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人解除了血祭之术,用大术取出少年的灵魂,将之封到晚絮所在的那朵鸡冠花里收好之后,无忧才回过神来,看着空落落的小广场叹了口气,追上大人的脚步。
“大人,我依稀听见,您要为他们二人重铸身躯,是吗?”
“嗯。”声音平淡。
无忧歪头瞅着他:“大人,那晚絮我瞧着是个清秀佳人,甚是美丽。”
“嗯。”心不在焉。
“大人,那宏公子深情又体贴,我瞧着也是个不错的少年。”
“嗯。”漫不经心。
无忧弯弯红唇,眼波似水,静静地停在大人身上:“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都由您来制作吗?”
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无忧,你究竟想说什么?”
无忧背着手叹气:“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大人活的岁月虽长,但您身心健康,到底还是个正常的男人,见到美色难免会动心。大人,您也不必忍耐,我不会介意的。”
大人嗤笑,牵起无忧的手,道:“你不会介意?那我刚才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想我呢?”
这就是不矜持、不含蓄、不委婉的惨痛教训啊!无忧又是一叹:“那只是个意外。”
“只是个意外?”区区一个疑问句而已,从大人的口中道出后,怎的听起来就如此阴森瘆人啊。
无忧摸摸鼻子,笑着改口道:“不是,无忧开玩笑的。其实无忧常常会想起您,没事了就想。”
他脸色稍霁:“是吗?”
无忧点头,掷地有声地坚决道:“当然是了,无忧绝不欺瞒大人!”
沧溟定定地看着她那张正尽量展现一种童叟无欺的脸,忽然将眉毛一扬,幽深眼底泛起粼粼波光,对无忧道:“无忧,你愿意当我的帝后吗?”
无忧傻了。
帝后,尊贵无比的地位,大人的正妻,将来可能产下神灵之子,得万民敬仰……然而不论这位子如何尊贵如何诱人,她看起来像是那种脸上写着“我想死,请快来赐我一个痛快”的倒霉蛋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让人回答。说不愿意吧,大人会翻脸;说愿意吧,唯有死路一条。
“可是不愿?”
无忧心情很复杂:“大人,您这算是求婚吗?”
大人挑眉:“你觉得呢?”
手被大人握住,给人极度安心的感觉。大人虽然看起来冷淡,手心却是极暖,暖得简直快要灼伤她的手指。无忧想了想,道:“大人,若我贸然回答这种问题,会不会显得不大矜持?”
大人垂眸看她,眸色沉沉:“你想要几天?”
“不知道。”
“明日我会回魔界帮他们制炼身体,三个月后出关,待我出关之时你再来回答吧。”
“……好。”
出了城,大人破掉结界,将这座城还原为原本的模样。
很普通的一座城,但同样是黑云缭绕,死气沉沉,一片惨淡模样。
无忧诧异地看着大人:“这里的人……”
“死得差不多了。”大人平淡道。
“怎么会?”
大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他们原本就死了,是靠毒蛊撑起身躯的,神之后人要的是灵魂又不是他们的寿命。”
听完此言,无忧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猛地转身,弯下腰捂着胸口干呕不止。她居然和一群行尸走肉待在一起了那么久……
大人噙着简直可以称得上轻柔的笑意:“难得见到你如此失态。”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啊。
无忧掏出白绸帕子擦擦嘴,转过身子,瞪着他:“大人!”
他又面无表情了,显得很正经:“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谁能料到你会当真呢。”
“我不过问问罢了,谁能料到大人会开玩笑呢!”无忧难得和大人抬次杠,这回可真是把她给恶心到了,大人这是在报复,绝对是在报复!
沧溟扬手对这座城重新施下一个结界,侧过脸来对无忧道:“原来的结界隔断了时间与空间,与外界只有几个节点相连接,且这几个节点平日都是关闭的,故此城基本上属于与世隔绝了。”
“所以呢?”
“而毒蛊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气息时会瞬间死掉,毒蛊一死,宿主自然也别想活着。”
“您都知道还解除这里的结界?”这城里少说也有好几千人啊。虽然大人的确不是什么面慈心软之辈,对人类也没什么同情心,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他好歹也得等她先走了再动手吧!
“无忧,你似乎不大满意啊。”大人眯起眼睛看她。
无忧勇敢地点点头。好吧,这种勇敢行径的准确定义其实应该叫做有恃无恐才对。
大人被她毫不掩饰的反应噎了一下,眼角凝起一抹光华。无忧被他看到发毛,咳了一咳,强自镇定道:“大人,那您为什么又布上一个结界?”
他简洁地解释道:“方便地府来收取灵魂。”
无忧看着沉睡中的古城,目测了一下它的占地面积,对地府阴差们表示同情,感叹道:“这个工作量,还真是不小啊……”牛头马面,你们任重而道远,好自为之。
本来在人间界收集灵魂,大人不在之时无忧对于住宿条件是不怎么讲究的,在城镇时就住客栈。若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露宿荒郊野外她也不甚在意。以前她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条件艰苦,树桠山洞是常事,乱坟岗都没少睡过。
然而今天大人也在此地,自然不能如此将就,于是无忧问道:“大人,您今晚想歇在何处?”说完就后悔了。怎的这话听上去恁像是嫔妃问皇帝:“皇上,您今夜歇在哪里?要谁侍寝啊?”
