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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夜未眠 二川川 25798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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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极度的安静之中,程若绵忽然醒了过来。

那大概是生物的本能,像在浓重的黑夜中置身荒原,体力不支打了个盹,然后猛然惊醒。

她感受了片刻这几近于“无”的静,缓缓睁开眼。

从趴在枕头上的角度,正好能望到窗外的一株海棠,枝头冒出小小的花苞,在室外的夜色里摇曳。

眼睛酸涩,她重新把头埋进被窝。

迷迷蒙蒙中,感觉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近了,床的另一边塌陷下去。温热的躯体从背后拥上来,带着沐浴剃须后特有的洁净清香,她被翻过来,落入男人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颈边头发被拂开,吻再度落下,耳垂被含吮,酥麻的痒意直窜心底,半清醒中,程若绵轻哼了声。

男人湿热的呼吸也重了几分,吻沿着脖颈滑至锁骨,再往下。

窗外漏进来几缕月光,昏暗的室内,唯有女孩纤细脆弱的脖颈后折着,是被窝边缘一抹淡色。

最后只记得,是在温暖怀抱中入睡的-

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的程若绵被捞起来喂了点水,最后一口刚咽下去,就整个人软掉了似的,卸了力,滑回被窝。

站在床边的陆政觉得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姑娘像个小地鼠似的,他掌心刚挨到她发顶,她就顺势把头也埋进了被窝里。

惹得他笑意更深。

今儿周六,他难得没有安排任何应酬和活动。

随手从沙发上程若绵的包里翻出本书,翻了两页,他抬腕看看表。

已经十一点钟了,她还是没醒。

这时候来了通电话,陈晋鹏。

他走到窗边接起来,那边就说,“阿政,喝茶去不?”

“哪儿?”

“新开的茶馆儿,一个朋友的朋友开的。”陈晋鹏道,“要不要带着你家小朋友?小雅也来,她们可以一起玩儿。”

陆政沉默片刻。

搁以往,周末没有其他安排时,他会去孟正安那儿坐坐,或者和郁景明陈晋鹏几个朋友寻个地方打发时间。

北城这地方,多的是他们公子哥们可以消遣的场所。

但……

他望了眼屏风,那背后隐约可见床上睡着的人影儿,“不去了。”

刚把手机扔到一边,余光就察觉到屏风后有动静了。

陆政绕过去。

程若绵刚刚坐起身,深深倚靠在床头靠枕里,手扒着被子边缘,白皙脆弱的肩颈被凌乱长发遮掩着,表情空白,眼眸里只有深深的茫然。

陆政手插兜站在床尾瞧着她,唇角勾着点笑意,“……小公主醒了?”

程若绵迷茫地看他。

他神色深沉,眸中是种莫测的深意。

她试图弄明白他在说什么,花了几秒钟时间,没弄懂,看了一圈,问,“这是哪儿?”

嗓音细弱,像是还没习惯发声功能。

“客卧。”

接触到她疑惑的眼神,陆政补了句,“……主卧脏了。”

被他抱到淋浴间,程若绵这才突然明白过来他说的脏是指什么。

沙发和床都……

花洒里温热水自头顶倾泻而下,她又想起了更多细节,他似称赞似蛊惑的沉哑的一句,好多水。

踩在地砖上的脚不由蜷缩了,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可越是排挤,那记忆碎片却越发清晰,像被扔到水里的浮标,一个个自水面冒出头来。

他灼热凌乱的呼吸,他手臂和宽肩坚实的触感,一切都像被风雨吹打的飘萍那般潮湿混乱,或上或下不由自主。

洗完澡,站在洗手台前对镜整理头发的时候,一声声甜腻的低吟在脑海里复苏,似是就在耳边。

那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她刹住了思绪。

洗漱完出来,陆政在二楼客厅沙发里,他面前茶几上搁着托盘,其上搁着早餐。

陆政微抬下巴示意,“吃点东西。”

程若绵俯身拾起来。

跟上次尚策买的差不多,夹满了鲜虾和牛肉的bagel,是补充蛋白质的食物。

她蜷缩到一旁单人沙发里,一言不发地咀嚼。

模样实在乖巧可爱。

陆政看了她片刻,“……怎么不说话?”

她摇摇头。

脑子里确实是一片空白,她试图理清楚,却什么线索也没有。

只是心底沉着一份模糊朦胧的不安。

等她吃完了,又喝了一杯热牛奶,陆政扔了手上的书,道,“过来。”

不是命令,更像是温和的安抚。

程若绵起身过去坐到他腿上。

陆政抬手用指腹抚了抚她的脸蛋儿,“是累了吗?”

“……有一点。”

“有没有哪里痛?”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而后诚实地说没有。

昨儿他们配合得很好,比第一次要好很多。

大约是她喝多了的缘故,没有拘谨,取而代之的一种完全顺从本心本能的接纳。

“怎么兴致不高的样子?”

程若绵略一顿,内心警惕起来。

她心跳加速,似在悬崖峭壁边走独木桥,明知越走越无法回头,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朝着前方迈进。

努力镇定住,问,“为什么这么问,你真的关心?”

陆政失笑,笑她傻,“这能有假?”

他一向沉稳无波不太显露情绪。由是,即便是此刻说出这样的话,也显得淡淡的。

游刃有余。

好似都已经在一起了,关心她的心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程若绵低头不语。

陆政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这动作透露出安抚的意味,她不由地抬眸看他,男人面色纹丝不动,眸底有几分隐而不发的侵略感。

像是还没要够她。

陆政带着她的手绕到她背后禁锢住,扣着把她合近了些,“今天有没有安排?”

“……本来想去买衣服的。”

春天了,要更新衣橱。

他抬腕看表,“我带你去。”-

周末没有应酬安排,于是尚策也休假了,陆政开车带程若绵出门。

歪靠在副驾驶,一路上程若绵都在睡。

直到车子停下,她醒过来,这才觉得精神和活力都恢复了。

不是寻常会逛的商场,是个隐在闹市区的两层小楼。

玻璃外墙,颇有现代艺术的设计感。

里面衣服的风格倒是和她日常穿的差不多,只不过材质质感更加高级轻盈,很有一股沉静的禅味。

导购小姐姐热情又不失分寸地为她做介绍,“咱们的设计理念是侘寂风,闹中取静,在钢铁丛林中,为自己营造一片避世的宁静的绿洲。很适合您的气质。”

面前的女孩是植物系的气质,像清透的风,放在任何环境里都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纯净高洁感。

独立试衣间至少有五十平那么大,程若绵被导购引着去更衣室,陆政就在外面窗边打电话。

打给尚策,吩咐他让家政去别墅里打扫。

导购就守在更衣室门口,程若绵试了几件,打开门。导购由衷地称赞,“很漂亮,很适合您。”

程若绵要退回更衣室里去,导购笑着提议,“不给先生看看吗?”

程若绵犹豫了一下。

其实他看不看都无关紧要,可……

她走出来,唤了声,“陆政。”

陆政自窗边回过身来。

他上下仔细看了她一番,道,“好看。”

她当然知道他会说好看。

心念略动,程若绵追问了句,“……你喜欢这种风格?”

“我喜欢的是你,你穿什么我当然都会觉得好看。”

他说话时是一贯的不疾不徐,甚至似笑非笑,像是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程若绵心里却猛地一颤。

她抬眼去对他的眼神,陆政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沉沉凝着她。

旁边导购小姐姐脸都红了。

程若绵没再继续试穿。

陆政又让导购为她挑了几件,和她试穿过的都一起打包,他去结账,留了地址,让他们送到家里去。

回到车上。

陆政问,“还有没有想做的事?”

“我想去逛逛书店。”

陆政打开手机,查了查附近的书店。

一公里外就是北城最有名的购物圣地,那里有一家。

周末人多,车位也紧张,陆政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今天开的是辆劳斯莱斯库里南,他们俩刚下了车走出不远,就有几个路人过去拍照。

广场里开着几家快闪咖啡摊位,陆政买了两杯,把热拿铁给她。

买完之后,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捏着冰美式的杯缘,边走,边偏过头微垂了颈跟她说话,“不喜欢喝冰的?”

程若绵摇头,“冷的冰的都不喜欢。”

“那生日那天怎么还要吃冰淇淋?”

