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旋转。两旁林木飞快向後倒退。风亦飞箭矢般穿越林木间的隙缝,遇上树藤一把抓着,运劲借势,“呼”的一声凌空翻身,猴子般由一颗树跃往另一棵树,由一块石跃往另一块石去,复杂的地形丝毫不影响他惊人的速度。黑实的肌肉,在透过树叶枝桠间洒射下的阳光里,闪闪发亮,就像猛兽那充盈着爆炸力量的筋肌。他背上除了一把厚阔的大刀外,还背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竹箩,却无损他奔驰的灵快。
一群猿猴在他身後奔走,很快给他远远抛在後方,失望地吱吱乱吵。几个腾跃後,他来到密林中一道由山上流下来的溪漳,心道小猴子们,今天没空和你们玩耍了。
清泉在石上流过,暑热大消。他的身影毫不停留,沿溪往山上攀去。还有个多时辰太阳便下山了,他要在入黑前赶回家去,只待采多一种草药後。溪涧的尽头是个小小的水坑,水清见底,若非赶着回家,深山弥浴,倒是一快。
大自然便是他的家。天为被,地为床,这道小溪当然是浴池了。现在却要错过这种享受了。风亦飞离开了泅水,切上一道长着及膝野草的斜坡,翻往山的另一边,林木逐渐稀疏,柳暗花明,越过山脊,一道弧悬半山的高崖,豁然现於眼前。挺立高崖之上,极目穷望,精神为之一振。山区在崖下延绵起伏,渐次低去。
他先祖累世聚居的云上村,在山区左上方一幅较平坦的低地上,小桥流水,阡陌纵横,百多所房子石块般聚拢在一起,疏落有致地嵌在林木和田野间,仿似避世桃源,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提醒着他快回家晚膳。右上方较远的地方是山区外广阔的平原和大海,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这附近百里内最大城镇“川南府”的一角,却看不到“大盐场”,那是在川南府东面三里处的沿海区域。
日渐西沉,时间不早了。风亦飞收摄心神,俯身崖外,仔细检视着崖壁上杂生出来的草木。不一会有所发现。在离崖顶十多尺的一堆杂草里,一棵长着一朵足有拳头般大紫色花朵的小树,横生出来,裂成五片的花萼间,长有一个红色的果实,鲜艳夺目,是他此行的目的物--赤芝果。
风亦飞不慌不忙,解下背上的柴刀和竹箩,放在一旁,忽然一个筋斗,翻往高崖外的虚空。同时大喝一声,两手一扯缠在腰间的腰索,运纫一挥,索子一端的特制挂钩箭矢般飞出,直射进崖壁岩石间的坚土里。这时他身子向下急堕,瞬眼间落下了近十尺,把索子扯个笔直,索端竟仍能紧锁在土石间隙内,没有随着扯力脱出,一下子把他吊在崖壁处,惊险万状。
风亦飞藉索钩回扯的力道,荡回崖壁,恰好来到赤芝果处,手到果来,纳入怀里,大功告成,双脚一蹬,荡了开去,跟着反手猛拉腰索,一个筋斗又翻回崖上,双脚站稳,手一抖,索钩回到腰上,还原为腰带,动作流水行云,非常好看。风亦飞长啸一声,山鸣谷应,往回路驰去,不一会离开摘果的高山,沿着山路,往云上村驰去。普通人个多时辰才走完的山路,他半个时辰已经完成,山村在半柱香的脚程内。
他特地绕道从山村靠山那个方向进入村内,这已成了他的习惯,每次采药回家,都舍易取难,绕道村後岩石崎岖的密林。因为那处有他精心布下的陷阱。猎物是“魔豹”。虽然这凶物三年没有出现了。但村内活在惊惧中的百多户人家都知道,只要这先後夺去了六十多人生命的悍兽还活着,它一定会从深山回来,而村後的“恶兽林”是它最有可能取道潜入村内的秘径。每隔上一段日子,它便会到来残害生灵。它随时会再回来,可能就在这一刻。
