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晴(1 / 2)

北海道物语 渡边淳一 1981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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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开始,绘梨子来塔野公寓打工。

当然,虽说名为打工,但也只是绘梨子自作主张决定,塔野并不那样认为,但绘梨子本人非常认真,塔野也无可奈何。

星期天上午十点钟,绘梨子来到公寓马上穿好自带的围裙,也不管塔野还躺在床上就开始清扫起居室了。

“没叔叔的事,就那样躺着吧!”

她把从卧室里出来的塔野硬是推回床上,随即开始用吸尘器清扫。

吸尘器呜呜低吼,塔野也不能继续睡觉,于是拿来报纸歪在床头阅读。

由于绘梨子来做家务,难得的周日也不得不早些起床。不过,听着绘梨子在隔壁勤快地做家务,歪在床头看报的感觉倒也不错。

塔野找回了新婚燕尔的感觉。

过了不久,吸尘器的吼声停止,但塔野依然歪在床头。

因为绘梨子让他等着,做完家务就会来叫,所以塔野不能随意行动。

外边像是雪后初晴,窗帘边缘异常明亮。

侧耳聆听,隐约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星期天上午,公寓里的孩子们好像已经出去玩打雪仗了。

塔野体味着雪后初晴的爽朗,幸福感涌上心头。

房间清扫完毕,绘梨子开始准备早餐。曾在梦中描绘的美景,现在正逐步变为现实。这种充实感已暌违多年。

起居室那边传来绘梨子的哼唱声,那是最近走红的青年歌手演唱的歌曲。绘梨子虽然嗓音稍显沙哑,但唱功相当不错。

就在这时,哼唱声戛然而止并传来“哎呀”的尖叫,然后就是“哧啦”的油爆声。

“怎么啦?”

“没事!”

绘梨子好像在做什么料理。

她到底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呢?总之值得期待。

绘梨子走进卧室是在十分钟之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塔野把报纸盖在脸上假装睡觉,绘梨子站在门旁小声呼唤:

“叔叔,可以起来啦!”

塔野假装没听见,绘梨子走得更近了。

“叔叔……”

她好像就在前面两三米处,再向前一步就抱住她。

塔野热切期待,体温升高,这时只听一阵窃笑。

“我知道叔叔在假装睡觉哦。”

绘梨子说着“咚”地戳了一下报纸。

塔野猛地拿开报纸,绘梨子机敏地向后退步。

“别打坏主意啦!”

绘梨子说完就向起居室逃去。

战术意图暴露,行动失败,塔野下床穿好睡衣走出卧室。

户外不出所料天气晴朗,朝阳在夜来新雪的上空灿烂夺目。

在灿烂的阳光中,起居室已收拾得干净整齐。

不仅如此,房间中央的餐桌上已摆好煎蛋卷、果蔬沙拉、法式面包和两个咖啡杯。

“赶快洗脸!”绘梨子把纸巾放在餐桌上说道。

塔野遵命去洗漱间先刷牙。

“叔叔星期天从不吃早餐吧?”

“因为我一直要睡到中午。”

“要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才行呀!”

塔野突然陷入错觉,仿佛已跟绘梨子结了婚。

他刷完牙,洗过脸,然后坐在餐桌旁。

绘梨子把蛋黄酱和调味汁放在桌上。

“喝咖啡还是红茶?”

“来杯咖啡吧。”

绘梨子点点头,把速溶咖啡和奶粉倒入杯中冲好并递给塔野。

“方糖自己加吧。”

咖啡飘香,房间笼罩在家庭氛围之中。

“这就是我最得意的煎蛋卷,好吃吧?”

塔野先喝了一口咖啡,紧接着品尝煎蛋卷。

难怪绘梨子那么得意,确实拿得出手。

“果然不错。”

“别看我这个样子,专门学过烹饪呢。”

“在哪儿?”

“我在课余时间参加过烹饪培训班。”

如此看来,或许绘梨子出乎意料是个家庭型的女孩。塔野边想边撕开面包,又喝了口咖啡。

“吸尘器里垃圾都满啦!”

“哦……”

“别‘哦’啦,垃圾要经常清理哦!”

塔野感到像是在跟妻子面对面。

当然,如果妻子这样说他就会不胜其烦,可绘梨子说他却不会反感。

“擦碗布只剩那一块啦?”

绘梨子回头望着洗碗池,水龙头上方的不锈钢台上挂着一块白布。

“是啊。”

“那块擦碗布也脏啦,下次我做好新的带来。”

毕竟是女孩子,会注意到很多细节。虽然年纪轻轻,但绘梨子似乎特别爱干净。

“打开电视吗?”