好在大人也并未留意,随口道:“随便。”
无忧有心病,一听到随便这两个字,立马后退一步,戒慎道:“大人,我、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大人到底是聪明人,顿时就反应过来了,看了她一眼,笑道:“原来无忧是这样想的啊?”顿了顿,还不等无忧开口,向来偏冷的声音又响起了,听上去很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既然无忧你是这样想的,我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似乎很对不起你的期待啊。”
无忧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期待?他究竟是从哪个地方听出她在期待了啊!无忧艰难地抬头:“大人,无忧不是这个意思。”
大人摸摸她的脸,唇角掀起细微的弧度,盯着她看,语气还算平静,问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语气虽然正常,但那幽深得可以的眼神很明显地在警告她,敢否认你就试试看。无忧只好摇摇头:“不,大人,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您说得不大委婉,无忧害羞罢了。”
大人是远古神祇,自然比常人要更爱面子,怎么可以自作多情呢?所以大人此番行为实属情理之中,无忧应该理解并且配合。大人顺势下了台阶,曲指掐了个诀,道:“这方圆数百里,竟有一处洞府倒还不错,今夜咱们便去住上一宿吧。”说话间便携了无忧,化作一道流光向那里掠去。
其实以这速度,赶到下一座城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只是沧溟不大喜欢住在人类的客栈里。开启域门回到魔界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不过无忧若是随他回去了,次日又要回到人间,太麻烦,她定然是不愿的。如此一来,他也只好在这人间留宿一夜。
为整座山的妖精山怪的安全着想,大人到底还是收敛了自己身上的磅礴威压,带着无忧落在一处洞府前站定,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然后轻描淡写地画下一道流畅的弧线,虚空在瞬间被撕裂。洞府的禁制瞬间消弭于无痕。
“这样不大好吧……”强闯民宅什么的。
大人挑眉:“哪里不好了?”
在“普天之下,皆为吾属”的影响之下,大人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强买强卖的概念吧。
和大人讲这种道理是白费口舌,无忧也不打算把这话题继续下去,正在这时,一道满含悲愤的声音沙哑地插了进来:“来者何人?为何要破坏我的洞府?”
话音未落,一位红衣老者便从天而降,震得地都抖了两抖。老者生得圆滚滚矮墩墩的,富态得和一只球没有多大差别,红光满面,蓄着长长的白胡子,一直拖到地面上。眯缝的双眼含了一泡眼泪,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大人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无忧忙解释道:“我们路过此地,只不过想要借宿一夜罢了,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他似乎更加悲愤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没有恶意的话,我辛辛苦苦布了三个月的结界禁制怎么会被破坏?”
“这个……”实在不是她能掌控的啊。
大人闲闲地道:“是我破坏的。”
胖墩墩的红衣老者含着眼泪,愤愤地指控道:“你一点歉意都没有!”
大人眯起眼。
这老者胆子也忒肥了!为避免一场血光之灾,无忧连忙上前劝道:“别急着生气,惹怒了大人,下场会很惨!”
这老者也非愚蠢之辈,他很清楚,既然眼前那穿黑衣的男子能轻易破掉他的结界,就能轻易地结束他的性命。可是知道归知道,自己三个月的心血毁于一旦,怎么可能不抓狂、不悲愤!
听无忧这么一提醒,只好瘪着嘴闷闷地道:“不过既然贵客前来,岂有不迎之理?请进吧。”一边带路又一边询问道,“二位是休假出来玩的吧?二位在地府身居要职,平日定然非常忙碌吧?”
看这二位,一个身着玄色华服,一个一身潇洒白衣,这一黑一白,经典配对,想来一定是地府的黑白无常了。原来这一代的白无常竟是个拥有如此姿色的女人,怪不得今年连孤魂野鬼都少了许多,真是爱美之心,鬼皆有之。
这洞府建在此山风水最好的龙穴上,但因是这山神小老儿独身居住,故并不大,勉强只能腾出一个客房,所以大人和无忧只好同屋而眠,这对沧溟而言倒是意外收获。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无忧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且放着人类的规矩不说,在最开始到魔界的时候,她就是伺候大人睡觉的女官,当然,此伺候非彼伺候,彼时她顶多只能算得上是个守夜的。尽管和大人同在寝宫,但她也只能靠着墙壁养养神、打个盹儿罢了,连张椅子都不见得能坐,睡床那就是奢望。而且大人只喝无忧泡的茶,故无忧一个星期值七天班,一天休假都没有。
有了这段痛苦经历,现在无忧是一点绮思遐想都没有,像从前一样伺候大人睡下,然后坐到桌边,支起左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等着大人睡醒要茶随叫随到。谁知大人却轻唤了一声:“无忧。”
无忧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干吗?”本来想着今时不同往日,她才敢坐椅子的,大人不至于严格至此吧?
