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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后 岩城太瘦生 22752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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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齿间

21

夜深人静之时,重叠宫墙之中。

前一刻,祝青臣提着灯笼,从漆黑的宫道尽头走出来。

后一刻,李钺便脚步匆匆,从祝青臣方才走过的道路上闯出来。

祝青臣停驻在分岔路口,四处张望,寻找出路。

李钺便经行同样的路口,毫不犹豫,选择了相同的道路。

月光映着雪光,将祝青臣走过,朦胧的影子倒映在黑色的宫墙之上。

同样的月光雪光,将李钺匆匆寻觅的影子,映在祝青臣的影子后面。

祝青臣循着李钺从前的脚步往前。

李钺同样寻着祝青臣的脚步寻他。

交错之间,轮回逆转。

两人所寻,皆是对方。

宫道之上,李钺一身单衣,脚下生风。

几个宫人匆匆忙忙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言语。

李钺脚步不停,一面环视四周,寻找祝青臣的身影,一面压低了声音,问:“是谁跟太子太傅说昭阳殿的事情的?”

一个宫人忙道:“回陛下,是……是太子太傅问起来,我们不好不答,这才说了。随后太子太傅便说要去看看,这才……”

李钺阴沉着脸,沉下语气:“就算祝卿卿要去,你们就不能拦着点?”

“我等劝了,说天色太晚,若是太子太傅想去看,等明日天亮了,让陛下陪伴太子太傅去看看也好。”

“可太子太傅不愿,说,若是他今晚提起,明日昭阳殿指定换了模样。”

李钺沉默,这话倒是没说错。

若是祝青臣今晚跟他说,想去昭阳殿看看,他一定连夜吩咐人,把昭阳殿里那些东西都挪到别处去。

这时,宫人又道:“太子太傅说,他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太耽误时辰的,也不让我们回禀陛下。”

李钺皱眉,又问:“他说什么你们都听?他不让你们回禀,你们就真的不回禀?他是小皇帝?”

宫人弱弱道:“太子太傅问我等,是陛下怕他,还是他怕陛下,我等都觉得……”

言词未尽,但李钺又一次沉默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满宫里的人都知道,是陛下怕太子太傅。

李钺冷声道:“他不让你们回禀,你们就不会偷着来回禀?”

宫人仍是弱弱的:“太子太傅不让,我等正要悄悄去偏殿禀报,就被太子太傅喊住了。”

“太子太傅说,他就瞧一眼,说不准陛下还没洗漱完,他就回来了。我等不能违拗其心意,只得跟从。”

另一个宫人道:“陛下不必担心,十来个宫人都跟着太子太傅呢,又是在宫里转悠,不会出事的。”

李钺脱口便道:“朕不是担心这个……”

话没说完,他就顿了一下。

他不是担心这个,那是在担心什么呢?

他担心祝青臣看见昭阳殿里的一切。

担心祝青臣透过昭阳殿的一切,窥见他破败不堪的十年。

担心祝青臣看见他这不堪的十年,又要伤心难过,又要——

又要心疼落泪。

这三日来,祝卿卿日日都哭。

他不想让祝卿卿再为他掉眼泪了。

宫道尽头,北风乍起,黑云压城。

月色隐蔽,天地之间黑沉一片。

李钺加快脚步,朝昭阳殿走去。

与此同时,祝青臣站在巍峨的宫殿前,踮起脚,双手举起灯笼,循着光亮,抬头望去。

烛光幽微,映照出牌匾上隐隐约约的“昭阳殿”三个大字。

到了地方,祝青臣才发现,原来他是认得这里的。

大周立国之后,李钺定凤翔为国都,将先前凤翔守备的府邸改建为皇宫。

而从前还在打仗的时候,祝青臣坐镇后方,就住在这里。

确切地说,就是这座宫殿。

只是那时,这里只是一处寻常的院落房间,虽然比其他房间稍大一些,却远远称不上是宫殿。

回来之后,祝青臣和李钺一同住在帝王寝宫,天寒地冻的,他懒得动弹,又想着李钺肯定把他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想要的时候再问他要就是了。

便也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祝青臣没想到,他原先的居所,早已经大变样了。

雕龙绘凤的梁柱,金漆彩绘的门窗,就连门上挂着的锁头,都是金灿灿的。

祝青臣走上前,拿起铜锁看了一眼。

锁头很大,牢牢锁着门。

跟在他身后的宫人见状,便轻声道:“太子太傅,钥匙应该是陛下收着了,您若想进去,不如回去问问陛下?”

“不可。”祝青臣放下锁头,脚步一转,朝旁边走去,“要是等李钺过来,我就看不成了。”

“太子太傅……”

“昭阳殿里的东西,他瞒我瞒得这样紧,死活不肯告诉我,傍晚在马车里,还故意捣乱,不让我问,这里面肯定有事情。”

祝青臣提着灯笼,绕过宫殿,直接来到宫殿背后。

他伸出手,推推窗扇,试图找到缺口。

忽然,“嘎吱”一声,一面没关紧的窗扇被他推开。

祝青臣眼睛一亮,把手里灯笼递给宫人:“帮我拿着。”

宫人看出他想干什么,摆着手,连连后退:“太子太傅,可不能翻窗户。您若是摔了,陛下问罪起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不要紧,这原本就是我的屋子,我就进去看看。”祝青臣再把灯笼往前递了递,“我与李钺从小就翻窗户出去玩儿,不会摔着的。”

宫人坚决不肯,祝青臣想了想,道:“那你们背过身去,只当是没看见。”

“太子太傅……”

“别再喊‘太子太傅’了,有我在,他不敢对你们怎么样,去吧去吧——”

祝青臣拖着长音,轻轻推着他们的后背,让他们转过身去。

他将灯笼挂在窗子上,随后挽起衣袖,撩起衣摆,两只手按在窗台上,蹬着双脚,半边身子从窗洞外探进去。

虽然看着笨手笨脚的,但他挣扎一会儿,还是翻进去了。

“咚”的一声,祝青臣落了地。

宫人们听见动静,忙不迭回头看去:“太子太傅?”

“我没事。”祝青臣眉眼弯弯,拍了拍手,“你们在外边守着,若是陛下来了,就咳嗽两声提醒我。”

“是。”

宫人们自然不敢翻窗户,只得依言守在门外。

祝青臣踮起脚,摘下挂在窗前的灯笼,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步。

他要来探险啦!

李钺苦苦隐瞒的秘密,他现在就要戳破这层窗户纸……

烛光照亮周遭景象,祝青臣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此处应该是昭阳殿后殿。

后殿里,桌椅床榻,起居器具,一应俱全。

这些家具摆设,祝青臣看着,分外熟悉。

这分明就是……

就是他先前住过的房间的模样!

他上山祈福之前,住的就是这间屋子!

他不会认错。

这张书案,是他批复各地文书,给前线的李钺写信所用的书案。

这张床榻,也是他午后小憩,夜里睡觉时所躺的床榻。

就连书案底下的纸篓,床榻边的铜盆架子,都不曾变过。

宫殿重建,但李钺一直好好保存着祝青臣用过的家具,就连摆设方位,都不曾变过。

另外,这些家具,并不是死气沉沉地摆在那里。

书案上堆叠着奏章,床榻上平铺着被褥,甚至床头上,还搭着一青一蓝两件衣裳。

祝青臣小跑上前,抓起床头衣裳,仔细一瞧。

这是他的衣裳!他穿过的衣裳!

