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千波却对他的这种粗暴、蛮不讲理并不感到讨厌,反而感到,他人到中年还能具有这种年轻人的激情和笨手笨脚,正说明他不是个情场的老手,是个令人放心的男人。
“你生我气啦?”
桑村不安地追问道。但看上去千波的神情虽说还在轻轻地抽泣,但并没有生气。于是桑村便又轻轻地将手顺着千波的脖子朝她的左肩抚摸着。
猛地,一个坚硬冰冷的感觉使千波的心激灵了一下,这是桑村手上的戒指。
于是,这激灵在黑暗中迅速地扩大,那肩以上就像被火烧烙铁烙了一下似的疼痛不止。
“好了,好了……”
桑村进而用手抱住千波的肩膀,千波不由得猛将身子缩起,见此情景,桑村疑惑地道:
“怎么啦?”
“我,想回去了。”
一下子两人都没有了语言,好一会儿千波的身子又使劲地缩了几下,桑村这才不敢再造次,怏怏地将手从千波肩膀上放开。
“我,住在这里,—我给你叫车吧。”
“不用了……”
就好像家里有一件什么重大使命催着她尽快回去似的,千波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内衣,逃也似的进了浴室。
越过了一条线,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就快速地如胶似漆了。
千波与桑村也一样,从那天宾馆事情以后,他们半个月一次,当然不仅仅吃饭,最后总要去宾馆游戏缠绵一番才会尽兴的。
当然,桑村是主动邀请的,千波一般都答应邀请的,但两次中,她总有一次会找理由回绝的。
也是当然,千波答应桑村的邀请,是因为心里真正地喜欢他的,但同时又感到与一位有妇之夫陷入太深的关系中,有着不少的恐惧与不安。
在公司里,不用说千波对桑村还是部下对上司的态度,但桑村却有些耐不住地时常用热切的目光去看千波。每当这种场合,千波总会感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不自在。但除了这不自在,人到公司里,便感到自己置身在桑村温和的柔情包围之中,心里便又会产生一种舒适安然的幸福感。
总算两人的关系在公司里还不为人知,但这也只是他们两人自我的感觉,那些感觉敏锐的女同事们,也许已经有些察觉出苗头了呢。事实也如此,坐在千波边上的康代曾对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所以看来这事为人察觉,只是早晚的时间问题了。
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了,千波才感到,桑村外表看上去显得稳重、祥和,可内心里却有着年轻人的幼稚和冲动,这对千波来说真是又喜又愁的事情。喜的是说明自己对他有着充分的吸引力,愁的是他那少年般的任性不知什么时候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的。
“今夜六点,在公园前的特罗雀咖啡店里等你,你不来我就永远等下去。”
这样少年般的语言,从手机的留言里传到千波耳朵里,她总会情不自禁地灿烂地微笑起来。然而千波的回答有时是会有些恶作剧的。
“今天,家里有事必须早回去,你也早些回去,好好地服侍服侍你的宝贝夫人才是呢!”
每当千波将这种恶作剧的语言录到桑村的手机里时,她的眼里一定会闪出他那左手无名指上闪亮的戒指的!
戴着那样漂亮的戒指,心却花在别的姑娘身上,这种坏良心的家伙,阳奉阴违的家伙,千刀万剐的家伙,千波的感情渐渐地认真了起来,最后便会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桑村的邀请。
不过,事后马上又会有些后悔,马上又会自我安慰道:他是有家室的男人,与他在一起终究只能是逢场作戏的事情。千波这种游移不定的心情,桑村似乎也有所察觉的,于是当两人相爱后,有时候桑村便会神经兮兮地对千波大献殷勤。
“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我是第一次碰到。”
“像你这样有魅力的姑娘世界上是没有第二个的。”
“我现在最最、最最爱的,就是你了。”
“你不到公司来,我真不知怎么过呢。”
如此这般,语言是有些庸俗,但这些话作为枕边的呢喃细语,再时时将“你”换成“千波”呀,“宝贝呀”的,是确实有着相当的感染力的。听了这些话,不由人不感到浑身舒服的。
特别是那个樱花凋谢的季节,桑村有一天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着实使千波的心为之动摇了好一阵子。
“近来与老婆,老是不对劲。”
桑村在千波面前说起自己的妻子,这是头一遭。
“为什么……”
这是桑村的妻子发觉了千波的存在,还是男人一种纯粹为了安慰自己情人的一种伎俩?
“真的吗?”