绘梨子起身打开电源,画面上女评论家正在讲述周游世界的感想。

“哎,煎蛋卷不吃完吗?”

“味道是不错,可我刚起床吃不了多少。”

“叔叔个子不小,饭量却不大呀。”

“倒也不是,但现在吃不下。”

绘梨子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以后要像这样经常来,房间钥匙怎么办呢?”

“说的也是……”

“每次来都得叫醒叔叔,太不忍心了,而且叔叔有时不在家。”

“那就给你一把吧。”

“这样好!有了钥匙就随时都能来清扫啦!”

“不过,还是尽量趁我在时来吧。”

“叔叔担心我会动你东西吗?”

“哦,倒也不是因为那个……”

这个房间既没有别的女性出入,而且即使动了什么也不要紧。

虽然妻子偶尔的来信如果被她看到不太好,但也不是因为信中会写什么秘密。

“叔叔可别搞错哦。”

“搞错什么?”

“我是作为家政员来这儿打工,可不是来跟叔叔会面的呀。”

“这我明白。不过,你讨厌我吗?”

“不,喜欢啊!”

“可你反正是要进来的,不妨见见嘛。”

“但是,那跟这是两码事哦。”

塔野做出要去洗漱间的样子站起,随即坐在绘梨子身旁。

“干什么呀?”

“来吧!”

塔野搂住绘梨子。

“不行呀,早餐还没吃完呢!”

“没事儿……”

塔野把绘梨子抱起来。

“不行呀叔叔,不行!”

塔野脸上挨了两下,但还是把绘梨子抱到床上去了。

“啊——坏蛋!”

绘梨子小声嗔怪,可当塔野抚摸她的乳头时她就渐渐温顺,然后静静地依偎过来。

女儿久美子把电话打到公司是在一月底。

塔野开完会刚刚返回办公桌前,电话铃就响了。

“爸爸,我从东京打的电话。”

久美子的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

“二月初不是有冰雪节吗?到时候我真要去啦!”

札幌冰雪节在二月第一周的周末前后举行。

今年是从二月四号到六号。

“我可以去吧?”

“那倒是可以。学校那边呢?”

“本学年的学分我已经拿够了,虽然还有研讨课,但不参加也没事。说不定妈妈也一起去呢。”

“真的吗?”

“过年的时候不是说过要去吗?”

“说是说过,那信一怎么办呢?”

“是啊,这是个问题……”

信一今年该考大学了。

“那我妈大概就去不了了,可我绝对要去。”

“嗯……”

“我还想带两个同学一起去,可以让她们住吗?”

“住哪里?”

“当然是爸爸的公寓啦!你看,冰雪节期间札幌市的酒店全都爆满,连机票都很紧张呢。”

这种情况确实年年都有,所以塔野也十分清楚。

“爸爸给我们提供一个房间就行啦,我们可以挤着睡嘛!”

“你们待几天?”

“大概一周到十天吧?冰雪节要看,还想顺便去滑雪呢。添麻烦吗?”

“倒也不麻烦……”

“要不就是我们去了会碍事?”

“不会呀。”

塔野嘴说硬话,可心里却在挂虑绘梨子。

坦率地讲,女儿和同学三个人来也不在话下,要在以前会热烈欢迎,但现在情况已有所变化。

“作为交换,我们去了以后每天都可以好好做饭搞卫生,爸爸会很省事哦。”

绘梨子刚刚为方便做家务整理好调味品和厨具,如果久美子她们来了搞得乱七八糟,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我们订了三号的机票,可以吧?”

“你倒是没事,可你同学呢?”

“没问题啦,我们跟爸爸在一起没什么顾忌嘛!”

她们没什么顾忌,可塔野这边却不会风平浪静了。

“我妈叫我问问爸爸,所以就打了电话。那我们到时候就去啦!”

“是吗……”

“三号哦!星期五,预定在傍晚到达札幌市。爸爸能在公司等我们吗?”

“嗯……”

“那好,拜托啦!”

久美子只是最后一句话符合礼仪规范,随即挂断了电话。

看样子暴风雨即将到来,虽然不会像台风那般猛烈,但很可能带来热带低气压那种恶劣天气。

塔野用手支着下巴,开始琢磨怎样向绘梨子解释。

女儿和她的同学们要来,你这几天就停工吧……这样说或许会伤害绘梨子的感情。

如果她知道跟自己同龄的女孩要来公寓,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吧?

