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我的泪珠儿 张欣 814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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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院长知道,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呢……”鲍雪的语气充满忧虑和无奈,“他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交待了几件事,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打听到地方,去了,但是他们不让见。”

丹青起身道:“我去。”

鲍雪拉住丹青,摇了摇头:“没用的,听说又换了地方,现在人到底在哪儿都搞不清楚。”

“……妈,你不用担心,我相信爸是经得起检查的。”

鲍雪没有马上说话,喝了一口水道:“丹青,谢谢你今晚来看我。”

丹青心里酸酸的:“妈,你这话说得太重了……”

鲍雪望着手上的茶杯,眼神又一次变得空洞无物,丹青心想,他今晚无论如何要留在盛世华庭陪母亲,便在鲍雪身边坐下,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鲍雪仔细看了看丹青:“……头发怎么理成这个样子?”

丹青撸了撸脑袋没有说话。

“……他好吗?”鲍雪突然说道。

“谁?……”

“……你在余祥里的父亲?”

“还好吧……”

“他知道你要去英国吗?”

“知道,他希望我快点去……他也由衷地感谢你们……”丹青已经感到谈话的艰难,因为鲍雪的每句话里都透着伤感。

鲍雪道:“丹青,如果你的心事已了,就赶紧和小蕾去英国吧。”

去英国留学的事再一次被提上日程,只是丹青说他无论如何要等谢怀朴的问题有个结果再走,他的这个态度对鲍雪来说多少也是一个安慰。

因为有丹青的陪伴,鲍雪这个晚上连续睡了三个多小时,这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第二天,丹青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才发现衣袋里的钱,他知道这是鲍雪放的,尽管他也很需要钱,但还是酸楚多于惊喜。

谢怀朴的事似乎是拖了下来,利用这一空当,丹青不仅不能放弃大学课程,而且还要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串场,分头看望他的家人。

夜总会这样的场合,没事就没事,看着那些红男绿女在雪花灯下,一个个变得卡通起来,灯光像闪电那样一明一暗,舞者的动作也变得一顿一顿的。

久了,是更加深刻的无聊,丹青无法理解这里的常客怎么能保持这么旺盛的乐此不疲的情绪,崩牙昌仿佛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猥亵地笑笑:“这里的三陪能用手把男人搞得很舒服,叫做打飞机你懂不懂?”

丹青茫然道:“不懂。”

“不懂你就去试一试啦,很刺激的。”

“你说的是不是自慰?”

“自卫?为什么要自卫?!”

“……我们还是不谈这个话题吧,这让我觉得很尴尬。”

“哪有什么,男人老狗,不要告诉我你还是童男子吧。”

“可总不能够太过随便,这是一件严肃和神圣的事。”

“这是那个有钱佬教你的?真臭屁,照他的说法,我这么多年怎么过?”

“你也可以再找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啊。”

“谁跟你啊,没有钱鬼都不上身啊,真是的,你说的容易……”

隔了一会儿,崩牙昌又说:“等出了事,你就知道还是无聊好。”

“会出什么事?”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种地方不出事才怪呢!”

凡事不经念叨,果然有一天,包房里的男男女女不知为什么事打了起来。崩牙昌便冲进去劝架,丹青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喝醉酒的男人抡起一张椅子向崩牙昌砸来。崩牙冒用手一挡,手臂重重挨了一下,随着一声惨叫,丹青仿佛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然而崩牙昌面无惧色,用剩下的那只手握住瓶颈,砸了一瓶啤酒,玻璃碴儿张牙舞爪的一头对着醉汉,恶狠狠地骂道:“再打就花了你,信不信?”那个人害怕了,扑通一声醉倒在地上,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崩牙昌的胳膊是粉碎性骨折,打了石膏,上了夹板,再用三角巾挂在脖子上。

藏蕾哭得很厉害,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小白兔。藏院长两口子心疼,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儿。

下午下课的时候还好好的,藏蕾和丹青相约去森巴餐厅吃铁板烧,因为新开张七五折,这是大学生里的风气,吃新餐厅比较重质量轻收费,等牌子响了再宰客也不嫌迟。烤肉的味道确实不错,他们明显吃得太饱了,便去沿江路散步,江风徐徐,景致是怡人的平静与冲淡,给人一种精神驿站的感觉。丹青突然说道:“藏蕾,不如你先去英国,不然耽误的有点太久了。”

藏蕾不经意道:“你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意思,我余祥里的爸摔伤了胳膊,我想我都要搬过去照顾他。”

“搬去?搬到余祥里去?”

