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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夜未眠 二川川 27684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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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夜过去,程若绵回到北城发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圈子。

人人说她,那个被陆先生娇养过一年多的女大学生,现如今风生水起,领导也要借着她的光才能进入更高层次的圈子了。

不可同日而语。

更有人听闻,她是和男朋友一起调回来的,男朋友家里有上市公司,回来接手家业,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一时间沸沸扬扬,都传到小雅耳朵里了。

小雅给她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好好聊聊。

小雅说想喝酒,她们两个女生,在外面喝多了不好回家,又不想惊动陈晋鹏,便把见面地点约在了自己家里。

第二天晚上,程若绵下班后来到小雅的住处。

高档小区,门禁森严,经过几道关卡,程若绵乘电梯来到门前。

小雅已经抱臂靠在门口等着她了,穿着件艳丽的吊带长裙,披着披肩,大波浪卷发松松围绕着她的肩颈。

彼此相视一笑,一个长长的拥抱。

到了室内灯光更明亮处,程若绵才发现,她虽样貌没什么变化,但眼下明显有疲态。

从酒柜拿了几瓶酒来,小雅边倒酒边笑说,“这都是鹏哥的私人藏品,不想放家里,都放在我这儿,今儿咱就给他清空了。”

程若绵笑了笑,“我不能喝太多。”

小雅睨她一眼,“酒量还是那么差?”

“嗯,两杯红酒就会上头。”

“害,那有什么,你那男朋友,不是能照顾你么,怕啥?待会儿他是不是还会来接你啊?”

程若绵没接话,反而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咯,”小雅一摊手,往沙发里重重一坐,点了根儿烟,才浑不在意地笑说,“我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除非他陈家倒台哈哈。”

“不过,听说陈家陆家他们这几个核心圈子里的,都谨慎得很,倒台是不太可能了,除非被人陷害。”

“……鹏哥老婆也知道吗?他经常在这里留宿。”

“知道啊,她能有什么办法,两个家族绑在一起,又没法儿离婚。”小雅叹气,“她找人打我一顿,是出了气了,可是,反而害了我们两个呀,我跑不掉,她日子过得也不舒服。真是烦。”

“倒是陈晋鹏,他称心如意了,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家族事业和女人,两手抓。”

程若绵沉默。

她想起了十月底在北城遇到陆政那一次,他副驾驶的女人,也许不是他的新欢,而是他的相亲对象。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提过,陆老爷子开始催婚了。说这事儿的时候是去年秋天陈晋鹏结婚,这都一年了,也是该提上日程了。

小雅抽着烟看她半晌,嗤笑说,“你怎么也一脸愁容?你跟我不一样,你不是脱身了么,新男友是青年才俊,多好啊,大好的未来等着你呢。”

程若绵默了默,“……我现在住在瑞和公府。”

小雅一时没理清楚,瑞和公府?

程若绵笑了笑。

小雅反应过来,蹭地起身,“可是我听鹏哥说,陆老爷子最近一直在给陆先生安排相亲,陆先生被烦得够呛呢。”

“是啊,”程若绵笑一息,“我好像见过,也不确定,是上个月月末,下大雨,他下车给我送伞,副驾驶是个女人,隐约能看出来,跟他年岁差不多。”

“……他下车给你送伞……”小雅坐回沙发里,喝了口酒,“他是还喜欢你,是吧,没放下。”

“也许吧,”程若绵也端起酒杯抿了口,望向落地窗外,声线虚弱而飘忽,“可这样的喜欢……”

对她来说,只会是灾难。

“他曾经还说,要我毕业后先生个孩子。”

小雅瞪大了眼睛,“我靠,陆先生真是艺高人胆大啊,鹏哥都曾经告诫过我,千万不能留孩子,要是被他们家里知道了,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千万别听他的。”小雅说,“保命要紧。”

“你看那个佟宇,哦现在改姓了,叫谷宇,他现在混的这么好,他妈妈呢,人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不敢细想。”

到这儿,程若绵才从小雅这里听到了佟宇的所有身世背景。

怪不得谷炎离开北城之后,是他得谷老爷子器重,扶摇直上。

陆政曾对她说,佟宇心机深重。

也怪不得佟宇如此,想想以前他给谷炎当秘书的时候,做小伏低没有任何尊严的样子,但凡有点志气,总要憋着一股劲儿,为自己挣个前程吧。

她竟能共情佟宇的这份不甘。

她也想要尊严。

可跟陆政他们圈子里的子弟纠缠在一起,哪里有尊严可言呢?

她与小雅统统只有一个名字:「某某养在外面的女人」。

程若绵喝了两杯红酒。

小雅比她喝得多,但没太醉,两个人晕乎乎歪靠在沙发上傻笑的时候,听到门口有动静。

一时噤声,面面相觑。

小雅半个身子伸出沙发扶手外,伸长脖子往门厅看。

是陈晋鹏。

说好了他今晚不来的,怎么还是来了?

陈晋鹏换了鞋,看到她那样儿就笑起来,不正经地,“喝酒了?正好,喝了酒更软,你男人更——”

话没说完,他转过门厅拐角,看到沙发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小雅也跳下沙发扑到他身上,借势刹住他不干不净的话,“绵绵在这儿呢。”

程若绵瞬间酒醒,整理了一下刚刚玩闹弄乱的衣服,微笑了一下,“鹏哥,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没见了,”陈晋鹏站在那儿,手上下意识地摩挲着小雅的腰,很惊讶,“你们俩还有联系?”

小雅一秒钟切换到“服务”模式,拉他坐下,给他倒酒倒水,笑眯眯地,“是呢,绵绵调回北城来,我们俩也正好约着见见。”

“见过阿政了吗?”

陈晋鹏问。

程若绵和小雅皆是一顿。

看来,和她的事,陆政没告诉任何人。

程若绵搪塞了两句,站起身,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陈晋鹏当然无暇留她。

她喝了酒,小雅不太放心,起身多问了一句。

程若绵说没事儿,打个车就行了。

她转过门厅拐角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小雅已经被陈晋鹏摁回了沙发上,他的手已经钻进了她裙子里。

男人下流的调笑的话语和女人娇媚的笑声,混杂在一起。

那一幕让程若绵久久难以回神。

对陈晋鹏来说,小雅这里是家以外的温柔乡。

她也要成为陆政家以外的温柔乡吗?

这个摆在面前的、即将面对的事实,让她如遭雷击,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已经涌出。

昨晚,陆政在浴室里压着她亲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抗拒这个吻,甚至在吻来临的那一刻,浑身颤抖,几要流泪。

她喜欢他。

爱他。

眼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站在程若绵的新生活这一边了,陆政强势地禁锢着她,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感情,也在把她往旧生活里拽。

只有「程若绵的理智」、「程若绵的自尊和傲骨」,还苦苦地负隅顽抗,不肯放弃-

高档小区门口,她呆愣地站着。

小雅不放心她,给她发了消息打了电话,问她到家了没有。

她机械地回了个「到了」,而后锁屏,继续站在那儿没动。

她不能就这样屈服,陆政对她残存着感情又怎样,她爱他又怎样,她不能就这样就范。

就像一开始遇见陆政那样,她不甘心。

她绝不就范。

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被绝望淹没之时,她下意识给宋扬发了消息,说想见他。

宋扬什么也没问,直接回复:

「发个位置给我,我马上来」

她发了位置给他。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宋扬已经成为了她新生活的象征。

程若绵抱膝坐在路肩上。

已经不再想哭了,心里只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和茫然。

就像午夜梦醒,发现自己睡在一片汪洋之中。

宋扬赶来得非常快,不过半个小时。

急刹车声,而后是开关车门的声响。

程若绵从膝盖上抬起头,遥遥地看着宋扬小跑着向她奔来。

距离越来越近,路灯澄黄的光从他脸上掠过。

那是一张年轻的清澈的脸,满怀着对她真挚的担忧和疼惜。

他站在她面前了。

程若绵在这一刻察觉到自己的崩溃和无助。

她没办法,她做不到。

宋扬是个很好的人,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她站起身,努力挤出个微笑,“我有话跟你说。”

宋扬又走近了点,过来拥住她。

“怎么了?绵绵?出什么事了?”他轻拍她的肩,一连声地问,“我一直好想见你,一直抽不出时间。你工作不忙了吗?”