“冰淇淋是个例外……”她脸上有点发热,“……吃火锅吃冰淇淋是个过生日的仪式感。”

陆政轻轻勾唇,觉得她可爱似的,抬手捏了捏她另一边肩膀。

进书店之前,程若绵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妈妈程雅琴打来的。

“绵绵,五一要回来是吗?”

“嗯,回去待四天。”

“暑假不回了?”

程雅琴问。

“嗯,暑假要实习。你最近还好吗?”

她就站在铁艺楼梯外,周围时不时有人经过,陆政捞过她的腰把她往边儿他身前合了合。

又跟妈妈聊了几句,程若绵挂断电话。

陆政牵起她往书店去。

她的余光能感觉到,周围擦肩而过的很多人都在看他。

他今儿穿着件休闲的烟灰色衬衫,外面罩着偏薄而挺括的长大衣,身高腿长气质高贵,有种冷硬又干净潇洒的男人味儿。

不引人注目才怪。

程若绵进书店找书,陆政就留在室外的太阳伞下,坐在藤椅上等她。

她在书架间穿梭,随便翻捡了几本。

踮着脚够上层书架的时候,察觉到旁边有人过来,正要让开,那人却是停下来轻轻松松抬手帮她把书拿了下来。

她有点愣神,扭头。

是陆政。

“……你怎么进来了?”

陆政没回答,只是凝了她片刻,而后略垂了颈,低声,“亲一下。”

在这儿?

程若绵稍作犹豫,环视了四周。

陆政瞧着她,笑一息,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额头。

拿了书来到室外太阳伞下,她脸上的热度还是没褪。

那个下午,他陪她在书店外看了两个小时书。

程若绵倒是一直沉浸在书本中,陆政则一直在看她。

春日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柔,时不时有人自外侧经过,她安安稳稳坐在藤椅中,凝神看得认真。

陆政从没觉得自己的内心如此宁静平和过。

第32章

从书店离开之后,陆政带程若绵去京尹吃晚饭。

席间,他接了个电话。

没避着她,他冷淡地偶尔应一声,听那口吻,像是工作上的事。

饭后,他结了账,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陆政径直去吸烟处,点了根儿烟。

程若绵没跟着他,沿着回廊慢慢踱了半圈,末了,在离他不远的回廊长椅上捡了块儿干净地方坐下。

回廊整体比院落地面抬高了数十厘米,她一双小腿就悬在地面之上晃啊晃。

一种纯粹的稚气。

陆政抽着烟,偶尔瞅她一眼。

少见她在他面前这么放松悠然。

他心里涌起一阵酥麻的痒意。不止是想要拥抱亲吻进入的占有欲,还有一种他自己也陌生的情愫。

他理不清楚,只是看着她时,唇角会不自觉地上扬-

程若绵还以为吃完饭要一起回别墅,上了车,陆政却是说,“送你回学校。”

“你有别的事?”

“回趟老宅。”

老爷子让他把这小姑娘打发了送给别人,顺便试探佟宇的反应,他却是利用项目之由,把佟宇送走了。

佟宇今天上午启程,现在晚上了,尘埃已落定,老爷子这时候召他回老宅,自然是要跟他谈谈。

陆政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情绪,但程若绵能察觉到,他好似有点兴致缺缺。

她斟酌片刻,试探地问,“……你不高兴?”

上次听他说起过,他跟他爸爸一直在冷战,这样不健康的家庭关系,要回家时心生烦躁也实属正常。

陆政懒懒笑一息,看她一眼,不置可否,“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好像是,”程若绵讲出自己这段时间观察到的结论,“越是有情绪,越是平静。是吗?”

闻言,陆政又看了她一眼。眼神比方才深许多,眸光在她脸上逡巡,看了好一会儿。

一时寂静。

程若绵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笑一笑,“我瞎说的。”

陆政在这时候出了声,平淡随意的口吻,“年轻时候会跟老爷子对着干,他让我往东我往西,这几年年纪大了,越来越觉得没劲,懒得多费口舌,表面上敷衍着客气也就过了。”

老爷子还没退位,以前,即使陆政跟他唱反调,他在外尚且愿意维持父慈子孝的假象,更何况这几年陆政年纪渐长之后,也敛了锋芒。于是,在人前在工作上,父子俩甚至称得上彼此知心其乐融融。

圈里其他长辈提起陆政时,都羡慕老爷子能有个这么得力的长子。

“……只不过,有时候明知要敷衍,还是不得不敷衍,也挺无聊。”

在外也就算了,多的是需要敷衍客套的场合,可回家也是如此,就不免让人觉得索然无味了。

“但你还是要去做,不是吗?”

程若绵扭头看他。

他望着前方路况,眼神淡淡,路灯暖色调的光线照着他,骨相清绝的侧脸显出一丝出尘脱俗又不得不堕入凡尘的神秘矛盾感。

陆政偏过头看她,她冲他笑了笑,“这就是年纪大了之后的成熟吗?”

陆政一顿,不紧不慢重复她的话,“年纪大了”,他睨她一眼,意味深长,“……你倒是敢说。”

程若绵抿抿唇,摆出乖巧劲儿。

惹得陆政笑起来,伸臂过来抚了抚她的头发。

男人掌心在她脑后抚了两下,温热有力的触感,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让程若绵脸上发热心跳加速,心里莫名有种被疼惜被呵护的恍惚感。

直到车子在外语学院东南门对面停下,她还没从这恍惚感中脱离出来。

察觉到车停稳,程若绵转头看驾驶座,“……那我回去了?你开车小心。”

陆政却没有要立刻放她走的意思,岿然不动,淡淡勾唇,说,“过来。”

“嗯?”

他腿长,驾驶座座椅空隙大,程若绵整个人迈过来坐到他腿上,空间也绰绰有余。

脊背抵着方向盘,上半身不得不往前顶,倒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往他怀里送似的。

这场合这环境让她心生紧张,本能地推他的肩,小小声地,“……干嘛?”

陆政握住她的手拿下来背到她身后,禁锢的姿态,话语却是哄着的,“乖,亲一会儿。”

毕竟就在学校门口,他应该也不至于做更多了,程若绵这么想着,顺从地闭上了眼。

等了几秒钟,预料之中的吻却没有落在唇上。

耳垂被含吮住,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让她一下子缩紧了身体,陆政掌心包裹着她的手,安抚似的摩挲揉捏,意图要她放松。

可此刻她完全被约束着,动弹不得,这种任人宰割的姿态让她心跳更快,她本能地说不,但这时候用颤颤悠悠的语调说不,只能更像是邀请。

陆政掌心控住她臀后,抓握着把她扯开了一点距离,低哑道,“别乱动。”

程若绵不敢再动。

触感让人流连,他的手难以自控似的揉捏,她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条件反射挣扎起来,然后屁股上就被打了一巴掌。

她可怜兮兮啊了一声,这回是真的不敢动了,眼睫颤着睁开眼,求他似的,“陆政……”

陆政抱着她,脸埋在她颈侧,哑着声,“我缓一会儿。”-

程若绵踏上天桥的时候还在回头望。

那辆库里南已经汇入了主路车流中,满目红色车尾灯之中,即便那辆车外观豪华独特,也不太好分辨。

春夜的风有点凉,她抓着前襟锁了锁。

回到宿舍。

祝敏慧正在跟冯优悠视频,听到门响扭头看到她,便笑着道,“绵绵,快来,优悠正好在问你回没回。”

程若绵走过去,俯身凑到手机屏幕前,顺手顺了顺鬓边的头发,笑说,“优悠。”

视频里那一头,冯优悠哇了一声,“我去!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突然凑近了屏幕有多大的冲击力,太美了我靠,惊到我了。”

程若绵笑了笑,“你怎么已经躺着了?”

离闭寝熄灯时间还远,看冯优悠那边的背景却已经是床上了。

冯优悠没有回答,仔细瞧着她神色,高深莫测道,“你心情好像很好诶?快老实交待,昨晚陆先生带你走了之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听了这话,祝敏慧也探头凑到她面前,扳着她肩膀凝神研究她的脸,“……真的诶。”

以往她眉眼间总有淡淡的愁,这会儿那点愁绪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种完全的轻松,显得眉眼更加清透明媚。

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和煦静好之感。

“有吗?”

程若绵笑一笑。

她自己也没觉察出。

“有有有,太有了!”