他可喜欢这两件衣裳了,青色的这件有竹叶暗纹,蓝色的这件穿着舒服。

可是十年过去,这两件衣裳似乎时时被人拿出来清洗,攥在手里揉搓,洗得有些泛白,衣料也起球了。

有人在这里住,有人时时清洗他的衣裳,有人……有人抱着他的衣裳睡觉。

李钺不在太极殿住,不在帝王寝殿住,他在这里住!

李钺竟一直瞒着他,还瞒得这样好。

祝青臣脸上笑意散去,只觉得心口沉沉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难怪,难怪李钺不让他过来看,千方百计要让他忘记牌位的事情。

对了,牌位!

祝青臣放下衣裳,转过身,朝后殿门外跑去。

他小跑着,跨过门槛,来到前殿。

与后殿相比,前殿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有些空旷。

房梁上垂下素白的帷帐,或用银钩挽起,或垂落在地上。

祝青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拂开帷帐,在其间绕行穿梭,仿佛找不到出路。

忽然,“哗啦”一声,他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祝青臣低头看去,只见脚边散落着几本经书,而他不小心踩到了经书一角。

祝青臣连忙收回脚,在心里默念一声“无量天尊”,随后弯腰捡起经书,随手翻开一页。

写的是《三官经》,又称《太上三元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妙经》。

顾名思义,此经可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

抄录此经,多半是为了祈福。

经文的字迹很熟悉,不算特别好看,但是胜在端正,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足见虔诚恭谨。

只消一眼,祝青臣就知道,这是谁抄的。

祝青臣微微抬起头——

下一刻,墙边堆叠成小山的经书,映入眼帘。

像这样的经文,还有几千几百本。

祝青臣心中一惊,再抬起头——

再下一刻,供案之上,一尊极大的牌位,闯进他的眼里。

祝青臣颤抖着手,放下经书,与怀里的木匣子,小心翼翼地举着灯笼,一步一步靠近。

他仰着头,只见牌位之上,金漆描画,小字五列——

太上显圣·九天宏教·昭灵明华真君·正一品忠孝靖节·圣文正公·太子太傅·兰台学士·正明太史官·明德君后·祝青臣·神位

是他的牌位。

祝青臣怔怔的,站在原地。

他没由来地想起,那时做梦,南极仙翁座下弟子对他说的话。

他们说:“祝小友在人间,功德虽未圆满,却也受了香火供奉。”

却也受了香火供奉。

香火供奉。

他竟从没想过,供奉他的香火,到底从何而来。

原来是李钺,原来是李钺在人间供奉着他,为他抄经祈福,他才能有梦中奇遇。

是他……

忽然,“哗啦”一声,冷风吹开一面窗扇。

狂风涌入,卷起素白帷帐,将祝青臣吹得一个踉跄。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窗外狂风大作,枯树摇摆。

祝青臣猛地回过头,看向牌位前的供案。

供案之上,除了有香炉香烛,贡品点心,还有……

还有一个插花的细颈铜瓶。

铜瓶之中,插着两枝枯树枝,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树。

祝青臣扑上前,手指捻着树枝,观其纹理,又低头嗅闻,最后从案上捻起红纸裁剪的花瓣。

是……是桃树枝。

凤翔冬日苦寒,可以算是寸草不生。

但祝青臣喜欢看花,喜欢桃花。

于是李钺折了桃树树枝,又用红纸裁出花瓣,粘在枝上,作为桃花供奉。

红纸褪色,褪成粉红,便更像是桃花了。

祝青臣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指尖“桃花”。

一瞬间,云破月来,照彻晦暗,祝青臣明白了一切。

是,他是在山上待了十日。

可他一向体弱,大病小灾不断,天寒地冻,缺衣少食,他怎么可能在山上安安稳稳地待过十日?

单靠他自己,他怎么可能全须全尾地下山来?

是李钺一直在山下供奉他,是李钺一直在山下为他祈福,是李钺一直惦记着他。

祝青臣梦里的清风桃花,是李钺从山下送来的!

祝青臣梦里的神仙奇遇,是李钺的虔诚托举的!

是李钺救的他。

若不是李钺,他早该死在第十日了。

祝青臣怔怔的,手中一松,灯笼摔在地上,烛光熄灭。

宫殿陷入黑暗,冷风愈狂,帷帐如同波涛一般涌动。

门外的宫人连连咳嗽,却听不到祝青臣的答复。

“哐当”一声,正殿门外,铜锁摔在地上。

随后“嘎吱”一声,正殿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祝青臣怔怔地回过头,于风起云涌的尽头,与李钺对上目光。

李钺站在原地,见此场景,自然明白过来。

祝青臣全都看见了。

他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祝青臣便小跑上前,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片刻不肯放松。

李钺同样张开双臂,将祝青臣接了个满怀。

扬起的帷帐扫过两人脸庞,祝青臣抬起头,李钺低下头。

四目相对之间,祝青臣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他想告诉李钺,他梦里的桃花,是他送来的,他梦里的神仙,也是他送来的。

是他救了他。

可他语无伦次的,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李钺……我……桃花……就是……”

祝青臣踮起脚,柔软的双唇,贴上李钺的嘴唇。

既然嘴巴说不清楚,那就换一种法子,说明白吧。

祝青臣双手抱着李钺的脖子,李钺按着祝青臣的后脑勺。

唇齿之间,交融研磨。

窗外风涌,哗啦啦地翻动经书,吹动帷帐。

祝青臣没放好的木匣子也被吹开,史书字纸,如蝴蝶一般,围绕着他们,上下翻飞。

似是要将祝青臣与李钺的名字与情意,一同载入青史。

————————

亲嘴!亲嘴!亲嘴!!!亲一晚上!!!

就爱双向奔赴的小情侣,李那个给臣臣创造了成仙的机会,臣臣为了李那个放弃了成仙的机会,喔喔喔!(变成猴子)(开始荡藤)(抓走读者)(带着读者一起荡藤)

牌位前

22

狂风席卷阴云,搅弄素色帷帐。

月色云影急急变幻,速速游走,透过窗洞,映照在翻涌如波涛的帷帐之上,如雾如电,如梦似幻。

混沌之中,祝青臣与李钺紧紧相拥。

祝青臣双手搂着李钺的脖子,踮起脚,抬起头,凑近前去。

像大胆的小猫,勇敢地探出自己红润润,湿漉漉,热乎乎的鼻尖与舌尖,轻轻碰一碰喜欢的人的嘴唇。

可李钺刚从外面进来,外面北风呼啸,吹得他的脸庞都是冷的,更别提嘴唇。

祝青臣只贴了一下,马上就被冰到,不自觉往后躲了躲。

温软的触感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下一瞬,李钺伸手揽住祝青臣的腰,猛地往回一收。

祝青臣脚下踉跄,往前一扑。

李钺同样往前半步,用胸膛和手臂接住他。

两个人脚尖抵着脚尖,离得太近,就算隔着衣裳,也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李钺一手搂着祝青臣的腰,一手抬起,扶住祝青臣的脸,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唇角。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之间,他们不必多说什么,便能清楚知道对方的心意。

李钺低头靠近,祝青臣抬头迎合。

双唇再次相接。

他们吻过对方的额头,吻过对方的脸颊。

也曾在以竹马之名,紧密相拥的时候,各自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悄悄抿起唇角,若无其事地蹭过对方的衣襟,手臂或脸庞。