程若绵把脸埋在他肩头痛哭。

过好一会儿。

她渐渐止了哭声,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平稳地说,“宋扬。”

这两个字一出,宋扬立刻就有了预感。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

他试图阻止她说出口,刚挤出个笑容,程若绵就说,“我们分手吧,对不起,我忘不了前任。”

“对不起,是我太卑鄙,试图通过和你培养感情的方式来忘掉过去,开启新生活……”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不是聊过了吗,”宋扬试图挽回,他有点手足无措,想要再次抱住她,“我给你时间,好不好——”

两个人都听到了开关车门的声响。

程若绵抬起头看过去,脸色一瞬变得惨白。

宋扬也转头看了一眼,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从停在路那边的迈巴赫后座下来,稳步走来。

宋扬下意识没觉得那男人跟他俩有什么关系,很快收回视线,继续要抱程若绵,跟她说话。

刚要把程若绵抱住,他的肩膀就被人握住,继而推开。

陆政像踢开路边的垃圾桶一样,把宋扬推开,一把打横把程若绵抱了起来。

宋扬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勉强站稳,眼睁睁地看着,突然间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迈巴赫自幽静的街道驶过。

沉稳优雅,像黑夜中巡游的猛兽。

程若绵坐在陆政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眼睛望着车窗外。

车窗外,是北城深秋静谧的夜色。

她内心只有荒芜的空寂。

第62章

陆政的车早就在街对面停着了。

从程若绵呆愣在那里开始,从她拿出手机开始。

他以为她是要打给尚策要车来接,于是静等着。

她点了几下屏幕,陆政就看向尚策。

尚策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黑漆漆的,没有反应。

程小姐的消息不是发给他。

尚策心口一滞,战战兢兢起来。

好像程小姐不是联系他,成了他的错处。

那她会是给谁发消息?

不大会儿就有了答案。一辆车疾驰而来,那个年轻人风风火火下了车向她跑过去。

两个人还深情款款地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紧紧抱在一起。

程若绵把脸埋在他肩头,看那样子,像是在哭。

在小雅家里受委屈了?

受了委屈,知道找人哭诉。

却不是找他。

而是这个该死的年轻人。

陆政在后座透过车窗死死盯着这一幕。

他下车摔上车门。

那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还不知死活地要抱她。

但凡给他个眼神,都是输了。

所以陆政忍耐着想杀人的心,一眼也不看他。

他根本不够格成为他的对手。

任何人都不够格-

终于把她抱在怀里了。

迈巴赫平稳地驶上环线。后座,陆政一言不发,低眸沉沉地注视着怀里的人。

程若绵蜷缩着,眼神空茫地望着车窗外。

这会儿倒是不哭了。

“为什么会哭?出什么事儿了?”

语气没什么波澜,他这个人压迫感太强,于是这话说出口显得有点冷漠,像质问。

程若绵没反应。

陆政察觉到自己口吻有点硬,默几秒,“……想跟我说说吗?”

她还是没有反应。

“说话。”

他语气又重了几分。

静等了几秒钟,程若绵才慢慢转过脸来,像是才察觉到旁边有他这个人一样,那目光有几分陌生和疏离。然后似是又意识到他大约是在训斥她,所以她眼睫闪了闪,低垂下来。

畏惧似的。

这模样太可怜了。

自分开又重逢,她还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

陆政一颗心突然被揪住似的,疼得发慌。他本能地抬手用指腹抚她的脸颊,安抚,“……到底怎么了?嗯?不想跟我说吗?”

她摇头。

就这样一直到了瑞和公府。

程若绵游魂似的下了车,陆政绕过车身把她抱起来,抱到二楼。

一下地,她就直接去了浴室。

陆政看着她的背影,拿出手机打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晋鹏才接起来。

陆政直接问,“程若绵今儿去了趟小雅那儿,下来就哭了,你问问怎么回事。”

陈晋鹏刚睡着,劈头盖脸这一通话,他半梦半醒根本没反应过来,但是油嘴滑舌惯了,嘴上一叠声说好好,我等会儿就办。

陆政挂了电话。

脱掉大衣和西装外套,挽了挽袖口,下楼给她弄热牛奶。

这几天他都是这么伺候她,什么东西都亲自动手为她准备,这会儿他想着,也许是水果太凉了,大晚上的,她不想吃,也不全是因为讨厌他抗拒他。

抱着这个心思,他拿着热牛奶径直进去浴室。

程若绵泡在浴缸里,抱着腿,下巴抵着膝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政把热牛奶放到托盘上,“喝点吧。”

她没吭声,像是根本没听到。

陆政像昨天一样,半坐在洗手台上看着她。

越看越觉得,她人好像根本没在这儿。

这让他感到焦虑不安,下意识摸出根儿烟。

打火机铮得一声,火苗窜出。

程若绵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扭头看过来。

她的视线落在他咬着的烟上,看了两秒钟,又把目光移开了。

她是皱了一下眉头吗?

她不抽烟,他也从来没问过她,是不是讨厌烟味儿。

陆政把刚燎燃了一点的烟给掐了。

半口都没抽。

他面色依旧是沉稳的、不动声色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心跳得飞快,因为不安。

她到底怎么了?感觉没什么精神气儿,恹恹的,蔫儿蔫儿的。

这不安终于稍稍缓解,因为程若绵抬起手臂拿过热牛奶,咕咚咕咚喝了半杯。

泡了十几分钟,程若绵从浴缸里起身,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拿浴巾把自己裹住。

陆政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再度被他捞到腿间。

程若绵抬眸看他,那眼神像是在问:又要强吻吗?

她眼睫半垂下来,又像是在表示,她不反抗了。

陆政喉结滚了滚,抵了抵她额头,低声,“宝贝,到底怎么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没有得到回答。

他拿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你还是打我吧,好不好?”

眼下这个形势,她好像是连跟他较劲的精神都没有了,打算彻底地沉默着顺从,这反而让他心生恐慌。

她一直沉默。

他抱她去床上,她也没有反抗。

他不敢去床上,深怕他要抱她睡觉她也沉默着顺从。但更不敢离开。

于是,那一晚,陆政洗了澡之后,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一夜-

也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的缘故,第二天陆政脾气很大。

去办公室给他汇报的人,但凡有一丁点错处,都要引得他冰冷地一抬眼。

底下一众人战战兢兢。

晚上下班,他先回了趟陆家老宅。

今儿是方筠心生日,陆老爷子早些年就耳提面命过,这一天,所有人都得回家,一起吃顿饭。

陆政和陆英姿前后脚到的。

姐弟俩下了车,先站在门廊下一起抽了根儿烟。

陆英姿歪头探究他的脸色。

他一向是沉稳的冷厉的,但毕竟一起长大,她能隐约看出几分,他心里像是搁着什么事儿。眉眼沉重地压着。

陆良骏经过这儿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点头跟哥哥姐姐问了声好,然后小心翼翼地瞄陆政的脸色,被他的模样吓到似的,大气不敢喘地轻手轻脚走了。

陆英姿笑说,“这小孩儿还是很怕你?”

陆政没抬眼,淡淡地,“装的。”

“得了吧,他装这个干什么?”

陆政看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眼室内,餐桌旁,陆老爷子、方筠心和陆良骏一家三口正和乐融融地围在一起看照片。

收回视线,他道,“那小子跟佟宇搞在一起了,方筠心的指示,几号人已经凑在一起谋划好一阵子了。”

陆英姿眉头拧起,“谋划什么?”

陆政嗤笑一息,浑不在意地,“搞我。”

自从他报警把陆良骏弄到派出所那次之后,方筠心就记恨上了。

“陆良骏还小,不经事,也就算了,方筠心疯了?”陆英姿压低声音,“不怕爸跟她真生气?”

陆政还是笑,“她是老爷子枕边人,我算什么?老爷子能因为我跟她生气?”

陆英姿不敢相信似的,挑眉,“你不会真这么想吧?退一万步,即使没有父子感情,你的重要性,方筠心比得了吗?”