那边冯优悠点头如捣蒜。

程若绵凑近了屏幕,道,“优悠,我先去洗澡换衣服哦。”

祝敏慧扭过头,视线跟随着她的背影。

视频里,冯优悠道,“诶,她身上那身衣服,以前没穿过吧?好像是新的。”

祝敏慧收回视线,“好像是。”

是她以往的风格,但质感明显更加高级,穿在她身上显得清冷飘逸,非常衬她的气质。

“估计是陆先生带她去买的,这么看起来,那位陆先生人不错呀。”

冯优悠乐呵呵地。

祝敏慧点头,“嗯。”

这样就好。她也松一口气。

可那口气沉沉匀下来,心底又有一种微妙的失落。好像程若绵即将离她远去一样。

这种心情以前也有过,在程若绵被谷家送出国的时候。

虽然三个人是好朋友,但也许是冯优悠是后加入的关系,也许是冯优悠太过乐天的关系,祝敏慧总觉跟程若绵更亲近些。

程若绵虽然看起来清清冷冷,但为人温和柔软,又有一股子韧劲儿,她俩性格更相像,能谈论的话题也更深入。

冯优悠是早就注定了要回老家“继承家业”的,而祝敏慧和程若绵都是想要离老家越远越好,所以,她俩原本计划是都留在北城。

可因着总是被人纠缠的缘故,程若绵改了计划,想要去南城了,祝敏慧虽没讲出口,但心底已暗自决定跟她一起去南城。

此刻望着程若绵进到洗手间里的背影,祝敏慧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她总是要想跟程若绵共进退,可总是跟不上她的脚步-

周日这天正逢清明假期,要去实习公司值班。

程若绵开车去的。

北城路况比老家要复杂些,但一趟开下来,倒也算是顺畅。

五点钟下班。

这次她刻意没跟那位实习生同事一起走,收拾了挎包就去赶电梯。

电梯门还没合上,那位同事却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等等我呀。”

程若绵笑着帮她扶了厢门。

电梯下行。

那位同事笑着上下看她,“你这身衣服好漂亮啊,新买的么?”

“哦不是,以前没穿过而已。”

程若绵总觉她目光里闪烁着几分窥探的打量,于是随口搪塞过去。

“你今天开车来的么?早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了。”

公司停车场固定的车位要申请,实习生的申请手续更麻烦些,她还没顾得上提交,今儿来的时候就停在了临停处旁边市政划出的路边车位里。

“嗯。”

“那你顺路捎我一程不?咱们学校也很近。”

“……行。”

程若绵有点摸不透她的想法,想着先应下,也许路上通过交谈能更知晓几分。

两人一起来到临停处,程若绵才想起来翻包找车钥匙。

包里手机在震,余光察觉到有辆车在徐徐驶近,她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这时候同事笑着问,“诶,送车给你的那个,是你男朋友么?”

程若绵还没回答,察觉到同事视线转开了,看向她身后。

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一声低沉磁性的嗓,“宝贝。”

程若绵循声扭过头,陆政走近了,淡笑着,“怎么不接电话。”

第33章

陆政原本在附近有个聚会。

席间很热闹,陈晋鹏叫了许多女人来,各式各样的长裙携着脂粉香,如出一辙的妆容神情和娇言软语,一众男人被哄得飘飘然。

在这种场合,一般少有女人敢往陆政跟前儿凑,一是众所周知陆先生眼光高,二是他不太有绅士风度,虽不至于主动给人难堪,但他会旁观着女人给他献殷勤,一个台阶也不给,等对方出尽洋相了,他才懒洋洋地移开注意力,徒留献殷勤的人原地尴尬难安。

高高在上、凉薄倨傲到近乎刻薄的地步。

孟正安一向玩得开,但最近有了固定女伴,便收敛了不少。他和陆政在大厅一头聊天,方圆几米内没人敢近身。

那一头,陈晋鹏被几个女人围在中间,偶尔说句什么,逗得女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孟正安远远瞧着,嗤了声,压低了声音,道,“老陈是不是得了那个什么,婚前焦虑症啊?”

在四人小圈子里,陈晋鹏虽颜值垫底,但却最受女人欢迎,无它,唯因他最没架子,最风流多情来者不拒。

可即便是他,也少见今天这么出格的时候:主动做东攒局,邀请那么多女人来,摆明了是冲着饱暖思淫。欲去的。

孟正安思来想去,也只有婚前焦虑症这一个解释——

今年秋天,陈晋鹏就要结婚了。

陆政没接话,低眼抽着烟,有点心不在焉。

“羡慕你,省了结婚这桩麻烦事儿。”

孟正安由衷地叹气说。

这时候陆政抬腕看表,道,“走了。”

孟正安追问,“这才不到五点,你干嘛去?”

陆政摁熄了烟,“小姑娘下班了。”

一路上给程若绵发了几条消息她都没回,电话也不接。

到了大厦附近,隔着距离就瞧见她正站在车前,低着脑袋翻包。

听到他的声音,程若绵回过头来,有点讷讷地,“……你怎么来了?”

“在附近有个聚会,顺道来接你。”陆政低眸瞧着她,“开车来的?”

“嗯,”程若绵看向那位同事,“正好,要顺路捎我同事一程。”

陆政意味不明笑一息,“……你还要给别人当司机?”

这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程若绵感觉他好像有点不爽。

但他到底没再多说,只接过车钥匙,“我来开。”

那位同事有点尴尬。毕竟她是程若绵的同事,如果是正常的男女朋友,这男人至少应该跟她客套两句吧?可他自出现到现在,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她。

想也是,男人气度矜贵高傲,一看即知不是平凡人家出身。

大概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好在程若绵随和,招呼她上了后座-

陆政打转方向盘驶出停车位,迈巴赫调了个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程若绵从副驾驶探头往后座看,道,“梦梦,把你放在学校哪个门?”

同事名叫贾梦,作为实习生跟她同期进入公司,在A大英文系读大三。

“A大南门就好了,麻烦啦。”

“不麻烦。”

程若绵笑一笑。

陆政伸臂越过扶手箱过来摸了摸她头发,温声,“晚上想吃什么?”

“……现在还不太饿。”

“先去我那儿?”

前座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天说话。

贾梦深觉自己是个局外人。

她时不时往驾驶座瞟一眼,从后座斜后方这个角度,能看到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修长漂亮,手腕处露出的一截衬衫袖口一尘不染。

是个日常生活里完全见不到的类型。

高大沉稳,帅气多金。

她不知道程若绵是什么出身,但总归,前座这样的两个人摆在一起,不由得让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浮想联翩-

把贾梦送到A大南门,车子继续往外语学院开。

陆政道,“……你在公司这么随和?还要顺路送同事?”

“也没有,”程若绵如实道,“她先提出来的,要我捎她一程。”

陆政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谁能都使唤你?”

“……也算不上使唤吧……”

程若绵心想,他果然是有点不爽了,只是这“不爽”因何而起呢?“……毕竟是同事,维护一下关系……”

陆政默默看她几秒,末了,妥协似的,“随你吧。”

话题到此为止。

程若绵却默然想到了上车前贾梦打探的眼神,还有那明显怀揣着窥私欲的话语,“送你车的,是你男朋友么?”

贾梦大概也是隐约觉得她和陆政的关系不同寻常?

她扭头瞥了眼陆政。

他好像是有些话想说,却没讲。像是觉得没趣儿,像是觉得她还小,所以没必要跟她说那么多。

趁着红灯的时候,程若绵伸手碰了碰方向盘上他的手,道,“陆政……”

陆政看向她。

她就说,“我那个同事,我确实有点摸不清她的想法……”

绿灯,车子缓缓向前滑行。

“怎么说。”

“我之前一直觉得她正直活泼,可是自从那天碰到你来给我送车,她的眼神总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好像有点窥探的意思,今天,她还问……还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陆政几不可查地神色一顿,偏头看她。

他眸色莫名深了几分。

程若绵没看到,自顾自解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样的同事关系,维护起来确实有些费心力。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这不是重点。

陆政收回视线,“……我的建议?”

“嗯。”

“你不应该讨好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程若绵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我不能像你一样,那么不把任何人放眼里,我总归是要生存的。”

“早些年流行‘断舍离’,人际关系也是一样的道理,留值得留的人就好,其他的人,没必要费心去经营。”

“……万一无意中得罪别人,别人给我使绊子怎么办?”

