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圭虽然没明说这人是谁,但李缜觉得,这人肯定是李林甫的诸多儿子之一,如果是奴仆,就算他就是青圭,偷了主人家这么多钱,怎么说,也得扭送官府处死了。
“大总管是说,十九娘现在遭受的惩罚,算是轻了?”
“很轻了,现在起码没见血。阿郎万一再动了气,十九娘可能真要挨两百杖了。”
“全听大总管的。”李缜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中想的,却是裴冕的告诫。他认为,这事或许,真得听裴冕的。
又过了大半刻钟,前去报信的护院终于出来了,他打开门,放了两人进去。里面是一间大木屋,长约六丈,正面开着一个门。
青圭将门打开,让李缜先进去。
李缜刚进门,眼睛尚未来得及适应光线,就预感到大事不妙,因为他刚进门,就听到一阵“唔唔唔”的呻吟声。
李缜闭眼,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时,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情形,这屋子是一间刑室,不过里面只放着大大小小的棍子,鞭子、烙铁、小刀这些碰上即残的刑具是没有的。
这刑室,还有一堵开有纱窗的里墙,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
刑室的房梁上,悬下来两条粗麻绳,两条绳子的另一头,都拴在十九娘的手腕上。十九娘弯着腰,满头是汗,这是因为,她的脖颈上,吊着一只盛满水的翁。
“哎哎哎,李郎,你这是干嘛?”青圭赶忙上前阻拦。
“这么干,你们会把她搞废的!”李缜说着已经将翁放到地上了。
“可……可这是阿郎的意思啊。”青圭吓得脸色惨白,“阿郎可是交代,若连这也不愿意,就得打一百杖啊。”
“此事皆因我而起,那么就由我来承受好了。”李缜说完,也不顾及李腾空在,伸手就解衣,“随意招呼。”
“李郎,住手!”听声音,这人似乎是李岫。
李缜心中一笑:“见过十一郎。”
他自打看见带有纱窗的里墙的那一瞬起,就知道这里墙后,肯定有人在窥视,只是当时不知,这人是谁罢了。
“十一郎。”青圭恭敬地退至一旁,行礼道。
“李郎,阿郎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李岫道,“若不行此家法,往后谁都敢偷家里的东西了。”
李缜故作沉吟,而后深深一揖道:“十一郎,此事皆因缜而起。如果十九娘因此要挨一百杖,缜愿替她挨两百。若她要挨两百,缜愿挨四百!”
“李缜!你以为,我是在与你说笑吗?”李岫尽当李缜是在说大话。
李缜不答,只是继续解衣,青圭大惊,赶忙上前阻拦,但李缜意已决,一个青圭可拦不住。
“十一郎,军中,可有戏言?”
李岫不说话了,因为他看见了那满身的伤疤,便知,李缜不是杜位,更不是元捴,他说得出的话,一定做得到。
“唔!”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的李腾空忽然开始挣扎。
“十一郎,我们出去吧。”李缜说完,自行拿了一长一短两条木棍,走了出去。
“李郎,别怪我们,此事太大,若不惩处,往后,将无家法可言。”李岫跟着走了出来,站在李缜身边重复了一遍。
“知晓。”李缜将长木棍递给他,小木棍则咬在嘴中。
李岫唤来两个护院,开始行家法。
李岫没在旁边看,而是回到木屋中,扯开了塞着妹妹嘴巴的布。
“你在流泪。”李岫用手牌擦着妹妹的脸。
“杨钊,为何要入狱?”李腾空缓了一会儿,才问。
“他与李郎走得近,杨慎矜抓了李郎。自然会有聪明人以为是右相授意,继而主动扑向杨钊。其实,无论是谁,都一样。”
李腾空抬头,盯着李岫双眼,但无论她如何看,都觉得这双眸子很纯净,不似被邪念污染过。
“放开我吧。”于是,她双手一握道。
李岫遂解开绳索,末了还替妹妹揉了揉已被勒得有些红肿的手腕。
李腾空迈动脚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寒风夹杂着一阵血腥,迎面而来,院中,两个护院还在挥棍。见了她来,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李缜趴在长凳上,一声不吭,不知是在强撑,还是已经晕了过去。
她没有犹豫,走到其中一个护院身边,跨过石凳,趴倒在这新伤旧疤混在一起的背脊上。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乃至于其中一人根本收不住手,棍子直直地砸在她身上。这人登时吓得“啊”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连连后退。
李缜不用回头,闻着味便知是她,忙吐掉口中的短木道:“榆木,快躲开……”
“不躲。”说完李腾空便捡起短木棍,咬在嘴中。
“十一郎,这……这该如何?”护院们惶恐不安地问。
“继续!”李岫吼道,“现在不打,难道等阿郎回来再打吗?!”
“这……这……”护院还是不敢动。
“啪”李岫直接给了一个护院一巴掌:“废物!继续!”
“你给我下来!”李缜双手撑着长凳,想起来,但却不能如愿,只好吼道,“滚远点!”
李腾空却不管他,心中开始默念《清静心经》: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唔,人心好静,而欲……唔……牵之。常能遣其……唔……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唔,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给老夫住手!住手啊!”一个老者怒吼着,跑得比年轻人还要快,他用力一顶,顶飞一个护院,双手猛地向上举,接住另一条砸下来的棍子。
“啊!阿阿阿阿郎!”两名护院吓得魂不附体,扑倒在地。
“老夫,老夫!”
“大人,家法不可违,这都是十一郎的意思。”李岫抢着跪在两名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的护院面前,“若大人觉得如此不可,便责罚十一郎!”
“你!哈哈哈哈!”李林甫转怒为喜,猛地将手中刚夺过来的棍子往地上一砸,“不错,国法不可欺,家规不可违!这才是老夫之子,国朝之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