陆政牵牵唇,不置可否。

他不想知道,也根本不在意,在老爷子心里到底是长子重要还是三婚的老婆重要。重要的是,方筠心觉得她自己重要,因而,敢在背后谋划对付他,不怕被老爷子清理门户。

这就够了。

搞大事,陆政向来擅长,且喜闻乐见。

末了,陆英姿叹口气,“也罢,你有分寸就好,不要闹太大,搞的不好收场的话,陆家名声也会受影响,更别提还有老爷子,如果他有污点,再往上就不好升了。”

大家族,每一步都很关键。

听到这话,陆政递给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陆英姿顿两秒,心领神会了。

这些方方面面,她能想到,老爷子能想不到?恐怕老爷子最在意的就是家族名声。

到时候一旦闹起来,隔岸观火,拿捏了所有人的把柄,就是陆政了。

陆英姿笑了,半真半假地,“你野心不要太大了。”

“不是野心,”陆政散漫的口吻第一次显出点认真的意思,“……只是有想要的东西。”

他眸色深深,望向前院凋敝的西府海棠。

眸中有深远的悠长的意味。

陆英姿默默看他半晌,忍不住提醒道,“有想要的东西,就是有了弱点。你自己也得注意,你知道算计别人在意的东西,别人若是知道你的想法,难道不会算计你的弱点?”

“我知道。”

陆政平淡地应了。

有人来喊他们俩进屋吃饭。

他们一前一后进去。席间,方筠心果然还在努力地拱火,说陆良骏最近多么懂事了,阿政对他却还是太过严厉,让孩子每天担惊受怕,夜里都睡不安稳。

陆老爷子甩给陆政一记眼刀。

陆政流畅地接了,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继续训斥起陆良骏来。

老爷子气得把筷子一甩,说,“你跟我到书房来。”

书房里,老爷子絮絮叨叨说了他一通。

陆政点了根儿烟,混不吝地笑说,“我先拿良骏练练手,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也好知道怎么管教。”

提起了孙辈,老爷子脸色缓和了些,“你也抓紧点,之前给你介绍的几个你见都不见,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您甭操这闲心,”陆政弹弹烟灰,觉得好笑似的,“我能不比您着急?您好歹已经当了爷爷了,大姐的几个孩子还不够您操心的?”

“你大姐的孩子,到底不是姓陆。”

“您这话就错了,”陆政睨着他,“您要是想、要是对家族有用,哪个孩子不能姓陆?”他眼神里深了些许,话语却还是漫不经心,“……话又说回来,若是个不成器的,姓陆又有什么用?只会拖累整个陆家。”

老爷子偏过头看他。

眼神极锐利,像是要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陆政闲闲地一牵唇,眸里带着笑意接了他的眼神,走过来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走了。”-

陆政亲自去接程若绵。

她今儿晚上公司有聚餐。

团队重要的职位基本上都已经有人员到岗了,今晚是北城分部初始团队的小团建。

在团队里,她是领导是前辈,由是没喝太多酒,聚餐结束,她还负责任地一个个安顿下属们,帮他们叫车,记下他们的车牌号,确保他们平安离开。

做完这些,她打算给尚策打电话的时候,一抬眼,却看到街对面停着辆库里南。

陆政站在车边,似是已经看了她、等了她许久了。

他穿过街道向她走来。

到近前儿了,她终于看了他一眼。

陆政低眸看着她。

刚刚在同事面前,她是温和的微笑的,大概是已经从昨晚的情绪里恢复了,而眼下,到了他面前,她的神色和眼眸,再度陷入一种空无的沉静之中。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声线很低,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开心一点,跟我说句话?”

听到这话,程若绵一顿。

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他,“放我离开。”

陆政定定看她许久,末了,淡淡地说,“除了这一点。”

第63章

自那天说“放我离开”被陆政否决之后,程若绵后知后觉,瑞和公府的安保好像突然增加了。

同时,尚策告诉她,最近这一阵子,下班后她就得回瑞和,不能去聚餐或者去小雅家里。

说这话时,尚策是恭敬的,甚至是如履薄冰的,可他态度再好,也掩盖不住那股替先生传达命令的意味。

命令。

尚策已经成了程若绵一个人的专属司机,有时,陆政会给他打电话确认她的行踪和地点,这种情形下,尚策也只能当着程若绵的面,汇报说,“是的,程小姐正在回瑞和的路上。”

对此,程若绵已经习惯。

距离11月底搬回北城,已经两周了。

这天是周末,午后,程若绵在瑞和公府二楼书房里办公。

北城分部的运营逐渐走上正轨,她的事业蒸蒸日上。

方便与各个大使馆和文化中心的合作,是「望青山」在北城设立分部的重要原因,调到北城来之后,在日常工作中,程若绵与北城的文化圈学术圈和收藏圈越走越近。

北城的子弟圈子跟这些圈层是分不开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她跟过陆先生的事,根本不是秘密。

大约是窥私欲作祟,逢周末了,有人给她发消息打电话约她出去玩。

忙工作的间隙,程若绵抽空挨个回绝了。措辞彬彬有礼,但是不容商量。

放下手机,觉得有点累,想要去书架旁的沙发里休息会儿,起身时,针织衫的口袋勾住了抽屉的铜环拉手。

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一声,抽屉被带了出来。

她低眸看去一眼,心口一滞,整个人都随之而顿住。

那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好多个物件儿。

一张银行卡、十几张照片、一个车钥匙、用了一半的润唇膏、几个黑色细发圈,还有一张是用黑色中性笔画的速涂,画面是她工作的侧影。

这是以前他为她打造的书房。他把她的东西统统收集到了这里?

程若绵先拿起那一沓照片,一张一张翻看。

有几张是在后海拍的,此前她离开他时忘了带走,还有几张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她曾在微信里发给他,大约是被他打印了出来,收集在此处。

奔驰的车钥匙,是她用过的那个,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他又把车买了回来?

程若绵眨了眨眼睫,默不作声把东西按照原样放好。

去到沙发上,蜷缩在角落里,把头枕在扶手上发呆。

心底有痛感滚过,如远方随风呼号而来的神启,遥远朦胧,却如此绵长,无法忽视。

程若绵在沙发上待了一整个下午。

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和陆政之间,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不忍心再继续伤害他——

已经入冬,天黑得越来越早。

临近傍晚,尚策进来汇报说,先生晚上有应酬,不能回来陪她吃饭了。

程若绵独自在一楼餐厅用了餐之后,回到二楼主卧更衣间里收拾行李——

两周前住进来时,她连自己的行李箱都没有打开。

这是她幼稚的、微弱的反抗示威。

将行李箱打开铺平在更衣间地毯上,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

整理到最后,在行李箱角落的夹层里发现几个首饰盒。那是宋扬曾送给她的礼物,比较贵重,她都没有打开没有使用。

也许,她心底早就知道,自己会同他分手。

把宋扬送的这些礼物统统收集到纸袋里,程若绵拿出手机,打开与宋扬的对话框翻看聊天记录。

她记得宋扬曾给过她他的住址。

寄过去好了。

正翻找时,屏幕顶端弹了几条新消息。

祝敏慧和宋扬同时发了消息来,都是约她见面。

倒是巧了,宋扬说要把她曾送给他的礼物,当面还给她。

从此,就两清了。

她懂得,这是宋扬的自尊心。

不如就见一面,彼此把东西都归一归位吧。

她已经十分万分对不起他,总不能连这一点体面都不给他留。

她回复宋扬说好。

敲定了这件事,切换到跟祝敏慧的对话框,指尖停住。

她还没有把和陆政的事告诉祝敏慧,怕又是徒然惹她担心。

她抱着装着宋扬的礼物的纸盒,来到主卧起居室,把纸盒放在角落斗柜上,自己则蜷缩在沙发里,低着脑袋,斟酌措辞回复祝敏慧。

姑且先说这周没空,等下周再见面吧,到那时,她应该已经和陆政深入聊过,让这段关系尘埃落定了。

正在敲键盘的时候,主卧门被从外推开。

长腿西裤的身影渐渐走进她的余光内,铮亮的皮鞋在地毯上略停顿了下,随后调转方向,去了她对面的单人沙发边。

她迟缓地抬眸看去一眼。

陆政敞着长腿坐在那儿,抬手扯开自己衬衫顶端两颗扣子。

他很明显喝了很多酒,眉眼间一片潋滟的淡红,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还没见他这么醉过。

他将一根儿烟咬到唇间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取下来。

前几日在浴室,她曾在他要抽烟时看过去了一眼,大约是因为这一茬吧,他喝这么醉都没忘。

程若绵轻摇了摇头,“你抽吧。”

过几秒,陆政才拢手点了烟。

无声的沉默随着烟雾缓缓升腾。

沙发旁有一盏落地灯,晕出淡淡的澄黄光圈。

透过这一重一重的沉默、一层一层的误解,他们望着对方。

她知道她在折磨他。

他也知道他在折磨她。

可是,彼此都难以收手。

为了自尊、为了占有、为了那无法纾解的爱和欲。

何必呢。

让这一切停止吧。

这几个字在程若绵喉间反复涌出又咽回,这时陆政开了口。

浸过酒精的嗓子,低沉醇厚,像酒精本身一样,性感中又带着一丝无望的颓,“宝贝。”

没有她的回应,他这两个字的亲昵的称呼,像是在演独角戏,有些可笑。

但他执意对着她演下去,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无处不在的痛苦,“……等忙完这一阵儿,我们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换个环境,也许你心情会好一些。”

程若绵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陆政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对她眼中的淡漠视而不见,忍耐着巨大的痛苦,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一直在反思,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

“第一次,我对你有点粗鲁了,是不是?”

