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事
31
“祝卿卿,你看。”
李钺挑出一本话本,放在祝青臣面前,又撩起帐子,好让天光照进来。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天底下的小两口都是这样。”李钺顿了顿,“朕乃真龙天子,比寻常新郎厉害些,也是有的。”
李钺坐得端正,腰背挺直,似乎颇为自得。
“是吗?”祝青臣皱着小脸,怀疑地看着他,“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低下头,翻开话本。
李钺上了床,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把话本上自己圈出来的字句给他看。
“看,这个,洞房之夜两个时辰。”
“那和你也不一样啊。”
“这个,三天三夜没下床。”
“啊?等一下,这是志怪话本吧?人家是蛇精交尾三天三夜。”
“那还有这个,这个是写人的,一代帝王和他的竹马君后。”
“话本能当真吗?”祝青臣终于开始怀疑。
“能……”
李钺还没来得及说话,祝青臣眉头一皱,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话本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上面墨迹还没干。”
“当然不是,我哪有这个才华?”
“你昨晚还作诗呢。”
正巧这时,祝青臣肚子叫了一声。
李钺揉揉他的肚子:“刚喝的水下去了没有?我去把晚膳端进来。”
“唔。”祝青臣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看话本。
李钺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话本?
他小时候念书,都没看过这么多书吧?
祝青臣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李钺把他扶起来,给他喂了一碗鸡丝粥。
祝青臣有感觉,但是懒得醒来,他递过来就吃了,吃了就继续睡。
晚膳吃得比较丰盛,但也清淡一些。
用过晚膳,祝青臣便歪在榻上,吃着蜜饯,看李钺收藏的话本。
李钺则从身后抱住祝青臣,宽厚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腰背上,帮他捏一捏。
就是李钺太烦人,每每捏不到半刻钟,就说没力气了,凑上前,要祝青臣亲他一下。
祝青臣没办法,只好一手拿书,一手扶着李钺的脸,在他的下巴脸颊上,印下一吻。
李钺试图加深这个亲吻,却被祝青臣按住了。
“说好的今晚听我的。”
李钺只得继续帮他按摩。
祝青臣满意了,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呼噜一下他的脑袋,跟摸狼似的。
他继续看话本,翻过一页:“李钺,这么好的话本,你怎么不派人送两本给我?害得我昨夜什么都不懂,光被你欺负。”
李钺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看话本:“太粗俗了,我怕你不爱看,只好我自己学了。”
“哪有?我可爱看了!”祝青臣转过头,两只手按在李钺的胸膛上,把他往后推。
李钺笑了笑,卸了身上的力气,顺着他的意思,靠在床头。
祝青臣伸出一根手指:“今晚就一次,而且要听我的。”
李钺颔首:“好。”
祝青臣继续提要求:“你不许乱动,要我自己来,你身上的伤疤太粗糙了,不许贴上来,都磨红了。还有,要是我喊停,你就必须……”
要求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祝青臣想了想,干脆解开李钺的衣襟,脱下他的中衣,用中衣捆住他的双手。
“躺好,不许乱动。”
祝青臣跨坐在他身上,照着李钺昨夜做的流程,拿出膏药,给自己做准备。
看见眼前场景,李钺身形一僵,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睛都红了。
祝青臣瞧见他不对劲,还得抽出手来按着他:“都说了,你别乱动。”
祝青臣怕疼又娇气,做事情磨磨蹭蹭,慢慢吞吞的。
李钺憋得手臂肌肉梆硬,青筋暴起,祝青臣还按着他。
殿里炭盆烧得太旺,两个人都热得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带着习武手茧的手,抚上祝青臣的腰背。
“祝卿卿,我帮帮你。”
“好啊……”祝青臣顺势趴在他怀里,“你来试试。”
紧跟着,祝青臣察觉到不对劲,飞快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李钺。
李钺就好好地坐在他面前,双手环着他的腰,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行动。
而那件中衣,早就被李钺撕裂,丢到一边去了。
祝青臣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喊,就被李钺堵了回去。
祝青臣被按倒之前,还再三强调:“一遍,今晚就……”
今晚就一遍。
但祝青臣没想到,李钺的一遍,竟然有这——么——长——
——这怎么可能只有一遍?
祝青臣像一条小鱼,被李钺抱着,在浴池里浮浮沉沉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到。
话本里的根本就是错的。
他也是男人,他就不像李钺一样。
话本里写的,明明就是夸张的。
虽说开春,但凤翔城还是冷。
浴池里的水热得很,几乎要把祝青臣这条小鱼煮熟。
良久良久,李钺把煮熟的小鱼从池子里捞出来,在炉火边把祝青臣擦干净,然后给他穿上干净衣裳,抱他回去睡觉。
炭盆暖炉,锦被绒毯。
在李钺把祝青臣放到床上的时候,原本昏昏欲睡的祝青臣,反倒睁开了眼睛。
他掀开被子,让李钺也进来,然后熟练地抱住他,和他依偎在一起。
不论如何,李钺确实践行了承诺,而且今夜……
比狂风暴雨的昨夜好多了!
至少他还有力气说话。
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祝青臣枕在李钺的胸膛上,垂下眼睛:“李钺,今晚可以算‘中上等’。”
他还搁这儿点评上了。
李钺故意问:“那昨晚呢?”
祝青臣抬起头:“昨晚是‘下下等’!”
李钺没忍住笑出声,胸膛闷闷地响,细细地颤。
祝青臣又道:“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我比较有天分,所以以后都要听我的话。”
“嗯。”李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祝青臣本来就大胆,经过这两晚,更是直接把手探进李钺的衣襟里,摸摸他的胸膛:“你身上的伤疤怎么就是消不下去呢?”
“你想它消下去,还是想它留着?”
