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她伸出双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不顾他身上的污渍。男人坚硬结实的身躯,半是火热,半是湿冷。
“对不起!”他并不是故意的,看都不敢多看,更何况不慎碰着。她这样白白净净的城市小姐,计较起来,比李达盛更难对付吧。他急忙稳住,飞快地脱离她的搀扶,走向水池,撑着水池边总算能站稳,强忍腹腔的剧痛和一阵阵的反胃感,久久没听见她尖叫或者训斥的声音,就抬眼看了看她。
阳光从玻璃窗外倾洒进来,细细的浮尘在幔纱般的光里流转飞扬。她站在光影里,身后好似镀着一层白光,军绿色外套敞开,内搭简单的白T恤,印一只粉色的小象,被胸口的起伏撑得很立体,只不过刚才因为扶他,沾了些许灰色的污渍。肤色真是极白,显得眼瞳乌黑,表情无喜无怒,坦然随意,不似当下女子那般纤瘦,却自有一股丰腴滋味,看着软乎乎的。
她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狼狈之下却有股什么气顶着,并不像是真做错事情挨打的样子。
他移开目光,转过身去,低声道:“谢谢。”
不知她是否能听见,战乌认为,她一时好心后,很快会走。于是,他捧起水洗脸,血的腥气充斥在鼻腔,嘴角的伤口遇水收缩,也疼得很,不过终是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待他甩甩脸上的水再次转身时,发现她还站在那里,手里托着个白白的小包要给他。他下意识接过一看,是一包未拆封的纸巾,他有些语塞,“不……不用……”
“拿着吧。”她一笑。
他后半句才说了出来:“不用这么多。”
“拿着吧。”她还是那句话,又问,“他为什么打你?要不要报警?”
听了这话,他浑身忽然又绷紧了。
柳浮声见他额头青筋浮动,拳头也攥得关节泛白,像她之前采访过的一个满腹牢骚的刺头,以为他要叫嚣起来发泄不满或者冤屈,稍往后躲了躲,有些防备又好奇地盯着他,同时后悔自己多嘴问了。可他好像是升到了顶楼自动停止的电梯,那马上要喷射而出的倾诉和怒火忽然就这样被他自己硬生生扼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似是而非且让人听不太懂的解释:“没有,我没有错。”
嗓音还是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每个字的间隙。
柳浮声倒是诧异起来,他似和那些带着机会就装横、装可怜博眼球和同情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即使被打得几乎站不起来,还有股很硬的气撑直着腰背。
“那你自己悠着点。”她无话可说,只能叮嘱一句,无意多留,也就转身走了。
一句谢字来不及说,他的目光不禁跟过去,见她身后一个深红痕迹出现在左臀靠下的位置,一呆,喉结上下一动,“喂!你……”
“嗯?”她回头。
他却不知如何开口,脸颊已热,所幸肤色黑,不太显。
柳浮声又等了几秒,怀疑自己幻听了,颔首,大步流星走了。等回到下榻的宾馆,换睡衣要午休,才发现大姨妈巾后部没弄好,折了一块起来,侧漏不说,还弄到了外裤上。她张了张嘴,想起方才战乌叫了她一声可又没说出个所以然的样子,不禁尴尬万分。
下午出去取景的时候,得知不戴保护绳的两个蜘蛛人未缺席表演,柳浮声暗地又吃了一惊。其他人不明内情,早就从第一天的震撼变成了见怪不怪。
和当地人聊天得知,蜘蛛人的竹排票抽成是一毛钱,阿鹿和战乌因危险度高一些,达到两毛钱,但旅游景区分淡季旺季,平均到每个月,可以说是非常微薄了,受伤是否可以请假暂且不论,当事人自己恐怕也不愿意无薪休息一日。
尼采曾写道:你遭受了痛苦,你也不要向人诉说,以求同情,因为一个有独特性的人,连他的痛苦都是独特的,深刻的,不易被人了解。
柳浮声微微叹口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都那么不容易。
傍晚时分,今天的采写本要告一段落,李达盛说安排他们去一家纳西族菜馆,就亲自来接。大熊“咦”了一声,在包和口袋里翻翻找找,说镜头盖不见了。
“丢三落四。”老王斥了一声,“掉哪了?好好想想。”
“呃……唉!在北山那儿拍的时候打开的,好像放在一个树桩上了。”
“我们是不走回头路的,你丢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找?算了,一个镜头盖而已,回去再配一个。”老王对这种小玩意不太重视,饥肠辘辘的大家都想先饱餐一顿。
李达盛却异常地热情,“这可不行啊,你们接下来还要去很多地方拍,镜头需要保护的,还是找回来吧!我叫人帮你们找。”
“真不用了……”大熊不太好意思地说。
李达盛仿佛没听见,叫个工作人员过来,“你去把小乌叫来。”
柳浮声疑惑地瞪了瞪眼睛,心想,你中午还把人家狠揍了一顿,这会儿还叫他干吗?
一会儿后,战乌来了,没有穿表演时的衣服,换成一件宽大土气的旧T恤和泛白的牛仔裤,脸上青肿未消。
“来得这么慢啊。”李达盛不满地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这几位记者丢了一个镜头盖,知道什么样的吗?喏——就是那个圆圆黑黑的,北山哪儿来着?”
大熊为难地看了看老王,叹口气,只好说:“香岭寺附近……一个树桩上,应该在那儿吧。挺远的,要不,明天你如果刚好路过,或者哪天有去那儿……”
李达盛摆摆手,看着像是热情地在帮他们找东西,实际存心整战乌,“被别人捡了或者被什么动物叼走了可就真麻烦了,你现在就去,明天早上一定要送到来鸿宾馆前台。”
毅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李经理,真的算了,这位师傅好像受了伤,来回一趟也得两小时呢,一会儿天都黑了也不好找啊。”
“你受了伤吗?”李达盛挑眉,好像选择性失忆一般,“哎呦,你的脸怎么了?”
“他被山上的野狗追,摔的吧。”
柳浮声冷不丁的一句话,大家都一愣,随后脸色各有不同。
战乌惊异地看着她,老王几个不知实情都笑起来,李达盛脸色僵住,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缓解心虚和尴尬,又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柳浮声。她倒是坦然,完全没事人一样,好像自己只是个爱信口开河的吃瓜群众。
虽说被暗讽了一番,李达盛还是坚决要派战乌去北山,战乌只得揣把手电赶过去,争取能在天彻底黑下来前找到。
“李达盛这个人,不地道啊……”饭毕,每天笑呵呵的老王此时毫不留情地冷脸评价道。
“对啊,人家干活儿真是蛮苦,他还那样使唤。”毅辉随之摇头。
柳浮声心里挂着这事,从八点多到十一点,去可以看得见宾馆大院的窗户那儿张望了好几次,都没看到战乌回来的身影,十一点半的时候,她有些困了,许是受了凉,头也隐隐作痛,心想,他许是拿了镜头盖先回家了,第二天才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