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的一周开始,绘梨子来塔野公寓打工。
当然,虽说名为打工,但也只是绘梨子自作主张决定,塔野并不那样认为,但绘梨子本人非常认真,塔野也无可奈何。
星期天上午十点钟,绘梨子来到公寓马上穿好自带的围裙,也不管塔野还躺在床上就开始清扫起居室了。
“没叔叔的事,就那样躺着吧!”
她把从卧室里出来的塔野硬是推回床上,随即开始用吸尘器清扫。
吸尘器呜呜低吼,塔野也不能继续睡觉,于是拿来报纸歪在床头阅读。
由于绘梨子来做家务,难得的周日也不得不早些起床。不过,听着绘梨子在隔壁勤快地做家务,歪在床头看报的感觉倒也不错。
塔野找回了新婚燕尔的感觉。
过了不久,吸尘器的吼声停止,但塔野依然歪在床头。
因为绘梨子让他等着,做完家务就会来叫,所以塔野不能随意行动。
外边像是雪后初晴,窗帘边缘异常明亮。
侧耳聆听,隐约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星期天上午,公寓里的孩子们好像已经出去玩打雪仗了。
塔野体味着雪后初晴的爽朗,幸福感涌上心头。
房间清扫完毕,绘梨子开始准备早餐。曾在梦中描绘的美景,现在正逐步变为现实。这种充实感已暌违多年。
起居室那边传来绘梨子的哼唱声,那是最近走红的青年歌手演唱的歌曲。绘梨子虽然嗓音稍显沙哑,但唱功相当不错。
就在这时,哼唱声戛然而止并传来“哎呀”的尖叫,然后就是“哧啦”的油爆声。
“怎么啦?”
“没事!”
绘梨子好像在做什么料理。
她到底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呢?总之值得期待。
绘梨子走进卧室是在十分钟之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塔野把报纸盖在脸上假装睡觉,绘梨子站在门旁小声呼唤:
“叔叔,可以起来啦!”
塔野假装没听见,绘梨子走得更近了。
“叔叔……”
她好像就在前面两三米处,再向前一步就抱住她。
塔野热切期待,体温升高,这时只听一阵窃笑。
“我知道叔叔在假装睡觉哦。”
绘梨子说着“咚”地戳了一下报纸。
塔野猛地拿开报纸,绘梨子机敏地向后退步。
“别打坏主意啦!”
绘梨子说完就向起居室逃去。
战术意图暴露,行动失败,塔野下床穿好睡衣走出卧室。
户外不出所料天气晴朗,朝阳在夜来新雪的上空灿烂夺目。
在灿烂的阳光中,起居室已收拾得干净整齐。
不仅如此,房间中央的餐桌上已摆好煎蛋卷、果蔬沙拉、法式面包和两个咖啡杯。
“赶快洗脸!”绘梨子把纸巾放在餐桌上说道。
塔野遵命去洗漱间先刷牙。
“叔叔星期天从不吃早餐吧?”
“因为我一直要睡到中午。”
“要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才行呀!”
塔野突然陷入错觉,仿佛已跟绘梨子结了婚。
他刷完牙,洗过脸,然后坐在餐桌旁。
绘梨子把蛋黄酱和调味汁放在桌上。
“喝咖啡还是红茶?”
“来杯咖啡吧。”
绘梨子点点头,把速溶咖啡和奶粉倒入杯中冲好并递给塔野。
“方糖自己加吧。”
咖啡飘香,房间笼罩在家庭氛围之中。
“这就是我最得意的煎蛋卷,好吃吧?”
塔野先喝了一口咖啡,紧接着品尝煎蛋卷。
难怪绘梨子那么得意,确实拿得出手。
“果然不错。”
“别看我这个样子,专门学过烹饪呢。”
“在哪儿?”
“我在课余时间参加过烹饪培训班。”
如此看来,或许绘梨子出乎意料是个家庭型的女孩。塔野边想边撕开面包,又喝了口咖啡。
“吸尘器里垃圾都满啦!”
“哦……”
“别‘哦’啦,垃圾要经常清理哦!”
塔野感到像是在跟妻子面对面。
当然,如果妻子这样说他就会不胜其烦,可绘梨子说他却不会反感。
“擦碗布只剩那一块啦?”
绘梨子回头望着洗碗池,水龙头上方的不锈钢台上挂着一块白布。
“是啊。”
“那块擦碗布也脏啦,下次我做好新的带来。”
毕竟是女孩子,会注意到很多细节。虽然年纪轻轻,但绘梨子似乎特别爱干净。
“打开电视吗?”