呼吸相递,唇齿相贴,冷暖相送。

对竹马来说,实在是太过火了。

与方才浅尝辄止的触碰不同,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亲吻对方的嘴唇。

书册上没有写,战场上也没有教,他们循着本能,牢牢抱住,紧紧亲吻。

不仅是手在用力,就连嘴巴都在用力。

像是竹马相逢,要把对方和自己揉在一起,捏成两个小泥人。

又像是仇人见面,用唇齿做武器,恨不得咬破对方的嘴唇,见了血才肯罢休。

辗转研磨,心海翻波。

不知过了多久,祝青臣被亲得喘不上气,脸颊绯红。

原本踮起的脚慢慢放了下去,踩在地上。

原本紧紧搂着李钺脖子的双手,也不自觉收了回来,按在李钺的胸膛上,虚虚地拽着他的衣襟。

祝青臣整个人晕乎乎的,失了力气,手脚都是软的,站也站不住,倒在李钺怀里。

他偏过头,试图和李钺分开,到此为止。

李钺却不肯,追着过去亲他。

祝青臣只来得及捶了两下李钺的胸膛,就再一次被李钺封住了双唇。

似乎是看出他没力气了,李钺越发俯下身子,随后伸手一捞,两只手直接托住祝青臣的腿,把他抱了起来。

祝青臣的惊呼被堵在喉咙里。

他无法挣脱,又怕摔着自己,只能赶紧伸手,抱住李钺的肩膀,腿夹着李钺的腰。

李钺看着他,眼里带笑,随即加深了这个亲吻。

这下子,祝青臣就与李钺同高平齐,不用再抬头迎合他了。

但李钺犹觉不足。

他抱着祝青臣,从缠绕混乱的帷帐中找到路,走出去。

紧跟着,祝青臣坐下了——

李钺抱着他,把他放在了什么东西上面,让他坐着歇息。

一面歇息,一面亲吻。

不过,这不像是寻常的椅子凳子。

祝青臣坐在上面,还是与李钺一般高。

这是……

祝青臣忙里偷闲,垂眸瞧了一眼。

是……是那张供案!

就是用来供奉他的牌位的那张供案!

祝青臣还想回头去看,可是还没看清,就被李钺扶着脸庞,带了回来。

怎么能够……

怎么能够在,供案上亲嘴?

不行的!不行的!

——“这有什么不行的?”

不知是祝青臣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还是李钺看出来了。

李钺捧着祝青臣的脸,与他稍稍分开一些,低声问:“祝卿卿,这有什么不行的?”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祝青臣的额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这又不是供奉其他神仙的地方。

这就是李钺供奉祝青臣小神仙的供案。

李钺祈祷十年,抄经千遍,日日为小神仙供奉瓜果点心,夜夜与小神仙互诉衷肠,同房共眠。

旁人不行,但李钺可以。

天底下最虔诚的信徒,可以在他的供案前,亲吻独属于他的小神仙。

祝青臣垂眸,对上李钺炙热的视线。

他伸出手,抚过李钺的脖颈。

一瞬间,李钺又扑了上来。

*

夜深人静。

一众宫人守在昭阳殿外,不敢偷听,更不敢偷看。

其中两个宫人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对视一眼,低声交谈。

“我看,陛下与太子太傅今夜是不会出来了。”

“我看也是,要不我们回太极殿去,收拾点衣裳被褥送过来?”

他们这样一说话,其他宫人也纷纷开了口。

“昭阳殿里又不是没有被褥,我看还是准备好热水和巾子罢。”

“陛下和太子太傅不是都洗漱过了吗?”

“……你年纪小,你还不懂。”

几个宫人一番商议,准备下去烧水。

正当此时,正殿大门打开。

宫人们听见动静,连忙回头问安:“陛下。”

李钺站在门里,双手扶着门扇,语气是故作的镇定。

“朕与太子太傅今夜在昭阳殿歇息,你等送几个炭盆进来,再去太极殿内殿床头,把那罐祛疤的药膏拿来。”

“是。”宫人领命。

真是奇怪,陛下怎么光要药膏,不要热水呢?

难不成陛下和太子太傅还没……

宫人们拍了拍自己的脸,按下心中疑惑,各自下去忙碌。

不消片刻,四五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就被送进了昭阳殿。

李钺从宫人送上来的托盘里拿起药膏,吩咐他们都下去,转身走进后殿。

“祝卿卿,我给你上药。”

祝青臣原本坐在后殿小榻上,抱着自己的“大牌位”,仔细看看。

听见李钺的声音,他马上扭过头去。

不想理他。

李钺上前,在他身后坐下:“祝卿卿?”

祝青臣扭着身子,往前挪了挪,和他拉开距离。

李钺追上去:“祝卿卿?”

祝青臣没好气地应道:“干嘛……”

话还没完,祝青臣就“嘶”一声,忙不迭用手捂住自己被咬破的嘴巴。

“疼死了……”祝青臣抬手就打,“都怪你,咬破我的嘴巴,害得我话都说不了。”

“我错了,是我不好。”李钺张开手,把手心里的药膏给他看,“让他们拿了药过来,现在就给你抹上,抹上就不痛了。”

“在我嘴好之前,不许再亲了。”祝青臣真生气了,“李钺,你这个叫……叫……竭泽而渔!”

“我错了,来抹药。”

看他认错态度还算诚恳,祝青臣才勉强消气。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祝青臣翘起嘴巴,微微抬起头。

李钺用指腹沾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擦在他破了的嘴角上。

这药膏是祛疤的,自然也能抹在伤口上。

李钺抹得认真,祝青臣却不满意。

“李钺,你用力一点。你手上有茧,弄得我痒痒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抿抿唇角。

李钺连忙按住他的嘴巴:“别把药膏吃进去。”

祝青臣道:“吃进去也没事,又没有毒……”

李钺道:“是苦的。”

“是吗?”祝青臣惊讶,然后赶紧换了个表情。

他微微张开嘴巴,让李钺继续给他上药。

“这样,这样吃不到。”

“嗯。”

擦了药,祝青臣感觉好多了,不像刚才似的那么疼了。

他鼓着腮帮子,活动一下嘴巴,目光又落在他的牌位上。

没错,他把自己的牌位从供案上抱下来了。

这东西原本就是李钺以为他死了才设的。

现在他回来了,当然要由他亲手搬下来。

只是……

牌位面前,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祝青臣想问李钺,他这十年来,都是怎么过来的。

可这些话,他这几日已经问得足够多了。

李钺想告诉祝青臣,他没事,不用难过。

可这些话,他这几日也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就算不开口,他们也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无言之中。

祝青臣伸出右手食指,按在牌位上,一笔一划,描摹牌位上刻刀刻画,金漆描画的字迹。

李钺就坐在祝青臣身边,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指,心中默念着这个对他来说,无比熟悉的封号。

太上显圣。

九天宏教。

昭灵明华真君。

……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祝青臣一笔一笔描画过去。

直到——

他的食指,停留在“明德君后”的“君后”二字上。

不知为何,祝青臣迟迟描不下去。

李钺转过头,目光顺着祝青臣的手指,挪到他的侧脸上。

祝青臣同样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却有些恼怒。

下一瞬,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祝卿卿,朕没有污了你身后名的意思,只是当时……”

“李钺,你竟敢瞒着我,一个人成亲!”