“我倒想问你在干吗。”
无忧愣了一下:“守夜啊。”
他的声音有点不同寻常:“守夜?”
“大人您忘了?”无忧笑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不就是伺候大人的女官吗?您只喝我泡的茶,一直都是我值班。到后来我被派出去做任务,回到魔界您还不是隔三岔五地让我去守上一夜,大概是习惯了吧。”
静了好一会儿,大人才向床榻内侧挪了挪,大方地让出半个床位来,沉声道:“上来睡吧。”
“……我?”身份不一样了,待遇真是天壤之别啊。
“不然呢?”大人闭上眼睛,“过来。”
无忧受宠若惊:“大人……这样不大好吧……”
“嗯?”大人睁开双眸,目光平静,无风无浪,却似带着无限威压。
无忧二话不说,脱掉鞋子便上了床。虽然平日里大人性情阴晴不定,但在这方面,大人应该还是个君子,万万不可怀疑。
大人复合上眸子,不久便似已入沉眠。无忧歪着头,细细看着大人轮廓优美的侧脸。肌肤细腻似白玉,浓密睫毛沉静地覆在脸颊上,留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青丝如瀑铺在脑后。
平日大人沉冷,令人不敢靠近,睡着了倒稍稍柔和了些。
“看够了吗?”大人到底还是灵觉敏锐。
无忧坦诚地笑道:“我瞧着大人是个难得的俊俏郎君,心内自然是万分喜悦,且又分别数月,难免想要多看两眼。”
大人唇角微露笑意:“花言巧语。”说罢,又道,“夜深了,睡吧。”
本以为和大人同床共枕,必定会辗转反则,难以入睡,谁知无忧竟一夜安眠,连个梦都未做,醒来已是天亮,大人早已离开。无忧梳洗完毕,揉着眼睛推开房门,迎着朝阳吐出胸中的浊气。圆滚滚的山神在古树下吃早餐,见了无忧,翘着白胡子大声问道:“咦?黑无常还在睡觉吗?”
无忧忍俊不禁,咳了两声,道:“他已经离开了。还有,他不是地府的黑无常。”
“不是?那你们是谁?”
无忧微微一笑:“他啊……他是魔界的魔君啊。”
山神的脸涨得红彤彤的,有理有据地道:“少来!虽说小老儿从没见过魔君大人,但以魔君大人的身份,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在我这里歇息的吧。而且啊,据说那魔君大人常拿天界练兵,想来也是嗜杀之辈。昨日小老儿那样对待他,他都没有向小老儿动手,可知他不是那魔界君主了。”
无忧无奈地指指洞口的结界:“大人走的时候帮你把结界重新布置了一下,你自己去看看吧。”
山神一愣,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放下碗筷,连忙去洞口查看,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身材滚圆,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球。
那虽是个小小的禁制,但临近便知其气势非凡,阵法里隐约流动着玄黄之气,沉如山岳压塌万古。小小的山神哪里经得住这个,早就被禁锢在那里,被无忧一把扯了回来。
小老儿脸色煞白,额上冷汗直淌,被刺激大了,抖着嘴唇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他真是魔君大人?”
无忧淡笑:“你说呢?”
小老儿眼泪汪汪地一把抱住无忧的腿,追悔莫及:“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如此对待魔君大人!”这回可真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叫他这没眼力见儿的!
无忧耐心地把他的手指头掰开,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
山神抬起头,带着希冀,殷切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可也是魔君大人的手下?不知您可否替我向魔君大人美言几句?”
“我姓孟。”
“孟……孟?”无忧瞧着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这山神小老儿脸上的颜色竟变了好几变,甚觉有趣,遂耐心道:“没错,孟,孟无忧的孟。”
山神的脸又涨得通红,拱手深深地施了一礼,恭敬道:“竟是孟姑娘!小老儿久闻孟姑娘大名,如今得以一见,实在荣幸得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孟姑娘见谅。”
其实无忧声名远扬倒不是因为她是魔界十大战将少司中唯一的一个女人,也不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近大人身的女人,而是因为,作为代表着魔界顶尖水平的十大战将少司中的一员,无忧的武力值实在是弱到了惨不忍睹,体质也差到了千年罕见的地步。最初无忧升到少司之位时还曾有惹起过不少非议,不过当无忧把月族的圣物带回魔界之后,这些流言蜚语便自动停歇了。
所以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必定会为你开启一扇窗。无忧虽无强大的武力作后盾,可她照样凭着其阴死人不偿命的无良机智,为自己在魔界赢得了一席之地。
无忧温和道:“你不必担心,我会挂在心上的。”说着伸了伸懒腰,想了想,从袖袋中摸出一枚精致小巧的令牌来扔给他,语气慵懒,“大人设下的禁制你还无法解开也无法掌控,不过只要你携带这枚令牌,便可自由出入。”
憨厚的山神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孟姑娘。”
无忧摆摆手,慢腾腾地向禁制走去:“想来清晨山间的景致应该不错,我倒想出去瞧上一瞧。”
“您不用早膳?”