“嗯……”祝青臣顿了顿,最后还是小声道,“那还是留着吧,好像……更舒服一点。”
李钺就知道。
偏偏他要逗一下祝青臣,故意道:“既然祝卿卿还是喜欢细皮嫩肉的男人,那我明日就开始抹药膏,再少吃点,节食减重,争取……”
祝青臣急了,赶忙从他怀里爬起来,提高音量:“不许!我都说不要抹药膏了,你还说这些。”
“为何不许?你不是喜欢……”
“不要再说了。”祝青臣眼一闭,心一横,“我后悔了,我就喜欢又高又壮,比我大一圈的李钺,可以了吧?”
“自然可以。”
李钺笑了笑,凑上前,两个人像小狗一样,顶顶对方的脑袋,抱在一起打滚。
打滚累了,两个人便挨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将睡未睡之时,祝青臣哼哼唧唧地喊了一声:“李钺……”
李钺睁开眼睛:“嗯?”
“你要是总这样,等休沐结束了,上朝怎么办?我起不来。”
“早上刚下的旨意,给他们多放了半个月。年节算上帝后大婚,给他们放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以后怎么办?”
“一个月以后,我们就习惯了。”
“那要是我习惯不了呢?”
“那就把早朝改成晚朝。”
“李钺,你是昏君,大昏君,我不想做佞幸。”
李钺低低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正巧这时,祝青臣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黑暗中,李钺看着熟睡的祝青臣,双眼似乎亮着光。
他看着祝青臣。
他捧起祝青臣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然后又俯身靠近,在祝青臣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抱着祝青臣,把祝青臣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与祝青臣一同睡去。
祝卿卿才不是佞幸。
祝卿卿是他的君后。
是他寻觅十年,失而复得的珍宝。
*
帝后大婚之时,李钺便下旨,将大周用了十年的年号“元始”,换成了“天定”二字。
如今是天定元年。
天定元年元月,帝后大婚,琴瑟和鸣。
天定元年二月,帝后临朝,百官觐见。
朝会之上,太子太傅对当前朝局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变革。
决意迁都,斩杀世家,重办科举,安定南方,各种事宜,都被提上日程,太子太傅亲自坐镇,钦点官员主理。
天定元年五月,帝后欲定新都长安,登高台,祭苍天,皆大吉,遂定新都,营建宫殿。
天定三年三月,新都落成,大周迁都。
凤翔百姓眷恋不舍,手捧酒饭,相送千里。
天定三年八月,帝后至新都,大宴群臣。
天定三年十月,有子名端,聪敏过人,帝后甚喜之,收之为子。
天定四年八月,中秋佳节,花灯如昼。
长街十里,游人如织。
灯影憧憧,人潮之中,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粗布劲装,却掩不住过人英气。
男人肩上扛着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用左手扶住,像是他的儿子。
可男人右手牵着的,却是一个素衣公子。
素衣公子一手牵着他,一手提着各色花灯,各色小玩意儿,还有用油纸包着的小吃。
人声鼎沸,男人一会儿侧耳去听身边公子讲话,一会儿又抬头去听头顶儿子说话,看起来忙得很。
“郎君,我还想要一个兔子的。”
“买!再买一个老虎的,正好相配!”
“父皇……父亲,我还想要一个糯米丸子。”
“不行,你吃了三个了。”
正当此时,天边“嘭”的一声响,一家三口抬头望去,只见黑夜之中,烟火绽开,照亮半边夜幕,游人行客无不驻足停看。
从今往后,千年百年,一如今夕。
————————
【完】
我太喜欢相亲相爱的小情侣了呜呜,我暂时设想的番外有这两个:
竹马番外,小时候和爷爷爹娘一起在凤翔城当土匪的快乐生活,小情侣长大之后探索生命奥秘的神秘生活
后世论坛体或者大学讲坛,我就喜欢现代考古学家考古古代cp,狠狠吃一大口的番外!
写着写着如果还想写就再加
竹马崽崽篇(1)
竹马崽崽篇(1)
凤翔小城,边陲小镇。
时值旱季,黄沙漫天。
寻常的农家小院里,男子劈柴,女子煮饭,孩子们扎堆玩耍。
堂屋里,门窗紧闭,五六个中年男子围坐在一起,喝酒谈天。
每人一个破酒碗,断腿摇晃的桌案上,摆着一小盘猪耳朵,一盘水煮青豆,一盘野菜。
还有——
一幅手绘舆图。
坐在桌案正中的清瘦男人,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须,正色道:“你们别光顾着吃,都过来看看,熟悉熟悉地形。”
“看着呢,看着呢。”
坐在他旁边的大胡子端起酒碗,闷了一口,然后招呼旁人,一起围上前。
清瘦男人将舆图指给他们看:“这里是我们的住所,这里是凤翔城守备府。”
“下个月十五,守备会带着官员扈从出城打猎,到时我们假借卫家哥儿大婚的名义,集结众人。待到傍晚时分,他们人困马乏,回城路过,我们立刻举刀杀之。”
“擒贼先擒王,动作一定要快,先杀守备与其他大官,绝对不能恋战。若是耽误时辰,等他们反应过来,在场所有人一个都活不了。”
“不论是谁,一旦有人得手,马上砍下敌人头颅,振臂高呼,就说守备已死,速速投降,降者不杀。守备已死,那些随从不会为他卖命,顶多一两句话就逃了。”
众人围在清瘦男人身边,听得入神。
清瘦男人也讲得认真。
“到这时候,才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们要马上启程,赶往守备府,找到城门钥匙与兵符,控制城中守军……”
忽然,门外“嘭”的一声响!
外面有人!