绘梨子起身打开电源,画面上女评论家正在讲述周游世界的感想。
“哎,煎蛋卷不吃完吗?”
“味道是不错,可我刚起床吃不了多少。”
“叔叔个子不小,饭量却不大呀。”
“倒也不是,但现在吃不下。”
绘梨子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以后要像这样经常来,房间钥匙怎么办呢?”
“说的也是……”
“每次来都得叫醒叔叔,太不忍心了,而且叔叔有时不在家。”
“那就给你一把吧。”
“这样好!有了钥匙就随时都能来清扫啦!”
“不过,还是尽量趁我在时来吧。”
“叔叔担心我会动你东西吗?”
“哦,倒也不是因为那个……”
这个房间既没有别的女性出入,而且即使动了什么也不要紧。
虽然妻子偶尔的来信如果被她看到不太好,但也不是因为信中会写什么秘密。
“叔叔可别搞错哦。”
“搞错什么?”
“我是作为家政员来这儿打工,可不是来跟叔叔会面的呀。”
“这我明白。不过,你讨厌我吗?”
“不,喜欢啊!”
“可你反正是要进来的,不妨见见嘛。”
“但是,那跟这是两码事哦。”
塔野做出要去洗漱间的样子站起,随即坐在绘梨子身旁。
“干什么呀?”
“来吧!”
塔野搂住绘梨子。
“不行呀,早餐还没吃完呢!”
“没事儿……”
塔野把绘梨子抱起来。
“不行呀叔叔,不行!”
塔野脸上挨了两下,但还是把绘梨子抱到床上去了。
“啊——坏蛋!”
绘梨子小声嗔怪,可当塔野抚摸她的乳头时她就渐渐温顺,然后静静地依偎过来。
二
女儿久美子把电话打到公司是在一月底。
塔野开完会刚刚返回办公桌前,电话铃就响了。
“爸爸,我从东京打的电话。”
久美子的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
“二月初不是有冰雪节吗?到时候我真要去啦!”
札幌冰雪节在二月第一周的周末前后举行。
今年是从二月四号到六号。
“我可以去吧?”
“那倒是可以。学校那边呢?”
“本学年的学分我已经拿够了,虽然还有研讨课,但不参加也没事。说不定妈妈也一起去呢。”
“真的吗?”
“过年的时候不是说过要去吗?”
“说是说过,那信一怎么办呢?”
“是啊,这是个问题……”
信一今年该考大学了。
“那我妈大概就去不了了,可我绝对要去。”
“嗯……”
“我还想带两个同学一起去,可以让她们住吗?”
“住哪里?”
“当然是爸爸的公寓啦!你看,冰雪节期间札幌市的酒店全都爆满,连机票都很紧张呢。”
这种情况确实年年都有,所以塔野也十分清楚。
“爸爸给我们提供一个房间就行啦,我们可以挤着睡嘛!”
“你们待几天?”
“大概一周到十天吧?冰雪节要看,还想顺便去滑雪呢。添麻烦吗?”
“倒也不麻烦……”
“要不就是我们去了会碍事?”
“不会呀。”
塔野嘴说硬话,可心里却在挂虑绘梨子。
坦率地讲,女儿和同学三个人来也不在话下,要在以前会热烈欢迎,但现在情况已有所变化。
“作为交换,我们去了以后每天都可以好好做饭搞卫生,爸爸会很省事哦。”
绘梨子刚刚为方便做家务整理好调味品和厨具,如果久美子她们来了搞得乱七八糟,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我们订了三号的机票,可以吧?”
“你倒是没事,可你同学呢?”
“没问题啦,我们跟爸爸在一起没什么顾忌嘛!”
她们没什么顾忌,可塔野这边却不会风平浪静了。
“我妈叫我问问爸爸,所以就打了电话。那我们到时候就去啦!”
“是吗……”
“三号哦!星期五,预定在傍晚到达札幌市。爸爸能在公司等我们吗?”
“嗯……”
“那好,拜托啦!”
久美子只是最后一句话符合礼仪规范,随即挂断了电话。
看样子暴风雨即将到来,虽然不会像台风那般猛烈,但很可能带来热带低气压那种恶劣天气。
塔野用手支着下巴,开始琢磨怎样向绘梨子解释。
女儿和她的同学们要来,你这几天就停工吧……这样说或许会伤害绘梨子的感情。
如果她知道跟自己同龄的女孩要来公寓,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吧?