无忧却并不答话,娇小身影瞬间便被那云雾弥漫的禁制吞噬进去。
小老儿感叹道:“没想到居然能见到魔君大人和孟少司,小老儿走的这是哪门子的运气!莫非是预示着我修为已够,功德积满,可以飞升位列仙班了,上天因此而降下祥瑞不成?”
时光若水,转眼间无忧便在这山间度过两个月。此日无忧又开始了照旧的日程,本来应该是平静的一天,只可惜出了点岔子,碰到了某个不太想碰到的人。
山间清晨霜华露重,翠树影影绰绰地隐在纱似的白雾里,花瓣半开半闭,倦倦地绽着,浓绿如茵的草丛里流出潺潺小溪,河底鹅卵石清晰可见。灿烂的阳光洒进来,折射成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流金一般,这般景致,看上去倒是曼妙得紧。
可是再曼妙的景致都无法抚平少年高涨的怒气,静谧的山间只闻得他一人暴躁的声音:“喂,老太婆!你没看见我啊?”
无忧只得敷衍道:“看到了。”
闻言少年气势更甚,俊美的脸上倏地蒙上一层戾气,吼道:“看到了你还跑?”
凶狠到这地步,这哪里还像是天界尊贵的太子殿下啊?分明就是第十八层地狱里的鬼差啊!虽然鬼差的皮相不可能会好到这个程度。
无忧垂眸,叹气道:“殿下,为了两界的和谐相处,您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比较好。”
“为什么?”红衣少年明显又奓毛了。
“因为如果经常见到你的话,我怕忍不住对你动手,打了天界太子,我罪不可恕。”
“我招你惹你了?”
无忧痛心疾首道:“我的房子招你惹你了?为什么你偏要把它挫骨扬灰?”
“这个……”青涯气势一顿,脸不自然地红了一红。
无忧转身:“所以,你别来找我麻烦,我也不和你计较房子的事情,咱俩算是两清。”
“喂,老太婆!”身后又传来青涯的声音,无忧停下脚步,转过脸去:“还有事?”青涯眼神游移不定,抿着唇,像个赌气的孩子,半天才蹦出几个字来:“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你是有意的。我只是很奇怪,近来我倒没有惹你,为何你还专门寻去地府砸我的房子?”你这白眼狼也太闲了!
他辩解道:“我没有专门去砸你的房子,其实我是去专程找你道谢的。”
“道谢?”既然是道谢那为什么后来会演变成暴力的恩将仇报?
他脸色再度由青转红,最后不知为何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来了:“不过是听到一些闲话……算了,不重要。”
无忧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不追问。她并不在意那所谓的闲话究竟是啥内容,这小鬼本就暴躁易怒,随便两句话就能把他惹翻。
“我走之前在那里留下的东西你看到了没?”
“什么东西?”
青涯咬牙切齿道:“果然被他拿去了!可恶!”
无忧奇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被谁拿走了?”
青涯脸色愈发阴沉,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定是被沧溟拿走了!”原想着老太婆实力不济,不大喜欢打架斗殴,还是送灵药来得实在,没想到还是被他半道上给截走了!可恶!
多少年没有听过别人直呼大人名讳了啊,无忧自然要义正言辞地维护大人的威严:“殿下,辈分不可以乱掉,要叫大人!”
“嘁……”青涯嗤之以鼻,“随便拿我的东西的人没资格当魔君。”
说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无忧笑了笑,宽慰他道:“没关系的,大人一时忘了这事也未可知。”虽然说这是不可能的,落到了大人手里,还想再要回来,路径很简单,问题也只有一个—你修为有他高战斗力比他强吗?
他冷哼:“你还指望他把东西还给你?”他明显也是深知大人的脾气秉性。
说到这里无忧也是恨铁不成钢,道:“你明知道大人的性情,你还放心把东西留在那儿?你就不知道来找我?”什么脑子!
青涯脾气大得很,毫不客气地吼回去:“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儿啊!”
“……”这话倒也不错。
少年阴恻恻地瞧着她:“你把碧殇给他了是不是?”
无忧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此话怎解?”
“还和我装!若是碧殇还在你身上,我也不至于找不到你。只有落到沧溟手上,碧殇的气息才会完全被掩盖。”
无忧还没蠢到招供出自己用碧殇换了雾萝骨笛,遂将表情调整到又是不舍又是悲愤的状态,道:“你说大人想要,作为他的属下,我能不给吗?”
青涯恶狠狠地瞪着他:“虽说如此,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
“要不,我给你点补偿?”毕竟当初他也没说要把碧殇送给自己,这算是物品保存不当,赔偿物主损失。
“我想要地府里最有特色的东西。”他毫不客气。
“曼珠沙华?”要多少有多少。
他嫌弃地看着无忧:“你觉得我会看上那种漫山遍野都是的大蒜头根、浑身光秃秃连片叶子都没有的、颜色俗艳到不行的花?”
辱我地府府花,和你拼了!
无忧默默地看着地面,无奈道:“殿下,那您想要什么?”
“噬龙草。”
无忧简洁地回答道:“做梦!”
