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听取了你的话,那在你之前的那一个人同样是以这样的想法来要求我,你现在,已经是时空乱流里的一具尸体了 。”
玩家说:“你不想帮助下一个人,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什么都不会看到。”
“我唯一想要说的是,不要让几年前同盟碎裂的信任,再一次碎裂。”
他这样说完,就重新专注于眼前呼救的人。
明明玩家并没有说太重的话,可被对话的那玩家,却莫名觉得脸上开始发烧,发热,发红。
羞愧不已。
他略想了想,就加入了学者这一方的救助中。
很快,差不多所有玩家都已经得救。
被抛入箱庭的七位玩家中,已经有六名玩家在这里,只有一人下落不明。
众人瘫倒在时空边缘,气喘吁吁。
几名玩家惊魂未定的看着不远处的乱流。
他们这些从其他时空进入这个完好无损时空的人,此时都身处于时空边缘,像是站在悬崖上的人,岩石稍有松动,就会跌落深渊,迎接死亡。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哪里,又会迎接怎样的考验……
一无所知。
这些玩家大多并没有在现实中与池翊音共处一个时代,就算曾经共处过,也不一定是恐怖小说爱好者,因此并没有看过池翊音的书。
所以对大阴村的故事,他们全然无知。
只是在一番搜寻之后,几人从周围的环境确定了自己现在的所在,明白了他们这是掉进了一处山林。
“但是,游戏场为什么要把我们放进这里?”
玩家丈二摸不着头脑:“我们明明在云海列车上,根本就跑不了,如果游戏场想要用副本考验我们,完全可以在列车上进行。突然进入山林,而且还是这种多时空的混乱……多此一举吧?”
在没有过多情报的情况下,几人一脸茫然,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乱猜,似乎是在赌概率。
赌某一个猜测会是真相。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这样没必要,那个说那样没必要,按照自己的猜测重新为系统规划了副本路线。
“好了。”
学者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压下了众人毫无意义的讨论:“这个没必要,那个没意义——你们把自己看得倒是挺重,仅仅只是进入了新世界,就以为自己是神明吗?可以取代系统和游戏场规划一切?”
他沉稳道:“谁要是对游戏场不满意,大可以取而代之,你们中要是谁真成了系统甚至神明,我只会更开心。”
玩家悻悻道:“那怎么可能……”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没有可能,那就不要乱猜有无意义了,不要真的以为自己是世界的神了。”
学者没有多说什么,几句话就已经让身边的玩家沉默了下来,开始反思。
他们并不是傻子。
能走到新世界这一步,谁敢说自己没点依靠的技能,没有身为高级别玩家的骄傲?
学者的话如当头棒喝,足够他们反思自己,醒悟过来了。
本来应该如同一盘散沙的玩家们,因为学者的存在而几次度过了最有可能四分五裂的危险,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真的互相扶持着,走进了山林。
到处都是暴雨,这些雨幕就像是结界,将他们能够活动的范围就固定在这小小一片天地里,不能走出这片区域一步。
玩家们也渐渐摸索出来了游戏场的想法,明白了这里就是这一次“副本”对他们的考验,因此也不再抗拒,而是主动向着荒废村庄里有灯的方向走去。
暴雨的深夜,泥泞山路并不好走,湿滑又看不清脚下的路况。
玩家们几次都摔进泥地里,狼狈不堪,甚至差一点撞在巨石上,在被其他人一把拉住后,心中只剩下侥幸与感激。
虽然情况艰险,但六个人相互扶持,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你拉我一把,我拽你一下,在彼此有困难的时候,都愿意停下来“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力气,逐渐将彼此真的视为同伴,搀扶着一起前进。
正如学者一开始所说的那样,本来因为同盟的破裂而在游戏场中遗失的信任,竟然也真的渐渐回到他们之间。
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成熟”玩家,在意识到周围现在的状况后,都不由得动容,有些感慨。
他们逐渐放下了属于自己的骄傲和自私自利,愿意接受身边的同伴,收敛起自己的刺。
见到这样的情形,学者微微笑了起来。
虽然暴雨冰冷,但被浇湿了的玩家们,却都觉得充满了干劲。
因为并非孤身一人,所以即便是在这样危险诡异的深山中,他们也没有丝毫畏惧之情,只有始终向前的信念感。
这样一幕,看得屏幕外的玩家们都不由得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是在其他人身上,或是在其他副本里看到这样的情形,这些玩家们只会嘲讽副本里的人太幼稚,竟然还会搞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一套,简直像是小学生过家家一样,将游戏场视为儿戏。
但是现在,当他们经历过在游戏场里的大起大落,见证了同盟的兴起和覆灭,也经历过玩家们从互帮互助到互相猜忌攻击,又因为进入新世界而尝试着重拾信任……
只有一切激荡之后,归于平静的看透。
看山,再次是山。
“所以,游戏场想要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吗?”