“反过来想,”陆政看她一眼,“应该让别人不敢得罪你。”

“我还没有那个能耐……”

陆政笑一息,“没有能耐,还想十全十美如鱼得水,那是不可能的。”

这话不留情面,程若绵脸上发热,有点羞惭。

奔驰驶到外语学院东南门停车位。

车子停稳,两人分别下了车,站在路边等尚策。

红绿灯多,耽搁了两三个路口,尚策被甩远了。

程若绵低头不语。

陆政点了根儿烟,默默瞧了她片刻。

到底是放心不下,不能放任她继续这样多想,他开口道,“从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以得出结论:这个同事让你不舒服,但你又不好不搭理,是吧?”

程若绵抬起头,点了点脑袋。

“没必要。”陆政简短地,“你没必要去迎合所有人,你需要做的是,树立自己的边界,尊重你边界的人,也许可以发展成朋友,不尊重的,或者怀揣恶意的,应该让他受到惩罚。”

“但是,要允许自己暂时没有能力去处理这些事端,能耐这两个字,需要锻炼。”

程若绵想了想,“……所以,在面对我这个同事的时候,我不应该为求表面的和气而退让自己的边界,而是应该清楚地树立起来,即使她也许会给我使绊子?”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如果她真的背后使坏,我提前做好准备就好?即使这次应对不成功,但吸取教训,争取下次做得更好?”

陆政默默凝着她,良久,“……是这个意思。”

程若绵顿觉豁然开朗。

陆政抽了口烟,手垂落到身侧,不紧不慢道,“你还小,不必着急,守住自己的本心,慢慢成长就好。”

程若绵点头,循着他的话继续发散,“如果我因为要适应职场适应其他人,而改变自己或者妥协自己的本心,那才会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以自处,对吧?”

“我应该坚守本心坚持原则,不应该为适应旁的人打磨自己的棱角,而应该打磨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是这个意思吧?”

清丽的嗓,字里行间都带着“程若绵”式的柔软。

陆政没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

天色将暗未暗,天际浮现一轮淡淡的弯月。轻微的电流声之后,澄黄的路灯亮起。

在他岿然不动的低眸凝视中,夜风拂过,吹动她的发梢和裙摆,树影摇摇晃晃,枝头新绿沙沙婆娑。

在这影动之中,程若绵仰脸望着他,眼眸清透明亮,似是盛着无限的银河繁星。

轻盈婉约冰雪赤诚。

陆政不期然想起了谷炎。

虽则他是从谷炎手里护住了她,可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他应该早点遇见她,在她遇见谷炎之前。

不应该让她遭遇谷炎那档子事儿。

这个念头在心里过了一遍,他又觉得徒劳——

他也没比谷炎好到哪里去。若是先遇见他,他一样会给她苦头吃。

这些想法让陆政心生焦躁。

他低眼静了静神,再开口,说的却是,“你是怎么回答的?”

波澜不惊,前言不搭后语。

程若绵不解,“嗯?哪一句?”

“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他口吻淡淡。

“哦这个啊,”程若绵诚实道,“我没回答。”

迈巴赫缓缓驶近停稳。

尚策打开后车门,问,“先生,去哪儿?”

陆政摁熄了烟,“瑞和。”

他看向程若绵,“上车。”

尚策心下惊讶。

瑞和公府,不应该带程小姐去。

即便是这样的关系也不应该。那里只有陆家人才能进。

心里这么想,尚策当然不敢忤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护着程若绵上车-

迈巴赫在东城区拐下主路,经过两道门岗升降杆,沿着长长的车道驶入一处私人停车场。

在停车场下了车,穿过一道笔直狭窄的胡同,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个自带院落的两层小洋楼。

前庭面积不大,但胜在闹中取静,一派幽静祥和,颇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的遗世独立之感。

程若绵本以为是要去别墅,这时候四下望一望,不由问,“这里是?”

“我自己的家。”

她想起来了,他之前说别墅是他不常去的一个住处。那么,想必这里就是他常住的地方了。

房屋整体装饰风格比别墅还要古典质朴,一进来就觉得心都静了下来。

陆政让程若绵四处逛逛熟悉一下,他自己则脱了西装外套,挽了衬衫袖子去厨房。

他从没往厨房去过,负责为他定制食谱做饭的厨师不免惊了下,“先生。”

“今儿是什么菜?”

厨师双手把菜单奉上。

一年四季,几乎每天都有不重样的当季的菜色。

陆政翻了翻。

倒是没有奇怪的食物,也没有冷盘。

“加一杯热牛奶。”

“好。”

他没再多说,放下菜单离开。

饭做好端上餐桌,陆政去找程若绵。

她正背着手在二楼走廊看挂画。

陆政走过去,捞过她的腰把她合到身前,低头吻住。

开胃菜一样简短却缱绻的一个吻。

到餐桌前,程若绵拿起筷子先看了一圈。

陆政一直瞧着她,这时候就笑了一息,打趣似的,“没有奇怪的食物?”

闻言,她微微愣了一下,不由有几分赧然,说,“你还记得?”

“以后都记得了。”

程若绵又是一顿,默然不语拿眼睛去觑他的神色。

陆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眸色深沉-

吃完饭,陆政带程若绵去书房,他处理工作,她随便翻书看。

处理完工作,他去健身洗澡。

换了身儿衣服下来,尚策正好把别墅里程若绵的衣服送过来,程若绵拿了衣服去洗澡。

洗完出来,寻到二楼客厅。

客厅灯光略暗,陆政在沙发里看纪录片。

他穿着黑色的T恤长裤家居服,劲腰塌陷深深倚靠进靠背中,长腿自然敞着,一只手臂闲闲搭着椅背,屏幕发出的淡光映着他的面容。

这模样太有日常感,程若绵呆呆看着。

想起他刚刚说的“以后都记得了”,她心里不禁浮现些许复杂微妙的情绪,几分酸涩。

陆政看到了她,勾勾手。

她去到他身侧,被他圈在怀里。

他偏过头要吻她,这时候沙发垫上搁着的手机嗡声震动起来,一通电话。

老爷子的秘书打来的。

陆政接起来放到耳边。

程若绵不欲打扰他的正事,便要起身挪远一点,还没动,就被他捞了回去,摁到腿上。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一边细碎地吻她。

程若绵没像以往一样闭上眼,而是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看他半敛的浓密长睫,挺直的鼻梁,淡粉的薄唇。

跟电话那边说话时,他的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脸蛋儿,指腹碾揉过她的唇。

不知他心思到底在哪,是心不在焉地听电话?还是心不在焉地逗弄她?

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程若绵陡然惊觉了刚刚自己那复杂微妙的情绪是什么:是占有欲。

她想要占有他的全部注意力,想要独占他如此日常的一面。

这种陌生的情愫让她不安又兴奋。

末了,临落脚,到底还是不安更多些。

挂掉电话,陆政没有再给她反应的时间。

掌心温度惊人,粗粝的触感带来一种充满掌控感的荷尔蒙,程若绵呼吸节奏乱了,有点无措地攀紧了他的肩。

隔着布料触到,她闷哼了声,陆政停下,低声,“怎么了?”

“……有点痛。”

周五晚她喝多了酒,表现得比之前要放得开一些,故而他也没太收着。

可这都过了两天一夜了,不至于还没恢复。

“给我看看?”

程若绵猛摇头。

陆政就笑,不疾不徐地,“怕什么。我早就看过了。”

这会儿再来不好意思,已经晚了。

她还是摇头。

陆政收了手。

但吻没停,辗转着自唇角来到颈侧来到耳垂,含吮住,舌尖拨弄舔舐,耳垂变得又红又肿。程若绵受不住,整个人濒临窒息,一蹭一蹭地要从他怀里逃走。简直像个一蹦一蹦试图从陷阱里跳出来的小动物,陆政觉得好笑,喉间逸出几声闷闷的笑音。

他竟游刃有余到这个地步,程若绵又气又恼地捶打他,被他捉住手反剪到背后,他抱着她起身,把她放到床上。

程若绵立刻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好,如临大敌似的。

陆政单膝跪在床上,轻轻松松把她连人带被子捞过来,压下被子边缘,拂开她鬓凌乱的长发,忍俊不禁似的,“不闹了,亲一会儿。”

“……我……”

“我不做别的。”

他说。

程若绵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眼。

陆政就笑,“不信我?”