地府里别的还好说,就是要地藏王菩萨身下的莲花座花瓣她都能设法弄来,毕竟地藏王菩萨早就已经沉睡千年了。可是噬龙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噬龙草乃绝世珍宝,取这么个霸气的名字当之无愧,吃下那么一株草,其功效和吃下一条纯种的龙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可是噬龙草生长的地方,却是忘川。
忘川是个什么地方?这么说吧,普通鬼魂想跳忘川,在靠近河面的地方就会被戾气裹住,丧失神智,永远被困在忘川里;普通神仙跳进忘川,会在一瞬间内被化得尸骨无存;至于上仙,若是跳进忘川,不入河底应该是重伤,踩到了河底则非死不可了,即便运气逆天实力过硬死里逃生了,灵魂也会被侵蚀掉大半,余生只能在无尽痛苦里度过。
六界之内,能不惧忘川的人,据无忧所知唯有两人—大人和被封镇在忘川河底的饕餮。
“老太婆,你客气点说话会死啊!”
无忧负手慢慢地顺着溪流走下去,并不动怒,散漫地看着四周的苍藤翠树,嶙峋山石,一抹灿烂的紫色映入眼帘,无忧眼睛忽然一亮,道:“太子殿下可否帮无忧一个小小的忙?”
青涯的口气依然很冲:“什么忙?”
无忧指指不远处的那面悬崖,笑容里带着惊喜:“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蓼荠茶花,帮我摘下来吧。”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润泽的玉瓶交给他,“一摘下来就把它放到玉瓶里,封住灵气,不然药效就流失了。”
“真是麻烦!”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接过瓶子,掐诀踩了朵云,帮她摘了来。不愧是天界太子,这技术高的,连守护灵药的妖怪都没惊动。俊美的少年在她面前落下,把玉瓶掷给无忧,道:“你要这做什么?”
“哦,最近我正在配一味药,就差这蓼荠茶花了。”既然招呼也打了,廖荠茶花也摘到手了,无忧想着左右也无事了,不如回洞府补个觉,遂和青涯殿下道别,慢悠悠地向洞府那边走去。
话说青涯好不容易才见到无忧,不想这么快就分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思来想去,忽然间暴喝一声:“喂,老太婆!”
“殿下还有事?”无忧回头,手下意识地捂住袖袋。难道他想来想去,后悔帮她采草药,此时想夺了去不成?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人间界,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在人间界谁还欺负得了你啊?凭你这实力,直接就可以在人间界称皇称帝了,哪里还需要人来带?无忧环顾四周,指着这绵延起伏的险峻高山,能贬则贬道:“其实人间也无非如此,都是山,而且还没妖界的好看。若是殿下想四处游玩一番,妖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青涯这小鬼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却鬼精鬼精的,不上无忧的当,皱着眉不耐烦地道:“喂,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到底去还是不去?”
“……好吧,我去。”本是不愿的,但想到三月之期尚还未到,她势必还要在山上住上一阵子,身无仙力的她到底还是要再置办些生活用品才好,总不能一直在山神那儿蹭吃蹭喝的。如此一来,那不愿之心倒也减去了七八分。
两人一天下来,逛遍了附近的这座城的大小巷道,收获颇丰。无忧把该买的不该买的、能用的不能用的统统买了个遍,全部收到袖袋里去。青涯给他妹妹紫涟买了礼物,东西不算绝世珍宝,不过是取个新鲜意儿罢了。
由于没有仙力,最后坐到酒楼吃晚饭的时候无忧的脚都快要走废了。这死小孩,仗着自己有仙力,不把这点路程放在眼里,也不顾及她,拉着她走了一天,整个一白眼儿狼!好在他良心未泯,还知道暗暗地在她身上放个治疗术。无忧坐了一会儿,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人累得狠了,也没多大胃口,对着满桌美味佳肴也无甚兴趣,随意地动了两筷子就搁下,坐在那儿等着小鬼。
“你怎么不吃了?”
无忧托腮懒懒地回道:“没胃口,你吃你的就是,别管我。”
少年抬眸看她:“你病了?”
无忧低头浅啜清茶,淡淡地道:“没有。”好歹也是神仙的身体,哪会那么娇弱。
少年瞪了她一眼:“吃!”
此时他可是有仙力的人,无忧不敢轻易得罪,想了想,抬手唤来店小二,道:“你们店里有腌青梅不?要是有的话就端一碟上来。”
“好嘞!”小二答应了一声,自去厨房传话不提。
无忧照旧心不在焉地喝茶,青涯却开口了:“你喜欢吃腌青梅?”酸不啦唧的,他宫里也曾有女官当宝贝一样献给他,他好奇尝了一颗,酸得他脸都皱成一团了,真不知道哪里好吃了。
“也不是,以前也不喜欢,最近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酸酸的味儿就流口水,特想吃。”
青涯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无忧低头喝茶,未曾注意,耳边只传来他凉飕飕的声音:“你最近喜欢吃腌青梅?”
