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她洗了把脸就下了楼,前台小妹把一个黑色的镜头盖给她后,挺嫌弃挺小心地指着黑红两个塑料袋,嘴上客气地说:“送盖子的那人一并送来的,说要给你们。”
“几点来的?”
“一大早,六点多一点。”
柳浮声拎起掂了一掂,拆开各看了一眼,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比较沉,是好几种菌类,有长有短,奇形怪状,还带着土壤和湿润润的水汽,红色袋子里是一把从来没见过的野菜,同样露水盈盈,很是新鲜。
“这是什么?”她拿了一根问前台,又把黑袋子打开,“这些又是啥?”
前台一见,眼睛发亮,一改之前的嫌弃,“啊,这些是鸡爪菇、红参菇,那是清凉菜,都是很好吃、很贵的好东西。天啊,这不是猴王菌吧!——只有本地老人们知道在哪儿采,而且轻易采不到,前几年寨子里有几个年轻人见它价格贵,想多采一些发财,进山5个人,只有3个回来,就没人再说这事了。”
柳浮声看上去丝毫不为价格和稀有所动,淡淡点点头,“你们监控室在哪儿?”
前台不知她为什么这么问,疑惑一下,说门岗那儿有个电脑,可以看到宾馆分布的几个监控。
柳浮声提着袋子去了,送了保安大叔一小把清凉菜,很轻易就得到了随意看监控的权力。她左点右点,找到六点十分的一段前台监控视频,只见战乌穿着黑色的宽大外套,手电筒插在衣服的口袋里,鼓囊囊一团,提着两大袋东西进来,没说两句话,前台值班的小妹就做了一个摆手驱赶的动作,好像嫌他站在这里有碍宾馆形象,他只得将两个袋子放在墙角,似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什么,小妹一边点头一边挥手叫他走,他迟疑踌躇地离开后,两个小妹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嘻嘻地笑。
“好东西啊,姑娘。”保安大叔抽着烟,眯着眼,用下巴指了一下那袋菌子,“很难采的,不摸黑进山,白天毛都不见一根。谁送的?”
“狼牙壁那儿表演的蜘蛛人,战乌,您认识吗?”
“哦,他呀,知道。苦孩子。”保安大叔说自己家跟战乌的父亲是一个村的,多少认识点,但不太熟,“……命不好,他爸跟他后妈都不是个东西,他后妈虐待他的时候,他爸也不拦着。好好一个孩子,给搞糟了。”
“……搞糟了?”
“热油啊……哗啦一下就泼过去!把他弄得……唉!一个男人,那儿完了,下去就可惜喽……哦!来了来了!”有车要进来,大叔急忙去按升降杆开关,转眼就把刚才的话尾忘了,莫名其妙起了另一个话头,“他爸得了重病要走的时候他死也不肯掏钱,在大伙儿看来也不太像话。这在我们村里叫命格太硬,容易刺着人,最好各管各的,少牵连。”
听他说的意思,再结合之前李达盛的话,战乌从小被后母虐待,似乎失去了男性的能力?恐怕也正因为这个,他不但没有收到别人的同情和体谅,反而沦为笑柄和谈资。
男性的能力,和尊严是勾连在一起的。柳浮声想到关扬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好像自己与他结婚,就是为了与他各取所需一样,然而的确,关扬对她不感兴趣,总是敷衍了事,她从来无法得到她所期盼的鱼水之欢。对欲的渴求,对爱的向往,让她不得不在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内选择及时止损。就算要去约,也不能落下个婚内出轨的坏名声。
现在,望着两袋“好东西”,柳浮声心里有些怅然,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她一直记得自己推开门时战乌蜷缩在角落的样子。女人,总是会被极强的男人打动,同时又可能对一切处于弱势的人物勾起泛滥的同情和怜悯,妈妈说她有时心软得像一滩水,有时心硬得像榆木疙瘩,或许,看见屡遭人打骂唾弃的战乌,心底柔软的一角被解了锁。
★2017年5月4日
S市南山区罗林派出所。
柳父柳母互相搀扶着从一辆奔驰上下来,急急冲入派出所大门。奔驰在停车区停稳后,驾驶座下来一个年轻男人,衣着考究,质地良好,信步跟着走进。
面对警察,柳母已经哭成了泪人,嘴里不停念叨着:“我女儿不见了……我女儿失踪了……我要报案,警察同志啊……求你们帮我找到她……”
两个警察忙着递纸巾、做笔录,“这……阿姨,您先控制一下情绪,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您女儿的情况,您是怎么发现她不见了的?”
“我来说吧。”年轻男人开口。
“你是……”
“失踪女子柳浮声的前夫,关扬。”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一个警察问:“好,关先生,你跟我们具体说一说?”
关扬冷静地说:“柳浮声,29周岁,原乐途旅游网编辑、记者,三个月前辞职,跟家人闹翻后,断了联系。昨天,也就是5月3日,我岳……前岳父岳母试着跟她联系时,发现她手机关机,今早他们从Z市赶过来,去她租住的地方找她,没找着,又联系了她的朋友和前同事,以及我,都不知道她的去处。”
警察点了点头,“那么她具体的失踪日期,能确定吗?”
关扬回答:“不能。她辞职后就和以前的同事断了联系,因为以前当旅游网站记者时经常各地跑,一些朋友约不到她或者联系她没回复,都以为她去出差,没当回事,加上与父母赌气,一直没回家,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2015年10月9日
回到房间,钱欣正在洗漱,嘴里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你老公给你打了几个早安电话了哦,再不接,他怕是要飞过来‘捉奸’了!”
柳浮声脸色变了一变,没多解释,拿起手机一看,三个关扬的未接电话。
“有事?”她回了一个过去,不冷不热地问。
“故意不接我电话,嗯?”关扬的语气一如从前,丝毫听不出有什么一拍两散后该有的疏离和冷意。
“你有什么事?”
“我找了律师,咨询财产分割的事,他提出,我们有一部分是婚后财产,还有我给你的股权,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柳浮声想起,那份离婚协议写得急,签得也急,她铁了心要离开关扬,并没有想到财产分割的事。“我没有想法,你的钱买的,我不要,房子车子都是你的,股权我也可以转让还给你……”
电话另一头,关扬似没有想到她这么决绝,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就这么死心塌地要一个人过?跟我在一起不好吗?非要这样……除了律师,我还没向别人提起,协议我是签了,可手续我们还没办,你最好再想一想。”
“不用想了,关扬。当初我是怎么期盼着要嫁给你,现在我就怎么期盼着要离开你……哦不,是你们。”
“柳浮声!”关扬不悦地喝了一句,似又忍住了情绪,带着商量的语气,“我不强求你跟我一起生活,但能不能在外人面前装着还是夫妻?妻子该有的我还是会不打折扣地给你。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能不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我觉得……比你好不好的无所谓,主要他得是个人。”
柳浮声外表看上去是个挺软糯的女子,但骨子里也有一股铁牛一样的倔劲。自己受辱受困时,无疑就要把榆木疙瘩心释放出来。关扬被她一句气得语塞,直接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