只在对自己方便时让绘梨子来,不方便时就说你停工别来了,这未免有些自私。

好不容易跟绘梨子发展到这一步,实在不忍心横泼冷水。虽说如此,可也不能拒绝女儿和同学来此小住。

干脆就说亲戚或公司的男同事已经预定在此暂住,这样也许更好。

不管怎样,既然绘梨子也有公寓的钥匙,那就必须有个说法。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天后,当塔野心怀歉疚地说出此事时,绘梨子很简单地就同意了。

“好的,到那几天我就不来打工啦!”

“都怪我不好,这样行吗?”

“没什么不好。不过,因为停工的原因不在于我,所以劳务费不能扣哦。”

原来如此!塔野点头答应。

“那我把围裙和围脖都带走吧?”

从开始来这里打工时起,绘梨子就把那些物品放在房间里了。

“倒也没那个必要吧?”

“可是,如果被发现会很麻烦吧?”

绘梨子毕竟是女孩,所以特别细心。既无埋怨亦无嘲讽地直言不讳——这是绘梨子的优点。

“这段时间有三位美女陪伴,蛮好的嘛!”

“好什么呀?还是跟你在一起最好。”

“不过,偶尔换换面孔也不错呀。”

塔野觉得应该给绘梨子提供某种补偿。

如果把绘梨子当成打工妹,那这段时间没有必要就可以停工,若真能如此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到时候我也去哪儿转转吧?”

“去哪儿?”

“不知道。”

“你就待在札幌。即使我女儿来了,咱们也能见面。”塔野担心绘梨子会趁机再次逃离,“咱们就去外边会面吧。”

“好……”

“我给你送个礼物吧。”

“叔叔不必那么费心啦!”

“倒也没怎么费心……”

“叔叔这么体贴,我很喜欢哦!”

绘梨子说完就开始收拾餐桌。

三号傍晚,久美子一行如约开进札幌市。

三人都背着硕大的背囊,穿着风雪衣,扛着滑雪板。

札幌人早已司空见惯,可对于东京人来说,观赏冰灯和体验滑雪属于大型活动。

“这是我的朋友,千枝子和真弓。”

久美子介绍了两位同伴,都是她大学的同学。

名叫真弓的女孩圆圆的脸庞,身体健壮,而名叫千枝子的女孩身材苗条,模样相当漂亮。或许是因为当爹妈的都看着自己的孩子好,所以塔野觉得久美子亦属美女之列,但千枝子或许更胜一筹。

塔野先打车把三人送到公寓,放下行李之后一起上了街。

这次照例是去“萨拉汶贝”,让她们品尝北极贝和三平汤等北海道冬季乡土料理。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连看到活螃蟹也要尖叫爆笑。

塔野虽然感受不到跟绘梨子在一起时那种深切的喜悦,但仿佛突然有了三个女儿,倒也相当开心。

吃过晚餐,回到公寓已是九点钟了。

塔野把门厅左侧只存放书箱的房间提供给女儿她们。

由于原先没有多余被褥,所以委托管理员在白天临时租来三套。

“我睡右边”“我睡中间”,女孩们为争抢位置吵得不亦乐乎。

“爸爸,一起喝咖啡吧!”

铺好被褥之后,久美子来到起居室。

“好。”

“爸爸的公寓挺干净的,这我就放心啦。”

久美子在厨房里准备咖啡杯。

“我常常委托清洁工大妈收拾。”

“不然的话,恐怕没有这么整洁吧?”

会不会是久美子觉察到了什么?塔野有些忐忑不安。

“这块擦碗布好可爱呀!谁给做的?”久美子盯着眼前挂着的擦碗布问道。

那块白底红蓝点的擦碗布是绘梨子做好带来的。

“清洁工大妈吧……”

不觉之间,绘梨子已经被大妈替换。

“哦……”

久美子感叹似的点点头,随即把朋友叫了过来。

三个女孩聚齐,起居室里洋溢着勃勃朝气。

“我们刚才铺被褥时说到爸爸的事情了,知道吗?”

“你们说什么了?”

“告诉你吗?”

三个女孩一齐爆笑。

“说爸爸富于中年男人的魅力哦!”

“怎么会……”

“还不好意思呢!”

三个女孩又发出一阵爆笑,而且边笑边拍手。

“爸爸可不能引诱小女孩哦。”

“别开玩笑!”

塔野板着脸点上香烟,这是他在难为情时的标志性动作。

“明天你们去哪儿?”

“上午先去滑雪,傍晚去看冰灯。爸爸也去吗?”

“好啊。”

明天是星期六,晚上没什么应酬。

“我都两年没滑过雪了,不知还能行不?”真弓像是有些担心,“这儿的滑雪场坡度大吗?”