清瘦男人迅速收起舆图,塞进怀里。
众人猛地抬起头,握紧藏在桌案底下的杀猪刀刀柄,目光凌厉,蓄势待发。
若是外面的人听到了什么,他们马上……
下一刻,门被推开——
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外面探进来,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
“耶耶——青青肚子咕咕——”
原来是他,众人都松了口气。
下一刻,又一声“嘭”传来。
众人连忙再次握紧刀柄。
这一回,又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就压在方才那个小孩的脑袋上边。
“爷爷,我们饿了。”
这时,在边上劈柴的年轻男人终于发现两个小孩靠近这里,忙不迭丢下斧头,上前去,一手一个,把他们按住。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爷爷们在商量卫平哥哥的婚事,不能打扰。”
两个小孩儿抬起头:“可是我们肚子饿了啊,我们想吃猪耳朵。”
年轻男人一手揪着一个,跟拔萝卜似的,把他们从地上拔起来:“那也不行,出来,娘亲马上把饭做好了。”
屋子里的清瘦男人朝他摆了摆手:“鸿君,孩子饿了,就让他们进来吃点,不打紧。”
祝鸿君正色道:“爹,青青正是要立规矩的时候。”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爹爹,再看看爷爷。
无辜又可怜。
要给谁立规矩?我吗?
饿饿的我吗?
“他才三岁,他立什么规矩?”
“爹,我小时候您可不是这样说的!”
“好了好了,我来带他,你下去继续劈柴罢。”
祝鸿君无奈,最后还是放两个小孩进去了。
——祝青臣,今年三岁,小名祝青青,流放西北,罪臣之孙。
方才排兵布阵,出谋划策的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爷爷祝舜生。
而方才抓住他的那个年轻男人,就是他爹,祝鸿君。
他们家原本也是文臣世家,一个尧舜门生,一个鸿鹄君子,不过现在都成了落难病猫。
——李钺,今年三岁半,西北杀猪世家之孙。
坐在祝青臣爷爷旁边的那个大胡子,是他的爷爷李大刀。
坐在李大刀后面的那个精壮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李小刀。
李钺出生之时,多亏祝青臣爷爷从天而降,给两个孩子都起了名字,否则李钺就要被叫做“李小小刀”了。
两户人家是邻居,就住在隔壁。
祝青臣和李钺又年岁相近,两个小孩儿日日都黏在一块儿玩耍。
李钺身强体壮,从小就跟小牛犊似的,横冲直撞。
祝青臣却因为流放路上颠簸,又出生在冬日里,身体有些不足。
不过两家人精细养着,倒也平安无事。
如今正是夏末,两个孩子穿着一模一样的小短打,外边又套了件蓝颜色的粗布小罩衫。
他们经常在外面沙地里打滚,爬上爬下,穿着罩衫,弄脏了洗一洗就好,里边的衣裳还能再穿。
他们扎着头发,左手手腕上还分别戴了一条小红绳,是爹娘特意去山上道观里求来的,安神长命。
爷爷一放话,两个小孩儿,就跟两个小炮弹似的,势不可挡地撞进屋子,朝爷爷的怀抱冲去!
“耶耶!”
祝爷爷张开双臂,接住祝青臣,把他抱到腿上,试图教他清楚咬字:“青青,是‘爷爷’,不是‘耶耶’,爷——爷——”
祝青臣蹬着脚,往上爬了爬:“耶耶,耶耶儿——”
算了,他年纪还小,牙都没长齐,说话不清楚也正常,以后再教。
祝爷爷没忍住笑出声,贴贴小孙孙的小脸蛋:“好好好,我是‘耶耶’。”
大胡子李爷爷见他们爷孙和乐的模样,十分心动,于是也转过头,朝李钺张开手臂。
大孙子,来!
李钺会意,低下头,在地上摩擦脚掌。
来了!爷爷!
下一刻,“哐”的一声巨响。
“咳……”
一头小牛直直撞进李爷爷怀里,险些把他撞翻。
李爷爷搂着小孙孙,咳嗽着,坚持竖起大拇指:“咳……咳咳……不愧是我的孙子,力气真大,以后杀猪,指定是一把好手。”
“爷爷,我不想杀猪。”
李钺在爷爷怀里转了个圈,见祝青臣正伸着小短手,去够桌上的猪耳朵。
李钺自告奋勇,同样伸手去拿:“祝青青,我帮你!”
祝青臣趴在桌上,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李月月,谢谢你。”
李钺纠正他:“我不叫‘李月月’。”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按住李钺的手。
李爷爷故意逗他:“不杀猪的小孩可不能吃猪耳朵,你想给祝青青吃猪耳朵,你就得跟爷爷学杀猪……”
紧跟着,李爷爷定睛一看:“嘿!钺哥儿,你的手怎么黑黢黢的?”
他抓住祝青臣的手:“青青,你的手也这么脏!”
“你们俩又捏泥巴玩了?不许抓吃的,过来洗手,快。”
面前摆着盛满清水的木盆,李钺爷爷一手抱着一个小孩,给他们洗手。
“诶,青青真乖,再抹点皂角。”
“李钺,你光沾湿就完了?把你手上的泥都给我搓干净了!”
“青青乖乖,皂角香香,用力搓搓手指。”
李钺抬起头,表情复杂。
他爷爷会变脸!
洗完手,李钺爷爷才把那盘猪耳朵放到他们面前,给他们拿着吃。
但猪耳朵太韧,两个小孩乳牙都还没长齐,只能吃点咸味,等味道吃得差不多了,便丢到一边,又嚷着要喝水,要吃其他的。
两个小孩磨磨唧唧,屁事太多,祝青臣的亲爷爷都有些受不了。
李钺爷爷顶着凶巴巴的大胡子,却一如既往地耐心,给他们倒水喝,给他们拿豆子吃,又跟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两块雪白雪白的云片糕。
“哇!”祝青臣和李钺眼里亮起光,张开双手,目光跟着云片糕走,跟钓鱼似的,直接就被钓起来了。
“耶耶!”祝青臣伸长手,“爷爷!”
祝青臣爷爷猛地坐起来,连眼睛都瞪大了。
不是,我教了几百遍的“是爷爷不是耶耶”,你一块云片糕就教会了?
祝青臣与李钺同时拿到云片糕,窝在李钺爷爷怀里,一手拿点心,一手放在嘴巴底下接着碎屑,小口小口,专心吃着。
李钺爷爷低头看着,故意摇晃两个小崽子,笑得脸上皱纹都出来了。
可爱!太可爱了!