“你不要这么大反应嘛,又不是麻风村。”

“丹青你不觉得你有点走火入魔吗?”

“怎么能怨我呢?我也不想他摔伤啊……”

“那谢叔叔怎么办?对他的事你一点也不上心,而且鲍雪阿姨每天在家里掉眼泪,我还抽时间去陪她,你可倒好,久不久地大驾光临一次,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觉得你这样做对他们公平吗?”

“我没有对他们不好啊,我心里一直是爱他们的,而且感情很深。”

“那我们就应该学业有成,不能辜负了他们。”

“可我余祥里的爸不做事就没饭吃,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藏蕾赌气道:“不管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谁叫他当年不要你的!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他现在就真的不活了?”

丹青像不认识藏蕾那样打量着她:“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

“这怎么是嫌贫爱富呢?我是对我们俩的前途负责。”

“不出国,也不见得没前途。”

“好吧,就算我白等了,我一个人走,行了吧。”

“藏蕾,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还商量什么?丹青,你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就为了你一个人的心理感觉,我们两家人围着你团团转,看你的脸色,生怕你受到伤害,可是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认为别人为你做出什么牺牲都是应该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回到家里,藏蕾越想越生气,也越想越委屈,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无论如何她也想不明白,唯有一点在她的心中十分清晰,那就是自从发生了那件大事之后,丹青在慢慢地离她远去,尽管她已经尽心尽力,可他仍旧渐去渐远。女人的预感是很准的,只不过她一直不愿意证实这个预感罢了。

藏院长挥了挥手叫老伴出去,他自己则坐在床沿边,说:“蕾蕾,我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我相信丹青的家教和为人,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最终没有出国,等你留学回来,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嘛。”

藏蕾呼的一声从床上坐起:“爸,拜托你别那么天真了,我们这一代人根本没有赤子之心,谁心里都明白,分离就是分手。”

“那两情若是长久时……”

“恰是在朝朝暮暮。”藏蕾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你也可以到北京去读研究生嘛。”

“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我的追求。”

“蕾蕾,你从来是不固执的,是善解人意的……”

“爸,我太年轻,我相信了丹青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话,但我现在明白了,如果我留下来,就必须接受余祥里,可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太陌生了。而且我直觉,丹青也不知道他今天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我走得远远的,或许他有一天还能追上来,但是如果我继续迁就他,我们就像陷入了沼泽的两个人,一块完蛋是迟早的事。”

藏院长第一次被女儿说得无话可说,但他也在心中暗自承认,女儿的确是长大了。

最近一段时间,颇受传媒关注的两大红星便是谢怀朴和严沁婷,常常是轮流稳坐头版,或者同在一张报纸上相映生辉。

前者当然不是因为家事,而是“窗口公司”国有资产流失的重重铁幕,以及与公司相关的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作为一把手的谢怀朴虽说还在审查之中,但他的名字不得不被一次次的提到,几乎成了其中个案的关联词。后者严沁婷,是空调业中的敏感人物,在初夏新的一轮空调大战即将拉开序幕的前夕,提出辞呈,决定离开她为之打下了半壁江山的雪雁公司。

一石激起千层浪,严沁婷的出走使有关她的各种说法不胫而走,扶摇直上,其中最权威的一个说法,也是严沁婷默许的,便是随着雪雁的蛋糕越做越大,利润当然也十分可观,公司在摸索中完善了配套的管理体系,所以蒸蒸日上,已扩大为集团公司。