“好像有些雪道难度相当大,不过还有初学者的雪道,应该没问题吧?”

“这次来一定要有所提高哦!”

“哎,要是在滑雪场上跟大帅哥对撞了会怎么样?”

三人又笑了一阵。女孩们凑到一起真是欢乐无比。

耳听她们的笑声,塔野心里又想起了绘梨子。

冰雪节期间的周末两天总是游客最多的时候。

星期六晚上,塔野应邀跟久美子她们一起上街。

久美子和两个朋友都是东京和神奈川出身,北海道是第一次来。塔野领她们去薄野某家海蟹料理专店,请她们共进晚餐。

拼盘自不必说,甚至连凉拌菜和汤汁中也都用上了海蟹。

每道菜上来女孩们都会欢呼一阵,然后津津有味地品尝,此时已看不到女性的妩媚动人,贪吃的嘴脸暴露无遗。

当然,从她们来看,也许因为塔野是同学的父亲,所以根本没必要表现出妩媚动人。对于她们来说,塔野只是赞助者而不是恋慕的对象。

因为是在节日期间,这家店里人满为患。据说有很多道外游客慕名而来,且以到此一餐为荣。

塔野他们进店时,角落里恰巧空出一张餐桌,紧接着顾客就络绎不绝,现在门口已开始排队等空位了。

“走吧!”

酒足饭饱之后塔野招呼了一声。

“多谢款待,太好吃啦!”

女孩们异口同声地道谢。虽说没能感受到她们的妩媚动人,但只要有所表示感觉也很不错。

外边不是很冷,还能感觉到二月初夜晚少有的暖意,在客流如潮的薄野一带,铺装路面已从积雪间露出脸来。

尽管如此,女孩们还是竖起大衣领说“好冷啊”。

她们来时都穿着风雪衣和滑雪裤,可现在却换成了连衣裙、中长大衣和长达膝下的筒靴。

原来,她们虽然刚到时肩扛滑雪板背负行囊,里面却塞满了为逛街准备的新潮服装。

因此,在三个妙龄女子簇拥下逛街,塔野就更难为情了。冰雪节的夜晚在薄野逛街难保不会跟谁偶遇,过后再费尽口舌地解释“那是我女儿和她同学”也实在麻烦。

塔野在薄野街角右转,沿着行人较少的创成川河畔朝大通街走去。

札幌冰雪节会场分为真驹内公园和大通公园两处,从占地面积来讲前者较大,雪雕像也较多,但观众仍会集中在交通便利的大通公园。

当然,虽说都是观众,但其中大半都是市外或道外的游客,市内居民不太去参观。即便去看也顶多是在冰雪节开幕的前一天,避开活动期间的拥挤观赏刚刚完成的雪雕像。

虽说是冰雪节,但对于札幌人来说是每年例行活动,所以不会稀奇到像道外人那样红了眼地争相观赏。

不过,尽管如此,今晚观众也相当多。由于此时是周六夜晚,年轻人的身影特别显眼。

“以这条创成川为中心,左侧向西,右侧向东,按照街区依次分为一丁目、二丁目等等。”

塔野向女孩们讲解札幌市的地理区划图。

“此外,横向是以我们现在要去的大通街为中心向南北列出一条、二条等等街道。”

“那就是说,这条河与大通街的交会处应该是坐标图的原点。”

“就是那座电视塔的位置。”

电视塔的红色标志灯浮现在不见星月的夜空中。

“简直就像是数学式一般的街道呀!”

久美子的特殊表达方式把大家逗乐了。

“我数学不行,恐怕会迷路呢。”

“怎么会呢?这样的街道最好记了。”

“跟京都很相似哦。”

“京都是横向有二条、三条等,纵向有河原町街和乌丸通街,还是有点儿麻烦。相比之下,札幌横向纵向都用数字来表示。”

“都用数字未免乏味了吧?”

“札幌是从明治时代起开发的城市,所以有点儿乏味也无可厚非。不过,也许规划札幌市的人就是想把这里变成北方的京都呢。”

“街道确实宽阔,大楼确实很多,真没想到札幌会这么棒!”

“现在人口早已超过百万,所以用‘条’和‘丁目’来表示的只是市中心区域,而在郊外就不太好使了。”

塔野流露出俨然札幌通的自豪感。

“感觉跟在东京没什么区别哦。”

“这里的地铁是单轨,噪音小、车窗大,比东京的地铁好多啦!”