李钺顿了一下,不解抬头。

祝青臣叉着腰,气鼓鼓的。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一个人怎么成亲?之前我被困在山上,没办法就算了。现在我都下来了,你还不告诉我,我们成亲了!”

“不行!必须重新成一次!我必须出席我们的成亲大典!”

————————

小傻蛋臣臣,成亲以后,你被咬破的地方就不止嘴巴了

唤卿卿

23

“李钺,你十年前就自作主张,和我成亲,结果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成亲了,你觉得这合适吗?”

“……不合适。”

“你十年前就封我做明德君后,结果我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封号里还有一个君后,你觉得这正常吗?”

“不正常。”

“你十年前就昭告天下,毁我清誉,夺走我的……我的清白,结果我到现在才知道,你觉得这合理吗?”

“不合理。”

昭阳殿里。

祝青臣双手叉腰,站在小榻上,居高临下看着李钺。

李钺就跪坐在祝青臣面前,怀里还抱着那个极大的牌位。

像猛虎蜷缩着高大的身子,夹着尾巴做人……做虎。

宫人们果然没猜错,在大周皇宫里,只有陛下怕太子太傅,从来没有太子太傅怕陛下的。

李钺试图解释:“祝卿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祝青臣霸道地打断他的话,端起君后的架子来:“本君后还没有问完,有什么地方冤了你的,等问完再说。”

李钺低眉垂眼,应了一声:“是。”

祝青臣顿觉不妙,大声喊道:“不许装可怜!”

李钺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祝青臣:“回君后,没有装可怜。”

“你装没装可怜,我看不出来吗?”祝青臣叉着腰,理直气壮,“不许用那种眼神看我。”

“遵命。”

“你还看。”

祝青臣弯下腰,紧紧盯着他。

李钺努力迎合对视,表情无辜。

——朕真的没有在装可怜……呀。

祝青臣睁圆眼睛,越靠越近。

忽然,李钺道:“祝卿卿,你的眼睛已经够大了,不用再瞪了,一直不眨眼睛,眼睛会酸的。”

“我这叫怒目而视。”祝青臣正色道,“这是审问疑犯的策略。”

“祝卿卿,我不是疑犯。”

“嗯?”

“回君后,朕不是疑犯。”

祝青臣直起腰来,换了个姿势,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只脚抬起来,踩在小榻靠背上。

他继续问:“李钺,我之前是不是问过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钺颔首:“是。”

“你当时再三保证,除了史书,再没有别的事情了,对不对?”

“对。”

“那这个牌位又是怎么回事?”

李钺纠正他:“祝卿卿,这是神位,你的神位。”

祝青臣皱起小脸:“不都一样?”

“不一样。”李钺坚持,“牌位是给过世之人的,神位是给小神仙的,你是小神仙。”

“好吧。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祝青臣及时把话头拉回来,“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

“你竟敢一个人私自成亲!偷偷成亲!”

李钺再次试图辩解:“不算是私自成亲,其他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祝青臣更生气了,“我身为和你成亲的那个人,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成亲了!”

祝青臣道:“我都回来三天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告诉我。”

“还有,前日在朝会上,你只封我做太子太傅和文定国公,只字不提我还是君后。”

“难道我很拿不出手吗?难道我担不起君后这个身份吗?难道……”

话完没说还,祝青臣目光一凝,又看见了什么。

祝青臣再次弯下腰,凑到李钺面前。

李钺不解,抱紧了怀里的神位:“祝卿卿……”

祝青臣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扒拉开:“李钺,你连‘明德君后’这四个字都写得比其他字小,你是不是想把这四个字划掉?”

“李钺,你总是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身上的伤疤瞒着我,这些年怎么过的瞒着我,史书瞒着我,就连牌位……神位也瞒着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朝中大臣,宫里侍从,宫外百姓,全都知道我是君后,只有我一个人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跟我成亲了,所以才故意瞒着我?”

“如果我今晚没有发现这个神位,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不是。祝卿卿,你不是傻子。”李钺顿了顿,还记得要问一声,“君后,到我陈情的时候吗?”

祝青臣点点头:“嗯。”

李钺正色道:“祝卿卿,我没有后悔,我是怕你后悔。”

“为你选定封号的时候,我实在拿不准。当时你不在这里,我没法子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做这个君后。”

“我怕你后悔,怕你不愿意,怕你觉得君后这个身份,会妨碍你在朝中施展才华,也怕后人盯着你是男君后看,从而忽略了你的才华。”

“我想来想去,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想和你成亲,所以才自顾自地封你做君后,不顾你的意愿,把你‘强娶’过来。”

“把君后封号放在最后面,写小一点,是怕你生气。”

李钺最后下了结论:“朕又变成强取豪夺太子太傅的暴君了。”

祝青臣一哽,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简直是……

祝青臣收回脚,在他面前坐下。

他翘着嘴,故意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强取豪夺得挺开心的吗?怎么我回来了,你反倒不提这件事情了?”

李钺笑了一下,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朕羞于启齿。”

要他怎么说呢?

十年前,他封祝青臣为君后,是因为他太过思念祝青臣,想用封号表明自己来不及挑明的爱意,想用君后身份将两个人生生世世捆在一起。

十年后,他只封祝青臣朝中官职,是因为他不想用封号和名声去压祝青臣。

若是两情相悦,若是祝青臣也喜欢他,他们迟早会再成亲的。

他已经等了十年,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祝青臣鼓了鼓腮帮子,给了他一下:“那你就这样把我第一次成亲的机会用掉了,我本来都打算问你……”

话没说完,祝青臣又另起话头:“我本来都想好了,我当众宣布我们要成亲的消息,好友们是什么反应了,肯定会把他们吓坏的,到时候可好玩了。”

“一辈子就一次的机会,就这样被你浪费了。”

李钺道:“现在也不迟,你明日也可以告诉他们。”

祝青臣却道:“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肯定不像十年前那样震惊。”

他直起身子,认真道:“上次成亲我没有出席,必须重新办一次,要当做第一次来办。”

李钺同样认真回答:“好,知道了,我来安排,我们成亲。”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两个人都没有察觉。

祝青臣熟练地接过李钺手里的药膏,抽开他的衣带:“给你上药。”

“好。”李钺张开双臂,靠在小榻上。

祝青臣一边给他涂药,一边道:“李钺,我要在凤翔城成亲。”

“好。”李钺颔首,“我想也该在这里。”

“那就要在迁都之前办完。”

“等开春暖和一些就办。”

“嗯。”祝青臣想了想,“我们家里都没有长辈了,也没人教我们怎么办,你办过,你有经验,你说说有哪些流程。”

李钺无奈:“祝卿卿,我只是给你封了号,我没有抱着你的神位跟你拜天地。”

“没有吗?”祝青臣怀疑地抬起头。

“没有。”李钺举起右手,“这个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

他没有抱着祝卿卿的神位拜堂。

小神仙应当斩断红尘,无牵无挂,才好成仙。

他不敢当祝青臣成仙路上的绊脚石,所以没有拜堂。

当然了,没有拜堂,也不妨碍李钺做鳏夫守寡,夜夜抱着神位睡觉。

祝青臣握住他发誓的手,让他把手放下来:“那我们得找几个老人家来问问。”

李钺道:“朝中有礼官。”

“礼官太年轻了,还是老人家懂的更多一些。成亲的禁忌可多了,为了一生和和美美,必须全部问清楚。”

祝青臣抿着唇角,专心思考有关成亲的一切。

“我们过几日还要去祭祖,告诉家里长辈,我们要成亲的事情。”

“好。”李钺顿了顿,问,“祝卿卿,能不能不告诉你爷爷和你爹娘,我现在比你大十岁?我怕他们嫌我大。”

“大十岁怎么了?”祝青臣理直气壮,“大十岁,会疼人!我就喜欢大十岁的!”