千波的问话,桑村认真地点着头继续说道:
“是真的……”
看桑村的神色是十分真诚的,千波不由得柔情万种起来。温情脉脉地靠在了桑村的怀里,说话的语气也格外关切起来:
“别瞎想,不要紧的,你夫人是爱你的。”
嘴里这么说着,可千波的脑海里却一下子浮想联翩起来。
要是桑村与他妻子真的关系不好,终于分手的话,他也许会向自己求婚的吧。他的妻子儿子走了,取而代之,我成了他的夫人,大家一定会祝福我的,我便能一跃而成为科长夫人了。
这样一想,便不再感到与桑村的关系有什么不好,反而感到自己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能与他同甘共苦的共同命运者了。
同时脑子里也十分清楚地感到这种想法不可能实现,但千波还是希望从桑村嘴里听到她所希望听到的话来。
也许是察觉了千波的这种心情,桑村在以后的约会时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样不死不活的生活,不会太长的。”
千波更加陶醉了,桑村的话也更透彻了:“与我那老婆比,你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呢。”
千波更加不能自已,柔情似水地将脸贴到桑村胸前,桑村也十分多情地用手轻轻抚弄着她的耳朵。
突然,千波感到自己的耳朵有些冰凉的感觉,慌忙将头扭开,又伸手一把抓住桑村戴着戒指的左手将它推了开去。
不知怎么回事的桑村,迷惑不解地看着千波的脸,马上领悟到了千波的意思,只好十分尴尬地,讪讪地将左手放到了身子后面去。
说老实话,与桑村相爱时,千波就对他左手的戒指有着异样的感觉。
真正爱自己的话,就应将那戒指脱掉才是呀,手上戴着象征着已婚的戒指却又在干着追求别的姑娘的勾当。
对外表风度翩翩的桑村如此的行为,千波委实地为他的感觉迟钝而感到无可奈何。
她确实喜欢桑村,也感到他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可是在与他的交往中,甚至在与他的做爱中,总不能百分之百地全副精神投入进去,这不能不说是与他左手的那枚戒指有着很大的关系的。
这一点,桑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不,也许他早就明白了,只是马上将那戒指脱去,觉得会使千波感到太突然而将事情弄巧成拙。
总算,那天千波将桑村的手推开后的一星期后,两人再见面时,他左手上的那枚戒指悠然地消失了。
千波是在咖啡店里与他约会时发现的,但却装作全然不介意的样子。桑村本来是想作一些什么解释的,但见千波没有反应,便也不好意思唐突地说什么了。
喝过了咖啡两人去道玄坂的烤鸡店就餐,桑村存心用那左手一次一次地去取烤鸡串,但千波也还是坚持视而不见。
最后两人去旅馆,千波去浴室冲了凉,换上浴衣出来时,桑村亲切地招呼道:“快来呀。”说着用左手将千波搂到怀里,见千波还是没有反应,这才忍不住将左手伸到千波面前道:“这下干净了吧。”千波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依桑村的意思,是自己按千波的意思将戒指脱去了,千波应对此说些感谢的话才是,可不知千波此时却有着非常不同的心情。
当然,从咖啡店到旅馆,千波是好几次看到桑村那摘掉戒指的左手的,他那摘去戒指的无名指上明显地留下一道白白的戒指痕迹,千波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其他的手指,甚至那左手的无名指的皮肤为阳光所晒都显得黝黑而健康,只有那条戒指的痕迹异常的惨白。
“真白呀。”千波正想这么说着调节一下心情,桑村的双手已经将她抱住,嘴唇随即凑了上来。
“等一下—”
千波压低着嗓音拒绝道,可桑村却依然不顾一切地将她推倒在床上,少年似的猴急地在她身上胡乱抚弄起来。
这已经是重复了无数次的习惯游戏了,千波也无意再挣扎,任凭桑村将自己反复地折腾,脑子里只是始终抹不去那道白惨惨的痕迹,就像一道雪白的墙壁,将两人隔了开来。
“舒服吗?”
完事后桑村总喜欢这么问千波,千波只是看着天花板机械地点点头。于是桑村便安心地闭上眼睛,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早上一大早出门,到公司又要繁忙地工作,到了夜里终于浑身轻松,尽情地喝了酒,尽兴地做了爱,人累得精疲力竭,很快进入梦乡也是情有可原的。
千波对桑村的这一切就像慈母关爱儿子似的体谅他,可对他手上的那道戒指痕迹,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滋味。
这手指刚才还在千波身上热情地舞动,现在已安安静静地搁在桑村的胸前。
屋子里、床头柜上的台灯虽说灯光淡淡的,但照在那手上的痕迹上,还是十分醒目的白。
千波撑起上半身,将内裤穿好,不由怔怔陷入了沉思。
眼前的这张脸,手指上那鲜明夺目的白色痕迹,是这个人十年、几十年,长长的人生岁月中刻下的痕迹。
当然,这个人的夫人,手指上也有这么一道雪白的擦也擦不去的痕迹的。
也许他是为了自己,将戒指摘去了,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片诚心,但是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这样反将他与妻子长年累月积下的爱的痕迹明明白白地暴露在了人前,使人感到他是在向人夸耀着他与妻子之间的亲密无隙。
当然,他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只是千波眼里看去这痕迹便像素缟缠身的幽灵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结束吧……”
淡淡的台灯光下,看着那道明显的戒指痕,千波小声叹息道:
“一切,该结束了。”
有一段时间,千波曾幻想自己能取而代之当上桑村的妻子,但现在悟到这十年、几十年岁月中结成的情感,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她的。
“谢谢—”
千波心平气和了,一点烦恼也没有,虔诚地对着桑村深深地致礼道谢。
这个男人与他的妻子,竟有着如此深刻的爱情,千波以前一点儿也不知道,还一个劲地梦想着取而代之。现在想想愚昧也实在太愚昧了,可是事情不到这个地步,是无法明白这一点的呀。
“再见。”
千波轻声地对桑村说着,动作轻盈地穿好衣服,在一张旅馆的便笺上写道:
谢谢你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爱。—那戒指希望不用再摘下了。再见!
千波
看到千波的字条,也许桑村是不会明白千波的心情的。
但是明天他便会回到与他有着相同戒指痕迹的妻子身边,而千波呢,则会又去寻找新的恋人,去远方作新的旅行的。
“再见……”
千波又一次看了看睡得甜甜的桑村的脸和他手指上的白色戒指痕迹,轻轻地不愿惊醒他地打开门,沿着夜深人静的走廊朝电梯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