只在对自己方便时让绘梨子来,不方便时就说你停工别来了,这未免有些自私。
好不容易跟绘梨子发展到这一步,实在不忍心横泼冷水。虽说如此,可也不能拒绝女儿和同学来此小住。
干脆就说亲戚或公司的男同事已经预定在此暂住,这样也许更好。
不管怎样,既然绘梨子也有公寓的钥匙,那就必须有个说法。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天后,当塔野心怀歉疚地说出此事时,绘梨子很简单地就同意了。
“好的,到那几天我就不来打工啦!”
“都怪我不好,这样行吗?”
“没什么不好。不过,因为停工的原因不在于我,所以劳务费不能扣哦。”
原来如此!塔野点头答应。
“那我把围裙和围脖都带走吧?”
从开始来这里打工时起,绘梨子就把那些物品放在房间里了。
“倒也没那个必要吧?”
“可是,如果被发现会很麻烦吧?”
绘梨子毕竟是女孩,所以特别细心。既无埋怨亦无嘲讽地直言不讳——这是绘梨子的优点。
“这段时间有三位美女陪伴,蛮好的嘛!”
“好什么呀?还是跟你在一起最好。”
“不过,偶尔换换面孔也不错呀。”
塔野觉得应该给绘梨子提供某种补偿。
如果把绘梨子当成打工妹,那这段时间没有必要就可以停工,若真能如此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到时候我也去哪儿转转吧?”
“去哪儿?”
“不知道。”
“你就待在札幌。即使我女儿来了,咱们也能见面。”塔野担心绘梨子会趁机再次逃离,“咱们就去外边会面吧。”
“好……”
“我给你送个礼物吧。”
“叔叔不必那么费心啦!”
“倒也没怎么费心……”
“叔叔这么体贴,我很喜欢哦!”
绘梨子说完就开始收拾餐桌。
三
三号傍晚,久美子一行如约开进札幌市。
三人都背着硕大的背囊,穿着风雪衣,扛着滑雪板。
札幌人早已司空见惯,可对于东京人来说,观赏冰灯和体验滑雪属于大型活动。
“这是我的朋友,千枝子和真弓。”
久美子介绍了两位同伴,都是她大学的同学。
名叫真弓的女孩圆圆的脸庞,身体健壮,而名叫千枝子的女孩身材苗条,模样相当漂亮。或许是因为当爹妈的都看着自己的孩子好,所以塔野觉得久美子亦属美女之列,但千枝子或许更胜一筹。
塔野先打车把三人送到公寓,放下行李之后一起上了街。
这次照例是去“萨拉汶贝”,让她们品尝北极贝和三平汤等北海道冬季乡土料理。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连看到活螃蟹也要尖叫爆笑。
塔野虽然感受不到跟绘梨子在一起时那种深切的喜悦,但仿佛突然有了三个女儿,倒也相当开心。
吃过晚餐,回到公寓已是九点钟了。
塔野把门厅左侧只存放书箱的房间提供给女儿她们。
由于原先没有多余被褥,所以委托管理员在白天临时租来三套。
“我睡右边”“我睡中间”,女孩们为争抢位置吵得不亦乐乎。
“爸爸,一起喝咖啡吧!”
铺好被褥之后,久美子来到起居室。
“好。”
“爸爸的公寓挺干净的,这我就放心啦。”
久美子在厨房里准备咖啡杯。
“我常常委托清洁工大妈收拾。”
“不然的话,恐怕没有这么整洁吧?”
会不会是久美子觉察到了什么?塔野有些忐忑不安。
“这块擦碗布好可爱呀!谁给做的?”久美子盯着眼前挂着的擦碗布问道。
那块白底红蓝点的擦碗布是绘梨子做好带来的。
“清洁工大妈吧……”
不觉之间,绘梨子已经被大妈替换。
“哦……”
久美子感叹似的点点头,随即把朋友叫了过来。
三个女孩聚齐,起居室里洋溢着勃勃朝气。
“我们刚才铺被褥时说到爸爸的事情了,知道吗?”
“你们说什么了?”
“告诉你吗?”
三个女孩一齐爆笑。
“说爸爸富于中年男人的魅力哦!”
“怎么会……”
“还不好意思呢!”
三个女孩又发出一阵爆笑,而且边笑边拍手。
“爸爸可不能引诱小女孩哦。”
“别开玩笑!”
塔野板着脸点上香烟,这是他在难为情时的标志性动作。
“明天你们去哪儿?”
“上午先去滑雪,傍晚去看冰灯。爸爸也去吗?”
“好啊。”
明天是星期六,晚上没什么应酬。
“我都两年没滑过雪了,不知还能行不?”真弓像是有些担心,“这儿的滑雪场坡度大吗?”