“爷爷和爹娘他们可能不太喜欢。”

“是我和你成亲,又不是他们和你成亲,我喜欢就行了。再说了,他们又不可能冲上来把你带走。”

“我怕他们托梦给我,打我一顿。”

“别怕,我护着你。”祝青臣张开双手,小鸡展翅。

“万一他们连你一起打怎么办?”

“这个……”祝青臣哽住,忽然灵光一闪,“你不是最擅长‘强取豪夺’吗?他们不同意,你直接‘强取豪夺’,就好了呀。”

“成亲那天,你一脚踹开我的房门,闯进我的房间,用麻绳把我的手脚捆起来——麻绳有点粗,还是用布条好了。”

“你用布条把我的手脚捆起来,用麻袋把我套起来,然后把我扛去拜堂,拜完堂,再把我扛进洞房。”

“你一把把我丢在床上,铺满红绸的床铺……”

祝青臣不愧是文臣,编起故事来,活色生香的。

李钺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祝卿卿,够了。”

祝青臣最后道:“我爹娘和爷爷在底下看见你这么凶,肯定就不会托梦打你了。”

“朕是皇帝,不是土匪。”

“你以前是土匪,为了我们的婚事,重操旧业一下怎么了?”

“祝卿卿,没有‘旧业’。除了你,我没有强娶过任何人。”

“噢。”祝青臣朝他笑,眉眼弯弯,“我不管,反正我就喜欢你,我就想和你成亲……”

话音未落,祝青臣忽然想起……

“等一下……”

“怎么了?”

祝青臣拍拍脑袋,感觉脑袋痒痒的。

李钺凑上前,关切地看着他:“头晕了?还是困了?”

“都不是。”祝青臣抬起头,“李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你说。”

“你都没说过你喜欢我,你就亲我的嘴,还和我成亲!”

祝青臣捂着脑袋,仔细回想。

是真的!

李钺从来没说过喜欢他!

他们两个直接跳过表明心意这一段,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嘴巴跟粘了浆糊似的,急哄哄地就黏在一起,亲他个天昏地暗,风起云涌。

李钺也没正式问过他,要不要和他共度余生,他们就默认自己要和对方成亲,火急火燎地商量起婚事来。

他说怎么这么奇怪,原来是少了如此重要的一个步骤。

祝青臣抬起头:“李钺,快点补上,说你心悦我,喜欢我,就想和我成亲。”

李钺耳根通红,不自觉往后躲了躲。因为太过害臊,胸膛上的伤疤都微微颤抖起来。

祝青臣双手撑着小榻,凑近了,认真地看着他:“快点,我刚刚都说了,你必须多说几遍。”

“祝卿卿,我……”

“嗯?”祝青臣期待地看着他。

“祝卿卿,我每时每刻都在说喜欢你,现在也在说。”

“哪有?”祝青臣疑惑。

“他们喊你‘祝青青’,我喊的是‘祝卿卿’。”

————————

其他cp:相识,有好感,表白,谈恋爱,牵手,接吻,求婚,结婚

臣臣和李那个:我们是竹马,友谊与信任……李钺,你来强取豪夺!

婚事近

24

“祝青青”是家人好友对祝青臣的昵称。

取祝青臣名字的第一个字,变成叠词,加上姓氏,念出口时,语调轻缓,很是亲切。

祝青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他起的这个昵称,或许是爷爷,或许是娘亲。总之,从他记事起,家里人就这样喊他。

而李钺喊的“祝卿卿”……

祝青臣眼睛睁得圆圆的,呆呆地看着李钺。

虽然音调一模一样,但很明显,这两个称呼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李钺牵起祝青臣的手,用带着薄茧的指尖,在他的手心写下笔画更为复杂的“卿卿”二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钺喊的就是“卿卿”,而非“青青”。

在他们互相确定心意之前,在祝青臣说喜欢他之前,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份情意之前,李钺早已将自己的心意,藏进每一声对祝青臣的称呼里。

相逢见面,起居坐卧,李钺每喊一声“祝卿卿”,都是在说“喜欢你”。

他表露得这样浅显,以至于全天下都知道陛下对太子太傅情根深种。

可他又埋藏得这样深,以至于祝青臣本人都没察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

祝青臣恍然大悟。

“难怪你每次给我写信,开头喊我‘祝青青’,‘祝’字底下都要涂两个墨团,我一直以为你是文盲,连‘青蓝’的‘青’字都不会写,害得我担心了好久。”

李钺哽住:“祝卿卿,我不是文盲。我写的是‘祝卿卿’,我以为你能看出来。”

“你把‘卿卿’两个字涂得黑黢黢的,我怎么看出来?”

“我涂的时候很当心,特意留了一笔悬针竖在外面。”

“就一个笔画,万一你写的是‘祝唧唧’呢?”

昏昏烛光前,两个人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又同时开了口——

“李钺,你再喊一遍。”

“祝卿卿,明日我就去找城里的老人家。”

祝青臣认真听着,好像是有哪里不一样。

“再喊一遍。”

“祝卿卿。”

是真的不一样。

温柔缱绻,情意绵绵。

祝青臣没忍住傻乐起来,眉眼弯弯,像小月牙。

他扑上前,举起李钺的手臂,把自己打包成团,直接塞进他怀里。

“祝卿卿要抱着。”

自己喊自己“祝卿卿”,他实在是太懂得如何撩拨李钺了。

李钺张开双臂,任由他抱着,强装镇定,提醒道:“刚抹的药又要被你蹭掉了。”

“没关系。”祝青臣笑嘻嘻的,张了张嘴巴,“你刚刚往祝卿卿嘴上抹的药好像也蹭掉了。”

他低下头,张开嘴,朝李钺的胸膛凑过去:“给祝卿卿补点药。”

李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祝卿卿,不可以,还没成亲。”

他一把按住祝青臣越凑越近的脸。

“那怎么办?”祝青臣故意问。

“别乱动。”

李钺伸出一根手指,从自己结实的胸膛上揩下一点冰凉的药膏,按在祝青臣的唇角上。

祝青臣笑得更狡黠了,活像一只小狐狸,趴在李钺怀里,轻轻摇晃着自己的尾巴。

李钺靠在床榻上,双手环着祝青臣的腰,只敢盯着他的发顶,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滚。

他在心里默念——

手不能再往下了,男德。

视线不能再往下了,男德。

气血也不能再往下了,男德!

成亲以后才可以,朕要守男德!