云海列车上,某位玩家神情复杂的指着屏幕,向列车长问道:“你们想要看到所有人类再一次团结一致,面对毁灭?”
列车长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依旧像个机器人一般,沉默无言。
但就在那玩家以为列车长不会回答的时候,列车长却开口说话了。
他反问那玩家:“人类之间在面临危机时的团结,在最开始的时候,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什么,你会将这件事描述得如此艰难,甚至像是你们人类对于游戏场的恩赐?”
在这样的反问之下,玩家愣住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但列车长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慢慢转过头,看向车窗之外的黑暗。
在云海列车上的玩家们,比学者这些人更加清楚目前是什么状况,世界和游戏场又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他们所有的,几乎是“上帝视角”,通过直播的所有屏幕,他们可以看到每一位玩家正在发生的情况,清晰的看到世界是如何走向毁灭,人们又是如何自救的。
某种程度上,他们明白了游戏场直播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向所有人,清晰展示世界毁灭的原因和进程。
游戏场曾经对玩家们最严苛的考验之一,就是他们是否关心世界的存亡与否。
对于那些在副本中表现得像是一座孤岛,对世界是否存在并不关心,甚至置身事外,认为世界和其他人的死亡与自己无关的玩家,在系统的数据库中,都已经打上了标记。
他们将会迎来更加严苛的考验。
并且大概率的,他们会因为自己对旁人的漠不关心,而死在副本中。
这是系统一直运行的规则之一,只是到现在,才被极少数的玩家慢慢看透,然后为自己曾经的傲慢与冷漠羞愧。
只是,无论他们心中所想到底是什么,对于现在的游戏场来说,也已经太迟了。
已经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发生了。
他们所能做的,只剩下游戏场从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样。
在屏幕前看着直播,亲眼见证世界的毁灭——或是新生。
【人们曾经抱怨,为什么谷穗不够丰盈,土地里种不出金币,河床流淌的不是蜂蜜与牛奶。于是神告诉他们,你们将获得一切。
只是,必须由你们亲手来拿。】
【但即便如此,人们仍旧在彼此指责抱怨,抱怨天空与大地,神明与魔鬼……除了他自己的所有人和神,都是有错的。
于是神明知道,他所抱怨的,其实是他自己。】
【所以,神明选择给所有人一次机会,亲眼看到世界的真相。】
【——看,你们所指责怒骂的毁灭,并非来自于神,而是来自于你们日复一日的罪孽和冷漠。】
不再被需要的物种,不再被关心的环境,不再认为是必要的神明……
所有被人类放弃的东西,神明都不再执着,而是默许了它们按照人类的进展发展命运。
不论最后是毁灭还是新生,都来源于人类自己的选择。
而为了不让人类再次因为这个结果埋怨神明,指责大地与天空,所以神明说,让每一个人,都可以亲眼见证世界的命运。
以此,游戏场最后一条规则成立。
协议生效。
【而在那期间十二年,更加可笑的是,被考验的幸存者们,并未因此而感激神明,只以为那是神明对他们愤怒的宣泄口。】
新系统看着自己庞大数据库中一条条流动闪过的数据流,用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声音,轻轻道:【他们将直播当做逃避中的娱乐,以其他人的死亡取乐,为此开怀大笑,为此鼓掌叫好……】
【神明最后的善意,被践踏。】
新系统轻轻叹息。
当它垂眼,再次看向云海列车时,也因为列车中玩家们的反省与悔悟,而重新有了耐心与柔软。
在列车上的玩家们并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因为自省与后悔,救了他们一命。
【有罪之人会说,神明会饶恕我的罪孽。可是,真的是如此吗?】
新系统彻底关闭了游戏场中的C级副本。
当按钮被按下,无数玩家在游戏场中惊恐哀嚎,怒骂,哭泣,不知为何会这样。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惊恐之中,被呼啸而来的力量淹没,与副本一同坠落向销毁的命运。
【只有认为自己有罪,并且为此而痛苦悔恨的灵魂,才真正有可能,得到神明的饶恕。】
只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从未看到过神明为他们留下的逃生出口。
新系统轻声叹息着,放任这一切的发生。
而在屏幕之中,箱庭之内的六名玩家,更加对箱庭外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们甚至连自己如今的情况都搞不清楚,满心茫然。
原本他们以为副本会发生在山林中,那唯一看上去像是有人存在的村子,应该就是副本的发生地,也是最核心所在。
那里将会有危险和NPC来迎接他们,而他们将会迎来新一轮的考验。
——玩家们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走近之后,他们才猛地发现,这个村子根本就是个荒村!