塔野自鸣得意地讲解,同时心里感到有些滑稽——自己也好像对札幌中毒不浅。

前行不久,左方出现一条行人稍多的小巷,狭窄路面上方搭盖着拱廊,悬吊着五颜六色的装饰物。

“怎么,这条街叫‘狸小路’?”

女孩们驻足观望。

“这里就是札幌市内最热闹的商业街。如果在东京就是浅草的‘仲见世’,在大阪就是‘道顿堀’吧?”

“‘狸小路’这个名字好怪呀!”

“因为这一带以前是花街柳巷,每晚都有装扮诡异的女子勾引男人嘛!”

“是男人勾引女人哦。”

女子军团异口同声地反驳。本以为这种话题对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来说不易理解,可她们很快就有所领悟了。

“如今不见狐狸出没挺遗憾的吧?”

“还行,反正街名的由来就是这么回事。”

以一敌三毫无胜算,塔野赶紧避开矛头。

穿过南一条大街,经过大厦旁就来到电视塔前。由于这里兼作大巴总站,所以来往行人川流不息。

塔野四人自此沿大通街一路向西。

位于大通公园的冰雪节主会场从西五丁目到八丁目,其间在六丁目和七丁目的广场上排列着大房子般的雪雕像,前面还用积雪筑起了舞台。

今年的雪雕像中心作品是浦岛太郎和白雪公主,甚至投入了自卫队的机动队进行协助,所以规模宏大、雕工精巧。

水银灯照亮了高达十米的雪雕像,当红流行歌星正在前边的舞台上狂歌劲舞。虽说由于天冷而没敢穿薄露透的连衣裙,但还是超短裙配以严实的长筒靴,在雪筑舞台上跃动着舒展曼妙的肢体。

雪雕像前和舞台前都是黑压压的人山人海,根本无法靠近。虽然周围有警察和童子军进行疏导,但后边的人潮依然不断向前涌来。

平时积雪覆盖的广场被众人踩踏,在夜晚寒气中冻成了冰壳,特别光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屁股蹲儿。

女孩们拉着手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可是在后面人群的推搡下,走在中间的真弓眼看就要摔倒。

真弓“哎呀”一声夸张的尖叫,引得周围行人阵阵发笑。

如此热闹的场面,令人感到不像是冰天雪地的北国之夜。

从五丁目到八丁目看完一圈雪雕像,时间已过八点。虽然距离不足五百米,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走了一个小时。

“那现在怎么办呢?”

雪雕像的精美另当别论,在杂沓中挤来挤去已使塔野疲惫不堪了。

“刚才不是说带我们坐地铁吗?”

要坐地铁必须返回四丁目,塔野已经有些厌倦,可女孩们似乎尚未尽兴。虽说上午已去藻岩滑雪场玩过滑雪,可她们毫无疲态。

“那就返回地铁入口吧。”

为了避开杂沓,塔野来到南一条。这里虽然也是人车混杂,但毕竟不像大通街那么拥挤。

“爸爸,找个店吧。”来到五丁目时久美子悄悄嘀咕一声,“好像肚子饿了。”

女孩们贪吃胜过恋爱,塔野来到四丁目进了大厦地下层的餐厅。

久美子她们要了意大利面和咖啡,塔野对女孩们的旺盛食欲惊诧不已,自己只要了兑水威士忌小酌。

可能是因为已经养成习惯,到了夜晚他一口不喝就会坐卧不安。

由于离冰雪节会场较近,餐厅里顾客很多,都是成双成对或一家几口,根本没有像塔野这样领着三个女孩的男人。

他担心引起别人怀疑,十分留意周围,但女孩们却对此毫不在意。

“爸爸,明天去滑雪吗?”

“很遗憾,我没有滑雪板啊。”

“哦哟,在滑雪场可以租呀!反正爸爸也滑得不好,只要租一套就够用了吧?”

“怎么会滑得不好呢?我在大学时代还是登山部成员呐。”

“就算是登山部成员,也不见得会滑雪吧?”

“可是,我也爬过雪山呀。”

“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

“不,明天就算了。”

看来久美子她们明天也是一大早就去滑雪,自己完全可以趁机睡个懒觉。

“不行啦,老爷爷没劲儿喽!”

“哎,‘老爷爷’太过分了吧?”

“是呀,怎么能把这么帅的大叔叫‘老爷爷’呢?”

真弓俨如邻家女孩巧言解围,于是三人再次爆笑。

时间已近九点,先前客满的餐厅空了许多。

“那就走吧。”

塔野刚说完,只见女店员走近前来。

“这是刚才对面一位顾客交代的……”

女店员把折成纸结的便条放在塔野面前。

“这是什么?”