她摇摇头。

当然不信。

陆政手探进被窝捞过她的腰,半真半假地用似笑非笑的口吻威胁,“最好信我,要不然惹得我生气,我真要……”

其实,程若绵扪心自问,也不至于做不了,但她心里有危机感,被那份强烈的不安笼罩着,总觉得今晚若是进一步地发生,她的不安会更深地崩盘。

一颗心便像荒原上四处漏风的破烂茅屋,风呼啸着一阵一阵吹过,带起钝痛。

最终,陆政竟真的什么也没做。

只落下细腻绵长的吻,而后便抱着她睡觉了-

周一尚策送程若绵回校,照例给她买了两人份的早餐。

接下来的周二周三,陆政还是只通过电话和微信与她联系。

到这儿,程若绵自觉算是摸清楚了,陆政只在周末找她。

她知道他是嘉信集团的董事长,大概还兼着其他公司机构的某些职位,年届三十事业成功的男人,自然日理万机。

工作日没空见她实属正常。

但她在图书馆学习时,偶尔不经意间望向窗外,看到春光下那婆娑摇曳的树影,闻到自窗缝里漏进来的独属于春日的青翠草木气息,总会想到周日那天傍晚,在学校东南门路边,陆政与她说话时的样子。

怪不得他身上有独特的攻击性和荷尔蒙。

他是个有原则的男人。

是个不会磨掉自己棱角的凌厉男人。

是个有计谋善于解决事端的男人。

这样想着时,程若绵恍惚觉得,自己好像透过他身上那一层层的身世光环、英俊容貌,看到了他的本质。

不由深深觉察到,即便抛开家世容貌,他也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心脏砰砰。

想起他在耳边落下的带着轻微哑意的闷笑,心跳更快。

程若绵陡然从座位里起身,去洗手间掬了捧水拍拍脸蛋儿。

她必须要冷静,要控制着这即将无边蔓延的情感。

一旦开了闸,她的荒原她的茅屋都将被淹没-

周四那天下午,程若绵接到了尚策的电话。

照例是问她有没有空。

“有空,是陆政要见我吗?”

“先生喝了点儿酒,”尚策道,“这会儿需要人照顾。”

他没直接回答,又道,“我现在去学校接您?”

“好。”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尚策已经抵达东南门。

上了车,程若绵就问,“他是出了什么事么?”

尚策从倒车镜往后座觑一眼,“也没有。最近事情多应酬多,先生喝多了点。”

迈巴赫驶入瑞和公府。

程若绵循着上次的路线来到前庭。

小院里,日光铺陈,绿荫遮地。

陆政烟灰色衬衫黑色西裤,单手插兜,背身站在一株西府海棠旁边抽烟。

宽肩长腿身形高大,连背影都散发着沉沉的攻击性,他的活力都要溢出来了,丝毫看不出需要人照顾的迹象。

程若绵在藤椅上放下书包,走过去。大约是察觉到了脚步声,陆政不耐地,“滚远一点。”

还没见过他这么凶,程若绵吓了一跳,刹住脚步,小声说,“……是我……”

陆政略顿,半回过身来。

他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长眉微蹙眸色黑沉,有股子难以近身的戾气。

“你怎么来了。”

“尚策说,你可能需要照顾……”

陆政没再说什么,继续抽烟。

程若绵也就没作声,默默站在一旁。

待他把一根烟抽完,她试探着想要开口,陆政却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身上有酒气。

动作也几分粗鲁。

陆政把她抱到二楼,扔到床上。

程若绵有点紧张,讷讷地问,“……你真的需要我照顾吗?也许尚策理解错了,我可以走的。”

陆政边解着袖口边看她,起先一言不发,末了,才淡淡地说,“脱衣服。”

程若绵喉咙发紧。

他的体温覆上来,热度传导,她也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内心蓦地生出一种共沉沦的兴奋感。

陆政似是察觉了她的不同,停下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彼此的视线眼神在浓稠的气氛中交缠,陆政心里有酥麻的电流涌过,他没有收着力道,撞击之中哑着声在她耳边唤她,“程若绵。”

她嗯了声。

“宝贝。”

他嗓音暗哑,沙沙的颗粒感刮擦过心尖。

程若绵决意闭上眼,什么也不想,只在这一刻拥抱他。

第34章

不可否认。

一开始,陆政确实是抱着发泄的心理上楼来的。

可上到床上,接触到她的眼神她的脸,他身上那股子戾气,陡然变了味儿。

如此清冷净透的一张脸,水灵灵的一双眸,他一颗心为之怦然,一切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有面前的她是真实的。

她像是有些紧张,双手攥着他肩上的衬衫布料,即便这样,她却没有把眼神移开,而是一寸不错地紧紧盯着他,这让陆政肾上腺素疾速飙升,戾气变为了占有欲,携着喷薄之势席卷了他的大脑他所有的感官。

把心里的愤怒抛诸脑后的那一瞬,他本是要把节奏慢下来的,但这会儿又慢不了了。

他一遍一遍地确认着占有,含着她耳垂吮吻,一遍一遍哑着声唤她的名字。

纱帘半掩,微风似有若无拂进来。

北城春日午后的风最宜人,带走了陆政脊背上的汗水,带走了氤氲的热气,留下怎么也蒸发不掉的湿热的喘。

末了,他抱她去浴室。

清洗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陆政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坐在昏暗的二楼客厅落地窗前抽烟。

程若绵在睡裙外裹了张毯子,吹完头发出来寻他,站在沙发边,问,“你要喝点东西吗?”

他身上有酒气,虽没醉,但也要解酒才行。

陆政转头看她。

上楼的时候没给她时间换拖鞋,外穿的单鞋和袜子都被扔到了床边,此刻她赤着脚,莹润的脚趾踩在纯手工织就的福寿纹羊毛地毯上。再往上是修长漂亮的腿,上半身裹在毛毯中,显得整个人小小的一只。

她声音也有几分哑,大约是刚刚吞下了太多喘息的缘故。

陆政没回答,勾勾手让她过来。

程若绵乖乖过来坐下,他则起了身。

她跟随他的身影扭过头,看他在客厅另一头的水吧倒了杯水,拿回来递到她手里。

程若绵懵懵地接过来,下意识喝了一口,就看他又回了卧室,过半分钟,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团什么。

到近前儿了,她才看出那是一双袜子。

陆政走过来,弯身用掌心托着她的膝盖窝把她一条腿抬起来。

程若绵整个人被掀得往后仰,深深倒进沙发靠背中。

她怔怔地看着,看他咬着烟,把她的脚抬到跟他小腹一样高的位置,站在沙发边低着头给她穿袜子。

程若绵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做,稍微试着动了动,脚被他攥着,动弹不得。

又加了些力道试着动一动,陆政略掀起眼睫,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

那眼神,颇有种“你再给我挣扎一个试试”的意思。

程若绵咬住唇没作声。

他收回视线,沙哑地说了句,“别矫情。”

两只脚都穿好了,程若绵麻溜地收腿,手撑着沙发垫坐好。陆政却站在原地没动。

单手插兜,还是那样居高临下。

她抱着膝盖,把自己深藏在靠枕中,缩着肩膀,屏了息。

好一会儿,陆政抬眸看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道,“睡觉吧。”

其实才不到七点钟。

话说完,他摁熄了残烟,重又点了一根儿,去了另一边单人沙发上坐着。

程若绵问,“你呢?不睡?”