这小鬼向来就阴晴不定,她已经习惯了,漫不经意地拈了颗蜜饯扔进嘴里:“嗯。”抬头看见小鬼那张阴云密布简直要电闪雷鸣的脸,怔了一怔,问道,“你怎么了?”
小鬼抿着嘴唇一声不吭。恰巧此刻无忧要的腌青梅也端上来了,无忧便很没良心地抛下小鬼不管,径自拈了颗青梅,甫一入口,那酸到几乎发苦的滋味便瞬间在口腔内爆发出来,舌尖的味蕾都在颤抖,无忧被酸得龇牙咧嘴,但吃完后却又是眉开眼笑。
不错,味儿可真够刺激的。
无忧还想再吃的时候,筷子却被人拦下。青涯盯着桌上那盘腌青梅,神色不善,语气更是满含怒意:“你很喜欢?”
这小鬼,莫名其妙地又在发什么脾气,无忧耐着性子作答:“是啊,挺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冷冷地道:“不用了。”
识相一点的都知道此时青涯殿下绝对是怒了,可她还没摸清楚敌情呢,不便贸然当炮灰。好好的,他难道又和一盘梅子杠上了?
见无忧低着头,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青涯心里更怒了,猛地一拍桌子:“沧溟这个浑蛋!”
本来照无忧的性子,青涯心情不好,骂谁泄愤她都无所谓,毕竟他是天界太子,可是没想到这死小鬼胆大到向大人开炮,无忧皱了皱眉,自觉地想要维护自家男人的尊严:“小鬼,你胡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青涯嘲讽地看着她,“难道你现在没有和沧溟在一起吗?”
居然……被这只小鬼给鄙视了。
无忧讪讪一笑:“是又怎样?”她第一次在青涯脸上看到痛心疾首的表情,觉得很是稀罕。
“老太婆,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难道以后你就甘愿这样当他的姬妾吗?”
“谁、谁说我是他的姬妾了?”正主都还没有呢,她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成第三者了?
“你还敢否认?”青涯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焰,而声音里却带着阴森寒意,“你连他的孩子都有了,难道还不是他的姬妾?”
无忧一口茶立刻就喷了出来:“……哈?”
大约是因为被她喷了一身水,青涯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莫非是他连个姬妾的身份都不肯给你?”
无忧连忙掏出绢子帮他擦身上的水,听到他的话,手抖了一抖:“……啊?”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恶!既然做了那等事情,负责也是应该的,居然连个名分都没有……”
无忧扔了绢子,急忙打住他的话头:“恕我愚钝,那个,你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不是有了吗?”
“有什么?孩子?”任无忧再会忍,遇到这种污蔑自己清白的人,难免会露出那么一点真性情来,“你才有孩子!”这小鬼今儿和她犯冲是吧?怎么总在她这儿找不自在呢!
青涯脸色一僵:“怎么,难道你没有?”
无忧没好气地答道:“废话!你听谁说的我有了?”
他抓抓头发,精致的小脸可疑地红了,别扭道:“我听人说,突然间变得爱吃这些东西的女人,一般都是有孩子的。”
“道听途说害死人啊!”无忧感叹一番之后也不责怪他了,毕竟不知者无罪,更何况要是把老人家给逼急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制裁谁呢。
青涯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不过到底还是带了几分愠色,道:“你喜欢和沧溟在一起吗?”
无忧也懒得去纠正他的称呼了,懒懒道:“还行。”
“他可有说过要你当他的帝后?”
他今儿话可不是一般的多。无忧挑起一抹笑,随意地答道:“说过啊。”
青涯当场就急眼了,急忙吼道:“沧溟那家伙他在搞什么啊?他不知道就你这体质,随便一道天雷劈下来你就得去半条命啊?还让你当帝后,他疯了啊!”
无忧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并没有为他的话所困扰,闲闲地敲着桌子,提醒某个老是忘本的人:“殿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回您的那个天劫似乎还是我帮忙才得以度过的吧?”
“嘁……上回那个不算。”青涯视其为辱,绝口不提,可嘴里还在不厌其烦地劝着无忧,“那个帝后之位你还是放弃的好,别爱慕虚荣,最后反把自己的性命都给赔进去,不值得。”
最近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要么说大人不爱她,叫她赶紧离开大人;要么说她实力太差挨不过天劫,让她别去贪图这帝后之位。她还没有做出选择呢,就遇到这些人来干扰她的判断,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忧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应付,空间忽然静止,那道无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无忧,你的回答呢?”
那声音清亮悠扬,如子夜莺啼般令人沉醉,清冷中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来的怒意。
无忧猛地回头,惊讶地叫出声:“大人!”明明三月期限尚还未到,大人为何提前回来了?
