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 2)

🎁美女直播

“特别安静。”

炮声停止了;也不再有枪声。

乔治乌家。玛丽亚和帕尼库斯带着他们的两个宝宝和伊里妮、瓦西利斯一起住在楼下。待在一起能让他们更有安全感。马科斯依旧睡在楼上。他经常出去,通常是天黑后出门,天亮后才回来。

“他怎么去这么久?”伊里妮焦急地问瓦西利斯。

“他在给我们找吃的!”

的确。马科斯总会带回来很多吃的。他已经摸清了情况,知道哪些商店的货架还是满的,知道土军通常只在大道上活动。

能带孩子住在房子里,玛丽亚心满意足。婴儿沿用了外婆的名字。通常情况下,她四十天不能出门,这是产后的传统。

伊里妮早把她的金丝雀拿进了屋里,让它在漆黑的房间里飞来飞去。

“瞧瞧它多开心。”她说。

可这鸟儿总是飞向透过百叶窗缝隙照射进来的那一丝光线,她只好再把它关回笼子里。

“真想让它见到阳光,”她说,“!!咪咪科斯!!!把桌子挪开。”

“可……”瓦西利斯表示反对。

“我只是把鸟笼挂在外面,”她坚定地说,“不去别的地方。”

“不安全!”

“外面没人,瓦西利斯,”她说,“要是有动静,我立刻就回屋。”

瓦西利斯刚一挪开家具,支开一条够他妻子挎着鸟笼出去的门缝,公寓内就充满了阳光。伊里妮被这久违的光亮照得有些目眩,她走到外面,伸手把鸟笼挂在钩子上。她已经七天没来她的小花园了。许多天竺葵都已枯萎,一大片西红柿却成熟了。

“噢,瓦西利斯,”她轻声喊道,“快来看!”

他们小心翼翼地采摘着成熟的果实,把它们放在一个篮子里。伊里妮又拔了一把罗勒。她笑了,思绪飘到了远方。

“不知道我们的柑橘怎么样了……”她沉思着说。

瓦西利斯没有回答。每天他都会想起他那些珍贵的果树,没有别人照料它们。伊里妮曾梦到整片果树都被拔光了,四散在地上任人踩踏。

回到屋内,她小心地把几个西红柿切成薄片,在上面洒了很多橄榄油。瓦西利斯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剥开一扇百叶窗,留出一条缝,让他们摆脱了令人压抑的黑暗。

他们五个人围在桌边吃饭。这么多天以来,他们第一次吃到新鲜蔬菜,而且是最香甜的沙拉。伊里妮还用剩下的鸡肉做了一锅炖菜。新生儿在角落里睡觉。

他们安静地吃着。这已经成了习惯。

在厄兹坎家,埃米内、哈里德、侯赛因和穆罕默德也在吃饭。他们吃的是炖干豆,蔬菜都吃光了。

“我们还要在屋里待多久?”穆罕默德问。

埃米内和哈里德对视了一眼。埃米内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放下拿了一整天的阿里的照片,把穆罕默德拉过来抱在腿上。

侯赛因每天都要在屋顶上待几个小时。他报告说土军有时会来巡逻,这表示驻军还在。

“不知道,”哈里德答,“在确定局势安全以后才能出去。”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了一声响。

是辆吉普车。然后响起说话声:土耳其语,口音和他们稍稍不同。那些人在叫喊。

靴子沉重的踏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了下来。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僵住了。

门把手被从外面转了转。人们匆匆逃离这座城市,大多顾不上锁门,土军通常都毫不费力地推门而入。片刻后,他们听到了靴子在踹木门,一下,又一下,力道越来越大。

埃米内用手抱住头,拼命摇晃。

“愿真主帮助我们。”她一遍遍地无声祈祷。

门把手再次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有人嘟囔了几句,听不真切,然后是一阵刮擦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厄兹坎一家都在战战兢兢地听街上士兵的声音。他们又去鼓捣了十几户人家的大门。如果门被成功地打开,声响就变了。当兵的进进出出,拿走了所有能拿走的东西,厄兹坎一家听到的就是东西被随意扔进吉普车后部的声音,还有轻松的说笑声。