每一个见过魔豹的人,一是失去踪影,或是成为了残肢败体。只有风亦飞的二兄风亦乐是例外。代价是他目睹父亲风山舍命救他时与魔豹生死搏斗,惊恐过度致失去视力,和风山的失踪。没有人知道发生了甚麽事。
想到这里,风亦飞悲啸一声,加速了冲刺,似乎要籍这个动作把心内的悲愤发泄出来。他一定要为世除害。恶兽林在望。“蓬!”异响从林内传来,那是物体堕进陷阱的声音。风亦飞从回忆里霍然醒来,把速度提至极限,背上的大刀来到手中,身影没进林内,起离伏低,向着陷阱推进。他的陷阱布置巧妙,非是百斤以上的动物,都不会误堕阱内,而附近的障碍物和地形,又使牛马一类大型动物,难以接近,只有能在密林中灵动如飞的魔豹,才会捡那处作为落点。
他冷静地穿林过树。失了踪的父亲风山常说,冷静是猎人的首要条件。陷阱塌了下去,烟尘扬起。风亦飞扑到阱口边缘,弓身俯视。一看之下,立时为之气结。一个粗壮黝黑、面容朴实古拙、年纪和风亦飞同是十八九岁的青年,跌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傻乎乎坐在深达丈半的陷阱底。当风亦飞向下望时,他亦正茫茫然望上来。
风亦飞蹲了下来,有好气没好气地道:“英明神武的海大少,下面有宝贝儿麽,要寻到那里去了。”阿海定一定神,跟着脸色一沉,嚷起来道:“你这个龟孙王八旦,豹子不见你拿着,却来陷害你大爷我,还不把我拉上去。”
风亦飞看着这个村内的好友,笑道:“八人大花轿还未到,凭甚麽抬你上来。”阿海破口大骂道:“枉我好心来通风报讯,你大娘弄伤了脚,还尽说这些风凉话--”
风亦飞跳了起来,失声道:“甚麽?”阿海放大喉咙叫道:“听着,你娘跌伤了脚,我特来找你回去--”
风亦飞沉声道:“不要骗我!”向後急退。阿海急得叫起来道:“不要走,还有我。”
一条藤索“嗖”一声凌空飞人阱中。风亦飞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道:“把索搭在树上,自己爬出来吧!大少爷这回要看你的本事了。”
回到家门前,那处聚了一群左邻右里,议论纷纷,有人更探头内望。当他来到他们背後,那些好事者仍无所觉。风大娘雄壮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道:“说过不关那劳甚子魔豹事,便不关它事,还在担心甚麽。要真是那畜牲,看我不割了它的豹头来当饭吃。”大姐风玉莲的声音响起道:“娘!不要说了,没有人敢不信你,来,再给你擦药酒,唉!慕老师去了隔邻莫家村看病,否则他给你扎上一两针便止痛了。”
风亦飞分开众人,走进屋来。风大娘四平八稳坐在椅上,看到风亦飞铜铃般大的眼一瞪,喝道:“你去采药,为甚麽到现在才回来,太阳都下了山,告诉你多少次,才学晓入黑後不在山上游荡,偏不知山里危险。”风亦飞知道这时惹她不得,走前细察玉莲为她擦跌打酒的右脚,脚踝处肿起鹅蛋的一大块,看来有好几天不能走路,问玉莲道:“是怎麽弄的,让我煮服药给她敷一敷。”
玉莲还未答话,坐在一旁的风亦乐怪声怪气地插口道:“甚麽?我们矢志做最佳猎手的风亦飞鼻子失灵了吗?嗅不到厨房内正在煮着够一村人用的大堡药吗?”风亦飞望向二哥亦乐,後者悠悠坐在椅上,手中玩弄着一把尚未上箭的小型弩弓,两眼虽然睁得大大地,眼神却散涣茫然,焦点不聚。风大娘心情不佳,骂道:“甚麽猎手猎脚,你父风山不是公认的好猎人麽,现在是甚麽收场,阿飞,我告诉你,以後想也不要再想这回事,须知上得山多终遇虎。”
