信任何人,尽量少说话。对于老人的发问,她只用单字回答。她来自格拉纳达,要去马拉加某个村里的姨妈家走亲戚。她能说出的就这么点。

无疑,他也同样不信任她。关于自己的情况,他几乎只字不提。

旅途中,他们被国民卫队的巡警拦住了。

“旅行目的?”对方问道。

梅塞德丝屏住呼吸。虽然她已有准备,现在仍然口干舌燥。

“我和女儿要回我家农场,农场在派里阿纳。我们刚去过本塔斯的市场。”农夫愉快地说道,“今天小鸡的价格挺不错的。”

一个空荡荡的笼子,一股淡淡的鸡粪味和一个女孩,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在撒谎。巡警挥挥手,放他们过去。

确定巡警不会听到了,她安静地说:“谢谢。”她望着硕大的木轮滚过崎岖的路面,告诉自己仍然不可相信这个人。即使现在他看上去是朋友,她也要坚持那个虚构的故事,好保护自己。

他们驾车向前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农夫得转弯了。他家的农场在山上,他朝地平线上一片树林的方向指了指。

“你想停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夜吗?我们会给你一张温暖的床,我老婆会给你做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她精疲力竭,有一瞬间,她几乎受了引诱。但这样的邀请传达了什么信息?虽然他对他很好,她仍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妻子是谁,或许他并没有妻子。她突然感觉无能为力。她必须继续朝马拉加走去。

“谢谢你,不过我得抓紧时间赶路。”

“好吧,不管怎么说,给你这个。”他说着,手伸到座位后面,“一两个钟头后,我就能吃上老婆做的美食了。我不需要这个了。”

她站在路上,伸手接过一个小麻布袋,能摸到里面有让人安心的一条面包。她知道自己次日一定十分感激他的好意。藏在口袋里的干粮吃完了,她很感激有人为她补充食物。

显然,他并未因为她拒绝邀请而恼火,但她知道最好别说真话。那种日子已经过去了,那时你完全可以相信听到的一切,哪怕对方是陌生人。他们互相祝福,不久,他在视线中消失。

她又是孤身一人了。农夫说过,离通往马拉加的主干道大概还有五公里,她决定一直走下去,不到就不休息。如果不设定目标,她可能永远无法到达目的地。

她到达路口大概是傍晚六点。天已经黑了。她饥肠辘辘,在路边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朝小口袋里摸去。除了面包,里面还有一大块蛋糕和一个橙子。

她从那条干硬而易碎的面包上撕下一块,慢慢地嚼着,和着大量的唾液咽下去。有一阵子,她忘了周围的一切,全心全意地吃东西。

她不知道离下一个村庄还有多远,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食物,于是将蛋糕和橙子收起来,留着以后再吃。为免受冷风刺激,她闭上了双眼。在闭合的眼帘形成的黑暗屏幕上,浮现出贾维尔的面孔。他坐在一把低矮的椅子上,身体朝怀中的吉他弯下来,双眼透过浓密的刘海望着她。在想象中,她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而他就在几英里外等她起舞。

踏入梦境的诱惑吸引着她。尽管梅塞德丝知道应当继续走路,时间越是流逝,找到挚爱的男人的机会就越小,但她仍然躺倒进入了梦乡。

安东尼奥回到埃尔巴瑞尔咖啡馆时,吧台后面仍然亮着幽暗的灯光。他斜着身子去摸开关时,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

“安东尼奥。”

隐隐约约地,在咖啡馆后面墨汁般的黑影里,他辨认出一个熟悉的剪影。母亲独自坐在一张桌子旁。借助街上煤气灯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他穿过房间,没有撞上桌椅。看见孔查独自坐在那里,想到自己打算告诉母亲的事,他心情沉痛,充满害怕和悲伤。他还要再给她一次打击吗?

“妈妈,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他靠得很近,能看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玻璃杯。这绝不是孔查的风格。一直以来,都是父亲在吧台里做最后的清洁工作,然后在夜晚将尽时坐着喝上一大杯,有时还抽几支烟。但不是母亲。深夜里,她常常因太过疲惫而插上门闩,将最后几个杯子留在桌上,梅塞德丝次日一早会将它们洗净。

孔查没有回答。

“妈妈,您怎么还没睡?”

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母亲的生活习惯为何改变,但他很害怕。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在刀尖上行走。

“妈妈?”

尽管母亲身处黑暗,他仍然看到她将双臂交叠在身前,温柔地晃着身体,像是有节奏地摇晃着怀中的婴儿。

安东尼奥蹲在母亲身边,双手放上她的肩头,轻轻地晃着她。她的眼睛闭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有点焦急。

孔查想回答,但声音因科纳克酒和泪水而含糊不清。她试图说话,但只让泪水流得更多。她的悲伤无法言说。安东尼奥紧紧地抱住她。坚定的拥抱让她稍稍得到安慰,哭泣声渐渐平息下来。最后,他松开手臂,她将印花围裙拿到面前,响亮地擤鼻涕。

“我让她走了。”她颤抖地说。

“您在说什么?您让谁走了?”