“甚至,我也许不应该那么着急,应该先和你培养感情的。”

“我做了很多错事。”

他像是在给自己定罪。

“你真的对我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不太相信。

她是个纯粹的女孩子,又没有上过演技进修班,哪儿能假惺惺地做出那许多姿态来?

可他又不能完全不信,因为,她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强硬冷酷。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

特别是她伏在那个年轻男孩肩上痛哭的模样。

也许那一晚,委屈不是在小雅那里受的,而是他陆政带给她的。

陈晋鹏个饭桶,从小雅那儿什么也没问出来。

许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一直在他体内压抑着的爱。欲和痛苦,此刻都原原本本地显露出来,盛满了他的眼眸。

专注的深情、翻涌的痛,在酒精的催发下,氤氲在他绯红的眉眼之间。

程若绵无法再对他视而不见。

她从沙发上起身,绕过茶几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你喝多了,去睡吧。”

陆政倚靠在沙发背里抬眸看着她,一言不发向她伸出手。

掌心向上,是一种渴望她回应的姿态。

眸色极深,就那么望着她,让她心底一阵一阵地痛痒。

默片刻,程若绵扶着他的手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陆政没想到她真的会坐。

他夹着烟的指尖都颤了一下,眸光轻动,喉结难忍地上下滚了滚。

她只是没有拒绝他而已,这样简单的接触却让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暖流一股一股涌向心尖。

他盯住她的眼睛,完全出自喝醉了之后的本能,「宝宝,我好爱你」几个字已经涌到了喉间,这时程若绵先一步开了口。

“我有事求你。”

她道,“我明天要去见宋扬。”

陆政只感觉自己浑身血液一霎倒流,瞬间酒醒了。

过好一会儿,感觉到停滞的呼吸重新恢复了之后,他抬手抽了口烟,自鼻腔笑一息,“……就为了这个?”

“嗯。”

她很冷静。

“明天?”

“嗯。”

“如果我说不行呢。”

他跟她一样冷静,甚至带着轻微的笑意。

“……没必要吧,”程若绵讲道理,“你可以全程在旁监视,不是吗?”

陆政轻摇头,“我明天没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我和宋扬,从来都没有,”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了变化,所以她试图把话说完,“等我见完了他,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可惜,陆政已经没有在听了。

“他到底有什么好?”他语气轻轻,“哪儿比得上我?”

“他是个正常人!”

程若绵被他气到,从他腿上起身离开,“你可以不要再侮辱他了吗?”

话音落,陆政没什么温度地笑一息。

他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说,“你是真不怕我弄死他。”

程若绵脸色陡然一变,惊惧和愤怒让她眼眶瞬间红了,“陆政,你永远这么高高在上,永远这么狂傲自大吗?”

“你能不能听得懂我的话?宋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威胁。”

陆政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他是个正常人。”

“那我是什么?”

他看住她,问。

程若绵哭了出来。

她捂住脸,哽咽了好一会儿。

陆政指间的烟好久没抽,烟灰蓄了一截,松垮掉落下来。

良久。

程若绵止了哭声,看着他,说,“他能给我我想要的生活,你懂吗?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可以,就你不行,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陆先生,我只是你砧板上的鱼肉。”

陆政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和肢体了,“你现在,连敷衍我应付我,也不想演了是吗?”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钳住她下颌抬起来,声线低低,暴风雨前的平静无波,“我最后问你一次,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他还是这么居高临下。

程若绵不再流泪,只是刚哭过,气息还有些颤。

她心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一字一句,说,“我说过了,在我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陆先生。”

“你觉得我高高在上?”

“我们之间,平等过吗?你尊重过我吗?”程若绵颤着声,“你想要我这个人了,便什么也不管,要我斩断恋情,我不听,你就把我弄到瑞和来,还有以前的那些旧账,我已经不想再提了。”

“可是,陆先生,当初说过的好聚好散,你忘了吗?我以为你不是虚情假意的人,我以为你潇洒干脆说到做到,所以我对你毫无防备,跟了你一年半。”她越讲越平静,“……事到如今,陆先生,你何必不放过我?”

陆政鼻腔泛酸,声音哑得不像话,“对不起,我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还能怎么做?”

“我高高在上?”他笑一息,“这段时间,低三下四的不是我吗?嗯?”

“你觉得,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像你这样,让我患得患失,让我一夜一夜睡不着?”

“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我,我还这样,不敢撒手,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烟都他妈的不敢抽。我是把你弄来了,可是,你要是不愿意,我连抱你都不敢,生怕你敷衍我,又生怕你不敷衍我,”他眼眶红着,“你觉得,这是凭什么?”

“如果不是凭着他妈的我爱你,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

程若绵愣愣地听着,眼泪再度滑下来。

她昂着下巴,哭着说,“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

“不行吗?”

“不行,我不要你这种居高临下的爱。”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绷着脸色,顽强地斩钉截铁地说,“我有自尊,就像你曾经讽刺过的,我有傲气,我不要这种爱。”

“我懂了,那个宋扬,他给你的爱是你想要的爱?”

“是。”

陆政笑了,他一边解袖口一边步步逼近,“那没有办法了,你只能接受我的爱。”

“你最好也试着爱我。”

“要不然,以后我们俩的日子都不好过。”

程若绵发觉了。

他已经失控了。

他的样子,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说,“我一直都爱你。”

她一边往后退,退到床边,重复说,“我一直都爱你。”

陆政已经失了神志,淡淡地,“是吗?”他说,“脱衣服。”

程若绵抖着手开始解扣子,“我们讲和,好不好?”

“当然好。”

他道,“只要你不再去见宋扬,只要你不离开我。”

他温和地说,“过来,亲我。”

程若绵走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陆政温柔地吻她,手上动作却显出一丝粗鲁。

温柔缱绻的吻和猛烈的撞击一同落下。

他低声说,“程若绵,你一直求我放过你,可是,宝贝,谁来放过我?”

“我知道我又做错了,”他哑着声,痛苦和爱。欲煎熬着,让他痛不欲生,“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好吗?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爱你,好不好?”

第64章

第二天,陆政很早就醒了。

宿醉后头痛欲裂。

程若绵整个人蜷缩成婴儿的姿势,在远远的床的那一边,背对着他。

他半坐起身,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光线凝眸细看,能看出她身子微弱地一起一伏。

他缓了缓头痛,探臂过去把她捞过来。

程若绵身体是扭过来了,但人还是没醒,头发有些乱,黏在颊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虽然只做了一次,但昨夜里她哭惨了。

一边哭一边捶打他,骂他,陆政你去死。

后来没有力气打了,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肩头,直接下嘴咬他。

到最后,也不知是身体的快。感更多,还是心里的痛感更多,抑或者是两者都达到了顶峰,让人难以忍受。结束之后,两个人都被煎熬得筋疲力尽,没去洗,就那样汗涔涔地黏腻地,维持着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睡着了。

陆政拂开她鬓角额头的乱发,低眸看了她许久。

初冬清晨渺茫的日光被窗帘滤过,薄薄地映在她脸上。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她柔和沉静的眉眼之下,其实藏着深深的倔强和不屈。

有傲骨。

有狠劲儿。

偏那傲骨和狠劲儿平日里还看不见摸不着,她日常待人接物太轻柔,清透而自然,如此内敛沉静,像一阵和煦的微风。

被逼到这个份儿才哭着与他声声对峙。

想起昨夜里,她绷着脸色,犟头犟脑地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要这种爱。”