亦乐喃喃道:“最多是上得山多终遇豹,这里哪来甚麽老虎。”玉莲向风亦飞轻声道:“母亲她在山涧洗衣时不小心,跌了一跤。唉!我都说让我来做这些事了,娘她总不听。”
风大娘答口道:“甚麽不听,你一个人做得了多少事,自然要分工合作。”跟着望往风亦飞道:“阿飞,明早你代我往城里交药与‘病除轩’的陈老板,这家伙狡猾吝啬,要和他算个清楚。”
风亦飞道:“是!娘亲。”
次晨一早,风亦飞背着一箩以草药制成的丹丸,步出家门。他并没有立时转往出城的小路,反而来到村尾一个较偏僻的角落,一所房子孤伶伶地远离其他屋宇,藏在一个树林间的空地里,紧贴着恶兽林。
“叮!叮!”打铁的声音从屋内扩散出来。风亦飞大感佩服,暗忖铁隐大叔昨晚又是一夜未睡,埋首铸剑了,这种投入的精神,最值得他学习。父亲风山曾说过,做猎人的第二个条件是吃得起苦,铁大叔若改行打猎,一定可以胜任愉快。他摸了摸怀内的赤芝果,轻步走了进去,仿似较重的足音也会破坏了内里的世界。
熊熊的炉火闪跳腾升,铁隐沉雄宽阔的背部向着入门的方向,右脚有力地以稳定的节奏踏着吹动炉火的风箱。他的左手拿着剑,魔术般抛动,通红的剑体在火焰里翻腾滚转。像在火里挣扎哀叫的灵蛇,每一次剑回到大铁砧上,他右手的大铁锤都不偏不倚地敲在剑身上,每次都从不同的角度下击,准确迅捷。一股奇怪的闪闪金光不住在剑身内流动,眩人眼目。
风亦飞最爱看他铸剑,使一块顽铁变成分金断玉的神兵,整个过程充满了力量和火热,又是那样玄奇感人。工场内每件东西都井井有条,後面是内院和天井。天井处孤伶伶地有个“废井”,里面一滴水他也没有见过,不知铁隐这麽慎重的人,开个没水的井来干甚麽。
铁隐忽地停下了一切动作,把剑高高举起。剑身金光灿烂,不过一忽儿後金光渐暗,转为银白,跟着逐渐隐去,回复被火烧烘得通红的平常模样。铁隐叹了一口气,一挥手,刚铸成的剑化作一道长虹,横飞出去,插入墙中,没入了大半,留在墙外的剑体不住振动。发出嗡嗡的鸣叫。
风亦飞大是不明,每铸完一把剑,铁隐都是这样随手抛弃,问他时只是默然不语,不作解释。风亦飞人极灵慧,知他铸不成心中理想的神兵利器。但那些剑已远胜他所见的任何利器。每次他都很想问他要一把来作镇宅之宝,可是每次见到铁隐沉郁的表情时,都吓得把说话吞回肚中。
铁隐咳嗽起来,弓着身,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年。风亦飞掏出怀内的赤芝果,走到铁隐背後,毕恭毕敬地道:“大叔,我采了一个赤芝果来孝敬你,这宝贝最能医治热火躁咳。”铁隐转过身来,方正厚重的脸相,凝定的眼神,使人感到他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深亮的眼瞄向风亦飞手上的果实,叹了一口气道:“这东西全长在高峻难至的悬崖峭壁,真亏得你了,下次不要再这样冒险,我的咳是老毛病,这世上再没有任何灵丹妙药可以医治。”
风亦飞道:“你不用担心。”一拍腰缠的钩索,兴奋地道:“你打造给我的这条钩索,在高崖跃跳如履平地,真是宝物。”知他不会伸手接过,将赤芝果放在一旁的台上。
铁隐淡淡一笑,走回火炉处,收拾起来。风亦飞勤快走前,帮助他收拾。铁隐看了他背上的竹箩一眼道:“你干你的事吧,这处我自会打理。”风亦飞熟知他的习惯,每次铸剑失败,都要闷闷地坐上两三个月,皱眉沉思一番,当下不敢打扰,收拾好後,往门外走去。铁隐呆呆站在炉火旁,不知思索甚麽。风亦飞右脚踏出了门槛,又停了下来。
铁隐像是背後长了对眼睛,头也不回道:“说吧!”风亦飞犹豫片晌後,鼓起勇气道:“大叔,今次这把剑可否不埋入你後院的‘剑墓’里?”