马科斯带着找到的食物,刚一拐进他家门前的大街,就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家门口。汽车后部装满了东西,有士兵正摇摇晃晃地从邻居家走出来,一个扛着一台小冰箱,另一个抱着一台电视机。其他两三家门上有用粉笔画的标识。马科斯明白了,要是不能轻易打开一扇门,他们就会放弃,去下一家。毕竟可以洗劫的地方多的是,何必去费那些力气。门上画有粉笔标记的,说明没有进入。以后还会来。

他看到父亲的房门依旧关着。或许他的家就是下一个目标。此刻只能等待,确保自己不会暴露。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枪。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能用它。

乔治乌一家安静又惊恐地等待着。瓦西利斯已把妻女和外孙转移到后面的卧室里。要是小宝宝伊里妮这时候哭,他们就麻烦大了。

他从厨房抽屉里拿出两把大刀,一把交给帕尼库斯,示意他站在前门边上。他的女婿照办了,两个人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外面的声音只有几英寸远了。

瓦西利斯懂土耳其语,知道土军的吉普车已经装满了。

“走吧,”一个当兵的说,门上响起一阵刮擦声,“今天弄的够多了。”

他们似乎还在小花园里。

瓦西利斯听到吱嘎一声轻响,笑声又响了起来,然后是一声尖厉的鸟叫。他们把金丝雀的笼子从挂钩上取了下来。

汽车声消失在了远方,瓦西利斯和帕尼库斯放下了武器。瓦西利斯打开卧室房门,只见妻子、玛丽亚、小宝宝和瓦斯拉克斯坐在床后的地板上,拥作一团。

“他们走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他没告诉伊里妮她那只心爱的鸟被抢走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上帝!”伊里妮轻声说,用手捂住了嘴,“上帝!”

“妈妈!”是马科斯的声音。

瓦西利斯和帕尼库斯移开家具,打开门。

“他们来了!”他母亲啜泣着说,“我们还以为他们会破门而入。”

她仍在哆嗦。其他人则一声不吭。

马科斯出言安慰她。

“可他们并没有进来。你很安全,妈妈。我们都很安全。他们走了。到外面来看看。”

伊里妮走进小花园,一眼就看到鸟笼不见了。

“咪咪科斯!咪咪科斯!”她叫道,“马科斯!他们抢走了我的鸟!”

她哭了起来。那只金丝雀日日陪伴着她,是她的骄傲和欢乐,它的歌声格外珍贵。

“要是我一直把它放在屋里就好了。”她呜咽道。

金丝雀不见了,她由此想起了另一件更纠心的事。赫里斯托斯依旧杳无音讯。一连几个小时,她什么安慰的话都听不进去。

虽然没有收音机,可远方偶尔会响起隆隆的炮火声,这让他们知道,塞浦路斯依旧处在战争之中。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这个现实无比接近他们。

那天夜里,伊里妮梦见土耳其士兵横行于整个岛国,从北边的凯里尼亚到南部的利马索尔,所有塞浦路斯人都被杀了,只有她家乡的人幸免于难。

日子一天天过去,厄兹坎家的储藏所剩无几。每个人都饥肠辘辘,侯赛因尤为如此,可埃米内坚决不走。

“我出去一趟。”侯赛因说。

“去哪儿?”他母亲问。

“你瞧,我们得去找些吃的。商店里肯定还有食物。”

“让他去吧,埃米内,”哈里德说,“我们的儿子是飞毛腿。他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还是等天黑再说吧。”他母亲央求。

那天夜里,侯赛因卷起一个旧面粉袋,悄悄走出家门。他迂回地穿过一条条小巷,不时停下来,躲进门廊里,以免有士兵突然出现。

他并不急着立刻回去。饿了这些天,他瘦得像根麻秆,很容易就能藏起来。他想在城里转转,看看这座从前是家现在是监狱的城市都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所有的角落都有当兵的?是不是这城里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人?他尽量挑小路走,偶尔也会瞧一眼大道。他震惊了。

整座城市都和他家那条小街一样,一片死寂。夜里很热,一丝风都没有,这沉寂显得异常沉重。

有一两次他听到远处有动静,立马藏起来。他听到他们的笑声,看到他们的香烟闪着光。他们似乎很放松,不像是在执勤。显然他们觉得城市已空,用不着警戒了。

侯赛因提着十二万分小心向市中心走去。好几座房子里,餐桌已经摆好。其中一家,盘子里仍有未来得及吃的食物,已经长霉了。除了那些当兵的,他没看到一个活物,连流浪狗都没有。

