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又飘起了雪,公差又满大街地逮人,一切,与初春时相比,并无二样。
“大人,吃点粥吧。”李岫捧着托盘,站在屏风前道。他作为李林甫最信任的儿子,所以有侍膳的殊荣,不似其他儿女,可能一连几天,都见不到父亲一面。
甘奴和爱奴撤去屏风,而后躬身退下。这可能是李林甫唯一不需要贴身护卫的时候。
“咳咳,十九一走,老夫就病了,天意啊。”李林甫放下信件,扯下盖在头上的热毛巾道。
“大人,是否需要孩儿,去请启玄子?”
“不!”李林甫十分坚定地摇头道,“传闻王冰乃是太原王氏出身。”
李林甫跟太原王氏的瓜葛,可以追溯到开元十二年,那一年,武惠妃成功斗倒了太原王氏出身的王皇后,荣宠独步后宫。
“那请御医?”
“孽畜!是生怕外人不知晓,老夫病了吗?”李林甫暴起,而后又摔坐回躺椅上,“咳咳咳……”
“儿子知错。”尽管李林甫没有打到李岫,但李岫还是立刻跪倒在地。
“河东的盐税和铁税,可都押来了?”
“是,漕船昨晚到的广运潭,有五十艘,只等明天一早,给圣人献钱。”
“杨国忠,杨国忠!”李林甫紧握着拳头。自打杨国忠改名后,他是越发嫉恨这个人了。
“大人,杨国忠刚送来了奏疏,上面说,榷盐铁带来的巨额用度,都是大人的功劳。”
“还敢替他辩解?!”李林甫再次暴起,而后又是往后一倒,“咳咳咳咳……”
李岫真想找几个和尚来,给李林甫驱魔。事关,他也想不明白,这世间,除了着了魔的,哪还有气量如此小之人?别人将功劳全吞了不行,将功劳都推给他了,还是不行。
“你如实告诉老夫,十九究竟去哪了?”李林甫将热毛巾敷在额头上,又问道。
“去……王屋山,随玉真公主修道去了。”
“你上前来。”李林甫淡淡道。
李旭还以为,其父有重任交付,心中窃喜,忙上前,怎知,却换来一脚。
“咚”李林甫虽病着,但得益于早年曾在千牛卫接受训练,所以脚劲仍大,一脚,就将李岫踹倒在地。
“大人!”李岫的声音中,带着怒意。
“竖子还敢欺我!”李林甫边咳边怒,“她在河东!还给老夫寄信,要老夫对付王承礼!!!”
“她卖了我!”李岫大骇。
“你以为你很聪明?现在傻了吧。”李林甫气到极点,反倒消了气,转而幸灾乐祸起李岫来,“杨齐宣刚接到去河东巡视的堂贴。十九就找到十三,说想去王屋山修道,让十三夫妇带她一起去。十三看穿了她的心思,然后她才来找的你!连自己的妹妹都捏不住,还敢扬言要撑起一个家!”
“大人既然早知道,为何还要任由她去河东?”李岫顶撞道。
李林甫将案上的书信,劈头盖脸地砸向这个蠢儿子:“十九一去,就摸清了李缜都查到了些什么。再看看你,给李缜运了那么多竹纸!除了废铁一般的铜钱外,还得到过什么!”
“我!我!”李岫看着信纸,不禁涨红了脸,最后竟是手一甩,将信扔了,拂袖而去。
“把张通儒叫来,另外,叫你那几个表妹,在纱窗后坐着。”李林甫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李岫悻悻应了。
长安飘雪的那一天,杨齐宣和李十三娘也终于来到了吴王渡。杨齐宣虽也仅是青袍官,但派头却是十分大,船是有四层甲板的大船,船头立着的护卫,虽然没有披甲,也没有持械,但其气势,却是不输南衙十六卫。估摸着,是李林甫为了女儿的安全,把圣人赐给自己的护卫,分了一些出来。
王忠嗣肩负四镇军务,且素来与右相不和,自然不会来吴王渡迎接杨齐宣。因此,到场迎接的官员中,官职最高的,是河东道采访使裴宽,而后是绛县的林县令、郭幼儒,猗氏的郭英萼还有他的几个属下。除此之外,就没其他人了。
不错,河东太守王承礼、苗长史、司仓参军李缜等一众河东郡大员,全不在!
“这河东的官,架子都挺大啊。”李十三娘比杨齐宣更威势,丈夫都还没有说话,她就开始点评了。
“这李缜在搞什么?”杨齐宣低声嘀咕道,“竟然也不露面。”
“喂!说话大声点,免得被人看轻了你!”十三娘瞪着他道。
“是,是。”杨齐宣点头如啄米,入赘多年,他整日唯诺,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说话间,船便驳岸,杨齐宣一掂量,裴宽是红袍,又在替李林甫搞榷盐铁,因此,应该早与李林甫冰释前嫌了,所以主动行礼道:“见过裴公。”
“御史。”裴宽面无表情地回礼。他今日本是不想来的,但奈何架不住高尚劝说,才不得不拉下脸从河东县赶到猗氏县。
“哎,为何不见王太守等人啊?”杨齐宣假装才发现的模样。
“是这样的,前几天,就有百姓控诉,河东郡的诸多大户,抢占即将均给百姓的田亩。据调查,一万亩地,他们敢吞六千六百亩。所以现在,正在升堂审讯。”
“这可是好大的案子。”杨齐宣大惊,心道自己还是来得太早了,早知道应该翻过中条山,去河南府玩个把月,而后才折返河东,而不是简单地两渡黄河就来赴任。
“是啊,所以我只能领着人,在此恭候御史,并与御史一起查明,这河东三十年来,最大的一起案子。”裴宽趁机把皮球踢给杨齐宣、
“呃……”杨齐宣慌忙回头,看向十三娘,想让她给出个主意。没想到,他下船之后,郭幼儒等人就围了上来,将他和十三娘隔开了。无奈,他只好硬着头皮跟裴宽同乘一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往河东县。
河东县,郡衙前挤满了人,初时都是没分到田地的编户。这些人早在夏末,就知晓官府要在秋后,均给他们田地,怎知,眼前年节将至,这田地还是没个影,而到了开春,可就又要摊派税额了。
后来,那些失去土地,又没被大户接纳的佃户也加入了上诉的行列,因为他们也需要土地来维持生计。
“任由刁民堵着门,也不是办法,司兵参军,让你的兵做好准备。”郡衙中,王承礼开始给下属们摊派公务。
“府君,河东郡的兵,虽有六百,但能战的,也就五六十,只怕撑不住啊。”司兵参军终于说出了实情。
“什么?人呢!”王承礼大怒。
“府君,过去十几年,郡里的钱总是不够用。所以,就卖了军籍,给商贾挂籍。还有一些大户的子弟,也占了些员额。”
“府君,可募兵。”苗长史虽然被打崩了牙,但不知为何,却还是在替王承礼出谋划策。
“司仓,府库里还有多少钱?”王承礼问。
怎知,没人回答。
“司仓!你聋了?”
“府君,司仓是李缜啊。”司兵参军提醒道。
王承礼看向那空着的坐席,左手猛地一扫桌案,将茶杯和墨砚等全扫在地上。
“府君,为何不去像几大豪强求助呢?”苗长史道。
“司兵,打开地道,我们从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