铁隐道:“想要吗?”风亦飞用力地点头,眼中射出热切渴望的神色。铁隐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未曾入流的劣贷,对付普通武林人物还可以,遇上一流好手,便是废铁一把,还想要吗?”
风亦飞有些意气消沉地轻应道:“长在这里,恐伯一生也遇不上武林高手,用来杀那该死的魔豹总可以吧。”铁隐咳了数声,往天井走去,挥手道:“这东西只可作作小孩子的玩意,你欢喜怎样便怎样吧。”话虽这麽说,话气里却藏有种说不出的傲意。
风亦飞大喜过望,快步来到插在墙上的剑前。伸手紧握剑把。“呀!”惨叫缩手,剑把灼热难耐,手掌立时起了几个泡泡。风亦飞真不明白铁隐如何能若无其事地握剑敲打。铁隐毫不理会,径自穿过天井,回到後院的卧房,把门关上,除了铸剑外,对任何事也漠不关心。
风亦飞取了一块厚布,包着剑把,尽力抽出,岂知此剑锋利无比,一抽之下,毫不费力脱墙而出,风亦飞运力过猛,整个人一连踉跄向後退出了七八步,几乎跌了个人仰马翻。锋利的剑锋,精芒灿动,眩人眼目。风亦飞喜不自胜,若果这也算不入流的利器,入流的剑真不知是番甚麽光景了。
他从工场的废铁料里,找到两支扁的铁条,又用草索把两块铁条缠起上来,造了个原始之极的剑鞘,把剑插了进去,挂在腰上,那种踌躇志满,自是不用说了。到他从铁隐工场出来,走至往城的小路时,已是卯时末了。
太阳在东方照耀,生命充满火热和朝气。风亦飞轻松走着,穿林过树。太阳爬上中天时,他刚好走进城门内。这是他第三次进城,上一次风山带他来看元宵灯饰时,是五年前的事了,父亲死後,生活的担子落到风大娘和他的肩上,终日只顾采药、制药,现在来到闹市,特别兴奋。
两旁店铺林立,街上熙来攘往的人华衣美服,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个繁华胜景,令他眼界大开,目不暇给。走到一个汤圆铺前,阵阵热香,从内传出,不禁饥肠辘辘,食指大动。“喳--喳--”类似蝉鸣的声音,一阵阵地从右方传来。风亦飞扭头一看,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一蹦一跳在街上走着,右手挥动着一条白色索子,索子端系着一个金光灿烂的玩物,在空中转着圈子,异声正从那玩意儿传来。
风亦飞身手何等灵快,一伸手,玩意儿给他挟正在食中两指之间,索子滴溜溜在手腕处绕了几个圈。风亦飞定睛一看,原来是只打造精致的金蝉,两片翼还能活动,迎风一吹时,发出刚才那有趣的蝉叫。那青年跳了过来,一手向他挟在指间的金蝉抓去,叫道:“快还给回我。”风亦飞恼他毫无礼貌,手一缩放在身後,使对方抓个空。青年脸色一沉,化抓为肘,一转身顺势向他小腹撞去,显然有武功根底。
凤亦飞一生在山林里纵跃自如,岂会给那青年得逞,身子一扭,避过肘撞,闪到青年身後。青年亦非弱者,沉肩扎马,侧身左脚扫向他的右腿,想摔他一跤。风亦飞一声长笑,一个倒翻,硬生生反进为退,和青年错身而过,再一连几下跳跃,把双方的距离拉远至丈余。青年估不到他的身手如此了得。愕然站定,怒道:“给不给我?”