“好像有些雪道难度相当大,不过还有初学者的雪道,应该没问题吧?”
“这次来一定要有所提高哦!”
“哎,要是在滑雪场上跟大帅哥对撞了会怎么样?”
三人又笑了一阵。女孩们凑到一起真是欢乐无比。
耳听她们的笑声,塔野心里又想起了绘梨子。
冰雪节期间的周末两天总是游客最多的时候。
星期六晚上,塔野应邀跟久美子她们一起上街。
久美子和两个朋友都是东京和神奈川出身,北海道是第一次来。塔野领她们去薄野某家海蟹料理专店,请她们共进晚餐。
拼盘自不必说,甚至连凉拌菜和汤汁中也都用上了海蟹。
每道菜上来女孩们都会欢呼一阵,然后津津有味地品尝,此时已看不到女性的妩媚动人,贪吃的嘴脸暴露无遗。
当然,从她们来看,也许因为塔野是同学的父亲,所以根本没必要表现出妩媚动人。对于她们来说,塔野只是赞助者而不是恋慕的对象。
因为是在节日期间,这家店里人满为患。据说有很多道外游客慕名而来,且以到此一餐为荣。
塔野他们进店时,角落里恰巧空出一张餐桌,紧接着顾客就络绎不绝,现在门口已开始排队等空位了。
“走吧!”
酒足饭饱之后塔野招呼了一声。
“多谢款待,太好吃啦!”
女孩们异口同声地道谢。虽说没能感受到她们的妩媚动人,但只要有所表示感觉也很不错。
外边不是很冷,还能感觉到二月初夜晚少有的暖意,在客流如潮的薄野一带,铺装路面已从积雪间露出脸来。
尽管如此,女孩们还是竖起大衣领说“好冷啊”。
她们来时都穿着风雪衣和滑雪裤,可现在却换成了连衣裙、中长大衣和长达膝下的筒靴。
原来,她们虽然刚到时肩扛滑雪板背负行囊,里面却塞满了为逛街准备的新潮服装。
因此,在三个妙龄女子簇拥下逛街,塔野就更难为情了。冰雪节的夜晚在薄野逛街难保不会跟谁偶遇,过后再费尽口舌地解释“那是我女儿和她同学”也实在麻烦。
塔野在薄野街角右转,沿着行人较少的创成川河畔朝大通街走去。
札幌冰雪节会场分为真驹内公园和大通公园两处,从占地面积来讲前者较大,雪雕像也较多,但观众仍会集中在交通便利的大通公园。
当然,虽说都是观众,但其中大半都是市外或道外的游客,市内居民不太去参观。即便去看也顶多是在冰雪节开幕的前一天,避开活动期间的拥挤观赏刚刚完成的雪雕像。
虽说是冰雪节,但对于札幌人来说是每年例行活动,所以不会稀奇到像道外人那样红了眼地争相观赏。
不过,尽管如此,今晚观众也相当多。由于此时是周六夜晚,年轻人的身影特别显眼。
“以这条创成川为中心,左侧向西,右侧向东,按照街区依次分为一丁目、二丁目等等。”
塔野向女孩们讲解札幌市的地理区划图。
“此外,横向是以我们现在要去的大通街为中心向南北列出一条、二条等等街道。”
“那就是说,这条河与大通街的交会处应该是坐标图的原点。”
“就是那座电视塔的位置。”
电视塔的红色标志灯浮现在不见星月的夜空中。
“简直就像是数学式一般的街道呀!”
久美子的特殊表达方式把大家逗乐了。
“我数学不行,恐怕会迷路呢。”
“怎么会呢?这样的街道最好记了。”
“跟京都很相似哦。”
“京都是横向有二条、三条等,纵向有河原町街和乌丸通街,还是有点儿麻烦。相比之下,札幌横向纵向都用数字来表示。”
“都用数字未免乏味了吧?”
“札幌是从明治时代起开发的城市,所以有点儿乏味也无可厚非。不过,也许规划札幌市的人就是想把这里变成北方的京都呢。”
“街道确实宽阔,大楼确实很多,真没想到札幌会这么棒!”
“现在人口早已超过百万,所以用‘条’和‘丁目’来表示的只是市中心区域,而在郊外就不太好使了。”
塔野流露出俨然札幌通的自豪感。
“感觉跟在东京没什么区别哦。”
“这里的地铁是单轨,噪音小、车窗大,比东京的地铁好多啦!”
塔野自鸣得意地讲解,同时心里感到有些滑稽——自己也好像对札幌中毒不浅。
前行不久,左方出现一条行人稍多的小巷,狭窄路面上方搭盖着拱廊,悬吊着五颜六色的装饰物。
“怎么,这条街叫‘狸小路’?”