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用在企业上同样合适。由于雪雁特殊的背景和位置,目前从上面那条线塞进来的干部渐多,企业已经没法消化,同时,最不能让严沁婷接受的是,上一级领导中有一种普遍的观点是,要“注意左邻右舍”,要“富帮穷”,他们几近枯竭的思维中只有“拉郎配”是频繁使用的,这样,雪雁必须挂上两个已经关门多年的贫困企业,沁婷完全可以预见到,雪雁被拖垮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了。

除此之外,对于公司的远景规划,上级领导和公司本部的理念与想法也完全不同,既然彼此不能调和,总得有人退出这场角逐。

商业社会,每一个信息里都蕴藏着无尽的商机,以严沁婷的江湖地位,空调业中的精英企业几乎无一漏网地冲她摇曳着橄榄枝。

师晓梁已经很久没有在沁婷面前这样失态了,他把沁婷的辞呈撕得粉碎:“我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以为我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少名牌企业中箭落马,当我们已经看到了危机,总得有人以卵击石,让领导思考这些问题,让社会讨论这些问题。”

“留在企业同样可以跟领导沟通。”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像你这么有涵养的人都跟有关部门拍过桌子,但是他们的思维方式改变了吗?他们不会有任何感觉。”

“你走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体制强加给企业的弊端。”

“哪怕是毫无触动,我也愿意做出这种牺牲,事实上,媒体、社会,感兴趣的并不是我这个人,他们已经在思索和探讨一些问题。”

“可你想过没有,你走了之后,我就成了无臂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师晓梁没有看着沁婷,他看着窗外,心中充满忧伤,“是啊,你可以走,你多潇洒呀,而我只不过是明知无望却要坚守的那个人。”

顷刻之间,沁婷几乎改变主意,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成功真的就那么重要吗?现代人不都在强调享受过程吗?能跟一个自己敬重和深爱的人一起工作,这是女人的造化和福气,何不就这样默默守望,保持那一份生命的美丽?可是这决定她考虑了三天三夜,她知道雪雁在师晓梁心目中的地位,如果她的离去能让雪雁从此不再那么轻易地蒙受荆棘缠身的灭顶之灾,也算是她为他出的绵薄微力吧。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只不过是你的方式罢了,”师晓梁总是能够准确地洞察到她心灵深处的东西,他说,“或许,我不见得那么需要,其实我需要的是……”他停住了,不知该如何表达,便把手指关节依次按得咔咔直响。

沁婷也明显地感到一种不自在,这本不是她的原意,她从来就不想为难他,包括这次离开。她也并非是在情感的深渊无从自拔,让他不得不正视她,正视一份静水深流般的爱。有许多东西,自己承受就够了,爱情如果没有别离和死亡而只有亢长的日子,终将会在现实面前曲终人散,无色无味。

“师总,我想我已经尽力了。”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沁婷!”他可能是第一次这样叫她,以往他都是叫她小严,或者严经理,沁婷应声回过头来,等待着他想说点什么。

师晓梁向她投来友爱的目光,声音中透出少有的男人的温存:“再也不要管我叫师总了。”他甚至轻松地笑了笑。

窗外的树冠大幅度地摆动,天色从早上就保持着一层不变的铅灰,这也许是温暖春日里的最后一场冷雨,像炭笔素描那样斜斜地连贯一气。师晓梁走近窗口,无意间向下望去,只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车上跑下来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只见他不仅为沁婷小心地遮雨,还为她打开车门,沁婷坐上奔驰在凄清的景象中远去,师晓梁不得不承认心里头的确有点空落落的。

这辆车是罗二公子的,那个撑伞的男人也正是罗二公子。这次他是自己亲自驾车,来接沁婷去赴他的家宴。

一路上,沁婷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窗外,直到这时,怀揣的那份感动才化作清泪流了下来。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沁婷看也没看,便把手提电话关上了。

“你没事吧?”罗二公子望着后视镜说。

“没事。”她仍旧望着窗外,但情绪已经略作调整。

罗二公子家的别墅坐落在一个大型高尔夫俱乐部旁,称得上满眼绿色,环境一流,院子很大,里面修了一个非常中式的凉亭,有三个五到七岁间的孩子在里面玩,是两女一男,男孩最小。罗二公子介绍说,他们像猴子一样淘气,如果不是下雨,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跑到哪里去,找都找不到。