风亦飞见他乌灵灵的双目瞪得又园又大,心中的气消了一半,把收在身後的右手伸出来,摊开,空空如也,哪还有甚麽金蝉。青年愕然,跺脚道:“你藏到哪里去了,再不还我,把你的脸也打扁。”风亦飞见他横蛮霸道,又不估量自己的能力,心中好笑,这时四周开始聚了些看热闹的人,心中有些许不安,禁不住想起风大娘的脸孔和身上任务,那还敢惹事,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发髻,淡然道:“藏在这里。”
青年眼光从风亦飞英俊的脸容转到他头上,除了乌黑发亮的健康头发外,甚麽也没有。风亦飞施施然扭身离去。他宽阔的肩膀特别使人印象深刻。青年刚要追上,忽有所觉,一摸头上,原来金蝉插进了顶上的发髻内,只是不知风亦飞何时施了手脚,脸色倏地气得发白,一咬牙,向早走得远了的风亦飞追去。有仇不报,岂是君子。
“病除轩”的金漆大招牌横匾,横伸街外,气势迫人。风亦飞犹豫了好一会,摸了摸背後的药箩,才大步走进药材铺内。一个五十来岁,长着羊须的老者,站在柜台後“劈劈啪啪”打着算盘。另一个学徒模样的小子,坐在一角里,聚精会神地切着玉桂,刺鼻的玉桂香味弥漫铺内,眼尾斜斜射了风亦飞一眼,又转回工作上。风亦飞乾咳一声,那老者抬起头来,以询问的眼光望向他。
风亦飞尽量客气地问道:“请问陈老板在不在?”老者将他由头看至脚,冷冷道:“小哥有何贵干。”却没有答他自己究竟是否陈老板。
风亦飞呐呐道:“我--我是娘亲叫我来交药的,噢!我娘是风大娘。”老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眼,淡淡道:“药呢?”
风亦飞给他的冷眼看得很不舒服,手忙脚乱把药箩解下来,放在柜台上,待要说话,眼角人影一闪,未及反应,柜台上的竹箩给人劈手夺去。他若非分了神,谁也休想在他眼前强施横夺。风亦飞怒喝一声,恰好看到刚才那眉清目秀的青年的背影,闪进了铺後,他来不及看陈老板的反应,闪电追去。
药铺的後面是货仓,堆满药材,那青年的背影刚从後门闪出去。风亦飞心中一笑,加速追去,他在山野中时常追捕野狼野猪,追个把人怎放在他眼里。门外是一条短短的横巷,两边都是高墙,人影全无。换了是第二个人,一定慌惶失措,风亦飞却另有绝招,仰起头,鼻子大力吸了几下,便往右方追去。心中却奇怪起来,这青年身上似乎有股幽清的香气,就像村中慕老师的女儿慕青思一样,这时不暇多想,取回药箩要紧,否则如何向风大娘交代。
几步走出横巷,屋宇纵横交错,处处窄巷横街,令人兴起歧路亡羊的感慨,风亦飞自有他的独门追“兽”方法,伏向地上,耳朵紧贴地上。在远近的足音里,一阵轻盈的急促的步声,在东南方远去。风亦飞微微一笑,猛虎般弹了起来,向左方追去,一边走,一边审度地形,左穿右插,跳离伏低,转过了一条横街後,忽地凝立不动,守在另一条窄巷的尽头处。
不一会脚步声传来,那青年手捧药箩,一脸兴奋,由另一端扑入巷中,还不断回头张望,一时看不见在前面把关的风亦飞。风亦飞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道:“朋友!玩够了没有!”青年愕然止步,望着出现眼前的风亦飞,目瞪口呆,张大了口,一时发不出声来。风亦飞大步向他走去,青年才想起逃命要紧,发出一下女子般的尖叫,掉头没命逃去。
风亦飞心想若被你这样也逃得掉,我风某可以在猎人榜上除名了,身影一动,已追到青年身後丈余处。青年听到身後风声迫近,冲出横巷,横越大街,往对面奔去。风亦飞正要发力追上,一声惊叫夹杂着马嘶蹄声里,在左方街心处响起。一匹骏马跃起前蹄,仰首嘶叫,一对前足在空中乱踢,一个老妇人跌倒马前,身旁倒翻了两大箩菜蔬。眼看马蹄再落下时便要踏在老妇身上,这一下即管要不了她的命,最少也会令她残废。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风亦飞哪还顾得追人,长啸一声,一个筋斗打了开去,直往两丈余外倒地的老妇扑去。眼看骏马前身骤起骤落,马蹄要踏中老妇的当儿,风亦飞飞身撞在马儿的头颈处,硬硬将骏马撞得移开了三尺。骏马嘶叫连连,马蹄踏在地上,又再一个虎跳,从老妇旁冲了开去,险险把马上大汉抛了下来。风亦飞扶起老妇,叫道:“老婆婆!没有事吧!”
