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节节相撞,声音异常琤然动听。
摔下漆盘的人是他,被吓了一跳的人也是他。
摔东西的声音不小,守在外面的军士精神一震,警惕地开口询问:“陛下?”
赵珩看了眼何谨。
少年人跪地仰面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像一泓清池,微微漾着波澜。
简直像是在和帝王祈求着什么。
怜悯,或者,宽恕。
赵珩平静地说:“无事,不必进来。”
那守卫应道:“是。”
听到外人的声音,何谨如初梦醒,倏然垂了头,他脑子还算不上十分清醒,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收拾地上的东西了。
少年面色苍白若纸。
赵珩系好衣带,忽觉发间仍有些湿,就向里多走了两步,欲取巾帕擦头发。
何谨本在僵硬地叠着锦袍,眼前忽地掠过一抹朱红。
他动作立时顿住,“陛下。”
声音已经哑得不能听了。
他并非优柔寡断胆小怯懦之人,从他当年敢从皇帝的“尸体”上偷东西就可见一斑,相反,何谨虽年少,但浸淫在深宫多年,又有李纹这个曾经权倾内宫的内司监掌事做义父,他极会权衡利弊,见风使舵。
先前李纹受皇帝宠信,何谨自知上位无望,便一直暗暗为看中他的英王递送消息。
而在皇帝死而复生,性格大变,重用他后,他的确也起过就此收手的念头,奈何朝中大事皇帝做不得主,姬循雅专权,若来日姬氏上位,他这个天子内臣必然不得好死。
不如两厢观望,依旧为皇帝处置内宫之事,依旧……为英王传递消息。
何谨今日敢同赵珩直言,就是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然而,然而——在心中事先预演过千万次的词句面对赵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流丽自然地说出口。
他只觉浑身冷得厉害,连舌头都被冻得僵硬。
身上唯一滚烫的,就是那枚他当日怎么用力都没拽下来的翡翠扳指。
刚刚历经生死之间的皇帝睁开眼,眸子被血染得通红可怖,却一点都不显得狰狞。
帝王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如同逗弄一个晚辈似的,随手摘下扳指给他。
拇指间的扳指愈发灼手。
赵珩的反应出乎何谨的预料,他原以为赵珩会惊、会怒、会在这些激烈的情绪被压抑后,向他询问细情。
那时候,他正可以将事情和盘托出,再表忠心。
然而赵珩没有。
皇帝陛下听了他说英王殿下欲报陛下的反应就同听见今日膳房少备了道点心一般平淡,仿佛这不关乎朝局,亦不关乎皇位,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想去为赵珩擦头发,忽地又想起自己伏地跪了许久。
温泉殿的地面自然是不脏的,可他莫名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尘埃,不敢去触碰帝王。
“陛下。”何谨颤声道:“奴婢背离君父,不忠不孝,但请一死。”
赵珩随手抽了挑巾帕,挑了一绺头发,慢悠悠地擦着。
他对湿发吹风从来不以为意,只头发湿了被姬循雅看见,免不得要听将军胡言乱语。
昨夜姬循雅细细地给他擦头发,赵珩半睡半醒,不以为旖旎,只觉有点恼人,便低语道:“不必了,景宣,你也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