*

这天晚上,祝青臣和李钺是在昭阳殿睡的。

昭阳殿的布置,和从前祝青臣住所的布置一模一样。

祝青臣跟回了老家似的,抱着李钺,脑袋枕在李钺怀里,腿搭在李钺身上,睡得香甜。

李钺却平躺在榻上,双手枕着头,直勾勾地望着帐子顶,竭力克制着自己过分滋长的心绪。

他在心里默念自己编写的《男德经》——

朕比卿卿大十岁,朕要肩负起重担。

卿卿说话要听从,卿卿做事要跟从。卿卿撒娇要遵从,卿卿撩拨要服从。

爹娘爷爷在观察,婚前表现必须好。成亲之前须忍耐,洞房之夜更圆满。

男德男德不能忘,每天晚上念一遍,美满婚事在眼前,在眼前!

李钺合上双眼,翻了个身,抱住祝青臣,准备睡觉。

翌日清晨,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小榻上用早膳。

祝青臣捧着燕窝粥,看着李钺眼下过于明显的青黑,欲言又止。

李钺轻咳一声,夹起一个豆腐皮包子,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昨夜没睡好。”

祝卿卿这个小没良心的,撩拨完了就睡大觉。

“成亲之前须忍耐”一条,让他忍耐了一整晚。

祝青臣啃着包子,担心地看着他。

“很难看吗?”李钺问,“要不然我敷点粉?让他们拿一盒过来。”

“不要不要。”祝青臣连忙摆手,“不适合你。你本来就黑,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要是敷粉,脸上,脖子上,身上都要抹,十盒都不够。”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李钺歪了歪脑袋:“祝卿卿,我很黑?”

祝青臣低头喝粥,几乎把脸埋进碗里。

他可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用过早膳,命宫人准备好马车,一同出宫去。

既然决定要成亲,那现在就要着手准备了!

两个人先去找了凤翔城中的老人家。

当初与他们爷爷一同举兵的老人家大多过世,只有沈竹和卫平的爷爷健在,被封了爵位,在府里颐养天年。

就是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有点不好使。

祝青臣凑上前,大声道:“我和陛下要成婚了!”

老人家一脸茫然,同样大声地问:“啊?你和陛下都昏了?”

“我和陛下要成婚!”

“什么?怎么就昏了呢?现在醒了吗?”

“不是昏了,是成婚……就是成亲!我和陛下要成亲了!”

“哎哟,这话可不兴说,我们都七老八十了,这话可听不得。”

祝青臣不解,成亲有什么听不得的?

紧跟着,两个老人家又小声问:“亲哪儿了?亲嘴还是亲脸啊?”

好家伙,原来是他们听错了。

这下祝青臣是真的要晕了。

祝青臣费了好一番功夫,用笔写下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给他们看,才让他们明白过来。

“噢噢,成亲啊?你俩不是早就成亲了吗?还要再成一次啊?”

“也是也是,青青现在回来了,是该再成一次。”

“我就知道你俩是一对儿,早几十年前我就看出来了。”

“啧,老李在地底肯定要把脸给笑烂了。老李一辈子大老粗,做梦都想要一个爱读书的孙子。你还记得不?当年老李搂着青青不肯撒手,哭着喊着要认青青做干爷爷……”

“不是,是认他做干孙子。”

“那怎么不记得?不过,后来怎么没成,我给忘了。”

“嗐,那不是陛下也抱着青青,哭着喊着,说不要和青青做兄弟嘛。老李为这事儿,还嚎了好几回,每回都被陛下顶回去。”

“合着陛下从小就知道兄弟是兄弟,兄弟不能成亲。”

“老李还说他家孙子只会打仗,不长心眼,瞧瞧,这心眼子……”

眼见着他们一唱一和,快把自己的老底掀翻了,李钺赶忙喊停。

“好了好了!两位国公,朕与卿卿此番过来,是想请两位帮忙操持婚事,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

话音刚落,两位长辈爆发出无情的嘲笑。

“此番前来!陈年旧事!陛下,你怎么这么说话?”

“老李还说他孙子不爱读书,愁死他了,这不是读得挺好的嘛?说话都文绉绉的。”

不是,这两位的耳力怎么时好时坏的?

李钺哽住,躲到祝青臣身后。

——祝卿卿,救救朕!救救朕!

祝青臣护着他,换了种说法:“我和陛下还年轻,不太懂得成亲的事情,怕不小心犯了禁忌,所以这次特意来找两个爷爷,帮帮我们,好不好?”

“好说好说。”两位长辈一摆手,“包在爷爷身上了。”

除了这两位老人家,祝青臣和李钺还去找了其他人。

点心铺的老许,卖青稞饭的老陈,跟着祝青臣打过仗的十夫长。

前几日,祝青臣才和他们一起宴饮过。

听说祝青臣和李钺要成亲,几位老人家也是义不容辞。

祝青臣便派宫人把他们送到沈府,让他们和沈竹,卫平的爷爷一同商量。

有这么多操持过婚事的老人坐镇,总不会出错了。

除了这些老人家,他们还去找了几个好友。

祝青臣拉着李钺的手,叉着腰:“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猜猜是什么?猜中有奖!”

好友们认真地打量他,从上看到下,从头看到尾。

“嗯……我猜……”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们。

“你怀了。”

祝青臣:?

“传下去,太子太傅要亲自生太子了。”

祝青臣:??

“胡说八道,祝青青是男人,男人能生吗?我猜是有感而孕,或者他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吃了什么灵药。”

祝青臣:???

“你们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祝青臣把吃得太饱的小肚子收回去。

“生什么生?还没成亲怎么生?我说的好消息是,我和李钺要成亲了!”

“你和李钺不是早就成亲了吗?平平无奇的好消息,不值一猜。”

“上次成亲我都不在场,当然要重新办一次,你们……你们……嗷!气死我了!”

祝青臣气得要扑上去打他们。

好友们四散逃走:“太子太傅打人了!君后打人了!”

祝青臣追不上他们,干脆回过头,扑向李钺。

“就怪你!我不在的时候,就跟他们说了,害得他们现在都不震惊了!”

李钺稳稳地接住他,熟练地承认错误:“祝卿卿,我错了。”

这时,好友们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不是。”他们纠正道,“祝青青,我们本来就不惊讶。”

“你和陛下十几岁就开始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我们早就看出来了。”

“你自己想,你扑到过我们身上吗?没有吧?你抱过我们吗?没有吧?”

“你们俩贴在一块儿的时候,一道金光直冲天际,谁看不出来?”

“我们又不是瞎子,聋子和傻子!”

————————

天空一声巨响,小情侣闪亮登场,朋友们默默戴上墨镜,阻挡光芒,结果小情侣还问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笑死

祭祖宗

25

尽管过程有些波折,但祝青臣与李钺的婚事,还是在稳步推进中。

两位亲近的长辈爷爷坐镇操持,五六位凤翔老人从旁帮衬,还有十来个好友奔走相助。

陛下与太子太傅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天下,满宫的宫人,满城的百姓,都在帮他们的忙。