“我坐会儿。”

程若绵本是要起身了,眼看着他坐下来漫不经心抽着烟,好像也没有非要她走的意思。心念略动,她慢慢卸力,坐了回去。

一时无声。

两个人各自占据一张沙发,不约而同望向了落地窗外。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小院春光笼罩在薄薄的暮色中。

程若绵喝了半杯水,探身将水杯搁到茶几上时,顺势抬眸看了陆政一眼。

他一双长腿自然敞着,存在感很强,膝盖伸出很远,宽肩半陷在靠背中,脸微微偏向窗外,眸子微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从尚策的反应中可以推测,陆政今天的模样不是常态,大约真是发生了什么事,而尚策不方便告知她,只能托辞说是先生喝多了。

陆政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扭回头,定定看了她几秒,而后向她伸手。

是要她过去的意思。

程若绵走过来,陆政一条腿稍微挪了挪敞得更开了些,她侧身坐在他一条腿上,坐得本来很板正,被陆政扣着肩摁到了怀里。

她伏在他肩头。

陆政一只手臂从背后将她整个人环抱住,手抓握着她的大腿,拇指指腹似有若无地滑动,没有任何狎昵的意味,只是一种似安抚似确认彼此存在的温存。

忍耐了片刻,程若绵出声说痒。

大腿皮肤敏感,禁不得他这样一直抚。

陆政停了手,低头吻她。

亲吻中,冷不防他一只手臂穿过她腿窝将她抱起起了身,程若绵条件反射搂紧了他的脖子,几乎是挂在他身上,重又回到卧室-

第二天上午有课,生物钟使然,程若绵很早就醒了。

床边却已不见了陆政的影子。

她下床去洗漱,到浴室外了才听到里面隐隐的水声,他在里面洗澡。

她洗漱完,回了几条微信消息,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陆政已经在这里了,刚穿好衬衫,正在扣袖口的扣子。

他好像习惯不系皮带,西裤统统很合身,以一个最好看的宽度挂在胯骨上,这会儿,西裤裤腰有个地方没展好,她想都没想,走近了,伸手帮他理一理。

陆政手上动作顿住,抬眸看她,默几秒,开了口,“昨天有没有吓到你?”

他的声线一向不紧不慢波澜不惊,是而问出这句话时也淡淡的。

程若绵抬起脸,摇摇头。

那是他少见的情绪外露的时刻,而那时刻被她独占了。

她自然产生了复杂的心情,但那统统跟“吓到”“不喜欢”无关。

像在黑暗中过河。

一片昏茫中,不期然摸到了石头。

身下湍急的哗哗水流象征着神秘的危险,明知不该渡这条河,明知越有石头,越是指引着她走得更深,可心里的兴奋骗不了人。

她骗不了自己。

陆政垂眸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末了,托起她下颌低头吻住她的唇。

另一手牵引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后腰。

轻缓的早安吻-

吃了早饭,顺路送她去学校。

上车前,尚策绕过来为程若绵开车门时,有意跟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程若绵微微笑了笑,不着痕迹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上了车,迈巴赫启动,驶出门岗汇入主路。

尚策有意松快气氛,刻意寻了话题,看向倒车镜,问,“程小姐,五一假期有计划么?”

“我打算回老家。”她笑着,“你呢?”

说着她有意偏头看向陆政,“不知道你这无良的老板会不会放你休假哦?”

话音落,尚策忐忑地等待着。

陆政看了眼程若绵,终于懒懒散散笑了一息。

在尚策看来,那点轻微的笑息颇有种纡尊降贵的架势,像是知道底下人都胆战心惊,所以表露出一点松泛的心绪。

“当着我面儿编排我?”

他几分散漫地勾唇。

尚策终于敢正常呼吸了。

天知道从昨儿中午先生喝了酒到现在,他有多难捱。

到外语学院东南门,下车前,程若绵看了陆政一眼,说,“那我去上课了。”

陆政微微点了点头。

略一顿,她回过身,笑着,“……你工作加油。”

似是这话万分意外,陆政顿了下。

他自鼻腔短促地笑了一息,淡淡地说,“好。”

程若绵直接去上课。

这次祝敏慧帮她占了座位,两个人一汇合,祝敏慧就道,“听说今天要点名。”

旁边有个同班的同学接话说,“都大三下学期了还点名,真是要死。”

祝敏慧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程若绵,“你怎么样?那位陆先生没事吧?”

昨天事出紧急,程若绵只跟她说那位陆先生喝多了需要人照顾,后来就没顾得上再联系。

“他没事,”程若绵边从包里拿出书翻开,边道,“感觉他也不需要人照顾,没喝醉。”

甚至还非常有攻击性。

若非要说他需要什么,大概是需要人陪伴吧。

“他的司机给你打的电话?”

“嗯。”

祝敏慧有点惊讶,“他的家人呢?朋友呢?没个人能陪他?还得特意打电话找你?”

这要是冯优悠在一旁,定要没个正形地打趣,“你懂什么,家人朋友哪有温柔乡来得让人舒坦啊,男人不都好这一点么。”

程若绵默了默。

他跟父亲关系不睦,心离得远,又从没听他提起过母亲,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没听他提过,这么想来,大概家族亲情比较单薄。

他的朋友应该能陪他吧。

只是,尚策选择打给她。

她望向窗外。

不由想起昨傍晚暗淡的客厅里,他说自己坐会儿时的模样。

冷峻寂寥-

到集团就是一个接一个的会议。

陆政忙了一上午,午休时间带几个合作伙伴去吃饭。

用餐地点在集团附近一处商业园区,一栋栋各有特色的二层小楼矗立着,这里头的淮扬菜官府菜都是一绝。

饭毕。

几个人互相拍着肩膀寒暄,彼此谦让着客套着上了车。

陆政置身事外,站在停车场旁的吸烟处点了根儿烟。

园区绿化做得好,春日里特有的新绿蓊郁环绕,不远处有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

天很蓝。

北城春日的好天气。

他低眼抽了口烟,想起程若绵下车前笑着跟他说“工作加油”的模样。

他当时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觉得她傻,小姑娘还没进入社会,大概以为工作是世间最难搞的事,所以想当然地以为他也是因工作烦心。

这会儿回想起来,心里却莫名有些焦渴难耐。

不明的情绪彼此纠缠挟裹着,悠然攀升。

第35章

晚上,下班后陆政照常去应酬。

饭局之后,他去了常去的那家俱乐部,孟正安和郁景明已经在专属包厢里等着他了。

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两个人就放下酒杯迎过来,一个招呼着小吧台调杯酒,一个搭上他的肩,探寻他的表情问,“昨儿喝多了?”

“嗯。”

“还是老爷子那摊事儿?你不都习惯了么,怎么会……”

陆政坐进沙发里,接过酒保递来的酒喝了一口,淡淡地,“不提了。”

孟正安的疑问不无道理。

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圈子人心难测险象横生,这么多年,陆政是凭借着坚守自己的原则、凌厉眼光和手段而声名煊赫受人敬怕。

但他姓陆,是陆家长子,少不得,偶尔要违背自己的原则,与老爷子联手做一些他原本不想做的事,蹚一些他原本敬而远之的浑水。

毕竟,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可说到底,这么多年了,他虽偶尔疲倦,但早也习惯了。

没道理昨天跟老爷子赴了饭局之后突然发作。

这时候郁景明凑到孟正安耳边一声提点了一句,“昨儿是伯母忌日。”

话音没落,陆政就似笑非笑说,“打量着我耳聋了听不见你们说悄悄话?”

郁景明就干脆直说了,“是因为这个么?”

“倒不是。”

陆政也干脆,他自觉自己早已过了还深陷童年创伤无法自拔的年纪。“清明去看过她了,说了会儿话。”

“……那还有别的什么事?能让你发了大火?”

孟正安问。

“就那么一会儿。是底下人小题大做。”

陆政口吻很淡。

那天中午其实也没特别发生什么事。

和老爷子一起在饭局上谈了事情,喝了些酒,回集团的路上看到腕上的串珠,想到是母亲忌日,到这儿都还正常,是碰巧路过外语学院,想到了程若绵,想到那晚他在路边跟她说的话——

当时他那么冠冕堂皇,跟她讲什么原则、什么本心,那小姑娘还一脸天真地望着他,求知若渴地向他学习这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

刚刚饭局上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脑海里浮现程若绵那双清澈的眼,他突然察觉了自己和这圈子的肮脏。

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厌倦和疲惫。

并且,他教给她的,他未必完完全全诠释在了自己身上。

他是那么道貌岸然,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好似坚守着原则,实际上,那原则也许早已在千百次的应酬饭局上被践踏成了碎片。

他又能有多干净呢?

酒劲儿催发着,一种有攻击性有摧毁欲的灭顶厌烦感将他包裹。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两个小时,底下人吓坏了,忙不迭叫了程若绵过来。

抱着她上楼的时候,他也许是要摧毁她。

可上了楼,被摧毁的只有他满身的戾气。

郁景明忖度着陆政的神色,见他半敛着眸不发一语,猜测着提起,“……难不成,是跟那小姑娘有关?”