小孙子这种东西,还是邻居家的可爱!
瞧这小脸蛋,白白嫩嫩的,瞧这腮帮子,都鼓出来了,还一动一动的,跟小松鼠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钺爷爷才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老祝,你继续说啊,你怎么不说了?杀进守备府,找到兵符,然后嘞?”
祝爷爷沉下脸色,似乎对他颇为不满,但他不说。
他只说:“门窗都大开着,外边路过个人就能听见,还怎么说?”
“那我去关门。”
李钺爷爷一手端起一个小孩,走到门边,用脚把门踢上。
“得嘞!”
他抱着孩子,重新坐好。
见老祝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捂住两个小孩的耳朵。
“他俩阿巴阿巴的,话都说不清楚,用不着这么小心吧?”
祝爷爷瞧了他一眼,才终于开了口:“等拿到钥匙兵符,一切就都好办了。收编城中军队,马上关闭城门,严禁任何人进出。”
“另外……”
没多久,家里人便端着托盘,送饭进来。
爷爷们吃的都是杂粮饭,里面混着实在挑不干净的沙土,但是量大管饱。
两个小孩吃得精细些,不过也只是面糊糊,再加了两滴香油而已。
他们自己捧着碗,一勺一勺,吃得喷香,吃完了饭,就想出去玩,可李钺爷爷牢牢抱着他们,他们根本挣脱不开。
没办法,两个小孩只能牵着对方的手,抬头望着茅草屋顶,乖乖窝在爷爷怀里发呆。
眨巴眨巴,呼噜呼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天夜里,爷爷们谈事情,一直谈到了深夜。
夜深人静,烛光如豆。
爷爷们围在一起,看着舆图,反复确认定好的计划,千遍万遍。
旁边柔软的驼绒毯子上,小小的祝青臣和李钺抱在一起,呼呼大睡。
*
六月十五,是日大吉,宜嫁娶,谋大事。
一大早,天还没亮,祝青臣和李钺便被爷爷从床上抱起来。
昨日里,他们两个用泥巴捏人玩,捏了一个祝青青,一个李月月,还有一条大黄狗,塞在被窝里——李钺的被窝。
要不是父亲及时发现,他们还想再捏个全家福。
被褥洗了还没干,李钺没地方睡,就只能跟祝青臣一起睡了。
爷爷把他们扶起来,两个小孩眼睛都还没睁开,站在床上摇摇晃晃的,往后一仰就要睡过去。
忽然,一阵冰凉的触感贴上他们的小胸脯。
祝青臣和李钺被冻得一激灵,赶忙睁开眼睛:“耶耶!”
祝爷爷按住他们:“不要动,爷爷给你们穿上小盔甲。”
藤编的小小甲胄,护住他们柔软的小肚子。
坚硬的护心镜,挂在心口前,护住他们的小心脏。
最后,祝爷爷再给他们穿上外面的衣裳和罩衫,把盔甲和护心镜都遮住。
祝爷爷问:“你们两个,知道爷爷今日要干什么吗?”
祝青臣和李钺点点头,高高地举起手:“当然知道啦!今天是卫平的哥哥成亲的日子!我们都要过去看成亲!”
祝爷爷笑了笑,语气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对,爷爷给你们两个穿的,就是结婚时要穿的礼服,你们两个必须好好穿着,不能脱下来,也不能给别人看……”
“就是,这件衣服是晚上跳舞的时候穿的,白天不能给别人看见,也不能脱掉,明白了吗?”
见他说得认真,两个小孩也认真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祝爷爷最后摸摸他们的脑袋,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乖。”
造反势在必行。
不反,朝廷横征暴敛,西北寒冬冰天雪地,一家人根本活不下去。
反了,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可以,他也想把两个小孙孙留在家里,或者送他们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可是凤翔城就这么大,城里人一看知道,这孩子是谁家的。
倘若事情不慎败露,守备反扑,他们两个不在父母爷爷身边,只怕马上就会被人抓去邀功领赏,一刀砍了都有可能。
还不如将他们带在身边,两家人共同进退。
李钺爷爷见他难过,扯着嗓子安慰他:“你怕什么?这都定好的事情,可不能现在泄气啊。”
祝爷爷抹了把眼睛,平复心情,道:“你嚷这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给他们两个洗把脸,吃饱点。”
“唔——不要吃饱!”祝青臣和李钺抱在一起,用力摇摇头,“我们要去卫平家里吃好吃的!”
“你们两个小机灵鬼!”
李钺爷爷举起手,弹了一下他们的小脑瓜。
*
今日大喜。
成亲的是铁匠卫家,卫平的哥哥卫必,和纸扎匠沈家,沈竹的姐姐沈桃。
几户人家离得都不远,就在凤翔城城墙外,排列在一起。
祝青臣和李钺被大人们带过去的时候,卫平,沈竹已经和几个同岁小孩玩起来了。
看见他们来了,几个小孩跟几只小麻雀似的,飞快地迎上前。
“钺哥!祝青青!”
“快过来!我们正要玩‘抓人’!”
祝青臣和李钺只来得及回头跟爷爷说一声,紧跟着就变成了两只小麻雀,扑腾着翅膀,跟同伴们一起飞走了。
爷爷们只来得及在后面大喊:“不许乱跑!只能在周围玩!”
“知道了!”
一群小麻雀飞到山坡上,停下落地。
“谁来抓人?”
“抽草签决定!”