青涯先是神色一僵,而后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瞪着无忧。无忧倒没注意他此刻的表情,一心回想着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中,到底有没有某些话让大人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回想完毕,无忧自认为刚才自己的回答及表现起码能够过关,这才站起来,慢慢地向大人那边蹭过去:“大人,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沧溟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双手拢在宽大的广袖里,道:“不提前回来,怎么能看到有人谈情说爱,商量着要拐跑我的人呢?”口气极度闲适,但无忧的心咯噔一下就沉了下去,心惊胆战地看着大人,可又不敢解释。
瞧大人这平静的模样就知道他这回被气得不轻,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无忧可没勇气去惹一座天下无敌的活火山,她还不想英年早逝!唯今之计只有顺毛摸,等把毛摸顺了,大人心情好了,那时再解释,大人方能听得进去一星半点。
无奈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命运总是充满了变数,还没等无忧开口安抚大人,小鬼就忍不住了:“我说你别拐着弯骂人!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骂我!”
大人垂着睫毛,神色未变,冷面道:“我的确以为你听不懂,看来是低估了你的智商。”
从不肯吃亏的青涯碰了个软钉子,岂肯罢休,顿时就煞不住脾气,拍桌而起:“你在说什么?”可怜的桌子经不住太子殿下这充满怒气的一拍,应声而裂,散架成无数碎屑。
无忧怔了怔,咽了口口水,不可思议地望着青涯。这怪物,居然随随便便就能用蛮力徒手把那张桌子劈成碎片。要知道那可是一张用有百年树龄的铁树所制的桌子,是人间最坚固的桌子了。身体力量强大到这种地步,这种变态,惹不起啊。
大人黑曜石般的眼底泛起一抹冰凉的光芒,冷笑道:“方才我还道低估了你,现在看来,我是太高估你了。”青涯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暴。无忧站在一旁观战,叹了口气,大人这气死人不偿命的个性多年来她早已领教得十分透彻。青涯虽然是天帝的下一任接班人,但不管他地位如何高,终究高不过大人。而且青涯的脾气冲动又任性,阴沉孤僻,暴躁到一点就着,能斗得过大人就怪了。
沧溟看着一旁的无忧,眯了眯眼,一言不发。
再隔岸观火下去就要殃及池鱼引火烧身了,无忧可没那么蠢,连忙上前一步,诚实地撇清她和小鬼之间的事情。青涯不屑地“嘁”了一声,可眼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到无忧身上。大人露出一脸沉思的表情:“如此说来,倒是我误解了你?”
“大人言重了。”
大人盯着她,向来清冷如雪的眸子里燃起一抹灼人的火焰,唇线微微一弯,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么无忧的意思就是愿意当我的帝后了?”
无忧一怔,她和小鬼没有关系与她愿不愿意当帝后,这两者之间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青涯脸黑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巧取豪夺!老太婆,别理他。”
大人脸上冷意更添三分。
无忧这下总算是明白大人为什么不高兴了。真冤,真的比窦娥还冤!别说红杏出墙了,她连爬墙的念头都从未有过好不好!亏她还一直坚守着“墙外风光无限好,她只守此一枝春”的信念呢,大人这强到过分的男性自尊心啊。
无忧看看大人,又看看青涯,踌躇了一下,谨慎道:“大人,其实青涯殿下也是出于好心,怕我挨不过天劫—毕竟我也曾救过他啊。”边说边回头冲小鬼使了个眼色,道,“对吧,小鬼?”现在敢拆我的台,不仅我死定了,你也必死无疑。盛怒之下大人真的会动手,而且下手没轻重,轻则重伤残废,重则魂归西天。他才不会在乎自己动手的对象是谁,敢和他叫板,你就得做好被他劈成两半的准备。
“哼……”青涯扭头看向窗外的无垠天空,曚昽光影雕出他优雅的轮廓,看着着实赏心悦目。
大人倒不在乎青涯的态度,只觉得此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遂淡淡道:“吃完了吗?”
“嗯。”无忧点头,想了想,把腌梅子装进锦囊,又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叮嘱道,“咱们可不是那吃霸王餐的人,银子我留这儿了,临走时记得结账啊小鬼。”
青涯:“你留下一块施了障眼法的石头和吃霸王餐有什么区别?”
无忧义正词严地为自己辩解:“当然有区别了!吃霸王餐会被老板扣下来端盘洗碟子,而留下这块石头则会让你享受到酒店的最高待遇,让别人对你恭恭敬敬的,你说呢?”
“……”一个嘴巴毒辣,一个满口歪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一对?
青涯翻翻白眼,看着沧溟和无忧一同离去的身影,俊美的容貌上染上戾气。金色光芒脱指而出,箭一般地射向离城约百里的那座秀丽山峰,身形自原地消失。山峦霎时间崩裂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尘土蔽天。
声响巨大,传出数十里,无忧驻足回望,手搭在眉间,看着尘雾缭绕的庞大山峦寸寸崩塌,在夕阳的昏黄余晖里,一切显得格外凄凉。
“这小鬼……也太暴力了……”不愧是凤凰,果然具有非人类的力量。
大人抬起手,冷面道:“还有更暴力的,你想不想看?”
无忧心中警铃大响,毫不犹豫地抢身扑过去,抱住大人尊贵的手,抬头,流畅而崇拜地忏悔道:“大人,是无忧错了!您就是六界最暴力的人了!没人能比得上您!”