老妇望向他身後,眼中射出恐惧的神色,低声道:“快走!”连地上的蔬菜也不敢收拾,径自去了,留下他一人立在街心。风亦飞转头一看,几个如狼似虎、身穿紫衣、全副武装的大汉,目射凶光,向着他走来。刚才那大汉勒定了骏马後,也跳下马来,一面怒容,回转头向他走来。风亦飞不忘药萝,望往青年消失的方向,见到街旁聚满了看热闹的人,那青年站在人堆後,伸头看热闹,自己便是那热闹,不禁啼笑皆非。
“小子!找死吗?”一名大汉气势汹汹向他喝道。先前那骑士笔直向他走来,脸色阴沉,狠狠道:“竟敢冒犯我们皇府的人,小子你有多少条命?”
风亦飞冷静地溜目四顾,街的两旁密麻麻站满了人。街上却空无一人,只有那十多名大汉,看情景是欢迎甚麽人物的到来,而这些恶人只是开路的先头部队。这时不暇多想,风亦飞已陷进十多名大汉的重围里。风亦飞淡淡道:“不管你们是甚麽人,看到不平的事我便要管。”
大汉们怒喝起来,其中一人抢了出来,一拳朝他胸腹处猛击过来。风亦飞闷哼一声,侧身让过,正要还击,脑後劲风袭来,知道有人要以双拳合撞他双耳,要真让他击中,以後也休想听到空山中的鸟语兽鸣,可见对方之卑鄙毒辣,欺压良民。
风亦飞一弓身,对方立时击空,跟着向後急退,一下子以背撞入对方怀里,身後偷袭的大汉骤不及防,惨哼一声,向後踉跄急退。风亦飞正是要他这样,随着他一齐向後急退,跟着一个倒翻,双脚一踏对方肩膊,凌空越过身後大汉,在空中再一个翻腾,出了重围之外,他的方法原始简单,灵若猿猴,大汉们措手不及,一时间有力难施。
大汉们给惹起真怒,亮出兵器,发一声喊,一齐向他追来。风亦飞倏地站定,一把抽出今早刚从铁隐处得来的长剑,在阳光下剑身闪烁生辉。当先带头的大汉手持长刀,狞笑一声,道:“小子!你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手一动,刀光一闪,当头分中向他劈来。
风亦飞心中奇怪,这些大汉分明深谙武技,为何身手却这般迟缓笨拙。自己虽从未拜师学技,仍能一眼看出他们不动还好,一动便破绽百出,例如眼前这大汉虽是气势汹汹,但力道分布不均,集中到手上,致使脚步虚浮,而且落刀的速度一下子去尽,未能留有余力,一旦被人破去,便不再有变化的余力,远不如和自己终日嬉戏的猿猴们那般灵活变化,鬼神难测。
这些念头闪电间从心中掠过,他的长剑斜斜直挑向上。一声脆响,长剑削上猛劈下来大刀的中段处。大刀分中而断,断去的一截打着转飞上半空中。大汉踉跄後退,脸色煞白。风亦飞呆呆看着手中精芒烁动的长剑,呆在当场,忘记了乘胜追击。其他的大汉收住脚步,神色凝重起来,一时间不敢冒进,成为对峙的局面。