陆政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抬眸看他,笑说,“你倒是会联想。”

没否认。

郁景明慢慢笑起来,“还真是啊。”

“之前佟宇那次我就觉得,你还没因为某个人这么大动干戈过。”

孟正安不如郁景明那么敏锐,这时候也跟着打趣,“阿政来真的了啊。”

陆政漫不经心嗤了声,无语似的轻摇头。

当然是真的。

他想要她,这是从初见那一刻起就动的心思,岂能有假。

他又不是陈晋鹏,甭管有没有心思都要留上几分情。他没那么多情可以留。

几个人聊着天儿的时候,郁小麦又跑来找郁景明。

刚满19岁的小女孩,说起话来叽叽喳喳没个头尾,吵得陆政头疼。

郁景明倒是有耐心哄,陆政则起身去了包厢自带的露台上。不大会儿,孟正安也寻了出来,笑着道,“小麦真的太吵了,年纪小的女孩儿是不是都这样?”

倒不是。

陆政想起那双沉静净透的眼眸。

在他身下时,那双眼又总是紧张的无措的。

陆政下意识要拿烟抽,摸到烟盒却改了主意,抬腕看表,道,“我先走了。”

孟正安夸张地大惊,“这才几点啊,你干嘛去。”

“回去睡觉。”-

尚策也没想到陆政会这么早回,多问了一句,“先生,直接回瑞和么?”

“嗯。”

迈巴赫驶上城市主干道。

车里,陆政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顺手回了几条微信消息。

下滑屏幕,看到了那个头像。

头像平平无奇:一个在城市道路上低低飘荡的塑料袋。画面简洁干净,但给人许多遐思。

让人不由地想象,这个白色半透明的塑料袋是被多少呼啸而过的汽车挟裹着,身不由己地随处飘摇。

陆政指腹一下一下轻抚着屏幕,低眼看了片刻,愈来愈干渴,拧松了领带,吩咐驾驶座尚策,“去一趟外语学院。”

尚策看了眼倒车镜,“好的。”

陆政看了眼时间,“先拐道去趟花店。”

去商场的路上,他拨通了程若绵的电话。

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来。

他先听到一阵起哄的夸张的“嘘”,然后才是程若绵低低的,“……陆政。”

“跟朋友在一起?”

背景里隐约有女孩子刻意压抑兴奋的低语,大概是她那两个朋友。

“嗯,”程若绵解释道,“她们两个你之前见过的,我们仨刚刚看完电影出来。”

“要回学校了么?”

“……今天不回学校。”

冯优悠有个学姐在五星级酒店实习,实习期满后得了个在酒店套房入住一晚的奖励,但她本人已经订好了海外出游的行程,便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喜爱的学妹冯优悠。

这样的事岂能忘掉自己的姐妹,冯优悠立刻就联系了程若绵祝敏慧。

她花了半节课时间制定出了个“三人约会计划”,详细规划了诸如看电影吃饭喝酒,最后在酒店入住一晚的约会细节。

周五的课一结束,三个人就在酒店附近的商场汇合,方才才看完电影,正在往下一个地点移动。

程若绵大致跟陆政讲了事情来由,“……我们刚从商场出来,正要走路去吃饭。”

“在哪儿?”

程若绵说了地点。

陆政道,“过半个小时我去找你。”

程若绵本想多问一句,怎么要来找她,但想到他昨晚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说,“好。”

挂了电话,冯优悠就起哄,“哇,陆先生想你啦?”

程若绵下意识否认,“别瞎说。”

“不是想你了怎么会给你打电话?要来找你哦?”

冯优悠撞撞她肩膀,挤眉弄眼。

“……嗯。”

程若绵不自觉有些面儿上发热。

“那你今晚是不是不能跟我们一起住啦?”冯优悠说着把旁边的祝敏慧一搂,“我和慧慧要过二人世界了?”

程若绵笑道,“你别没个正形了好不好。”

冯优悠嘴上不饶人,跟程若绵你一言我一句斗得起劲,被她搂着的祝敏慧一言不发,偏过头看程若绵的神色。

程若绵脸上确实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赧然。

乌发雪肤,双手交握身前,略低着头抿唇笑着的模样,很有清丽婉约的美感。不止如此,她气质好,以往便宜的衣衫也能被她穿出高级的质感,更别提现如今身上穿着的是陆先生买给她的高级的手工制作的衣物。

那种难以接近的高贵疏离感愈发明显。

她和程若绵是从同一个小城市出来的,一起经历了高三,经历了北上求学,有共同的逃离家乡建立自己安稳小日子的目标,说一句“相依为命”彼此照应也不为过。

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程若绵之间差距越来越大了。

程若绵的吃穿用度、结识的人、日常出入的场合,已经远远超越她这个同龄人,进入了陆先生那个年纪那个财富水准才会有的层次。

冯优悠和程若绵说话的间隙,祝敏慧终于开了口,问,“绵绵,你今晚真的不跟我们一起住吗?难得的三个人一起外宿的机会。”

程若绵微愣了愣,“……我跟陆政解释一下,他应该不至于强人所难吧。”

冯优悠笑起来,“就是嘛。”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来到了用餐地点。

餐厅临着北城城区内最有氛围感的河流,窗外夜景一绝。

落座之后,点了三人份的套餐,冯优悠抓着祝敏慧自拍,餐刚刚上齐,程若绵就收到了陆政的消息:

「出来吧」

她跟两个小姐妹说了声,起身走出餐厅。

刚步出旋转门,一眼就看到了陆政。

日常他穿西装也散漫,白衬衫顶端总是开着两颗扣子,也很少打领带,今儿却穿着一丝不苟的三件套。

西装外套大概是扔在车上了,此刻单穿着白衬衫和黑色暗纹马甲,单手插兜,另一手手里握着束花,垂落在身侧。

隔着一道窄窄的绿化隔离带,他背后即是春日里青翠蓊郁的清澈河景,夜色中,河面波光粼粼,不少人在沿着河散步。

高大的身影,眸光微凝,一寸不错落在她身上。

程若绵几乎呆住了。

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到他身前,刻意没去看那花,轻声道,“你来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让花艺师包的,看看还行吗?”

程若绵仰起头,努力镇定地平静地问,“……给我的?”

陆政低眸看她,笑一息,不紧不慢,“除了你,还能给谁。”

她极力克制着心跳的频率,认真看了眼那花。

不是寻常可见的庸俗花束,一看即知是高级花艺师搭配出来的成果,浅蓝色肯尼亚大飞燕,白色格桑花,搭配白色风铃和洋桔梗,花朵饱满水嫩,淡绿纯白的搭配,格调清新高雅,非常有春天的气息。

她半晌没动作,陆政低声,“不要?”

程若绵接过来,划清界限似的说了声,“谢谢。”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微微俯身垂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亲吻声响。

心跳这一瞬变得更加猛烈。

她甚至担心心跳声会被他听见。

陆政抬手摸了摸她后脑勺,“今儿要跟朋友一起睡?”

她动了动喉咙,发觉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于是抿着唇点点头。

“这么要好?”

她又点点头,终于能发出声音,“……我们三个高中时就是好朋友。”

陆政略勾勾唇,“有没有空陪我一会儿?”

“有。”

往旁边走几步便是绿化隔离带后的吸烟区。

三四个灭烟筒分散排成一排,有几个还没下班的附近大厦的上班族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陆政在最边儿上无人处点了根儿烟。

程若绵抬起头望着旁边的大厦,跟他说,“晚上就在这个酒店住。”

陆政循着她视线抬头看一眼。

一个连锁五星级酒店。

这边厢,两人站在一起,偶尔聊几句,餐厅里,冯优悠兴致勃勃地拿手机拍着,还跟祝敏慧八卦道,“那位陆先生真显眼,在人堆儿里一眼就能看到,头身比太好了。”

“他俩好般配啊我去。”

程若绵抱着花,穿着及脚踝的长裙,外搭半身款长袖针织衫,浑身上下包得严实,只有纤细修长的脖颈和脚腕处露出一截皮肤,在夜里远远看过去,白到发光似的,那极轻微的露肤度反而显出几分疏离的欲感。

过不大会儿,陆政随着程若绵一起走回到旋转门,看她进去,他才转身离开。

先生下车去见程小姐时,车里等待的尚策接到了陆老爷子的电话。

他接起来,“老爷子,晚上好。”

“嗯,阿政在俱乐部?”