女孩们驻足观望。
“这里就是札幌市内最热闹的商业街。如果在东京就是浅草的‘仲见世’,在大阪就是‘道顿堀’吧?”
“‘狸小路’这个名字好怪呀!”
“因为这一带以前是花街柳巷,每晚都有装扮诡异的女子勾引男人嘛!”
“是男人勾引女人哦。”
女子军团异口同声地反驳。本以为这种话题对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来说不易理解,可她们很快就有所领悟了。
“如今不见狐狸出没挺遗憾的吧?”
“还行,反正街名的由来就是这么回事。”
以一敌三毫无胜算,塔野赶紧避开矛头。
穿过南一条大街,经过大厦旁就来到电视塔前。由于这里兼作大巴总站,所以来往行人川流不息。
塔野四人自此沿大通街一路向西。
位于大通公园的冰雪节主会场从西五丁目到八丁目,其间在六丁目和七丁目的广场上排列着大房子般的雪雕像,前面还用积雪筑起了舞台。
今年的雪雕像中心作品是浦岛太郎和白雪公主,甚至投入了自卫队的机动队进行协助,所以规模宏大、雕工精巧。
水银灯照亮了高达十米的雪雕像,当红流行歌星正在前边的舞台上狂歌劲舞。虽说由于天冷而没敢穿薄露透的连衣裙,但还是超短裙配以严实的长筒靴,在雪筑舞台上跃动着舒展曼妙的肢体。
雪雕像前和舞台前都是黑压压的人山人海,根本无法靠近。虽然周围有警察和童子军进行疏导,但后边的人潮依然不断向前涌来。
平时积雪覆盖的广场被众人踩踏,在夜晚寒气中冻成了冰壳,特别光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屁股蹲儿。
女孩们拉着手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可是在后面人群的推搡下,走在中间的真弓眼看就要摔倒。
真弓“哎呀”一声夸张的尖叫,引得周围行人阵阵发笑。
如此热闹的场面,令人感到不像是冰天雪地的北国之夜。
从五丁目到八丁目看完一圈雪雕像,时间已过八点。虽然距离不足五百米,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走了一个小时。
“那现在怎么办呢?”
雪雕像的精美另当别论,在杂沓中挤来挤去已使塔野疲惫不堪了。
“刚才不是说带我们坐地铁吗?”
要坐地铁必须返回四丁目,塔野已经有些厌倦,可女孩们似乎尚未尽兴。虽说上午已去藻岩滑雪场玩过滑雪,可她们毫无疲态。
“那就返回地铁入口吧。”
为了避开杂沓,塔野来到南一条。这里虽然也是人车混杂,但毕竟不像大通街那么拥挤。
“爸爸,找个店吧。”来到五丁目时久美子悄悄嘀咕一声,“好像肚子饿了。”
女孩们贪吃胜过恋爱,塔野来到四丁目进了大厦地下层的餐厅。
久美子她们要了意大利面和咖啡,塔野对女孩们的旺盛食欲惊诧不已,自己只要了兑水威士忌小酌。
可能是因为已经养成习惯,到了夜晚他一口不喝就会坐卧不安。
由于离冰雪节会场较近,餐厅里顾客很多,都是成双成对或一家几口,根本没有像塔野这样领着三个女孩的男人。
他担心引起别人怀疑,十分留意周围,但女孩们却对此毫不在意。
“爸爸,明天去滑雪吗?”
“很遗憾,我没有滑雪板啊。”
“哦哟,在滑雪场可以租呀!反正爸爸也滑得不好,只要租一套就够用了吧?”
“怎么会滑得不好呢?我在大学时代还是登山部成员呐。”
“就算是登山部成员,也不见得会滑雪吧?”
“可是,我也爬过雪山呀。”
“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
“不,明天就算了。”
看来久美子她们明天也是一大早就去滑雪,自己完全可以趁机睡个懒觉。
“不行啦,老爷爷没劲儿喽!”
“哎,‘老爷爷’太过分了吧?”
“是呀,怎么能把这么帅的大叔叫‘老爷爷’呢?”
真弓俨如邻家女孩巧言解围,于是三人再次爆笑。
时间已近九点,先前客满的餐厅空了许多。
“那就走吧。”
塔野刚说完,只见女店员走近前来。
“这是刚才对面一位顾客交代的……”
女店员把折成纸结的便条放在塔野面前。
“这是什么?”