陆政忍不住牵牵唇,吻一吻她额头-

陆政去浴室洗了澡,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下楼找家政阿姨上来,换床单。

阿姨收拾凌乱的卧室的时候,他抱程若绵去洗澡。

也许是昨夜情绪大起大落给她累着了,清洗的时候,她只是勉强掀开一条眼缝看了几秒钟,后来就全程闭着眼了。

重新把她抱回床上。

这一次,大约是身体和床单都洁净舒适了,她睡得更沉了些。

在程若绵睡觉的时候,陆政下楼喝了醒酒汤,听了尚策的汇报和今天的计划安排。

末了,尚策拿出自己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给陆政,道,“这是昨晚上拍到的。”

照片上,夜色中隐秘的路边暗处,佟宇和一个女人在面对面交谈。

那女人,应该是见过,但陆政想不起来了。

尚策可是熟悉得很,“去年秋天,谷老爷子送给您的那个。”

陆政一顿。

“之前您不就怀疑么,谷老爷子应该不至于用这种招数,眼下看来,大概是佟宇。”

可是他图什么呢。

陆政一时想不通。

吹枕边风探听他的想法?不应该。佟宇知道他喜欢程若绵,知道旁的女人在他这儿没有任何影响力。在他在丽·宫门口教训他的那次,他就完完全全泄露了自己对程若绵的偏爱和袒护。

心里某个地方深深觉出了古怪。

陆政眼睫半垂,思索了片刻,吩咐道,“今儿她要去见宋扬,你派人跟着。”

“明白。”

“宋扬那儿也派人跟着。”

他眉头微蹙。

今天大部分人力都要被派去保护先生,毕竟,他才是佟宇和陆良骏方筠心的首要目标,听到这话,尚策迟疑了一下,多问了句,“派人到宋扬那边是……”

“保护他的安全。”

陆政还没理出章法,只是本能地觉得要这样做。

昨儿程若绵突然崩溃与他大吵,就是因为他威胁她要“弄死”宋扬,这个节骨眼儿上,断断不能让宋扬出什么事。

忙完这些,陆政回到楼上。

程若绵刚刚醒过来,眼神有些茫然有些失焦。

察觉到床边有人过来,她看过去,接触到陆政的脸,眼神聚焦了,眸底是淡淡的带着距离感的审视。

陆政不觉意外,总不可能睡了一觉,她突然立刻就对他亲热了。

他要抱她起来,程若绵却翻了个身,从床的另一边下来了。

她在洗手台前洗漱的时候,陆政一直靠在门口门框上看着她。

她去更衣间换衣服,他也跟到门口。

程若绵整理头发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说,“干嘛跟着我?”

声音柔柔哑哑的,让人听了心痒。

“想看你。”

她卷头发的动作稍一顿,又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整理完毕,程若绵回到主卧的起居室。

陆政双手插兜慢悠悠跟着她。

她站定在斗柜前,手一指,“看到了吗?这是宋扬以前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没拆封,今天要去还给他,他也有东西要当面还给我,这是他的自尊心,我尊重,所以我会去赴约。”

她盯住陆政。

陆政也一眨不眨地盯住她,过会儿才轻轻一点头。

“今天我跟他见完面就两清了,你不会要一起去吧?”

他想来着。

但他今天最好不要跟她一起出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误伤到她。

“我不去。”

“谢谢你给我留出空间。”

她这话淡淡的,可稍一品就能品出,有股跟他置气的劲儿。

陆政笑一息,捞过她的腰,低声说,“生气呢?”

“我怎么敢。”

程若绵双手撑住他胸膛,别开脸。

“别再说这种话,”他抵一抵她额头,“你知道的,你在我这儿可以为所欲为。”

“前提呢?”

她淡淡地问,没等他的回答,她自己已经补充,“只看你一个人,不离开你,待在你身边。”

“是吗?”

“没错。”

“那我请问你,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陆政沉默几秒,“……不可以都有吗。”

程若绵不说话了。

“你也可以命令我,”他低低地说,“命令我不要离开你。我求之不得。”

他的命令是威严是压迫,她的命令顶多算是情人间的撒娇和情趣。

怎么能一样呢。

程若绵没作声。

陆政用指背抚一抚她脸蛋儿,说,“我爱你。”

她心里被触动,脸颊发热,更深地偏开脸。

陆政吻了吻她发红的耳朵。

温热的气息拂得她心里痒,她伸手推他,手被整个包住。

他控着她的腰将她摁到墙上,双手都被包住摁到墙上,像被迫投降一样。陆政一点一点推开碾平她的掌心,手指一根一根挤进她指缝中。

骨节交错摩擦而过带来让人心悸的战栗。

他微弓着背低头吻她。

缱绻的温柔的吻。

他在她耳边唇边低低哑哑地说,“我一直都好想你。”

程若绵呼吸急促起来。

这时候,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

她摸出手机,把他稍稍推开些。一通电话,来显是「宋扬」。

她看向陆政的眼睛。

那意思很明显了:我要接电话,你还要阻拦吗?

陆政没拦着,只是把她抱起来去了沙发上。

把她安顿在腿上了,才淡淡地说,“接吧。”

点了接通放到耳边,“……喂。”

只一个字,但她和陆政同时觉出了她声音的异常。

还没从方才的吻中完全抽离,带着轻微的颤音,旖旎意味不言而喻。

程若绵下意识去看陆政的表情,只见他眼眸虚眯着,她把手机拿远了些,捂住话筒整理了一下嗓音,才又贴到耳边,清朗的,“嗯,宋扬。”

这么正常的嗓音,也让陆政觉得不高兴。

那小子对她有深深的觊觎之心,正常嗓音跟他说话,都是一种恩赐。

他陆政再明白不过了。

“……好,下午三点,嗯,我会准时去的。”

统共也没几句话,无非是确认一下时间地点。

陆政却觉得很漫长,他抬手摸她的脸,被她打开,又换了地方摸她大腿,再次被她一巴掌打开。

如此几番下来,终于挂了电话,程若绵要跟他算账,眼神还没瞪过去,就被他摁倒在沙发里。

这个吻比方才的吻有更重的侵略和占有意味。

温香满怀。

早上帮她洗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忍耐了。

五个月了。

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今年31岁了,前段时间却经常做不可言说的梦,梦里的她有时愿意有时不愿意。

但甭管她愿不愿意,他醒来之后,心情都一样爆炸。

烦躁、焦虑、不安、焦渴。

在南城的时候,却还要日日看到她和宋扬约会。

能忍到后来,忍无可忍才把她弄到瑞和来,已经是他这么多年修炼而来的沉稳的结果了。

再继续下去无法刹车了。

程若绵把他推开,脚踩着他的肩,轻轻的警告的话语,“你老实点。”

陆政倚靠在靠背里坐好了,拢手点了根儿烟。

她躺在沙发角落里,一只脚被他抓握在掌心,轻轻摩挲。

陆政抽着烟,时不时偏过脸来看她一眼。

那眸底有浓重的未消的意味。

好似在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吃你。

程若绵默片刻,说,“……今天回来,晚上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那是自然。

“嗯。”

烟燃了半根。

陆政想起什么似的,“那天在小雅家里发生什么了?”

“嗯?”

“你为什么哭?”

为什么趴在那小子身上哭?

“……我觉得对不起他。”

给宋扬打电话,本是要跟他说,要好好跟他在一起,可事到临头,他人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才发觉自己做不到。

“我不爱他。”

陆政眸底的色彩更深了些。

第65章(6。26修

和宋扬的会面是在一家茶馆。

程若绵到的时候,宋扬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

他抬起头来笑着跟她说话,程若绵立刻就察觉到了异常,一向意气风发的他,脸上隐隐有愁容和疲态。

“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问。

“嗐,”宋扬做出轻快的样子,“别提了,我刚接手公司,最近出了不少岔子,一个接一个,搞得我焦头烂额。”

事实上,事态远比他说的要严重许多。

一到了他的手上,以前正常的生意往来,突然间个个要接受突击审查,一开始他以为是政府关系的沟通没做好,又或者是要给他这毛头小子一个下马威,可渐渐地,事态愈来愈严重,连他已经退休的父亲都重新加入进来,各方联系沟通,却还是不得章法。

他父亲都凝重地问他,“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循着这个思路又去打听,就有好心人提点了他们几句,“姓陆的,某位先生。”

程若绵身处文化圈,一向不太关注商界金融界,这时候也只能问一句,“很严重吗?我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宋扬摇摇头,笑说,“你甭操心了,喝茶喝茶。”

面儿话如此说,但整个席间,他神色不霁,心事重重。

末了,给她续茶的时候,宋扬用很漫不经心的口吻,似随口一问,道,“那天晚上,把你抱走的那位先生,是姓陆吗?”