塔野心生狐疑,随即快速打开便条。只见上面用向上倾斜的女性笔体写着:

叔叔好快活呀!

绘梨子

塔野看了两遍,慌忙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绘梨子的身影。

“什么呀爸爸?”

久美子从旁边凑了过来。

“哎,别看,别看!”

塔野慌忙把便条揉成一团,随即向那个女店员招招手:

“那位顾客在哪儿?”

“已经走了。”

“走了?”

“先前一直在那儿。”女店员指着塔野的右侧,立柱后方还有几组顾客,却不见绘梨子的身影,“那位顾客离开时留下便条叫我交给您。”

“那个人是……”

“是一位年轻女顾客。”

“我没问这个,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塔野语调有些气恼,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狼狈神色。

“这……可能是三十分钟之前吧?”

“一个人吗?”

“应该是跟男士一起。”

“两个人……跟什么样的人?”

“我不太清楚。”

为顾客转交便条却遭到盘问,女店员似乎有些委屈。

“哦,对不起!”

塔野低头道歉,随即喝了口冰镇清酒稳定情绪。

“什么呀爸爸?情书吗?”

“不是那种东西。”

“可是,上面写着女性名字呀,让我看看!”

“跟你没关系。”

塔野把握在掌心的便条塞进上衣口袋。

“那干吗还要藏起来呢?太奇怪了嘛。”

“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爸爸这么慌张,脸都红了。”

“你别乱说!”

“不让我看就向妈妈报告啦,大家说,是不是很奇怪呀?”

另外两人都附和久美子点点头。

在享用美餐时一口一个“叔叔”,可到了关键时刻却变成这种态度。虽然她们都只知明哲保身,但事已至此,也许大大方方地让久美子看才是明智之举。

“你那么想看就看吧。”

塔野态度大转变,把揉成团的便条扔在餐桌上。

“我看,我看!”

久美子把皱纸抚平,真弓和千枝子也从两旁探过头来。

塔野不动声色地再次回头向右后方张望。

立柱后方确实有两张空桌,女店员正在撤下餐具,也许刚才绘梨子就坐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塔野。

如此看来,塔野跟女孩们谈笑风生,还把久美子剩下的意大利面条都吃光也被她看见了。

无论怎样想,这些举动都有失风雅。

不过虽说如此,绘梨子为什么要留下便条呢?

难道是因为看见塔野跟女孩们有说有笑而心生嫉妒,还是只想讥讽一下或来个恶作剧?

这且不说也罢,塔野在意的是绘梨子那个男伴。

据女店员讲他们是一对一,塔野还想询问那男子的年龄和外表等情况,又怕再遭女店员斥责。

不仅如此,恐怕会引起女孩们更加强烈的怀疑。

“吭……”

久美子看过便条干咳一声并交抱臂肘。

“这个人在偷看爸爸呢。”

“不知道是不是,也许是恶作剧。”

“不是恶作剧哦,对吧?”

那两个女孩又点头附和。

“爸爸也相当能干嘛。”

“哎,别冷嘲热讽啊……”

“根本没有冷嘲热讽哦。爸爸在札幌就一个人,完全可以冠冕堂皇地吃喝玩乐嘛!”

“你误解啦……”

塔野想解释,可久美子却充耳不闻,猛地把脸扭向一边。

“我想会会那个人呢。”

“别说那些没用的话。”

“爸爸,她就是过年时给家里打电话的人吧?”

“不是……”

塔野虽然立即予以否定,可语气却不十分果断。

“肯定是的!”

女人的直觉毕竟可畏。妻子对他在旅行中的艳遇曾一语中的,久美子或许继承了母亲的敏锐直觉。

“让我会会她!”

“我说不是那么回事嘛……”

“还是从实招来为好,爸爸。”

“我不知道啦!”

“可是,那个绘梨子不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

“所以我说跟我没关系嘛!”

“不,爸爸很在意哦,都在脸上写着呐!我去会会她,叫她不要离开爸爸。”

“你说什么?”

这话就更离谱了。本以为她会把父亲在驻外期间跟可疑女子交往的情况报告给母亲,可她反倒说要叫那个女子跟父亲好好相处。

如今的年轻女性究竟在考虑什么呢?先前就觉得绘梨子不同寻常,现在看来久美子也是如此。

“哎,可以吧?”

“你别多管闲事。好啦,走吧!”

“爸爸,你要是不牢牢抓住,她就会被别人抢走哦。”

塔野拿着账单站起身来。

“爸爸是腼腆人,恐怕没戏啦。”

“不用你管!”