塔野心生狐疑,随即快速打开便条。只见上面用向上倾斜的女性笔体写着:
叔叔好快活呀!
绘梨子
塔野看了两遍,慌忙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绘梨子的身影。
“什么呀爸爸?”
久美子从旁边凑了过来。
“哎,别看,别看!”
塔野慌忙把便条揉成一团,随即向那个女店员招招手:
“那位顾客在哪儿?”
“已经走了。”
“走了?”
“先前一直在那儿。”女店员指着塔野的右侧,立柱后方还有几组顾客,却不见绘梨子的身影,“那位顾客离开时留下便条叫我交给您。”
“那个人是……”
“是一位年轻女顾客。”
“我没问这个,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塔野语调有些气恼,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狼狈神色。
“这……可能是三十分钟之前吧?”
“一个人吗?”
“应该是跟男士一起。”
“两个人……跟什么样的人?”
“我不太清楚。”
为顾客转交便条却遭到盘问,女店员似乎有些委屈。
“哦,对不起!”
塔野低头道歉,随即喝了口冰镇清酒稳定情绪。
“什么呀爸爸?情书吗?”
“不是那种东西。”
“可是,上面写着女性名字呀,让我看看!”
“跟你没关系。”
塔野把握在掌心的便条塞进上衣口袋。
“那干吗还要藏起来呢?太奇怪了嘛。”
“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爸爸这么慌张,脸都红了。”
“你别乱说!”
“不让我看就向妈妈报告啦,大家说,是不是很奇怪呀?”
另外两人都附和久美子点点头。
在享用美餐时一口一个“叔叔”,可到了关键时刻却变成这种态度。虽然她们都只知明哲保身,但事已至此,也许大大方方地让久美子看才是明智之举。
“你那么想看就看吧。”
塔野态度大转变,把揉成团的便条扔在餐桌上。
“我看,我看!”
久美子把皱纸抚平,真弓和千枝子也从两旁探过头来。
塔野不动声色地再次回头向右后方张望。
立柱后方确实有两张空桌,女店员正在撤下餐具,也许刚才绘梨子就坐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塔野。
如此看来,塔野跟女孩们谈笑风生,还把久美子剩下的意大利面条都吃光也被她看见了。
无论怎样想,这些举动都有失风雅。
不过虽说如此,绘梨子为什么要留下便条呢?
难道是因为看见塔野跟女孩们有说有笑而心生嫉妒,还是只想讥讽一下或来个恶作剧?
这且不说也罢,塔野在意的是绘梨子那个男伴。
据女店员讲他们是一对一,塔野还想询问那男子的年龄和外表等情况,又怕再遭女店员斥责。
不仅如此,恐怕会引起女孩们更加强烈的怀疑。
“吭……”
久美子看过便条干咳一声并交抱臂肘。
“这个人在偷看爸爸呢。”
“不知道是不是,也许是恶作剧。”
“不是恶作剧哦,对吧?”
那两个女孩又点头附和。
“爸爸也相当能干嘛。”
“哎,别冷嘲热讽啊……”
“根本没有冷嘲热讽哦。爸爸在札幌就一个人,完全可以冠冕堂皇地吃喝玩乐嘛!”
“你误解啦……”
塔野想解释,可久美子却充耳不闻,猛地把脸扭向一边。
“我想会会那个人呢。”
“别说那些没用的话。”
“爸爸,她就是过年时给家里打电话的人吧?”
“不是……”
塔野虽然立即予以否定,可语气却不十分果断。
“肯定是的!”
女人的直觉毕竟可畏。妻子对他在旅行中的艳遇曾一语中的,久美子或许继承了母亲的敏锐直觉。
“让我会会她!”
“我说不是那么回事嘛……”
“还是从实招来为好,爸爸。”
“我不知道啦!”
“可是,那个绘梨子不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
“所以我说跟我没关系嘛!”
“不,爸爸很在意哦,都在脸上写着呐!我去会会她,叫她不要离开爸爸。”
“你说什么?”
这话就更离谱了。本以为她会把父亲在驻外期间跟可疑女子交往的情况报告给母亲,可她反倒说要叫那个女子跟父亲好好相处。
如今的年轻女性究竟在考虑什么呢?先前就觉得绘梨子不同寻常,现在看来久美子也是如此。
“哎,可以吧?”
“你别多管闲事。好啦,走吧!”
“爸爸,你要是不牢牢抓住,她就会被别人抢走哦。”
塔野拿着账单站起身来。
“爸爸是腼腆人,恐怕没戏啦。”
“不用你管!”
