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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斗牛场大部分已经笼罩在荫凉中,天气渐渐凉爽。一束余晖照着伊格纳西奥衣服上耀眼的金丝刺绣。这是斗牛表演的最佳时刻。

公牛咆哮着朝他冲来,牛角触到了他的披风,前腿离开了地面。虽然这头野兽身上带着骑马斗牛士和花镖手刺下的伤口,但它体内仍然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伊格纳西奥敏捷地朝它戳刺,披风从它背上扫过。

几个回合之后,伊格纳西奥更加勇敢。他做出一个优雅的“蝴蝶”式,让观众大开眼界。披风在他背上刷地扫过。然后,令众人大吃一惊,他跪在了地上。

“太勇敢了!”他们惊叹。

“这是怎样的信心!”

“怎样的胆略!”

公牛又低下头来。凭借这个大胆的策略,伊格纳西奥能够躲开公牛吗?瞬间之后,便见分晓。

伊格纳西奥站起来答谢大家的掌声。现在,他的脊背正对着公牛,愈加展现着他对这头野兽居高临下的霸权。这个姿势是轻蔑的。如果公牛体力犹存,它也许会刺穿这个鲁莽小子完美的臀部。但现在,这头野兽失去了这种念头。

引逗的动作快要结束了。还有几个贝罗尼卡绝技要展示。伊格纳西奥以脚尖为圆心,原地转了几圈,将披风拂过公牛的头顶。最后一圈时,受伤的公牛紧贴着他的身体擦过,他纯白的外衣画上了几条野兽的血印。

“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穿那种颜色的衣服了。”孔查自言自语道。

伊格纳西奥从公牛身边走过,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左角,几乎带着柔情蜜意,就好像在爱抚公牛,感谢它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用慢动作看,这套动作充满了舞蹈的优美和典雅。现在,公牛来到他面前,几乎是充满崇拜地跪在地上,伊格纳西奥举起剑刃,深深地刺入这头野兽的心脏。观众看着他对战败的公牛刺下最后一剑,纷纷站起来挥舞白手绢。伊格纳西奥与公牛面对面搏斗的情景,几乎达到了斗牛运动的完美境界。

除了和观众一起不时倒吸凉气,伊格纳西奥的父母一直沉默不语。有一两次,孔查紧紧抓住了丈夫的胳膊。这位母亲亲眼看着儿子直面一头狂怒的公牛,很难不经受恐怖的时刻。这头野兽庞大的尸体被马队在沙土场中拖行一周时,她终于松了口气。巴勃罗与其他观众一起站起来,看着沐浴在崇拜之意中的儿子,充满了骄傲。

号角吹响。伊格纳西奥回来了,他走在游行队伍中,手臂高举,答谢观众的欢呼。这些充满情欲和挑逗意味的、窄臀的年轻男子在斗牛场中大摇大摆地走了一圈。他们穿着紫色、粉红或被血迹染污了的白衣服,光彩照人。

孔查站起来。她为伊格纳西奥骄傲,但她厌恶这个地方,这里的气氛令她恶心。她很高兴终于可以走了。

这场斗牛似乎为古老的格拉纳达带来了一场短暂的复兴。人们涌出家门,酒吧里人满为患,即使在下半夜,大街上也挤满了人。国民卫队警惕地监视着,密切注意意外的发生,但那天晚上,那些对自鸣得意的右翼深恶痛绝的人都待在家里。

伊格纳西奥名噪一时。在斗牛场附近一家最漂亮的酒吧里,他的随从、几十个富裕的地主和一些斗牛爱好者为他举行了一场庆功宴,他们排队等着与他握手。还有几十个女人渴望吸引他的目光。聚会一直进行到深夜。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对西班牙当前的局势持相似的观点,交错的酒杯和彻夜的笙歌说明了这一点。

可爱的洛卡,真讨厌!

现在,你的屁股酸不酸?