来到外边,小雪花在昏暗夜空中飘飘洒洒。

近来气温稍稍偏高,所以为了雪雕像更加持久,积雪再多些才好。

“明天会是滑雪的好天气哦!”

女孩们已经转换了话题。

塔野立起衣领快步走过斑马线,随即驻足回望。

“我要顺便去个地方,你们打车先回公寓吧。”

“爸爸要去哪儿?带我们一起走。”

“不行,那可不是女孩儿去的地方。”

塔野严厉拒绝并递给久美子一张千元钞票。

“拦一辆出租车,就说去旭山公寓。”

“那就再加点儿。”

“真拿你没办法!”

塔野咋舌说罢,向女儿伸出的手上又放了五千日元。

“Thank you!”好像是因为要到了零花钱,久美子嗓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今晚会回公寓吧?”

“当然回。你先睡吧。”

“我把夜宵做好。”

久美子罕见地冒出一句讨喜的话,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爸爸,绘梨子的事情不必担心啦!”

说完久美子就挥手说声“拜拜”,随即向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那边走去。

塔野独自在雪中伫立片刻,然后再次走向薄野。

他的最终目的地是“可乐必可乐”。

虽然在女儿她们面前嘴硬,但他心里还是挂念绘梨子。

听说她跟男人在一起,可那究竟是谁呢?是她先前说过的男友,还是已经另寻新欢?由于女儿来这里,自己才几天没和她见面,她就跟着别的男人到处逛了。

绘梨子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塔野也许根本没有权利追问这种事情。

她虽然说好要来公寓打扫、做饭,但那属于女佣的工作,而现在没有家务事可做,因此不管绘梨子干什么塔野都没有理由抱怨。

因为塔野并未与绘梨子结婚,也没有包管她的生活,所以无论绘梨子想干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不过,绘梨子曾对塔野以身相许,而且不止一次,而是数次,每次绘梨子的身体都有明确反应。

虽然她最初紧闭双眼,似乎有些痛苦,但近来在行将结束时会主动迎合并发出嘤咛声。

那种渐入佳境的过程确实是由自己调教而成的。经过循循善诱的哄逗,野丫头渐渐变成了女人。虽然她说起话来依旧傲气十足,但少女的身体已春情萌动。

塔野颇有成就感,觉得改造绘梨子身体的正是自己,自己是俊美良驹的驾驭者。

正因如此,当绘梨子几日不见就跟其他男人出双入对时,他难以接受。

莫非绘梨子还有其他驾驭者?或许认为驾驭者只有自己纯属想当然。

走在小雪飘舞之中,塔野满脑袋都是绘梨子的事情。

或许因为此时是周六夜晚,“可乐必可乐”略显冷清。尽管外边冰雪节活动热闹非常,但几乎都是成双成对或全家出动,串街喝酒的顾客很少。

“欢迎光临!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眼尖的妈妈桑发现塔野并走近前来。吧台里边只有这端有个女孩,当然不是绘梨子。

“给我来杯白兰地吧。”

塔野点过酒后妈妈桑发话了:

“您没跟绘梨在一起吗?”

“怎么了?”

“她刚才打来电话,说正跟经理先生一起吃饭呢。”

“什么时候?”

“也就是十分钟之前吧。”

绘梨子好像又搞恶作剧了。

“然后呢?”

“只说了这一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她好像看到我跟别人在餐厅吃饭了。”

塔野从衣袋里掏出折得很小的便条。

“她走的时候把这个委托给女店员了。”

妈妈桑盯着便条看了片刻。

“这是情书哦。”

妈妈桑说完微微一笑。

虽说如此,年轻女性的心思实在难以猜透。

只是在餐厅里看到过塔野就谎称共进晚餐,还特意打电话把谎言传给毫无关联的一方。

尽管妈妈桑说绘梨子那样做是因为喜欢塔野,可到底是不是这样呢?塔野认为,如果绘梨子真的喜欢自己,完全可以直接给公司或公寓打电话。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电话打到毫不相干的妈妈桑这里。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这或许照例是绘梨子最拿手的单纯恶作剧而已。

塔野在不明绘梨子真意的状态中追加了白兰地。

周六夜晚的酒吧里冷冷清清。

“好像经理先生的千金她们正在札幌?”

妈妈桑把追加的白兰地放在塔野面前。

“这也是听她说的吗?”

