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
贺远川闭上眼,嘴发白。
那晚是清野镇那些年最大的一场雪,一帮子男生去学校前面的空地打雪仗。
他俩从喧闹的人群里悄然撤退,胳膊挨着胳膊,在楼后找到片小角落。
小角落边上有堵墙,头顶伸出去块宽敞的彩钢瓦,淋不到雪吹不到风。
两个男孩躲在彩钢瓦下,压着跳动的心,分享同一双手套上的温度,在风雪声里安静地堆了一排的雪人。
最后的最后,程澈用雪捏了一只奇形怪状的猫。
但是这不对啊。
他明明全都忘记了啊?
那几天,乔焕总觉得小贺总看他不大顺眼,自己莫名其妙有种被针对的错觉。
不是他端去的茶烫了,就是从外面订得饭不好吃,连好不容易申请的假期都没给他批。
贺远川把玻璃展柜最中心的那排全扫了出来。
一堆子纪念品委屈地全部被塞到最上排,而那只毛茸茸的小刺加上证书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正中间。
确保一进家就看得见。
当天晚上贺远川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玻璃柜门共计被反复打开87次,毛绒绒的小刺一夜之间变成板绒。
差点被盘秃了。
贺远川先是强烈的愤怒。
不是说让他恨吗?还求求了。
行,好,他恨,如他所愿。
这么多年也恨过来了,再多恨几年顺手的事儿。
不就是计划着离开,什么都不愿给他说吗,不就是憋着事儿,时不时来试探他一下吗。
他说过的,他这人走了就不会回头。
再之后是一些委屈。
不是,怎么能这样啊?
他一个人保留着所有记忆苦苦念了这么些年,手机里存着几张照片。
一张新年的,一张靠墙抽烟的,还有几张医院病房里吃饭的。
全是不同时期的程澈。
他靠着这么几张照片和收藏的那几条语音过了这么老些年,怕打扰人家的生活不敢去找。
结果这人明明全都想起来了,却一句话都没有,就给寄了个东西来。
什么意思?
钓他呢?
脑海里掀起无数巨浪,凌晨五点天蒙蒙亮。
太阳穴发胀,疼得慌。
盘算一整晚的贺远川想明白了。
千言万语归总成一句话。
这人心里有我。
他神清气爽地爬上床,睡了个久违的好觉,当天下午给自己收拾得利整,戴上墨镜。
轻车熟路导航到“飞屋之家”宠物医院,带着小刺一脚油门就开去了。
他想着,第一句话应该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这种,到时候自己可不能流眼泪。
方向盘在手心越抓越紧。
时光飞快,不知不觉已经九年过去。
他们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他是没谈,程澈呢?
自己没有陪在程澈身边的这些年里,他凭什么要求程澈也孤单一人呢?
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真的见到面时,自己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喉头梗得发紧,喘不过气,对方穿着身墨绿色的工作服,胸口挂个牌子,上面画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猫爪印。
程澈大学选了动物医学,毕业后真的开了家宠物医院,并且成立了动物救助协会,协会名和店名一样,叫飞屋之家。
绑上气球就能飞的家,可以带着小猫小狗逃命的家。
贺远川拎着猫站在那儿,视线在年轻男人的身上一寸寸牢牢地看。
“哦。”程澈笑笑,将笔塞进口袋,弯着那双桃花眼,用客气的口吻问他:“你是不是叫贺远川?”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
贺远川没说话,再张嘴时声音哑得不像话:“是。”
所以还是没想起来。
尝到了见面的滋味,这次他舍不得再放手。
没想起来没事儿,那他就让他一点点想起来。
没过几天,在宠物店的前面,浩浩荡荡盖起来了一栋崭新的大楼。
贺远川的钱终于有地儿用了。
黑白花因为早年流浪过,身体底子差,年初时寿终正寝,安安稳稳地离开了。
小刺现在也是只老猫,但他照顾得好,猫毛油光水滑,腿脚也稳健,看不出老猫的样儿。
能折腾。
所以他开始带着猫去持续性骚扰楼前宠物店的医生。
“小程医生,你看看我家这猫,尾巴毛是不是太长了?”贺远川问。
恰是快下班的点,店里人不多。
程澈看他一眼,又看看猫,拎起尾巴看了看,笑:“是长了点,我给修修吧。”
贺远川坐在旁边等,店里前台坐着个寸头男孩,他来了两趟,摸清了男孩名叫许信。
年龄不大,估计刚大学实习,看着很机灵,他一坐下男孩就端了杯热茶过来。
比乔焕机灵。
乔焕的眼力见水平在贺远川的心中已下跌至少三个层级。
那个纪念品多可爱啊,毛绒绒的,还绣着花,花叫落新妇。
身上的每一寸都是用心雕琢,胳膊歪点怎么了?
小刺胳膊本来也没多直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