老爷子开着外放,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这会儿没在那儿了,”尚策略停顿了一下,察觉出老爷子在等他继续说,便斟酌着,“先生来见程小姐了。”

“那个去过瑞和的程小姐?”

“对。”

老爷子默了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也该提醒着点儿阿政,养着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把人往瑞和带?”

尚策笑了笑,“是是,我以后注意。先生日常+不太在意这些规矩,怕是没放在心上,我以后会试着提醒。”

老爷子叹口气,“罢了罢了,他就是这个脾气,也许越说,他越是要对着干。”

尚策还是赔笑脸,“怎么会,先生年纪也上来了,越来越能体会到您的不容易。”

老爷子没什么情绪地冷笑一声,过片刻,问,“……那小姑娘你也打过几次照面了吧?人怎么样?会不会到时候不好处理?”

“应该不会的,程小姐有学业要念。”

“那就好。”老爷子道,“勤换一换有好处,养的久了,反而会生出许多麻烦事。”

经验之谈。

愈是换女人换得勤,愈是没有软肋。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以前陆政跟他说不联姻,老爷子才没反对,陆家不需要通过联姻结交别的家族势力,一旦跟别的家族建立姻亲关系,反而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搞得不清不楚,容易被牵连。

在老爷子的规划中,等陆政差不多四十岁,找个家世清白的女人结婚生几个孩子即可。这个女人需要有脑子懂分寸,并且安分守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陆家。

不难找。

陆家这样的家世,陆政这样的男人,要找个这样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用不着主动去寻,只要在合适的人里筛选就好。

老爷子这样想着,“由得他去玩吧。”

“是是,”尚策对着手机点头,“您早点安睡。”

刚挂掉电话不久,陆政就回来了。

尚策忙下车打开后车门,启动车子的时候,看着倒车镜说,“老爷子打电话来了。”

陆政没看他,“怎么说。”

“主要是问程小姐的事。”

身为“双面间谍”,尚策一五一十将方才的通话内容告知了陆政。

陆政没怎么听。

心不在焉-

吃了饭,程若绵和祝敏慧冯优悠一起去酒店办入住。

被前台告知,有人给她们升了房型,普通的大床房升为了顶层总统套。

三个人皆是一怔,下意识以为是冯优悠的学姐帮忙办的,便问,“是谁给办的?一个女生?”

前台看了看电脑记录,抬头笑说,“哪位是程小姐?”

程若绵小小举了举手,“我。”

前台笑眯眯地,“是您的男朋友,陆先生给办的。”

不仅如此,系统备注里还特意标注了,此间房客是大中华区总裁的私人朋友陆先生的女朋友,连升房型的电话都是总裁本人亲自打到前台来的。

男朋友。

程若绵几乎有点恍惚。

总统套果然舒服。

冯优悠兴奋地在房间里穿梭奔跑,还在最里头洗手间跟外面的程若绵喊话,“绵绵,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祝敏慧笑道,“你这么大嗓门,谁能听不见。”

“我还以为这间房这么大,会听不见呢。”

玩闹了好一阵子,分别洗了澡,三个人敷着面膜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天。

程若绵先起身去洗掉面膜,顺势把洗手间门关紧,给陆政发了条消息,谢谢他帮忙升了房型。

陆政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笑说,“道谢的话,是不是要当面说才有诚意?”

“嗯?”

她不解。

没来得及想清楚,陆政就道,“来顶层花房吧。”

以防惊动两个朋友,程若绵没有再回卧室,套了件外套,拿上房卡和手机出了门。

沿着指引拐过走廊,来到玻璃顶花房。

隔着距离,看到陆政正单手插兜站在那儿,手上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这里大约是酒店用来给宾客们举办婚礼的地方,春日里繁花盛开,一簇一簇迷人眼。

她拢了拢衣襟,走近了。

陆政抬眸看到她,唇角随即化开一点淡淡的笑痕。

“你没走么?”

“又回来了。”

笃定了她要给他发消息道谢,是而他就在这儿守株待兔了。

他用指背蹭了蹭她脸颊,压下来吻她。

起先是温柔的,逐渐变得激烈,扣着她后脑勺迫使她迎向自己。

似是周四那晚的后续一般,只有浓重的占有和索取意味。

末了,他轻吻她鼻尖,道,“程若绵。”

“嗯?”

她嗓音还有点不成调,颤颤悠悠的。

他眸色浓暗,低哑说,“搬去我那儿住吧。”

第36章

程若绵听得出,陆政的这句话不是命令,更像是情难自禁的提议。

她心跳得飞快,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无法分辨这句话的具体含义,更无法做出回应,只是呆呆地任凭那句低低的话音在脑海里盘旋。

悸动难抑。

真的要搬到一起住吗?

同居一年多,到时候会不会更难抽身?

面前的女孩脸蛋儿发红,眼睫不停颤着,看样子是在考虑怎么答复他。

陆政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末了,意味不明地笑,“还要犹豫?”

陆政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顶多算个催促,但许是他气场太凌厉太有威势,这话在程若绵听来,无疑含着沉沉的压迫感。

她略怔了一下,一秒钟回过神。理智回归。

也对。

以他们俩的关系,其实她没有犹豫的资格,总归,一切都是陆政提要求,她乖乖听从即可。她犯不上还要花时间思考。

心跳归于平静。

“您想让我什么时候搬呢?”

她语气轻轻,这么问了一句。

话语是配合的,可那语气和态度,分明是标准的消极抵抗。

静等片刻,没等到陆政的回答。

程若绵抬起头,碰触到他晦暗微沉的眼神。

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这一阵子的温柔亲密近乎幻觉,变得缥缈,她陡然觉察出,其实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要对她和颜悦色还是疾言厉色,全凭他心情。

程若绵别开眼。内心生出种颓然的无力和失落。

陆政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你怎么想的。”

他冷静而平淡地问,“摆出这个态度,是不愿意,还是觉得不方便?”

“……我没有不愿意的资格吧,”程若绵语气淡淡,甚至非常柔和,“您何必这么问呢?您吩咐,我去做就是了。”

听听。

“您”字都回来了。

陆政冷笑一息。他口吻没什么温度,“确实,你没有说不的资格。”

他果然如此,说变脸就变脸,此前说什么不会为难她,会疼她,都是男人随口一说的屁话罢了。

程若绵不觉意外。而且,在他这里,她只是个被养着的小宠物,自然是要恩威并施,棍棒糖果齐下。

眼下是棍棒了。

她抬起头看他。

那眼神倔强不屈,又有一种任君宰割的自弃感,复杂矛盾。

陆政默默盯了她片刻,用虎口轻钳住她下颌抬起,低声,“除了不能说不,你不要忘了,你还应该取悦我。”“你这幅表情是怎么回事?”

程若绵咽了咽喉咙,说,“对不起,”这声道歉听起来并没有任何觉得抱歉的意思,只有一种赌气的成分,“……我会努力调整状态,希望能让您满意。”

她昏头了。

她是怎么敢的?竟然这么跟陆政说话?

搁两个月前,想都不敢想。

陆政气笑了。

指腹轻抚她脸蛋儿,半垂的眼眸在她脸上逡巡,他低低地开了口,“……程若绵,你到底是怕我还是不怕我?”

“您希望我如何?”

这个问句是个陷阱,一旦回答了,相当于拱手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这些话术伎俩,陆政再明白不过。

他不应该回答,应该转开话题,或者反问对方。

可他心里转了几转,抛开了这三十年修炼积累来的所有精明强干老谋深算,眸光微凝,说,“我希望你喜欢我。”

不可否认,他抱着一丝希冀。

程若绵立刻说道,“那我喜欢您。”

这下陆政真的被气得笑出了声,他钳着她下颌把她拉近了些,低头,轻轻勾唇,“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怕我了,是吗。”

他气息太冷酷,高大成熟男人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程若绵努力镇定,“我当然怕您,”绝望悲哀席卷而过,她口不择言起来,“……可是,即便惹您生气,您无非也就是要随时随地把我办了,我不会少块肉。”

“是吗,”陆政语气寡淡,“随时随地你都愿意?”

程若绵不作声。

也许有委屈有愤怒有沮丧,但她不会在他面前掉眼泪了。

她倔强地昂着头。

“可惜,我没有变态的嗜好。”

他钳着她下颌没松,另一手从内袋里掏出手机,摁了两下,贴到她耳边,浅淡地道,“你自己说,让他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