罗太太是一个在家里也穿套装裙,头发和淡妆永远都一丝不苟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极有教养。她微笑地对沁婷说:“本来我想在院子里吃自助,但是下雨了,只好搬到大阳台上,不过质量绝对保证,我请的是凯悦酒家的师傅。”

“您真是太客气了。”沁婷对罗太太印象不错,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不,这是完全应该的,你可是请都请不来的客人。”

二公子上楼换衣服去了,罗太太指了指楼上,态度异常诚恳道:“他现在真的是很看重你的,以前的恩恩怨怨我也知道一点,不过你完全是用行动让他转变了看法。”

沁婷并不知道罗太太到底是不是某公司主席的女儿,但不用问她是在国外受的教育,凡事必须表达得清清楚楚才肯罢休,而且态度并不暧昧。这时二公子从楼上下来,拿了一些天美在这个夏天即将到来时的主打产品,主要是从智能化、健康化和节能这几个全新的观念出发,占领市场。他说,综合实力大拼比的时代已经到来,那种单纯的价格竞争还有多少实际意义不言自明,不过竞争会更加隐秘和激烈。

在去年的变频大战中,沁婷还记得雪雁将天美定为主要的对手,然而现在她却坐在这里,不仅恍若隔世,也感到是一种变节行为的写照。

不过,这个晚上,她意外地在罗家耽搁到很晚。除了美味的饭菜之外,还有香气浓郁的英国茶点,同时罗家的三个小孩子,他们一点也不认生,围着她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和要求。最大的女孩跟她讨论牛仔装的利弊,小的拿着大开本的童话书请她讲解,主动地倒在她的怀里倾听。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像用羽毛轻划至全身一样,是一种独特的感受。

与此同时,沁婷家的电话铃一直寂寞地响着。

电话是一剑打来的,她也没什么事,只是心里有点不平衡,她躺在自家的席梦思大床上,手上拿着一张报纸,和氏璧好像不在家,不过有些感受,你跟男人是没法交流的。报纸上的沁婷是那种颇合男人口味的端庄、优雅又有点淡淡忧伤的终结篇,曾几何时,这个拎着一只旧箱子乘着月色来投奔她的女人,现在已成为有着“空调业戴安娜”之称的佼佼者,似乎这一切的完成在她身上显得轻而易举,却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对于谢怀朴的新闻,一剑也还是留意的,只是伤痛比起上一次在医院减轻了不少,这样想来,自己固然是没有心肝,然而现代人又有谁有心肝呢?又有谁不是顶着一个躯壳四处奔忙呢?你赔着人家哭,赔着人家笑,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一剑丢下报纸,趿拉着她粉红色的拖鞋去洗手间做睡前美容,她报仇一样的把按摩霜抹了一脸,然后用手指认真地打圈。

沁婷进屋的时候,家里的电话一直在响,一声接着一声,听得出来,打电话来的人此刻心里必定相当执着。

话筒里传来师晓梁低沉的压抑着激愤的声音:“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现在怎么样?当初又怎么样?”

“当初你就应该和那些业务员一块到天美上班!”

“你真的这样理解我的选择吗?”

“你要我怎么理解?你到哪个公司去不行,为什么一定要去天美?”

“我赢得了他们的尊重,而且他们也愿意为我提供最大限度的舞台,我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他们伤害过你,也因为他们曾经差点把雪雁搞垮!沁婷,雪雁就是千错万错,我是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的,公司就更没有。”

沁婷沉吟片刻,陡然哽咽道:“就是因为离开了雪雁,我到哪里去还会有什么区别吗?……其实,我现在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说完,她尽可能平静地甚至是轻轻地放下了话筒。

她真的没有生气,只有对师晓梁,她觉得是不必计较的。这也许就是人生,有些人你可以一览无余地交往,无论他对你多好,你总是有迟疑的余地,但是对有的人来说,除此之外,其他的任何选择都没有意义,并且,他好像专门为你的记忆和回味而生,将来你一定会不期地触动他,犹如京剧千回百转的拖腔,可是说了就能了的?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