许多店面仍是老样子。幽灵般的人体模型身着白色婚纱,空洞地盯着外面。街对面是城里最好的男装定制商店,橱窗里的人体模特穿着男式礼服,与他们的新娘对望。这些商店尚未被洗劫。

那条有很多电子用品商店的街道则是另外一番光景。曾经一连好几个月,他去海滩工作都会经过一家电子用品店,对里面的音响设备垂涎已久。所有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想收集一大堆唱片,能随时播放音乐。有一次他鼓起勇气进了店里,一个年轻的销售员为他演示了一款索尼牌立体声音响。两个扬声器里同时传来不同的声音,简直像是变戏法。侯赛因知道母亲也会经过这条街,有次他听到她对丈夫说起想买台电视机,却被拒绝了。

音响和电视太贵了,他们负担不起。而此时连拥有它们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半导体、电视、唱机都被抢走了。就连现金箱也不见了。门和窗户都被砸烂,月光照射在散落于人行道的碎玻璃上,闪烁着光亮,就好像满地都是钻石。

越接近海滨区的商店里,东西就越名贵。他知道他母亲的一个朋友曾在现代摩达商店里上班。她们下班一起回家时,他母亲总是对那些价签有很多意见。

“去掉一个零,我就会买。”她和她朋友开玩笑。

如今那些人体模特都已赤身裸体。

距日出酒店和其他豪华酒店不远的泽农街上有很多家昂贵的珠宝店。它们早已被洗劫一空,有家店里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塑料时钟。它告诉侯赛因,现在已经是午夜了。

他来到海滩,那些躺椅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还是他当初摆放时的样子。日出酒店就在后面。漆黑的窗户让他不寒而栗。他想到了表哥那具毫无生命的尸体,心脏已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淌。这座酒店恰似一具尸体。

侯赛因透过栏杆,看到了没有灯光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和前门上的厚铁栅栏。里面好像有什么在动,可他知道他肯定看错了。

旁边的那家酒店破坏严重。侧面被炸出了一个大洞,许多阳台歪斜松垮地悬在上面。真是太恐怖了。要是轰炸时有人,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够了。整座城市都被毁了,他难过不已。他深爱着这里,即便志在远方,这座城市也是他的根。侯赛因看得出来,法马古斯塔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盛景。

该找食物了。他按原路返回刚才经过的几家杂货店。第一家杂货店的门一推就开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已经很多天没电了,牛奶和芝士早已变质腐臭。蔬菜也已腐烂。他分辨不出什么是什么,只能依据盒子里的大致形状,判断它们可能是土豆和西红柿,凭气味判断还有几根香蕉。一大群苍蝇在旁边嗡嗡飞着。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摸索着走过通道。他往袋子里装了几包饼干,又随手拿起几个罐头,还塞了几袋米。在他之前也许没有人来过这里,货架上依然是满的。

然后,他像是踩到了瓶子,几个瓶子骨碌起来。它们滚过地板,侯赛因连忙捡起来,希望这是他弟弟馋了很久的起泡饮料。

走出商店时他又拿了几块巧克力,摸起来软塌塌的。他在回家的路上吃了一些,香甜的巧克力为他提供了急需的能量。

杂货店旁边是家肉铺。即便那里的门关着,腐臭还是弥漫到了整条街上。侯赛因没有靠得太近,可还是透过窗子看到一块肉摇摇晃晃地挂在里面,因为有无数蛆虫在分食。

他把袋子扛在肩上,选了另一条近路回家,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有很多手提箱被丢弃在街上,它们在暗示人们匆忙逃离这座城市的时候有多恐慌。

四周静悄悄的。就在距离他家不远的一条街道尽头,有个东西令他无比震撼。

他把袋子掩在一扇门后面,走上前去。他的前面是一道铁丝网。此时他正站在新城区边缘,向月光笼罩的街道两侧张望,铁丝网延伸出很远,他甚至看不到尽头。

法马古斯塔被人筑起了一道围栏。他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