他们高声唱着这几句,一遍又一遍,为其中的双关之义乐不可支。

“你们应该见见,我弟弟听说洛卡死了时是什么反应。”伊格纳西奥哈哈大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他崩溃了!”

“这么说,他也是个同性恋,对吧?”浓烈的雪茄烟雾中,一个更粗俗的男人问道。

“啊,还是这么说吧。”伊格纳西奥不怀好意地说,“他对女人的品位和我不一样……”

酒吧里,一个妖娆艳丽的女人悄悄走到伊格纳西奥身边。他与朋友谈话时,手偷偷溜下来,自然而然地环住她的纤腰。凌晨三点,酒吧终于关门后,他们要一起走进附近的玛杰斯特酒店,那里一直为斗牛场中的明星人物保留着几个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里,伊格纳西奥简直忘乎所以。他几乎无法掩饰巨大的喜悦。人们将他在那场华丽的屠杀中杀死的公牛的头送到了他家。牛头在咖啡馆一个角落里挂了好几年。它闪烁着冷漠的双眼,冷冷地望着踏入埃尔巴瑞尔的每一位顾客。

但是,即使在伊格纳西奥庆祝胜利时,暴力冲突仍在继续。洛卡只是神秘消失的几百人之中的一个。

一个月后的一天,凌晨三点,埃尔巴瑞尔咖啡馆大门的玻璃嵌板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疯狂的敲门声几乎将它震碎。

“谁?”年事已高的拉米雷斯先生从三楼窗户里伸出头来吼道,“哪个浑蛋在大吵大闹?”

“开门,拉米雷斯,马上开门!”一个刺耳的声音说道。他喊着巴勃罗的姓,显然是有正事。

这时,街上的每个居民都从床上跳起来。百叶窗打开了,女人和孩子探出头来。几个胆大的男人来到人行道上,看着街上的十几名士兵。狗狂吠着,刺耳的叫声回荡在墙壁间。狭窄的街道发出一种震耳欲聋的杂音。甚至当巴勃罗拉开门闩时,捶打的声音仍然暴雨般落在玻璃门上,一直到大门打开才停下来,犬吠声也静下来。五名士兵将他推进咖啡馆,大门在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其他士兵仍待在大街上,徘徊,抽烟,对市民不满的目光置之不理。大街上静悄悄的。两分钟过去了,或者是二十分钟?没有人知道。

最后,门猛然打开了。沉默变成了尖叫声。那是拉米雷斯太太。

“你们不能把他带走!你们不能把他带走!”她哭喊着,“他没干坏事!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她的声音中有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她明白,自己的反抗并不能阻止这些人。他们的确并未依照法律抓人,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他们。

路灯没开,人们很难看清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事,但都能看到站在街上的人是埃米利奥。他身上的睡衣在黑暗中泛着不自然的白光。他丧气地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扣在身后,非常安静。一个穿制服的人用来复枪的枪托推搡着他的腹部。

“走!”他命令道,“快点!”

听见这声命令,埃米利奥似乎才醒过来。他像个醉鬼一样跌跌撞撞地踏出家门,差点摔倒在不平的鹅卵石路上。

然后是拉米雷斯先生的声音,他极力劝慰妻子:“我们会把他弄回来的,亲爱的。我们会让他回来。他们没有权力带走他。”

五六个士兵跟在埃米利奥后面,有两个时不时猛推他的肩,让他别走错方向。很快,一群人就消失在街角,军队步伐那金属般的咔咔声渐渐消失。街上到处都是人,邻人们挤成一团,女人们在安慰孔查,男人们都愤怒而恐惧。

安东尼奥和伊格纳西奥面对面站着。

“走,”安东尼奥说,“我们必须跟踪他们,快点。”