“梅塞德丝。我让她去找贾维尔。不找到他,她永远不会开心。”

“那您让她去马拉加了?”安东尼奥难以置信地问道。

“如果她能找到贾维尔,他们就一起去别的地方。我们不可能让她一直待在这里害相思病。这些天,我天天都在观察她,悲伤让我变得越来越苍老。这场战争对我们每个人都很残忍,但至少梅塞德丝有机会找到幸福。”

黑暗中,孔查无法看到儿子脸上流下的泪水。

“但他们正在轰炸马拉加。”他说道,焦虑令他口干舌燥,“我刚听说的。”

孔查仿佛没听到儿子的话。

他紧紧握着母亲的双手。这一刻,驳斥母亲毫无意义,尽管他知道父亲会毫不犹豫地驳斥她。

“我们被迫在这里与敌人一起生活。”她接着说道,“而她,至少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摆脱敌人。”

安东尼奥无法不同意。他的想法与母亲的几乎一模一样。她的感觉完全正确,格拉纳达已无力反抗。虽然政变后颇有些杀戮和破坏,但这座城市被相当容易地掌控了,很多居民后悔没有做好反击的准备。其他市镇正在建造的防御工事则坚固得多。

“她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上午她打包了几件东西,午饭之前就走了。”

“如果有人问她,她该怎么说?”

“她会说有个姨妈在马拉加……”

“好吧。那像真的,不是吗?”

“……而且姨妈生病了,她打算把姨妈接回到格拉纳达,好好照顾。”

“已经很可信了,我想。”安东尼奥说道。他想尽量安慰母亲,说她鼓励妹妹远走是对的,尽管他知道整个路途危机四伏。

以他现在的家长角色,他感觉应当为妹妹不负责任的行为表达更多焦虑,而不是愤怒。他们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安东尼奥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兰地,仰头一饮而尽。玻璃杯放在吧台上的声音将母亲惊醒。

“如果找不到贾维尔,她会回来吗?她保证过吗?”

安东尼奥看着母亲惊诧地睁大了双眼。

“她当然会回来!”

他想分享孔查的乐观,此刻并不适合让她去怀疑。

他伸出一只胳膊抱住母亲,想保护她,喉头却哽住了。现在,向母亲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并不合适,但他不会拖延太久。他想借助黑夜的保护,而今夜的浓云和新月非常适合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梅塞德丝在寒冷的黎明中醒来,直奔主干道而去。那条路视野开阔,一览无余,路边几乎没有树木,它径直通向马拉加。

那天下午,她看到遥远的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一小片尘土,它的移动就像一阵缓慢的旋风。连续好几个小时,路上其他方向都没有任何东西通过,她只能看到路边偶尔有一棵光秃秃的树。

距离越来越近,梅塞德丝辨认出了人的身影。人群中还有几头驴,有些驴拉着车,脚步看上去缓慢而痛苦。那群人移动的速度不会比圣周游行上累赘的小船更快。

他们漠然地迎面走来,她想着如何从这群人中间穿过。人潮成为她与目的地之间的障碍。大约一个小时后,梅塞德丝与他们仅隔几百米,她能感受到他们行走时离奇的沉默,不由得心生疑惑:为什么在这个寒冷的二月下午,这么多人走在路上,而且如此寂静?

显然,这是一支结伴而行的护送队,是一支移动的大篷车和马车队伍。他们看上去十分神秘,像是在宗教庆祝日活动中迷了路,又像正在进行一场扛着珍贵的圣像,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朝拜的宗教旅行。甚至当他们渐渐走近时,梅塞德丝仍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切。仿佛整个村庄的人决定集体搬家,为了一次搬完,他们带着家中每件东西:椅子、床垫、锅、箱子和玩具。大堆物件的重压几乎让人看不见驮物的骡子的身影。

终于,这群人带着让人气馁的沉默来到她面前。没有人想说话。他们的目光透过她的身影望着前方,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他们就像在梦游。她站到路边让他们通过。他们一个个走过去。老人,年轻人,跛足的,受伤的,孩子,孕妇,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或漠然地望着地面。恐惧和无奈是这群人共同拥有的东西,但他们的表情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感情都被抹去。

有一阵子,梅塞德丝看着他们逐个从自己身边走过。没人注意到她,这很怪异,但她也没想过要拦住谁,询问他们在干什么。这时,她发现一个女人坐在路边休息,一个小孩坐在那女人身旁,用一根棍子在尘土中茫然地画圈。她看到了机会。

“劳驾……您能告诉我大家是要去哪儿吗?”她轻轻地问道。

“去哪儿?他们要去哪儿?”女人的声音虽然很虚弱,但也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竟然有人问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