小孩子们在玩耍,爷爷们看了一眼,又叮嘱在外面忙活的大人们帮忙盯着一些,才走进院子里。
一走进去,卫平的爷爷也迎了上来。
“都准备好了?”祝爷爷问。
“都准备好了。”卫平爷爷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红箩筐。
“那就等罢,等黄昏来。”
再无他话。
一行人结伴坐在院子前那棵柏树下。
李钺爷爷比划着手脚,卫平爷爷抬头望天,祝青臣爷爷则抱着手,靠在树干边,闭目养神。
头顶是苍茫的青天,脚下是无边的黄沙,脚下是耳边传来小孙孙们欢快玩闹的声音。
他们开始等,从天亮等到天黑。
*
黄昏时分。
卫家爷爷带着大孙子卫必,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再邀上亲朋好友,街坊邻里,驾上驴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沈家接新娘。
小孩子们跟着队伍疯跑,欢呼雀跃。
日头即将落山时,盖着红布盖头的新娘被新郎扶上驴车。
祝青臣和李钺手牵着手,站在人群里,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原来成亲是这样子的,好漂亮啊。
夕阳渐渐西沉,驴车回到卫家,新郎扶新娘下车。
正巧这时,不远处烟尘四起,马蹄哒哒。
为首的官员腰肥体壮,扬起马鞭,喊了一声:“哟,这不是祝大人嘛?”
祝爷爷回过头,眸光一凝,随后按住李钺爷爷和卫平爷爷的手:“时机没到。”
他回过头,对卫必道:“扶新娘进去。”
又对几个小孩子道:“快进去看新娘,新娘带了糖过来。”
“好哇!”
卫必一手扶着新娘,一手招呼小孩子们,把他们送进最里边那间屋子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凤翔守备带着随从,来到众人面前。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语带嘲讽:“今日是哪家成亲啊?”
卫家爷爷上前行礼:“回大人,是我家的大孙子。”
守备却道:“本官问祝大人,你着什么急?”
祝爷爷俯身作揖:“回守备,是铁匠卫家的大孙子卫必。”
“噢。”守备拖着长音,“可你一介罪臣,擅自离家,并未向本官报备,该当何罪?”
实际上,祝爷爷作为罪臣,只要不离开凤翔即可,哪里有不能离家的道理?
他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李钺爷爷脾气爆,恨不得马上就扑上去杀了他。
祝爷爷却愈发谦卑,按着李钺爷爷的手臂,不敢放松:“罪人知错,明日便去向守备请罪。只是今日大喜,又是在卫家院前,还请守备网开一面。”
这么有风骨的官员在他面前低头认错,守备自然高兴。
祝爷爷又道:“今日守备驾临,实是我等大幸。若是守备愿意,暂请下马,请饮新人一碗喜酒。”
守备大笑,将马鞭丢给随从:“好,都下马,喝一杯喜酒。”
祝爷爷抬起头,直视着他,按在李钺爷爷手臂上的手缓缓松开。
与此同时,新郎新娘——卫必与沈桃,将几个小孩儿抱到喜床上。
“来,大家都沾沾喜气。”沈桃拿出糖罐子,给他们一人喂了一颗糖。
“阿姐,娘亲说,成亲的时候不可以揭开盖头。”
“不要紧。”
给他们喂完糖,沈桃又抱过被褥,把他们全都盖住。
“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谁动谁是小猪!”
安排好这群小孩,她又转过身,去和卫必会合。
卫必站在门里,朝外面张望,低声道:“爷爷和爹都在外面,我得出去帮忙。”
“好。门别锁,要是……我还能带着这群小孩子跑出去。”
“行。”卫必拉开门,从门口放着的红箩筐底下抽出两把刀,递给沈桃。
沈桃握紧刀柄,退回屋子里,挡在孩子们前面。
怕他们看见不好的东西,又把帐子放下了。
李钺似乎察觉到什么,拿起放在床边用来挑盖头的秤杆,又抱住祝青臣。
祝青臣扭了扭:“李月月,你动了,你是小猪。”
李钺无奈:“你才是小猪,别乱动,我保护你。”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仿佛连风都定住了。
下一刻,前院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李钺赶忙捂住祝青臣的耳朵。
“啊……”
好像是杀到一半,猪就死了,惨叫声戛然而止。
外面院子里,血光四溅。
李钺爷爷手起刀落,一刀捅进守备的心口,马上又拔出来,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
但守备有点胖,脖子也硬,李钺爷爷一刀没砍断,马上又补了一刀。
斩下头颅,振臂高呼——
“守备已死!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李钺紧紧地抱着祝青臣,祝青臣挣不开,只能喊他:“李月月……太紧了……”
李钺却抱得更紧:“别乱动,外面在杀猪,你不是最害怕杀猪了吗?我在保护你。”
一听这话,祝青臣才安静下来,也伸出手,抱着李钺。
紧跟着,房间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卫必的声音传来:“阿桃,爷爷和爹已经进城了,带上这群孩子,我们从小路进城!”
守备已死,随从作鸟兽散,但守备府里的人一旦得到消息,会马上过来围剿他们,家里现在已经不安全了,他们必须马上离开,也要去支援前面的人。
只要拿到凤翔城城门的钥匙,城门一关,他们就安全了。
新郎新娘一手抱一个孩子,手臂底下还夹着一个,带着他们,冲出院子,从后门离开。
他们一脚踹翻装聘礼的箩筐,把孩子装进去,又抢来守备随从的马匹,把箩筐挂在上面。
“走!”两个新人振臂一呼,“家里的爷们已经进城去了,我们拿上菜刀农具,也进城去!一鼓作气,占了守备府!”
十几户人家,上百个老弱妇孺,齐齐出动。
祝青臣和李钺被装在同一个筐里。
祝青臣刚准备举起手,和大家一起振臂高呼,下一刻,马匹长嘶一声,朝前奔去,祝青臣被摇了一下,直接摔在李钺身上。
“呜呜——李钺,你没事吧?”
“没事。”李钺再次抱住他,努力稳住身形。
忽然,李钺发现了什么。
“祝青青,你不叫我‘李月月’了。”
“唔?”祝青臣疑惑,“你就叫李钺啊。”
“但你之前喊我……”
马背上一个颠簸,两个小孩赶忙抱在一起。
李钺咬着牙,牢牢抱住祝青臣:“祝青青,我是哥哥,我比你大,我会保护你的!”
祝青臣也紧紧抱着他:“李钺,我也会保护你的……呜呜,好痛……”
“你怎么了?”