伊格纳西奥早就不肯听从大哥的指挥,但现在,他们至少有共同的目的:都担心骨肉至亲的安全,特别是妈妈的安全。他们很快团结起来。

走了一两分钟,兄弟俩就看到了那群穿制服的人,便悄悄地跟踪在其后半英里处,士兵稍一停歇,两人就退到黑暗的门廊或拱道里。被士兵发现对谁都没有好处,最受影响的就是埃米利奥。让安东尼奥大吃一惊的是,他们竟然追到了政府大楼。不到一个月前,格拉纳达还在接受它的统治,享受它带来的福祉。

埃米利奥绊倒在门槛上,肩胛骨上又挨了一记猛击。然后,大门重重一响,牢牢关上了。现在,东方的天空已经发白,兄弟俩不可能长久地在街上游荡而不被人发现。他们蹲在门廊里,甚至都不敢点燃一支烟,唯恐点亮的火柴会引起士兵的注意。就这样,他们蜷缩了十分钟左右,争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留下来?走?使劲敲门?

很快有人替他们做了决定。片刻之后,一辆汽车开进侧门,下来两名士兵。几个看不清的人影放他们进入政府大楼,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出现。这次,他们之间多了一个身影。由于中间的那个人无法行走,两名士兵架着他,但那绝不是个人道的姿势。两名士兵打开车门,将架着的那名男子推进去,他痛苦地弯下了腰。显而易见,他们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仁慈,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包袱。他在车里摔倒了,安东尼奥和伊格纳西奥都看到了那件仍然泛着微光的白色睡衣,无疑,那个人就是埃米利奥。

汽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兄弟俩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他们无法跟踪汽车。

安东尼奥心情沉痛。男人不能哭泣,他不断对自己说,男人不能哭泣。他压抑着悲痛和难以置信的神情,紧紧捂着嘴巴,好止住哭声,眼中却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水。兄弟两个在门廊里蹲伏了一阵子,而那里,有个陌生人仍在呼呼大睡。

伊格纳西奥烦躁起来。天色渐亮,他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回家。爸妈还等着他们的消息。

“该怎么跟他们说啊?”安东尼奥低声说,声音哽住了。

“说他被捕了。”伊格纳西奥硬邦邦地说,“跟他们说别的,有意义吗?”

他们默默地走回家,缓缓地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安东尼奥渴望得到弟弟的安慰,但丝毫也没得到。此刻,伊格纳西奥泰然自若的神情让安东尼奥一时困惑起来。虽然他知道伊格纳西奥讨厌埃米利奥,但不允许自己怀疑伊格纳西奥与亲弟弟的失踪有什么关联。

将真相告诉父母,这似乎是他作为长兄的责任。伊格纳西奥并未上前,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就像此刻的街道一样模糊不清。

国民军统治格拉纳达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每天被捕、用卡车送往公墓枪毙的人仍在增加。发生这样的事本就让人难以置信,更别说如此厄运竟然降临在了身边的亲人头上。

“也许他们只是想审问埃米利奥,问一些跟亚历杭德罗有关的事。”梅塞德丝说道,带着她自己也不相信的最后一丝侥幸。埃米利奥这位密友被捕后也音讯全无。

悲痛压垮了孔查·拉米雷斯。她无法承受这些痛苦。活生生的想象和对未知的恐惧充斥了她的头脑,她整天想的都是儿子可能遭受的折磨。

巴勃罗不肯相信会无法再见到埃米利奥,听他的语气,仿佛儿子有朝一日会再次出现。

索妮娅和米格尔早就喝完了第二、第三杯咖啡,服务生时不时地过来问他们,是否需要添点什么。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

“他们一定伤心欲绝。”索妮娅说。

“我想是的。”米格尔喃喃道,“这意味着这些可怕的事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而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家中一个人被捕,其他人都陷入了危险。”

索妮娅环顾四周。“这里的烟味越来越浓了。我们出去找个空气新鲜的地方吧。”

他们付账,出门。二人在广场上漫步时,米格尔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