程若绵一顿,“……怎么这么问?你认识?”

“不是就算了,哈哈。”

宋扬笑说。

“他是姓陆。”

宋扬的脸色迅速地塌下来,程若绵没由来地有些心慌,“怎么了吗?”

宋扬摇头沉默。

过许久,他开了口,也只是问,“……你爱他?你说的忘不掉的前任,就是他?”

“嗯。”

宋扬没再多说。

彼此交换了以前送给对方的礼物,宋扬一言不发地走了,甚至忘了跟她道别。

程若绵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也理不清楚-

说好了晚上要跟陆政谈谈,程若绵回到瑞和后已经三个小时,天色已完全暗透,陆政还是没有回来。

他昨晚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因而她没有贸然给他打电话,选择下楼找尚策。

尚策在一楼书房沙发上,戴着耳机,正脸色凝重地敲膝上的电脑键盘。

“他什么时候回?还在忙么?”

尚策摘下耳机起身,“先生有事,这会儿人在老宅。”他笑了笑,“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有可能得明天了。我今晚就在这儿,您有事随时吩咐我就成。”

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程若绵回到二楼客厅,边看书,边焦躁地等待着。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响了。

她迅速拿起来,来显都没顾得上看,“喂?要回了么?”

口吻明显有几分焦急,像是等这通电话等很久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传来轻轻的笑息,“嗯?我是佟宇。”

程若绵从耳边把手机拿开看了眼屏幕,来显确实是「佟先生」。

她缓了缓呼吸,“……佟先生,有事找我?”

“嗯,”佟宇语气非常轻松,甚至隐隐透着些愉悦,“方便出来吗?”

这么晚了,他找她会有什么事?

“……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明天再说可以吗?”程若绵客气地笑笑,“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

听筒那一端默了两秒钟,语气有些晦暗不明,“怎么会不方便?难不成,是陆先生不让你出来?”

之前还在她面前装作不知道她和陆政的事,现在怎么摊牌了?

程若绵斟酌措辞,顺着他的话搪塞道,“是的,他不让我出来。”

佟宇笑了,“据我所知,这会儿,他人应该不在瑞和公府。”

程若绵屏了屏息。

佟宇今天非常古怪。

“有安保,”她平静地说,“我出不去。”

“需要我帮你吗?我可以帮你从那里脱身。”

虽是问句,但听那态度,好像现在即刻就可以派人过来跟瑞和的安保火拼,把她弄走。“我今天一定要见你,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程若绵大脑转的飞快,道,“……这样吧,我下去看看情况,也许可以找借口出去,你给我个地址,我出发了就告诉你。”

“好。”

挂了电话,佟宇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个地址。

是家茶馆。

程若绵慎重周密地,特意打开某吃喝玩乐APP看了一眼,这个点儿,这家茶馆已经停止营业了。

她下楼,去书房找到尚策,原原本本将佟宇打来电话一事告知他。

“我觉得佟宇好像有点古怪,还有,他知道陆政这会儿不在家,怎么会这样?”

“我得联系一下先生,程小姐,您稍等,这事儿我来安排。”-

接到尚策的电话的时候,陆政正在陆家老宅书房里。

他咬着烟,一沓一沓地往书桌后老爷子的面前扔文件,笑着睨了眼旁边战战兢兢脸色灰白的方筠心陆良骏母子,“我盯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母子俩一进老宅就被老爷子的秘书收了手机,这会儿想要给佟宇递个消息,难如登天。

“‘以权谋私’、‘滥用职权’、‘腐败’,为了给我按这么些罪名,不惜拿陆家清清白白的生意开刀,还连带着影响了北城好几家集团公司的正常业务开展。”

文件扔完了,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咬着烟,略眯着眼,“陆良骏,好玩儿吗?”

方筠心心惊胆战地,可怜巴巴求老爷子,“老公……”

陆老爷子粗略翻了翻,抬起眼,脸上是种非常可怕的平静之色。

方筠心不敢再说话。

这时候陆政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凝眉听了会儿,“……我现在就回去,嗯。”

挂了电话,老爷子正看着他。

他略抬下巴示意,“这两个人,任凭您处置,是要清理门户还是要保他们,我不干涉。”

“那你……”

陆政打断他,“我只有一个要求。明天回来再跟您细聊。”

老爷子面色还是不霁。

陆政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摁熄了烟,笑说,“您放心,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

话说完,他拾起一旁沙发脊背上搭着的大衣,“走了。”-

程若绵在瑞和公府又等了一个小时。

末了,尚策收到消息,跟她说,“走吧,我送您过去,看看佟宇要玩什么花招。”

“陆政呢?”

还以为他会回来。

“先生不来。”尚策看着她脸色,安慰道,“您别担心,先生没事。”

程若绵乘车去赴约。

已经歇业的茶馆极幽静,连个侍应生都见不着,她跟随一个西装革履的秘书模样的男人,穿过大厅走过走廊,来到一个很大的包厢里面。

包厢用两道六折扇屏风隔出了三个区域,佟宇就在两扇屏风的中间,背着身站在窗前。

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了。”

“嗯。”

程若绵应了声,往右手边屏风后望了一眼,那里好像还有一道门,看样子是通向餐厅的后花园。

角落有一处翠竹造景,竹影斜斜落在墙上,别有一种悠远的禅意。

“坐。”

佟宇坐下来给她斟了杯茶。

一双温润无波的眼,隔着冰冷的镜片看了她半晌,才状似无意地开了口,“……你跟着陆先生,开心吗?”

程若绵拿不准他问这个是为何,模模糊糊地答道,“谈不上开不开心,各取所需而已。”

“也对,他能给你很多人脉资源。”

“嗯。”

“……如果是为了这些,那你,应该要重新考虑考虑这段关系了,”佟宇往后倚进靠背,闲闲地笑说,“以后,他大概要暂时低调一阵子了。”

程若绵心下一凛。

她低眸掩饰了神色,过一会儿才轻松地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出了点事儿,恐怕,你要尽快搬出瑞和公府,跟他撇清关系才好。”

说着,他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程若绵接过,指尖松松拢着杯壁,定定地看他,“那你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为了提醒我?”

“嗯,差不多。”

佟宇起身,绕过长桌,往她这边来。

“而且,陆政不是好相与的人,他搞了你男朋友的公司,你知道吗?你男朋友的公司都快垮了。”

程若绵震惊地抬眸看他,他还在往她这里走,边道,“陆政心机太深,对你也不够好。”

她下意识也起身,扶着椅背往后退了几步。

她本以为佟宇是要去旁边的置物柜上拿东西,结果,他人却是径直朝她走来,已经突破了社交的安全距离,她不得不继续往后退,他还是往前走。

“他那样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最不会的就是体贴旁人,更何况,你那么温柔善良,太容易被他欺负了。”

皮鞋抵住了她的帆布鞋鞋尖,他突然间抬手钳住她下颌,动作是轻柔的,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程若绵攥紧了身侧的拳头,全身绷紧,被迫抬起脸。

佟宇摘下眼镜,一向温润的嗓音此刻有些隐晦,“程若绵,不如,跟着我吧。”

程若绵睁大了眼睛。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可以护你周全,”他轻轻叹息,“但是,你怎么不听我的呢?去年年初,我让你去丽·宫赴约,你怎么不听呢?”

“如果那时候你就听了我的话,也根本不必等到现在,我早一步翻身,你也不必委身于陆政。”

“好了,我们不说以前了,以后,跟着我,好好过,行吗?”

“怎么不回答?”