“……”大人无言地看了她半晌,随后简洁而果断地下命令,“滚。”
就算大人屈尊纡贵地开了金口让她滚她也不敢轻易滚,想想大人的心情,权衡了一下,闭上眼,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遂干脆觍着这一张长了两千多年的老脸,死缠烂打道:“大人,您万万不可为这些小事动气,伤身体得很,不值得。”停了停,在脑海里寻出所看过的话本子里的经典情话,连忙加了一句,“大人,您自个儿不心疼,我可心疼着呢!”说完之后把自己都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候的大人就显见是个大神了。只见他面色如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目光沉静淡然。无忧不敢迎上他的目光,扭过头去,漫无目的地望着这连绵层叠的锦嶂翠峦,天边云霞灿烂如火,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大人,您见我和青涯殿下在一起,如此生气,是不是吃醋了?”
气氛顿时沉凝似水,无忧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其实她再了解大人不过了,根本就没指望大人会回答她的问题,只不过是想让这件事就此揭过不提罢了。
“是。”声音清淡,宛如飞絮流云,又似清风落花,拂面而来。
无忧一怔。一身玄衣的男子缓缓走到她的面前,骨节修长,指腹灼热,暖暖地抚上无忧的脸。冰肌玉骨,细致滑腻,冰凉得像花瓣,渐渐地泛起浅绯的脉络。脉脉斜晖里,只见大人眉目舒展,容颜倾城,深潭般的眼底光芒流转,似一瞬即逝的流星。他声音清澈,低低地重复一遍:“是,无忧,我在吃醋。”
无忧实在是不防他有此招,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大人会说出这种话,从来都没有过!
远古大神……居然亲口承认为她吃醋,她应该痛哭流涕地感激上苍赐给她这无边的荣幸吗?
无忧垂下眼睫,出了一会儿神,讷讷地道:“大人……”
“能让我坦率的人不多,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到。”大人拉她入怀,低头亲吻她,话语湮灭在唇齿间,辗转成无痕。
放开她后,沧溟深深地看着她:“若是我今日没有回来,无忧,你会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无忧反问道:“大人觉得呢?”
沧溟顿了一下,倒还真的据实分析起来:“按照你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墙头草性子来看,我觉得你应该很有可能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
“唔……大人分析得很对。”
大人的眸子里染上不悦的阴影:“无忧,你应该知道,对于你与青涯那小鬼交往亲密一事,我并不是很赞成。”
无忧故意道:“这是为什么?青涯是天界的太子,我和他交好,对咱们魔界岂不有利?”有利于六界和平。
大人语气不善:“我怎不知你何时如此为魔界着想了,看来当初那个从魔界叛逃的无忧当真是脱胎换骨了。”
翻旧账这种行为,实在是伤感情破坏气氛。明知大人生气了,无忧还在不知死活地招惹道:“大人这话说得可不对,属下一心尽忠,大人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属下”一词让他更觉不悦,只见大人面色一沉,凤眸一眯,神情冷冷地道:“无忧,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性。属下?若你真是我的属下,像这样与我说话,你认为你还能继续站在这里吗?”
这暗藏杀气的话,是威胁吧?
无忧仰起脸来,姣好的容颜噙着笑意:“是无忧用词不准,本应该是属下和姬妾的双重身份才对。”反正没一个好的就是了。
大人呼吸骤紧,面色阴沉地看着无忧,一字一句简直就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一般,令人听了,心中顿生寒意:“姬妾?”
“……嗯。”让她当正主,岂不是让她去送死?
沧溟气得简直想对她动手:“你就是这么看我?”
“也不是啦,我倒觉得这很正常。”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大人也不能例外吧。
大人看了她半晌,忽然挑眉道:“既然你如此说,那么这帝后之位还就非你莫属了。”
“什么?”总感觉自己好像说出了一句很蠢的话。
大人微笑道:“若非如此,我岂不是会被你小看?”
依着她多年来对大人的了解,无忧本以为接下来他还会说出更加惊悚的话,谁知大人竟难得宽容地放过她,笑了笑,从袖袍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递给她:“拿着。”
“这是什么?”冒犯她之后的补偿吗?
“自己看。”
无忧接过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咳一声,笑道:“大人,这算什么?若是作为礼物,这也太贵重了一点。”一边推托一边把那颗噬魂珠收到锦囊里去。
若是为了一时的面子而矜持不要,那才是最为愚蠢的行为。看品相就知道这颗噬魂珠里装了一个上好的灵魂,而且这又是大人挑的,他老人家的眼光极高,能被他看上的东西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别急着高兴。”大人慢条斯理地道,“不要以为你不用还。”
无忧挣扎片刻,艰难地问道:“大人,这颗噬魂珠……我可以不要吗?”大人的人情欠不得,因为一旦欠下,基本上你做牛做马做一辈子都还不完!
大人露出一抹非常和善的笑容:“你觉得呢?”
无忧无力地垂下头:“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他忽然叹出一口气:“无忧,你我之间,还是亲昵一点的好,何必如此拘谨呢?如今以你的身份,哪怕你就是撒撒娇使使性子也是无可厚非的。”
无忧牵出一个稍显干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