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安心等待便是。

这日清晨。

按照规矩,祝青臣与李钺要去城外的帝王家庙祭祖,将他们的婚讯,告知长辈。

不错,祝青臣父母长辈的牌位,也在帝王家庙里。

祝家和李家原本都不算什么大户人家,一户是流放西北的罪臣,一户是杀牛宰羊的屠户。

人丁不旺,祝青臣和李钺就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小孙孙。

李钺与祝青臣自幼相识,又一同长大,还险些认了对方的爷爷做干爷爷,对方的父母做干爹干娘,两家情分非同一般。

况且,不管他们认不认,祝青臣已经是李钺的君后了,他作为未亡人,料理好一切,都是应该的。

因此,祝青臣离开之后,李钺就把祝青臣长辈父母的牌位接到了家庙里,与自己的长辈一同接受香火供奉。

李钺在外面是独断专行的帝王,在家庙里,却是小辈。

每逢过年过节,李钺都会亲自过来祭拜,上一炷香,告诉他们这阵子发生的事情。

顺便……顺便托他们去天上探知祝青臣的消息。

若是探知到了,还请托梦给他,让他安心。

或许是长辈们真的听到了他的请求,李钺果真有几次梦到了他们。

可他们说,祝青臣虽然成仙了,但神仙都吸风饮露,披云挂霞,祝青臣在那儿吃不习惯,穿不习惯,过得很不好。

于是李钺急急醒来,吩咐膳房准备祝青臣爱吃的点心,命令织造局为祝青臣裁制新衣,全部供奉在他的神位前。

过了几年,李钺酒量见长,也就很少做梦了。

昭阳殿外,仪仗齐全,宫人齐整,禁军威武。

祝青臣拢着鹤氅,与李钺并肩走下石阶。

负责主理此事的沈竹与卫平上前,齐声行礼回禀。

“回太子太傅,回陛下,完事齐备,随时可以启程。”

“好。”祝青臣颔首,目光一转,却见正中间停着一驾马车,还有一匹战马。

沈竹与卫平的马在前面,所以这匹战马是……

祝青臣转过头,看向李钺。

李钺会错了意,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要送他上马车。

祝青臣略一沉吟,随后身形一转,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从李钺身边游走。

他转过身,双手拽住马匹缰绳,一只脚踩上马镫,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祝青臣在马背上坐稳,挺直腰背,故意道:“陛下柔弱,陛下坐马车吧。”

尾音上翘,像带着小钩子。

李钺低笑一声,坦荡道:“祝卿卿,朕错了。”

祝青臣微微扬起下巴:“错哪儿了?”

“错在……”李钺顿了顿,“不该不跟你商量,就擅自决定你坐马车,朕来骑马。”

“这还差不多。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吃了仙果,现在身体倍棒,不会轻易风寒的。”

“记住了。”李钺用一惯可怜的眼神看着他,“朕能上马吗?”

祝青臣翘起唇角,朝他伸出手:“来吧。”

李钺握住他的手,一个翻身,也上了马背。

两人同乘一骑。

祝青臣在前,李钺在后。

李钺双臂环着祝青臣的腰,双手握着祝青臣的手,将他整个儿拢在怀里。

沈竹与卫平无奈地对视一眼,随后别开目光,吩咐宫人把马车牵下去,去找自己的马匹,做好准备。

李钺举起手中马鞭,随行礼官会意,朗声大喊,响彻天际。

“启程!”

*

近来天色不错。

大雪新停,朝阳初升。

队伍从宫中昭阳殿出发,穿过宫道,出了宫门,经行长街,又出了城门。

前往帝王家庙的道路,早已经被清扫出来。

道路两边,衰草枯树之上,积雪未融。

日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李钺伸出手,拢了拢祝青臣身上的鹤氅,又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看看他有没有发热。

祝青臣摇摇头,甩开他的手:“都说我没事了。”

李钺低下头,趁着旁人不注意,用脸颊贴贴他的头发:“习惯了。”

祝青臣抓住他的双手,让他环住自己的腰,牢牢把自己锁住:“抱好。”

李钺笑着重复一遍:“抱好了。”

李钺跟狼似的,温顺地把脑袋搁在祝青臣的肩上,继续蹭蹭。

他越蹭越近,越贴越紧,从头发到脸颊,从脸颊到脖颈。

忽然,“哗啦”一声!

“护驾!护驾!”

卫平听见动静,最先反应过来,领着禁军冲过来。

一行人扛着武器,团团围在陛下与太子太傅身边,严阵以待!

李钺骑在马背上,抹了把浇在头上脸上的白雪,抬头望天。

他的头上横出一根树枝,寒风吹过,枝上积雪抖落,不知怎的,竟然准准地盖在他的头顶。

李钺竭力维持平静,冷声道:“落雪而已,不必惊慌,下去。”

卫平回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装没看见:“是……是!”

小小的骚乱之后,队伍继续行进。

祝青臣拿着手帕,回过头,准备给李钺擦擦脸。

李钺却没再把脸凑过来,只是从他手里接过手帕,自己擦擦。

祝青臣不解:“干嘛不让我帮你擦?”

李钺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

“就是不方便。”

李钺一面擦脸,一面抬起头,环视四周。

林中风静树止,并无异常。

或许真是巧合……

下一刻,又是“哗啦”一声!

卫平再次大喊一声:“陛下!护……”

李钺拿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无妨,别大惊小怪的。”

卫平弱弱地应了:“是……”

这时,祝青臣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李钺,积雪怎么就专往你身上砸呢?”

李钺捂着头,委屈巴巴道:“我爷爷打我。”

“啊?”祝青臣震惊。

“你爷爷也打我。第一下是我爷爷打的,第二下是你爷爷。”

“啊?你怎么分得出来?”

“还有你爹你娘,我爹我娘,我把你给强取豪夺了,他们都不高兴……”

话音未落,又是“哗啦”一声。

这回李钺早有预料,一扬手,便用衣袖把落雪挡开了。

好像是有些古怪。

祝青臣抬起头,环顾四周:“爷爷!”

怪傻的。

于是祝青臣又用气声,小小地喊了一声:“爷爷?”

他试图解释:“是我强取豪夺李钺的,我是强抢民男的小采花贼,不要打他……嗷!”

一个白影迎面飞来,李钺眼疾手快,将祝青臣护在怀里。

这回倒不是落雪,这回是一只雪白的小鸟,直直地朝他们冲过来,见没撞上,又挥动着翅膀飞走了。

祝青臣睁圆眼睛,也生气了,一把按住李钺的手:“抱着!”

他就不信了!

祝青臣捧着李钺的脸,转过头,照着他的脸颊,“吧唧”就是一口!

我是小恶霸,我当众强抢寡夫!

爷爷,来打我啊!

下一刻,一阵劲风迎面吹来,迷了小恶霸的眼睛。

“嗷!爷爷,我错了……李钺,快帮我吹一下……呜呜……”

*

说来也怪,祝青臣大放厥词之后,林子里反倒安静了。

或许是因为见不得祝青臣难受,或许是因为——

祝青臣眼眶微红,转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李钺:“再吹一下,还是难受……”

“好。”李钺牢牢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伸手去揉,认真帮他吹吹,“好了吗?”

“还要吹。”

“这样呢?”

积雪越砸,大风越吹,两个人就抱得越紧,根本分不开。

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这样,他们顺利来到家庙前。

祝青臣与李钺翻身下马,整理衣冠,抬头望向家庙。

庙宇恢弘,八面殿门齐开。

祝青臣与李钺对视一眼,并肩而行,拾阶而上。

来到殿中站定,宫人手捧托盘,奉上香烛。

两人亲手接过,点燃三炷香,拿在手里,平视前方,神色严肃,目光坚定。

供案之上,就是他们爹娘爷爷的牌位。

礼官唱和,抑扬顿挫。

——陛下英武非凡。

——太子太傅才高八斗。

——陛下与太子太傅天生一对,特来告知长辈祖宗,他们不日便要成亲!