来到外边,小雪花在昏暗夜空中飘飘洒洒。
近来气温稍稍偏高,所以为了雪雕像更加持久,积雪再多些才好。
“明天会是滑雪的好天气哦!”
女孩们已经转换了话题。
塔野立起衣领快步走过斑马线,随即驻足回望。
“我要顺便去个地方,你们打车先回公寓吧。”
“爸爸要去哪儿?带我们一起走。”
“不行,那可不是女孩儿去的地方。”
塔野严厉拒绝并递给久美子一张千元钞票。
“拦一辆出租车,就说去旭山公寓。”
“那就再加点儿。”
“真拿你没办法!”
塔野咋舌说罢,向女儿伸出的手上又放了五千日元。
“Thank you!”好像是因为要到了零花钱,久美子嗓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今晚会回公寓吧?”
“当然回。你先睡吧。”
“我把夜宵做好。”
久美子罕见地冒出一句讨喜的话,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爸爸,绘梨子的事情不必担心啦!”
说完久美子就挥手说声“拜拜”,随即向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那边走去。
塔野独自在雪中伫立片刻,然后再次走向薄野。
他的最终目的地是“可乐必可乐”。
虽然在女儿她们面前嘴硬,但他心里还是挂念绘梨子。
听说她跟男人在一起,可那究竟是谁呢?是她先前说过的男友,还是已经另寻新欢?由于女儿来这里,自己才几天没和她见面,她就跟着别的男人到处逛了。
绘梨子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塔野也许根本没有权利追问这种事情。
她虽然说好要来公寓打扫、做饭,但那属于女佣的工作,而现在没有家务事可做,因此不管绘梨子干什么塔野都没有理由抱怨。
因为塔野并未与绘梨子结婚,也没有包管她的生活,所以无论绘梨子想干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不过,绘梨子曾对塔野以身相许,而且不止一次,而是数次,每次绘梨子的身体都有明确反应。
虽然她最初紧闭双眼,似乎有些痛苦,但近来在行将结束时会主动迎合并发出嘤咛声。
那种渐入佳境的过程确实是由自己调教而成的。经过循循善诱的哄逗,野丫头渐渐变成了女人。虽然她说起话来依旧傲气十足,但少女的身体已春情萌动。
塔野颇有成就感,觉得改造绘梨子身体的正是自己,自己是俊美良驹的驾驭者。
正因如此,当绘梨子几日不见就跟其他男人出双入对时,他难以接受。
莫非绘梨子还有其他驾驭者?或许认为驾驭者只有自己纯属想当然。
走在小雪飘舞之中,塔野满脑袋都是绘梨子的事情。
或许因为此时是周六夜晚,“可乐必可乐”略显冷清。尽管外边冰雪节活动热闹非常,但几乎都是成双成对或全家出动,串街喝酒的顾客很少。
“欢迎光临!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眼尖的妈妈桑发现塔野并走近前来。吧台里边只有这端有个女孩,当然不是绘梨子。
“给我来杯白兰地吧。”
塔野点过酒后妈妈桑发话了:
“您没跟绘梨在一起吗?”
“怎么了?”
“她刚才打来电话,说正跟经理先生一起吃饭呢。”
“什么时候?”
“也就是十分钟之前吧。”
绘梨子好像又搞恶作剧了。
“然后呢?”
“只说了这一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她好像看到我跟别人在餐厅吃饭了。”
塔野从衣袋里掏出折得很小的便条。
“她走的时候把这个委托给女店员了。”
妈妈桑盯着便条看了片刻。
“这是情书哦。”
妈妈桑说完微微一笑。
四
虽说如此,年轻女性的心思实在难以猜透。
只是在餐厅里看到过塔野就谎称共进晚餐,还特意打电话把谎言传给毫无关联的一方。
尽管妈妈桑说绘梨子那样做是因为喜欢塔野,可到底是不是这样呢?塔野认为,如果绘梨子真的喜欢自己,完全可以直接给公司或公寓打电话。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电话打到毫不相干的妈妈桑这里。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这或许照例是绘梨子最拿手的单纯恶作剧而已。
塔野在不明绘梨子真意的状态中追加了白兰地。
周六夜晚的酒吧里冷冷清清。
“好像经理先生的千金她们正在札幌?”
妈妈桑把追加的白兰地放在塔野面前。
“这也是听她说的吗?”