程若绵咬紧了牙关。

过度惊惶之下,她完全发不出声音。

过片刻,静谧的包厢里终于有了动静。

却是从右手边屏风后。

打火机齿轮的嚓声。

程若绵和佟宇一起偏头看过去。

屏风后,隐隐可见燎燃的猩红星火。

那簇火亮动了,凝眸细看几秒,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浮现出轮廓。

那身影一手插兜,一手夹着烟垂落在身侧,绕过屏风。

出现在眼前。

陆政波澜不惊地看着,牵唇笑一息。

第66章(6。26大修

程若绵低眼眨了眨眼睫,按下所有心绪,轻轻吸一口气。

她擦过陆政身侧离开包厢,推拉门在身后合上,她没有回头,跟着尚策来到前院停车场。

尚策拉开后车门,“程小姐,麻烦您在车上等一会儿。先生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好。”

已是12月初。

天气预报说午夜会落一场小雪,此刻,远处天际一片雾蒙蒙的灰暗。

雪将落未落,天地间被潮湿的沉闷填满。

安安稳稳坐到了汽车后座,程若绵搁在腿上的双手还在不停地抖。

佟宇说「不如跟着我吧」。

此刻这话浮现在脑海,依旧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在他们圈子男人的眼里,她就是、也只能是这样一个角色,不是跟着这个,就是跟着那个。

从佟宇的话风可以听出,当初她跟了陆政,想必他心有不甘。

觉得是自己权势不够大、出身不够顶级、她也没有配合,所以他没能在那场和谷炎的风波里,顺便得到她。

即便对她有心思,在那样深不可测的圈子斗争漩涡中,她也只是个他们争权夺利时,顺手要得到的“战利品”之一。

宋扬那样一个在旁人眼里家境优渥的天之骄子,被风波波及,也只会被附带连累,毫无还手之力。

这圈子水太深,深到让人不寒而栗。

也不怪陆政,从初遇开始对她便是那样强势。吵架之后主动低个头先来与她讲和,便成了他一生中可能从没有做过的事——

他是他们这个圈子里金字塔顶般的存在,佟宇对她尚且如此,更何况从小众星捧月的陆政。

他怎么对她都不奇怪。他习惯如此。

陆政……

他从屏风后面起身绕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是那么傲慢桀骜,游刃有余。

想必他已经在屏风后的暗处坐了许久了。

不动声色、运筹帷幄。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凌厉冷酷,对于自己的恶劣从来都不加掩饰。

她突然觉得自己说「不想要居高临下的爱」有点可笑。

陆政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啊,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居高临下,他的性格能力和家世地位,造就了他的行事风格。

不但是她程若绵,任何人,对他都要战战兢兢不能忤逆。

他只是以他最本真的样子来爱她。

若她爱他,要与他在一起,势必要接受他原本的模样,他的坏他的好,全盘照收。

改变一个人,尤其是改变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能要求他,那样一个万花丛中过的男人,为她学会忠贞,不能要求他,那样一个高不可攀的男人,为她学会尊重。

他们子弟们的爱,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要像小雅那样,想得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得下傲气自尊和身段,方才能相安无事过得下去。

她也要学会这些吗?

为了适应陆政的棱角,把好好的程若绵改造成面目全非的不知道什么物件儿?

她也要习惯于这些吗?

习惯于自己出现在他们圈子时,永远是那样一个角色?

已过午夜,雪这时候落了下来。

从无垠的夜空中飘飘然而下。

陆政站在包厢窗前往外看了一眼。

他有点不耐烦了。

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这一局满盘皆输的佟宇还在滔滔不绝。

“你凭什么能那样打我?你对谷炎都还客客气气,就因为我不是个少爷,我是个私生子,我就要在你们所有人面前做低伏小装孙子吗?”

果然,佟宇是因为在丽·宫门口被他教训了一场,因而对他心怀怨恨。

陆政失笑,“你有一点说对了,没有能力没有筹码,就应该乖乖在我面前安分守己,谷炎比你有一点好,他有自知之明,你没有。”

他甚至觉得可笑,轻摇摇头,“你在我的地盘上玩心眼儿,没轻没重地让程若绵陷入险境。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我让她陷入险境?难道你没有吗?”佟宇讽刺地笑,“你让她走投无路,只能向你求助。”

他上下打量一番陆政,道,“你这么傲慢,程若绵怎么会喜欢你?”

这话成功让陆政眯了眯眼,他牵唇,不紧不慢,“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得到她。”

“得到她有用吗?她还不是迫不及待地逃离你,交男朋友?”

陆政屏了屏息。

静片刻,他淡淡地说,“你非要聊程若绵,好,那么,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他近乎愉悦地,“你错在,总是把程若绵当做真正战争的附带战利品来收割,此前,是为了对付谷炎,所以顺便把她做进局中,现在,又是为了对付我,顺手把宋扬那小子的公司纳进名单。”

“我跟你不一样,当初我旁观她走投无路,现在我掺和进你们的局中,都只是为了她。”

“她就是我的战争本身。”

“所以我能得到她,你不能。”

佟宇死死盯住他,冷笑,“所以呢?你以为你有什么特别吗?”

“你跟我,跟谷炎,又有什么区别吗?无非是谷炎更下三滥一些,而我用了计谋,你用了权势。因为你仅用权势就可以达到目的,而我不行,我只能用谋划,”佟宇笑起来,“可是这些,在她眼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有多么惧怕这个圈子,有多么恐慌无助,不得不委身于你,你懂吗?”

“我跟你不一样,我懂她,从最早谷炎纠缠她开始,我就懂她的每一个无助恐惧和不甘,”他声量渐渐低下来,“……我与她,感同身受。”

作为这个子弟圈子里人人可以搓圆捏扁的私生子,当初程若绵如惊惶的小鹿闯入他的视线,他就懂她。

深深地理解她。

感同身受。

他与她是一样的。

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下等人”。

陆政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包厢-

前院竹林造景旁。

初雪纷纷扬扬而下,程若绵背对着他站在雪里,仰头望着小竹林的顶端。

黑色长大衣、克莱因蓝的围巾、做旧材质的牛仔裤,高挑纤细,凛凛独立。

尚策紧步过来汇报,“本来让程小姐在车里等的,但是她想出去看看雪,劝不住。”

陆政说,“没事。”

他越过尚策,走到程若绵身边。

程若绵没有马上看他,过片刻,仰头仰累了,把脑袋端正,轻轻地,“回去吗?”

“……你没有话要问我?”

程若绵默了默,“……是你做的吗?宋扬的事。”

“不是。”

“那你……”

“我可以派人帮他一把。”陆政说,“如果你想的话。”

“谢谢,麻烦你帮帮他吧。”

她偏过头来看陆政,定定地,像是在重新审视他这个人,眸中万千情绪转过,末了,她只是说,“……我想抽一根你的烟。”

陆政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定制烟盒和打火机,咬在自己唇间拢手点燃了,才捏着烟身递到她唇边。

她张唇咬住。

有过以前被他诱哄着抽烟的经验了,她就谨慎地把吸入的节奏放缓,不要猛地一下吸入心肺,可烟这种东西,确实不是好玩意儿,她还是被呛了一口。

陆政把烟从她指间取走,轻拍拍她的背。

尚策已经极有眼力见儿地从车里拿了瓶水递过来,他拧开喂到她唇边。

程若绵喝了几口,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的水痕。

陆政低声,“勉强自己抽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你抽烟的感觉。”

她的话音一向清泠澄澈,透着股能让人瞬间心安心定的力量。

陆政低眸瞧着她,喉咙动了动,掌心扣住她后脑勺,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像试探像温存,又像是命悬一线忐忑不安的确认。

雪不断落下,落在她的长发、他的手指。

共淋过初雪的人,可以到白头。

程若绵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就听陆政低哑说了句,“我爱你。”

她揪住他大衣的领口,缓了缓呼吸,轻声问,“你还好吗?”

“什么。”

“是佟宇策划了一场针对你的——”

“我没事。”陆政轻轻笑一息,不那么确定的口吻,“你关心?”

“当然,”她仰眸看他,“我爱你。”

陆政用指腹抚了抚她脸蛋儿,把她紧紧地拥进怀中-

回瑞和的路上。

程若绵坐在陆政怀里,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言,各自望着车窗外。

雪一直在下,但势头起不来,一直是那么漫不经心似的下着,让人抓心挠肝地觉得不满足。

回到瑞和,迈巴赫在小院旁停车场停稳。

陆政牵着她穿过笔直狭窄的胡同,进入小院。

绕过冬季雪中依旧蓊郁的矮冬青,陆政迈上台阶,走到廊灯下的时候,听到身后程若绵叫了他一声。

“陆政。”

也不知是不是隔着雪,隔着距离的缘故,那一声轻轻的低低的喊,给人一种错觉,像是他与她失散于茫茫人海之后,在人潮中重逢的一声,又像是她即将与他诀别,怕惊动了周围空气中缠绕的宿命因子的一声。

陆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上车前,她说想体验他抽烟的感觉时,他就隐约如此觉得。

他转过身来。

她站在台阶下,小小的缥缈的雪不断落在她头发上她围巾上。

陆政道,“先上来,别淋着了。”

程若绵没动,却是低下眼睫,似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想来想去,我觉得可能还是没有办法,”她仰起脸,“我想不开,也做不到。”

陆政面儿上还算是平稳,“……想不开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地叙说,“佟宇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让我跟着他。”

这一刻,陆政觉得匪夷所思。

难不成,她真动摇了?