“我的手被竹筐扎了一下。”
李钺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塞进自己的罩衫里。
他们紧紧抱着对方,跟两团小糍粑似的,在装满黄豆粉的筐子里,颠来颠去,甩来甩去,滚来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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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鼻噶,还在乱军之中互许终身起来了,可爱捏,胖胖生要把你们装在杯子里使劲摇!hiahiahia!
竹马崽崽篇(2)
竹马崽崽篇(2)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消失,马蹄声渐缓,整个凤翔城都安静了。
祝青臣和李钺躲在箩筐里,李钺牢牢抱着祝青臣,祝青臣紧紧抓着一块飞过来的红布,挡住他们两个。
祝青臣被肃杀的气息吓得瑟瑟发抖,用气声问:“李月月,爷爷呢?爹娘呢?”
“祝青青,你又叫我‘李月月’。”李钺顿了顿,抱他抱得更紧了,“别害怕,他们等一下就过来了。如果他们不过来……”
李钺沉默片刻,握紧他的手,语气坚定地许诺:“如果他们不过来,那我就当你爷爷!”
“啊?”祝青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我不想你当我爷爷……”
话还没完,一片阴影从他们头顶笼罩下来。
两个小孩齐齐抬头,只见红布之外,一只巨大的手掌,像鹰爪一样,张开五指,缓缓靠近。
啊——好可怕——
他们无声地张大嘴巴,想喊却喊不出来。
眼看着那只手越靠越近,祝青臣抖得更厉害,像是小糍粑嫌自己太甜,要把身上多余的黄豆粉都抖掉。
抖抖抖——甩甩甩——
忽然,一个黑影从他身边窜出去!
李钺像一头小狼崽一样冲出去,小乳牙闪过寒光。
“嗷呜”一口,隔着红布,李钺狠狠咬住那只手。
不许抓走祝青青!还有我!
咔咔咔!咬死你!
下一刻,外面传来李钺爷爷的喊声:“我滴娘啊!这儿有个抓狼的捕兽夹!咬着我了,我的手咬掉了!老祝,老卫,快过来啊!”
捕兽夹?
哪里有捕兽夹?
李钺抱着坏人的手,死死咬住。
祝青臣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被抓走。
但是他们力气太小,重量也不够,慢慢地,慢慢地,双脚离地,被抓了起来。
红布底下,是两个小孩的轮廓。
李钺爷爷定睛一看,忽然变了脸,大笑出声:“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大孙子!力气就是大,跟小狼崽子似的!”
红布被一把扯掉,祝青臣和李钺还有些呆呆的,没反应过来。
“咋滴?大孙子,你想咬死你爷爷我啊?我这一路杀进守备府,都没受伤,临了让你给我嗷呜一口,松口!”
祝青臣最先反应过来,晃晃李钺,小声道:“李月月,他是你爷爷。”
“我知道……”李钺一开口说话,自然就松开嘴了。
李钺爷爷笑出声,把他们抱在怀里,用粗粝的脸颊,对准他们的嫩生生的脸颊,使劲蹭了两下。
“走!爷爷带你们进守备府里看看!看看守备府里到底有啥不一样!”
祝家和李家都住在凤翔城外,不经常进城。
李钺爷爷偶尔进城送肉,会带他们两个进来玩玩。
每每路过守备府,他们都觉得,守备府像怪兽一样,阴森威严,仿佛随时都会张大嘴巴,将他们生吞进去,就像吞饺子一样。
所以他们从没有仔细看过守备府。
可是现在……怪兽被爷爷打趴下了。
*
李钺爷爷把他们带进守备府里,随便逛了逛,还没多久,祝青臣的爷爷便过来喊他,让他过来议事。
李钺爷爷只能把他们交给专管照看小孩的女眷,然后跟祝爷爷走了。
祝爷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祝青臣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他。
于是他走上前去,也把祝青臣抱起来了。
“爷爷在帮青青打仗呢,等打完了仗,青青就可以顿顿吃肉了。”
祝爷爷原以为,一听这话,小孙孙会欢天喜地地让他去打仗。
可是没有。
祝青臣抱着他的脖子,眼泪汪汪地说:“青青不喜欢吃肉,爷爷要当心,流血痛痛。”
祝爷爷扭头一看,才看见自己的后背上,不知道沾了谁的鲜血。
祝爷爷笑了笑,贴贴他的脸颊:“不要紧,青青别担心,爷爷没流血。”
祝青臣和李钺被娘亲带走,和小伙伴们一起,暂时被安置在守备府的一个大厢房里。
娘亲们从厨房里端来热水和食物,给他们擦了擦手和脸,就打发他们去吃饭。
天早就黑了,小孩子们也早就饿了。
他们排排坐在榻上,双手捧着比脸还大的大大大——大鸭腿,怕他们噎着,面前还摆着一碗稀粥。
娘亲们叮嘱他们:“慢点吃,一下子不能吃太多,吃完了就没有了。”
于是他们马上把嘴变小,小心翼翼地用小乳牙,把鸭腿肉撕下来,一丝一丝地吃。
但很快他们就忍不住了,再次大口大口地吃肉!
好吃!
祝青臣年纪小,啃得慢一些。
他鼓着腮帮子,一边嚼嚼嚼,一边问:“李月月……你说为什么……鸭腿这么好吃呢?”
李钺大口吃肉,大口喝粥,抽空回答他:“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肉。”
“那我爷爷说……我们以后都能吃肉……是真的吗?”
“当然啦,你看这里这么有钱,肯定有吃不完的肉。”
“一只鸭子……只有两条腿……要多少只鸭子……才会有这么多……鸭腿呢?”
“祝青青,别说话了!快吃!你不吃我吃了!”
“好……吧……”
李钺唏哩呼噜,狂吃一顿,啃完鸭腿,喝完米粥。
祝青臣还在慢吞吞地啃啃啃。
李钺看看其他小孩,其他小孩和他差不多,这么久没吃肉,早就稀里哗啦地吃完了,正啃鸭骨头呢。
他想了想,干脆双手端起祝青臣的碗,递到祝青臣面前。
“就是你,一直说话都不吃。快点吃,等一下他们来抢你的。”
同伴们不满:“钺哥,我们才没有要抢祝青青的!”