“是的……”

看来绘梨子把这些情况都透露给妈妈桑了。

“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女儿还带来两个同学,唧唧喳喳的简直受不了。”

这是塔野的真心话,他已对女孩们不胜其烦。有她们在一起,公寓里确实欢快热闹。但从另一面来讲,他回到公寓也不能完全放松身心,她们从早到晚唧唧喳喳令人难以平心静气。

不仅如此,要是女儿她们再住下去,塔野跟绘梨子之间的距离恐怕会越来越远。

暂且不论她对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从她托转那张便条和给妈妈桑打电话撒谎来看,或许绘梨子对自己跟女儿她们在一起已心生嫉妒。

“有年轻女人陪伴的生活不也挺好的吗?”

“生活节奏被打乱,留下的只有疲惫不堪啊!”

塔野说着朝门口瞅瞅,似乎绘梨子此刻会推门而入。

“令爱今年多大啦?”

“刚上大学不久。”

“长得很漂亮吧?”

“还是个孩子呢。”

塔野期望赶快结束谈论女儿的话题,他放下酒杯又点上香烟。

“绘梨子姑娘没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么……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妈妈桑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像今天她也跟某个男孩在一起。”

“那你是见到啦?”

“没有,是那家餐厅的女店员说的。”

“那是很正常的啦!像绘梨子那样的,只要想找就会有的,不过……”

“不过什么呀?”

“那孩子不是真心喜欢经理先生吗?”

“哎,别开玩笑啦!”塔野慌忙否定,心里却有些暗爽,“那样的妙龄女子,哪儿会喜欢我这样的老爷子呀?”

“怎么不会呢?”

这时又有顾客进店,就是塔野曾经见过一面的某建筑商。

妈妈桑拿起毛巾卷转向那边,紧接着就像被他招引来似的又进来一组顾客。但是,绘梨子仍未现身。

时间已过十一点钟。

看这个样子,今晚绘梨子已不可能出现,而且即使她真的来了,在这里也不太好沟通。

“那我先走了。”

塔野向妈妈桑挥挥手站起身来。

走出大厦就见门口停着出租车,十一点之后行人骤减。

塔野再次环顾周围,确认没有绘梨子的身影才上了车。

塔野回到公寓时,女儿她们还没睡下。

她们穿着睡袍在玩扑克牌,好像在归途中买了曲奇饼和冰淇淋。周围还摆着没吃完的零食。

“爸爸回来啦!”

塔野被年轻姑娘们的视线和穿睡袍的姿态震慑,他赶紧走进卧室。

当他换上和服返回起居室时,久美子她们依然玩得十分投入。

她们似乎在赌什么东西,每人面前都摆着火柴棍。

“爸爸也玩儿吗?”

“我就算了,你们三个人玩儿吧。”

“现在真弓输了。”

“哎呀,有实力啊!”

她们好像在玩普通的游戏。塔野看了一阵就把视线移向晚报。

“爸爸刚才去哪儿了?”

一盘游戏结束,久美子开口发问。

“我常去的酒吧。”

“刚才有个叫布部的来过电话哦。”

“布部……”

“不认识吗?”

“是谁呢……”

塔野装起糊涂来。久美子开始试探他的口气:

“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哦。”

“她说什么啦?”

“我说爸爸没在,她说那就算了。”

“只说了这些?”

“是啊,不行吗?”

“不,这就行了。”塔野勉强硬撑着回答。

久美子又开始发牌。

绘梨子到底还是来电话了。如果自己刚才直接回公寓就能赶上接听她的电话,可今天实在运气不佳。

塔野怏怏不乐,久美子再次发问:

“布部就是刚才在餐厅留便条的人吧?”

“不,不是。”

“不是吗?我的直觉很准哦!”

久美子吐了一下舌头,那表情像在说:爸爸做的一切早已被我看透。

另外两个女孩也在嗤嗤窃笑。

“哎,爸爸也玩儿吧?”

“不不,我就免了吧。”

再跟她们掺和,真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我就先去休息啦。”

塔野拿着晚报站起身来。

“哎呀,这就要休息了吗?”

“今天累得够呛,你们也差不多就休息吧。”

“沏壶茶不?”

“睡前要把煤气阀关好,仔细检查之后再睡。”

“好的。”

“那么晚安!”

塔野打声招呼,三个女孩齐诵“晚安”。

塔野关上卧室门,躺在床上终于放松下来。虽说热闹些倒也挺好,但是跟女儿她们共同生活好像已身心俱疲。

久美子她们回京是在三天后的星期二。

在这五天之间,女孩们吃得好,玩得好,脸庞也被雪地反光灼射得同样黝黑。

本以为她们这样回到东京会很难为情,可其实恰恰相反,她们说脸晒黑后颇感自豪。

脸黑是因为玩够了滑雪,所以感觉特酷。于是,塔野愈发搞不懂近来女孩们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