“是的……”
看来绘梨子把这些情况都透露给妈妈桑了。
“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女儿还带来两个同学,唧唧喳喳的简直受不了。”
这是塔野的真心话,他已对女孩们不胜其烦。有她们在一起,公寓里确实欢快热闹。但从另一面来讲,他回到公寓也不能完全放松身心,她们从早到晚唧唧喳喳令人难以平心静气。
不仅如此,要是女儿她们再住下去,塔野跟绘梨子之间的距离恐怕会越来越远。
暂且不论她对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从她托转那张便条和给妈妈桑打电话撒谎来看,或许绘梨子对自己跟女儿她们在一起已心生嫉妒。
“有年轻女人陪伴的生活不也挺好的吗?”
“生活节奏被打乱,留下的只有疲惫不堪啊!”
塔野说着朝门口瞅瞅,似乎绘梨子此刻会推门而入。
“令爱今年多大啦?”
“刚上大学不久。”
“长得很漂亮吧?”
“还是个孩子呢。”
塔野期望赶快结束谈论女儿的话题,他放下酒杯又点上香烟。
“绘梨子姑娘没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么……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妈妈桑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像今天她也跟某个男孩在一起。”
“那你是见到啦?”
“没有,是那家餐厅的女店员说的。”
“那是很正常的啦!像绘梨子那样的,只要想找就会有的,不过……”
“不过什么呀?”
“那孩子不是真心喜欢经理先生吗?”
“哎,别开玩笑啦!”塔野慌忙否定,心里却有些暗爽,“那样的妙龄女子,哪儿会喜欢我这样的老爷子呀?”
“怎么不会呢?”
这时又有顾客进店,就是塔野曾经见过一面的某建筑商。
妈妈桑拿起毛巾卷转向那边,紧接着就像被他招引来似的又进来一组顾客。但是,绘梨子仍未现身。
时间已过十一点钟。
看这个样子,今晚绘梨子已不可能出现,而且即使她真的来了,在这里也不太好沟通。
“那我先走了。”
塔野向妈妈桑挥挥手站起身来。
走出大厦就见门口停着出租车,十一点之后行人骤减。
塔野再次环顾周围,确认没有绘梨子的身影才上了车。
塔野回到公寓时,女儿她们还没睡下。
她们穿着睡袍在玩扑克牌,好像在归途中买了曲奇饼和冰淇淋。周围还摆着没吃完的零食。
“爸爸回来啦!”
塔野被年轻姑娘们的视线和穿睡袍的姿态震慑,他赶紧走进卧室。
当他换上和服返回起居室时,久美子她们依然玩得十分投入。
她们似乎在赌什么东西,每人面前都摆着火柴棍。
“爸爸也玩儿吗?”
“我就算了,你们三个人玩儿吧。”
“现在真弓输了。”
“哎呀,有实力啊!”
她们好像在玩普通的游戏。塔野看了一阵就把视线移向晚报。
“爸爸刚才去哪儿了?”
一盘游戏结束,久美子开口发问。
“我常去的酒吧。”
“刚才有个叫布部的来过电话哦。”
“布部……”
“不认识吗?”
“是谁呢……”
塔野装起糊涂来。久美子开始试探他的口气:
“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哦。”
“她说什么啦?”
“我说爸爸没在,她说那就算了。”
“只说了这些?”
“是啊,不行吗?”
“不,这就行了。”塔野勉强硬撑着回答。
久美子又开始发牌。
绘梨子到底还是来电话了。如果自己刚才直接回公寓就能赶上接听她的电话,可今天实在运气不佳。
塔野怏怏不乐,久美子再次发问:
“布部就是刚才在餐厅留便条的人吧?”
“不,不是。”
“不是吗?我的直觉很准哦!”
久美子吐了一下舌头,那表情像在说:爸爸做的一切早已被我看透。
另外两个女孩也在嗤嗤窃笑。
“哎,爸爸也玩儿吧?”
“不不,我就免了吧。”
再跟她们掺和,真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我就先去休息啦。”
塔野拿着晚报站起身来。
“哎呀,这就要休息了吗?”
“今天累得够呛,你们也差不多就休息吧。”
“沏壶茶不?”
“睡前要把煤气阀关好,仔细检查之后再睡。”
“好的。”
“那么晚安!”
塔野打声招呼,三个女孩齐诵“晚安”。
塔野关上卧室门,躺在床上终于放松下来。虽说热闹些倒也挺好,但是跟女儿她们共同生活好像已身心俱疲。
久美子她们回京是在三天后的星期二。
在这五天之间,女孩们吃得好,玩得好,脸庞也被雪地反光灼射得同样黝黑。
本以为她们这样回到东京会很难为情,可其实恰恰相反,她们说脸晒黑后颇感自豪。
脸黑是因为玩够了滑雪,所以感觉特酷。于是,塔野愈发搞不懂近来女孩们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