然后他们转过头,看着祝青臣的鸭腿流口水:“但是祝青青,如果你吃不下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吃。”
还说没有!
李钺皱着小脸,挡在祝青臣面前,把他们都赶走。
不过,他们都还只是三四岁的小孩,眼馋鸭腿,也很正常。
他们能捏着小拳头,用最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就已经很棒了!
在李钺的守护下,祝青臣吃完属于自己的鸭腿,还留了一块肉给他。
“李月月,谢谢你,给你吃。”
“你自己吃吧,我早就吃饱了。”
吃完晚饭,大人们都忙得很,实在是没工夫管他们,简单给他们擦了擦身子,就让他们自己上床去睡觉。
守备府的床特别大,五六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横躺着,还有很大空位。
放下帐子,外边烛光影影绰绰,还有火光闪过。
几个小孩激动得睡不着,压低声音,聚在一起说着话。
“好软的被子啊,闻起来还香香的。”
“原来守备吃得这么好,住得这么好。”
“好想一直在这里住啊。”
“我爷爷说……”祝青臣扭了扭,像一个挣扎的小糯米团,“李月月,你抱得太紧了。”
李钺大声道:“我这是在保护你!”
“爷爷就在外面,不需要保护了。”
“也需要!”
李钺躺在床铺最边上,祝青臣睡在他旁边。
两个人打打闹闹,其他人试图插话,但是根本插不进去。
——“祝青青,你爷爷……”
“李月月,你压住我的肚肚了!”
——“钺哥,你爷爷……”
“祝青青,我是小狼崽,我时刻准备打仗!”
——“等一下,你们的爷爷到底说了……”
“哼!”
什么小狼崽?
祝青臣和李钺像小狗崽一样,低下头,和对方顶牛。
好友们看着他们,无奈地叹了口气,扭过头去。
算了,不问了,他们也不是很想知道。
小孩子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猜测着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再用童言稚语说出来。
说着说着,他们就困了。
祝青臣是最先睡着的。
他抱着李钺的肉肉胳膊,下巴搁在李钺的肩膀上,双眼紧闭,微微仰起头。
李钺摇摇他,小声问:“祝青青,你睡着了?”
“嗯……”祝青臣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你没睡着,睡着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我有一半睡着了。”
祝青青的第一个“青”睡着了,第二个还没有。
李钺想了想,最后拢起手,挤在他的耳边:“从明天开始,你不许再叫我‘李月月’,记住了吗?”
祝青臣问:“为什么?”
“我就叫‘李钺’,我不叫‘李月月’,你明明都知道,还这样喊我,‘李月月’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
“可是‘李月月’和‘祝青青’很配呀。”
说完这话,祝青臣翻了个身,抱住李钺,沉沉睡去。
李钺低下头,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祝青臣,挠了挠头。
原来如此。
祝青臣不傻,他一直都知道,李钺的名字就是“李钺”。
可是“祝青青”是三个字,“李钺”只有两个字,他觉得李钺应该和他一样,所以一直喊他“李月月”。
那就……随便他吧。
李钺同样抱住祝青臣,两个人抱在一起,撅着屁屁,沉沉睡去。
两个小孩自动形成一个结界,和旁边的同伴界限分明。
小伙伴们表情复杂:“他们不会以为他们说话很小声吧?”
“钺哥和祝青青真讨厌,他们两个干脆也成亲好了。”
*
翌日清晨。
祝青臣和李钺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祝青臣的爷爷,拿着连夜撰写好的讨贼檄文,在守备府门前的高台上朗读。
祝青臣的爹爹,则带着人,拿着檄文,四处诵读。
李钺的爷爷和父亲把守备的人头挂到城楼上,然后扛着兵器,四处巡查。
凤翔百姓苦朝廷已久,对于他们昨夜的起事,没怎么挣扎,就接受了。
不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
不管是守备来管他们,还是祝大人,李大刀,都一个样子。
再说了,祝大人,李大刀和他们还更熟悉些,说不定他们管得比守备好呢?
直到祝爷爷下达他们接管凤翔城的第一道命令——
凤翔城全城上下,免除本年赋税,不必交粮。
他们的眼里,这才有了光。
祝爷爷说,消息一旦传回朝廷,朝廷很快就会派援军前来平叛,所以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收拢民心,训练军士。
所以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必须马上做好迎战准备。
就这样,一行人在守备府里住下来。
他们把守备府里的假山花草夷平,作为训练的空地。
城中年轻男子训练的时候,祝青臣和李钺也在旁边走廊上,伸出自己的小拳头。
李钺皱着小脸,用力出拳:“哈!哈!哈哈哈!”
祝青臣努力憋住:“李月月,你不要笑了,你一笑我也很想笑。”
“我没有在笑!这是出招的时候喊的!哈——”
夏去冬来,祝青臣和李钺也过了自出生以来,最好的一个年。
他们穿上了有暗纹的新……小罩衫,还戴上了做工精致的虎头帽。
可是好日子才过了没多久,天气转暖,朝廷的军队……也来了。
朝廷委派的凤翔城新守备,也来了。
那是个白胡子老头,看起来比几个爷爷还老。
朝廷攻城,他们守城,来来回回打了快半年。
他们到底人少,兵器甲胄也不如对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全军覆没。
所以,在初秋的某个夜晚,祝爷爷一身素衣,打开城门,独自去了对方军营。
他去见了那个新来的白胡子守备。
新守备让他速速投降,念在往日交情,可以饶他家人一命。
祝爷爷却说:“凤翔城前年寒冬,冻死了十八个人;大前年,冻死了二十八个。去年我与李大刀守城,无一人冻死。究竟是寒冬冻死人,还是朝廷冻死人,崔大人心里应当清楚。”
新守备沉默了。
天色微明的时候,祝爷爷全须全尾地从敌方军营里回来。
新守备以寒冬为借口,不再攻城,双方依旧僵持,但是不打仗了。
于是祝青臣和李钺又过了一个欢乐的新年,来到五岁。
这一年,新守备依旧不攻城,祝爷爷和李爷爷也不再把所有精力都投在打仗上,他们悄悄派人出城,在距离凤翔城百里远的地方,找到几座山,开始在山上修建山寨。
其实……祝青臣和李钺跑去找爷爷的时候,撞见过一次。
那个白胡子爷爷,和爷爷们一起喝酒!