程若绵看懂了他的表情,笑了一声,“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没有想跟着佟宇。”

陆政眉头微蹙,声线平板,“你的意思是?”

从刚刚他的误解中,程若绵更进一步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认知的沟壑。

她已经打了千万遍的腹稿,这一瞬,她却是更深地觉察出了自己的无力感,无力到,她甚至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好一会儿,她说,“你记得小雅吗?”

陆政还没回答,她就继续道,“虽然她跟了陈晋鹏好多年,跟你见过许多许多次,但是你依旧记不太清她的模样,是吗?”

“因为你没有正眼瞧过她。”

“有什么问题吗?”陆政平淡地说,“一我对那号女人不感兴趣,二她是陈晋鹏的女人,我看她做什么。”

“陈晋鹏的女人……”程若绵终于找到了与他沟通的切入点,微笑着说,“在旁人眼里,我也只是你陆先生养着的女人,我想不开,也做不到,没办法在你们这样的圈子里,切平自己的棱角自己的自尊,圆润地融入进去,自洽地活着。”

她这番话,让陆政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定定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有傲骨,从前在南郊庄园,她那样昂着脑袋倔强地无声地哭,就是不愿意成为小雅那样的角色。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这太好解决了。

陆政心里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卸下,他说,“你先上来,别淋着了。”

程若绵站在原地挣扎了下,最终还是听话迈上了台阶。

她站在廊灯下。

陆政微侧过身拢手点了根儿烟,抽了一口,缓了缓呼吸和心跳,才说,“我一直都知道,知道你不愿意成为那样的角色,可是,”他顿了顿,强调一般,“……除了最开始,后来,包括现在,已经不同了,不是吗?”

他说,“我爱你。所以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明白过味儿来了。

怪不得,在南城她的出租屋里,她说那样的话。

陆政心里更松快了几分,像是察觉遍寻不得的家门钥匙就在自己手心里,“……所以,当初你离开我,还有之前你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程若绵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你爱我,所以我就不一样了吗?”

陆政笑了,“我爱你,还不足够你特殊吗?”

“陈晋鹏未必丝毫不爱小雅。”她还是平静,似是早料到陆政会这么觉得,“否则,岂会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

“……你要这么比较?他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逻辑好自洽,且又是如此振振有词。

程若绵甚至要被他绕进去了。

她默了默,“……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你觉得宋扬对我、对比陈晋鹏对小雅,有区别吗?”

陆政抽着烟,低眼想了想。

区别当然很大。

宋扬和她,小学鸡恋爱嘛。陈晋鹏对小雅……

他一时说不上来,但总归是稍一想即可得出结论,确实是很不同。

“……当然不一样,陈晋鹏和宋扬不是同一类型。”

“当然了,”程若绵接过了话茬,“你和陈晋鹏是圈子子弟,你们一向这么对女人,根本不知道正常的恋爱是什么东西。”

陆政掀眼皮看她,定定了看了好几秒,“……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程若绵,凭心而论,正常情况下,之前我们没分手的时候,我待你不好吗?”

“养一只鸟,你也会好吃好喝待它,但是不允许它飞出笼子,若它跑了,你会把它抓回来。”程若绵道,“它对你的生活没有发言权,它对你只能全盘接受。”

陆政明白了,明白她是在说,「他给的爱是居高临下的」。

就像昨天晚上她哭着说的那样。

可他依旧不能理解,他怎么就是居高临下的了。

“我没有立场要求你的忠诚,没有资格要求你的尊重,就像我离开你了,你如果想要我,你会把我抓回来,而一个正常的人,就像宋扬,他没有权利这么对我。”

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有,或者说,你觉得你有。”

“你让我不要离开你,你甚至不愿意说这是请求,不是命令,你只会觉得,‘不能两者都有吗?’”

陆政自觉,在这儿,他彻底明白了。

她怪他太强势。

明白归明白,但,他口吻淡淡,“把你弄到瑞和,是我做得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接受你下了决心离开我。”

程若绵无奈地笑了。

很淡很短暂的笑容,心里却无限地往下沉。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陆政,我爱你。”她认真地近乎决绝地仰脸看他,“我非常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

“可是也许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理解我、理解小雅,自己的命运被掌控在别人手里的那种恐惧和不安,无法理解‘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我没有要伤害你。”

“你觉得,不顾我的意愿让我住在瑞和,不是在伤害我吗?”

“我说了,”陆政渐渐开始烦躁,但他本能地控制住了,“我没有办法,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程若绵轻轻呼了一口气,“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好吗?”她很温和地笑了笑,“我感觉,一时半会儿,我们是说不通的。”

陆政盯住她,好半晌没说话。

沉默良久。

他掐了烟,“那你想怎么样?暂时分房睡?”

她摇摇头,目光坚定,“我可以先搬出去吗?”

陆政本能想说:我不允许。

话到喉间,他看到了程若绵脸上讽刺的表情,就像在说:果然,不允许吗?

他平静地问,“今晚呢?也不在这儿睡?”

“我先去我朋友慧慧那里。”

陆政笑了,“你早都想好了是吗?”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太外露出情绪,但程若绵意识到:他生气了。

无助和委屈涌上心头,她低下眼。

话语在心里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她眼眶红红抬起脸来,说,“陆政,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你生气,因为我不知道你生气之后会对我做什么,是把我禁锢在这里,还是要更进一步地占有,反复占有,直到我乖巧听话。”

“这还不足以让你察觉到这段关系的怪异之处吗?”

他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他把她又弄到瑞和来,当然让她不高兴让她耿耿于怀。

“我今晚就要走。”

她斩钉截铁地说。

陆政低眼静了静。

“既然你想走,铁了心要搬出去,那就走吧,”他没什么情绪地,“我不拦你,这样是你想要的吗?”

根本说不通,他还这么理直气壮,程若绵负气地一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就走。

尚策一直撑着伞站在不远处,听到这动静儿,立时小跑着奔到陆政身侧,问,“要跟着程小姐吗?这么晚了,又下着雪——”

陆政扯了扯领带,不是对着她了,他一直压抑着的烦躁才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你现在跟上去,她岂不是又要觉得我在禁锢她的自由?”

“这……”

尚策看看程若绵的背影,又小心翼翼看陆政的脸色,末了,只能闭上嘴巴,走远了些。

眼瞧着他走开了,陆政闭了闭眼,长长出了口气,“尚策,你——”

尚策一秒钟定住,扭头看到他的脸色,立时明白过来,拔腿飞奔追着程若绵的背影而去。

第67章(6。26大修

程若绵已经打了辆车离开了。

尚策从没觉得自己的工作这么刺激过,叫上安保,往前一指,“跟上前面那辆出租!”-

陆政接到尚策电话的时候,正站在主卧起居室中央,出神地看着那张长沙发。

就是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她还坐在他腿上,说回来要跟他好好谈谈。

她想谈的,就是方才说的那些吗?

她怪他太强势?

陆政在脑海里反复、逐字逐句分析她刚刚说的话。

接起电话,“说。”

“程小姐来了五环外一个小区,她在门口下了车,这会儿下着雪,周围没什么人,不好继续跟了。”

他略一沉吟,总归一时半会儿她人也不会消失,“回来吧。”

挂掉电话,陆政细细想来,还是觉得困惑,困惑愈深,愈是烦躁。

退一万步,即便真如她所说,陈晋鹏真的爱小雅,可是这又跟他们俩有什么关系呢?他知道陈晋鹏在外面总是没个正形,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会跟小雅闹得夸张,可他,从没有在外面这么对过她不是吗?

她怎么总是觉得自己跟小雅是一样的?

尚策回到瑞和,第一件事就是到二楼做汇报。

陆政在二楼客厅沙发上抽烟,虽然他安稳坐着,面色算得上沉静,可尚策能感觉出,先生整个人都隐隐散发着一股子阴沉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