“叮!”断去的刀尖落到地上。一名四十来岁、身穿劲装的汉子排开众人,踏入圈子里,此人面黄睛突,两鬃阳穴高高鼓起,举手投足间,自具名家气象。众大汉露出恭敬的神情,显然以此人马首是瞻。汉子冷冷扫视了风亦飞数眼,傲然道:“我是追魂太岁杨武,现为当今皇帝之弟朱胜北麾下执事,不知小兄弟是何人门下,还望不吝赐告,以免伤了杨某和贵尊长的和气。”
他其实一直在场,冷眼旁观,不屑出手,直到看见风亦飞身手不凡,偏又招数怪异,无法认出其家派,这时见到风亦飞神剑锋利,知其大有来历,才出面接下场面。他为人心高气傲,这样对一个小子说话,已是非常客气。估计在江湖走动之人,一听他追捕太岁之名,那能不给足面子,何况他还把皇爷抬了出来。
哪知风亦飞除了在山林走动外,从未曾涉足江湖,管他甚麽太岁太月,不过见他说得客气,又想赶快抢回药箩。交货取银,回家覆命,应道:“还是这位大叔明理,伤了和气,大家也不好,我要走了。”转身欲去。杨武面色一沉,以为这小子故意调侃他,阴恻恻地道:“不留下一点东西,便想走吗?没有那麽容易。”
风亦飞愕然回头,摊开手坦白地道:“我连药箩也给人偷了,留下甚麽来?”杨武勃然大怒,大步迫来,叱道:“那便留下你的小命。”
风亦飞见他向自己走来,自然有一般气势,不禁一步步向後退去,他未曾真正受过武技训练,对付一般人物,还可仗着眼明手快,力大身轻,这刻一和高手碰上,对方毫无破绽,立即不知所措起来。
街上看热闹的人,虽然不值皇府手下横行霸道,大为他担心,可是谁敢出言相劝,更别论出手助拳了。杨武暴喝一声,倏地迫近三尺之内,双手使个虚招,下面无声无色踢起一脚,直取风亦飞下阴,毒辣阴险。
谁知风亦飞由小到大,都活在山林里,终日与猿猴嬉耍,比之猴子的灵活狡猾,杨武自是大有不如,风亦飞见对方上面攻来的一掌一拳,意有未尽,立时估出对方包藏祸心,果然由下一脚踢来,当下侧身横闪,同时一剑下削。
扬武冷笑一声,缩脚避过长剑,风亦飞一剑削空,待要收剑回刺,岂知杨武功夫都下在拳脚方面,何等了得,右脚乍收倏弹,趁风亦飞收剑时,一脚踢正剑身。一股大力从剑身传来,风亦飞虎口一震,长剑脱手而去,飞往空中。他虽是体力过人,如何比得上当代高手贯满内功的一脚。风亦飞怒喝一声,打个倒翻,往飞上半空的长剑追去,这把剑此刻胜比心肝宝贝,甚麽生死比斗也给抛诸脑後,只求能把剑追回。
杨武冷笑一声,紧蹑其後,也往长剑追去,他见长剑锋利,起了争夺之心,想起皇爷朱胜北之子朱君宇,一向爱剑,若能献上此剑,也好讨主子欢心。他後发先至,旋风般抢到风亦飞旁边,同时一肘向风亦飞撞去。风亦飞终究经验全无,一心以为就像猴子嬉戏,双方在比拼快抢得长剑,仓猝间无奈一侧肩,硬捱了对方一肘,痛入心脾时,对方已越过了他,迎着从半空落下来的剑抢先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