到处都是在暴雨中倒塌倾颓的房屋,杂草长得比人高,看上去少说十年没有人住过了。
他们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另外一个封门村,早早就被村民们彻底废弃了。
按照原本在游戏场里的经验得出的结论腰斩,玩家们这才慢慢意识到,所谓的经验,在这里并不成立。
新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与旧的游戏场完全独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而如果想要用旧的经验去得出新的结论……只会走向错误的方向。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有玩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在暴雨中大声问身边的同伴:“是继续往前走吗?还是转身回去?”
如果方向是错误的,那继续往前走,只会害死他们,消耗他们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
这些玩家们上一顿饭都是在云海列车上吃的,并且因为当时刚死过人,很多人并没有胃口吃东西,只是草草的塞了一点东西而已。
在各自落入的时空中,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一个月,一年……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但即便他们在饥饿中再悔恨自己曾经在列车上的浪费行为,也无法再回到餐桌前,吃到一口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如果只是这样,这群早就在游戏场中千锤百炼的玩家们,似乎还可以忍受。
可在山林中的这场暴雨以及泥泞的山路,却带走了他们绝大多数的体温和体力,让他们就现在浑身冰冷发抖,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就算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忍受,但如果继续向着错误的方向走……
那真的是在自掘坟墓。
因为学者之前的表现,所有玩家都下意识的将他视为主心骨,静静等待着他做出这个重要的决定。
但就算如此,很多人也已经在心里认定,学者会让他们往回走,重新找准方向。
可学者却蹲了下来,伸手去摸泥地。
“有车走过这里。”
学者的眼睛猛地亮了:“这个村子里应该是有人的!这里有车辙印!”
其他玩家们愣了一下,很快也意识到了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顿时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如果村子里还有人,哪怕是个留守的老人,那也应该会有粮食。”
有人迫不及待的道:“有食物!我们这是找到食物了!”
不管副本核心到底在哪里,他们现在的问题是——又冷又饿,体力已经下降到危险的数值,必须要尽快找到可以避雨吃饭的地方。
况且这山林四周看起来也并没有其他光亮,如果去其他的方向,并不一定比继续往荒村里走会有好结果。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而车辙印此时在他们眼里,如同神迹!
玩家们小小声的欢呼起来,原本又冷又饿的人们重新有了干劲,也跟着车辙印的路线走。
好在因为下雨天,土地泥泞,车辙印很深,他们不必担心会弄丢方向。
车辙印的尽头,他们看到了停在某一户人家门外的车辆。
以及那户人家的院子里透出的光亮。
他们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找到了,我们竟然真的找到了!”
一想到将会得到的食物和补充的体力,玩家们就忍不住的在心中欢呼雀跃。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有彻底失去警惕,而是让体力已经显出颓势的人躲在后面,由几个体力还能支撑的武力派玩家打头阵,前去敲门。
但学者围着那车绕两圈,又低头透过车窗看了看车里面的东西,却慢慢露出了疑惑之情。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比如这辆车后座上扔着的东西,看起来,就很像是红鸟的衣服。
难不成……红鸟和池翊音在这里?
不等学者得出结论,那边的玩家已经叫开了门。
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暴雨之中慢慢打开。
刹那间,门后的光亮倾斜出来,将门外又冷又饿的所有人笼罩其中。
但不等他们露出喜色,却先看清了门后站在光亮里的人。
那张脸,分明是……
楚越离。
一些玩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那些在时空毁灭的瞬间,看到了楚越离居高临下瞥来冷漠一眼的玩家们,却如坠冰窟。
一秒钟,从天堂到地狱。
他们这是……自投罗网吗?
楚越离在看到门外的人时,也挑了挑眉,做出惊讶的模样。
“你们竟然还活着?”
他在笑:“看来,比我预计中的要好一些。”
其余的玩家慢了半拍,也开始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看向楚越离的眼神充满愤怒。
有人想要冲上前质问楚越离为什么这么做,却被旁边人拦下了。
“那是,那是个纯粹的疯子。”
旁边人牙齿打颤,压低了声音道:“倒吊人……阴诡不祥的存在。”
楚越离听到了,却毫无所动,只是笑着转向那人。
“嗯,我确实是倒吊人。”
“我神……最忠实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