祝青臣和李钺“哇呀呀”地冲过去,要把新守备给撞飞,结果还没撞上,就被爷爷拉住了。
小崽崽驱敌计划,失败。
他们本来是很讨厌这个老爷爷的,因为他是敌人!
不过……老爷爷给他们带了好吃的点心耶!
京城里的点心!他们都没吃过!
祝青臣很没出息地捧着点心流口水:“老爷爷,你真是好人。”
李钺尚存一丝理智,捂住祝青臣的嘴:“祝青青,不许吃!他是坏人!”
老爷爷苦涩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回答爷爷们的安慰。
半年后,山寨修建完毕,祝青臣和李钺被爷爷拎到马背上,带着出城。
他们在前面跑,新守备扛着弓箭,“哇啦哇啦”地在后面追,但是竹箭不是落在地上,就是扎草里,甚至还有的往回飞。
祝青臣和李钺疑惑回头,白胡子老爷爷竟然还偷偷朝他们眨眼睛。
就这样,他们被“赶到”山上,变成土匪的小孙孙,在山上度过安稳欢乐的几年。
他们不知道的是,朝廷一直敦促老爷爷剿匪,老爷爷总是上疏搪塞,哭诉说没钱没兵,土匪狡猾,他又这么老了,实在是拿他们没办法。
就这样,一直到几年后,老爷爷过世,他们才重新回到凤翔城。
老爷爷知道王朝大势已去,却始终不愿背叛朝廷。
他坚守到最后一刻,却又不愿将凤翔城交给新来的官员。
于是他在临死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充盈的粮仓,精良的士兵,留给土匪,留给没有让凤翔城饿死人的祝爷爷。
土匪进城这天,凤翔百姓手捧老守备的牌位,打开城门,沉默着站在街道两边,迎他们进城。
祝青臣已经懂事,他穿着一身发白的青色衣裳,骑着马,跟在爷爷身后。
李钺一身玄色窄袖劲装,同样骑着马,神色肃穆,与他并肩而行。
这一年,他们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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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爱们放心,番外不会写爷爷去世的,写点小情侣快乐日常就好了,人老了见不得小情侣吃苦,我们就假装爷爷爹娘一直都在(比ok)
下章写在山寨里的少年生活!
竹马少年篇(1)
竹马少年篇(1)
叮铃铃——叮铃铃——
几个货郎摇着铃铛,挑着担子,登上凤栖山——凤翔城百里之外,土匪盘踞的山头。
听见铃铛声,山上土匪跟打劫的似的,呼啦一下就冲了出来。
“来了来了!货郎来了!”
“我上回要的两块布带吗?”
“我要的拨浪鼓呢?我的点心呢?”
土匪们也是要生活的,他们不能时时下山,进城里买东西,就只好托货郎带上来。
他们跟一阵旋风似的刮过,把货郎担子上的东西全部抢走……啊不,买走,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人群散去,只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少年,站在廊下,远远地望着这里。
认识他的货郎看见他,朝他挥了挥手:“祝青青,快过来啊!你要的书我带来……”
祝青臣一听这话,赶忙冲上前,要捂住对方的嘴:“你别说!”
货郎笑了笑,蹲下身,拉开担子最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用红布包着的两本书,递给他:“喏。”
祝青臣把书册收进怀里,又把钱递给他:“给你,不许跟别人说,我要这些书,更不许对爷爷说。”
“好,下回还想看什么,只管跟我说。”
“嗯,谢谢你们啦。”
如今正是春日,凤栖山上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小少年揣着两本书,一步三回头地穿过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他怀里的书……
一本叫做《寻仙去》,一本叫做《长恨天》。
他现在看的话本,当然不如十多年后,李钺给他看的那些过火。
但是,对十三岁的祝青臣来说,这些讲分分合合的情爱小话本,已经很动人心魂了。
反正……都怪李钺……
上回李钺偷摸看侠义话本,里面还夹了一本这样式儿的,祝青臣和李钺一起看完,意犹未尽。
要不是李钺,他现在肯定还在看圣贤书,哪里会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魂牵梦萦?
反正就怪李钺!
祝青臣愤愤地想道。
所幸他已经到了房门前,他这就把话本藏……
“祝青青!”
祝青臣右脚跨进门槛,左脚还在外面,扶着门,回头看去。
只见院中树影一摇。
与他同岁的黑衣劲装少年,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地。
“你干什么呢?”
李钺一边问,一边走上前。
“偷偷摸摸的,又去厨房偷东西吃了?”
“才没有!”
祝青臣急急辩解,李钺伸出手,要摸摸他怀里揣了什么,也直接被他拍开。
“李钺,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玩,你去找卫平他们玩儿。”
“怎么了?你功课没写完?”
“不是,我有事。”
“什么事?”
“不告诉你。”
“祝青青,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的。”
“现在就有了。”
祝青臣急得很,牢牢捂住自己的衣裳,生怕被李钺发现。
偏偏李钺不依不饶,把他按在门上,就要摸他的衣襟。
“给我看看……”
“李钺,你讨厌死了!”
祝青臣“嗷”的一嗓子,把李钺定住。
他转身回房,李钺抬手要拍门,“哐”的一声,门扇直接砸在他的鼻尖上。
祝青臣跑进房间,把两本话本塞进枕头底下,刚准备走,觉得不太妥当,又拖出被子,盖在上面。
反复几次,最后把话本藏在了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