礼官刚刚念诵完毕。

风吹过,供案上,烛焰摇晃。

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

李钺与祝青臣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齐齐上前。

李钺将手里的三炷香插进香炉里,祝青臣把香递给他,小声道:“我怕烫。”

立香燃烧,香灰掉下来,在手背上燎一下,可疼了。

小的时候祭拜天神,就是李钺帮祝青臣插香,到长大了也不变,从前军队出征,他二人一同祭天,祝青臣也要李钺帮他。

李钺熟练地接过立香,同样插进香炉里。

——香已经上了,爹娘爷爷再想反对他们的婚事,可就来不及了!

李钺正色道:“礼官记一下。今日祭祖,来时天色晴朗,紫气东来,更有天降瑞雪,神鸟报喜。祭祖之时,神风吹拂,沁人心脾,香烛青烟,如莲花一般。”

“凡此种种,皆是上上吉兆。”

他握住祝青臣的手:“长辈祖宗降下吉兆,可见朕与太子太傅的婚事,乃是上天注定,天命所归。”

礼官皱着眉头,凑近一些去看:“陛下,这紫气东来,莲花青烟……”

在哪儿呢?他怎么没看见呢?

祝青臣反手握住李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用力点头,理直气壮道:“本太子太傅也看见了,就这样记。”

两个人并肩而立,交换一个得逞的默契笑容。

————————

臣臣:爷爷爹娘,我打算和李钺结婚,请问你们谁赞成谁赞成?

爷爷爹娘:?(这什么狗屁选项)(变成雪球到处乱砸)

臣臣:你们不说话,那就当你们都赞成!

爷爷爹娘:??(你这个小恶霸)(变成狂风到处乱吹)

臣臣:看来你们都赞成,雪球是天降瑞雪,狂风是紫气东来,耶!

爷爷爹娘:???(在地府里拗竹鞭)(就等着这两个小兔崽子过来)

小可爱们七夕节快乐!臣臣和李那个七夕节也快乐!

今天全家都有点拉肚子,所以更新晚了点,明天应该不会了

分开住

26

祭祖结束。

祝青臣抬起头,对李钺说,自己想一个人在家庙里待一会儿。

李钺当然知道,他是单独想跟家里人说说话。

于是李钺摸摸他的脑袋,说了一句“不必太过伤怀,我在外面等你,我们一起回家”,便带着一众官员侍从出去了。

一声轻响,殿门合上。

殿中只剩下祝青臣一个人。

他回过头,看向摆放在宫殿正中央的供案牌位。

转过身的瞬间,细细清风迎面吹来,轻轻拂动他的头发与衣袖。

方才亲手点起的蜡烛,烛光幽微,烛焰跳跃,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祝青臣低下头,揉揉眼睛,一掀衣摆,直接在蒲团上跪下。

他双手按在蒲团上,俯身低头,结结实实地给两家长辈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青臣回来迟了,让爷爷,爹,娘,各位长辈担心了。”

十年。

他被困在山上的时候,爷爷爹娘在地府里看着,肯定都急坏了。

如今他回来了,自然要正正经经地跟他们说一声。

邦邦邦三声之后,祝青臣捂着磕红的额头,抬起头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呜呜……爷爷,没控制好力气,好痛……”

清风愈轻,祝青臣捂着脑袋,慢吞吞地挪上前。

他举起双手,恭恭敬敬地从供案上取下爷爷的牌位。

他靠在供案边,将牌位抱在怀里,又从怀里拿出手帕,一个字一个字,一道缝隙一道缝隙,仔仔细细地把爷爷的牌位擦拭干净。

帝王家庙,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宫人来打扫。

但宫人只是擦擦门窗,擦擦地板,他们可不敢去碰陛下与太子太傅长辈的牌位。

经年累月,牌位之上,自然落了灰尘。

——天佑大周文国公祝舜生之位。

祝青臣一边擦,一边小声说:“对不起呀,爷爷,十年都没来看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被困在山上道观里了。”

“李钺在人间为我祈福,爷爷和爹娘在天上,肯定也保佑我了,不然我不能这么顺利就下山来。”

“我没事,遇到神仙,还吃了仙果,现在身体可好了,李钺还封我做太子太傅和明德君后,爷爷在天上可以放心了。”

擦完爷爷的牌位,祝青臣又双手捧起李钺爷爷的牌位,同样仔细地擦一擦。

要是光擦自家爷爷,不擦李钺爷爷的,李钺爷爷指定要急得跳脚。

然后就是祝青臣的爹娘,李钺的爹娘。

所有牌位,祝青臣都端下来,认真擦拭。

每擦一面牌位,祝青臣都会跟他们说说话。

“干爷爷,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李钺如今可厉害了,一代帝王,一统天下,实现了您老一直以来的愿望。我会和他一起,好好治理天下的,您老也可以放心。”

“爹,我有专心念书,也有认真修习为臣之道,做一个忠臣清官……有的时候,李钺实在是太讨厌了,我就忍不住打他一下,轻轻地打,应该不算是不忠于君吧?”

“娘,我有好好保重身体,天天都吃得饱饱的,穿得很暖和,没有着凉,李钺还让他们每天给我炖燕窝粥喝。”

“干爹,干娘,我和李钺相处得很好,我们过得很好……”

祝青臣擦好一面牌位,便将牌位放在自己面前。

擦好所有牌位,祝青臣轻声唤道:“爷爷,干爷爷,爹爹,娘亲,干爹,干娘。”

——青青大点兵。

祝青臣从蒲团上爬起来,重新跪好。

他小声道:“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们坦白。”

“其实我——”

祝青臣低下头,摸摸自己的头发。

“我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李钺了。”

“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

“十来岁的时候,我和李钺瞒着你们偷偷看了小话本,我那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

“后来李钺跟着干爷爷去打仗,我还一个人跑去找他,你们都说我和李钺兄弟情深,其实不是的。我在军营里,找到李钺的时候,我就确定了,原来我是喜欢他的。”

“想到成亲这件事情,我第一个,唯一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李钺。除了李钺,我从没想过要和别人成亲。一想到要和别人成亲,我就恶心想吐,浑身痒痒,还会起小红点。”

祝青臣一边说,一边撩起衣袖:“你们看。”

“现在还没起来,等一下就起来了,可难受了。”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李钺。”

“李钺没有强取豪夺,我也没有勉强。”

“我就是喜欢他,想跟他成亲。”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虔诚又期待地看着长辈们的牌位。

“爷爷,爹娘,你们那么疼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难受死吧?”

“要是你们不同意,我和李钺会变成蝴蝶飞走的……我变成小蝴蝶,李钺变成大扑棱蛾子。”

“求你们了,我保证,我和李钺会好好过下去的,李钺会对我很好的,我也会对李钺很好的,我们在一起,除了不能生孩子,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

祝青臣握着双手,像小猫作揖,可怜巴巴。

若是祝青臣和李钺的长辈真的在这里,他们早在祝青臣跪在蒲团上的时候,就心软了。

可牌位不会应答。

祝青臣便道:“要是你们同意的话,那就吹一阵风过来。”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吹过。

祝青臣双眼一亮,环顾四周,继续道:“那……要是真的同意的话,回去的路上,就不要再朝我们丢雪球了。”

“好不好嘛?求你们了。”

清风消散,似乎是答应了他。

“谢谢爷爷!谢谢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