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向人造人体器官这样精密而且必须具有尖端技术的医学领域挑战,是必须克服好多横在中间的难题,是一件绝非简单容易的事情。
譬如说,外科领域最令人烦恼的问题,便是发明了某种新的医疗方法,怎样在人体上得到实际的应用。
当然,一种新的方法产生了,一段期间首先是在动物身上试验,待到成熟了,确信安全了才正式在人身上应用。但这是个慎重再慎重的工作,无论怎样小心谨慎,动物与人到底是有些不同的,所以还会发生一些意外和不可预测的事故。
从这个意义上讲,医学,特别是外科医学,为了向新的治疗高度挺进,其间有一些患者做出牺牲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例如,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对严重的肺结核患者都采用手术治疗,当时这种切除结核病灶的手术是十分危险的,平均三人中便会有一人失败而导致死亡。但过了十年,到了七十年代,失败的概率便下降至十分之一以下,再到了八十年代,结核病患者就根本不用动手术了。
当然,手术水平显著地提高,是离不开麻醉术后护理以及输血等辅助医疗技术的相应提高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外科医学水平的提高是最重要的因素。
那么,为外科医学水平的提高,在一项技术还没非常完善之际,遭受不幸的病人,他们的功劳,应是我们不能忘记的。
他们是为了医学的进步,贡献了自己宝贵生命的人!
当然,的确他们如不接受手术,也许就不能恢复健康。对他们来说,无非是重病之身,是选择苟且偷生,还是冒险治疗,重获新生。
从这个意义看问题,也许我的看法有些偏颇,这些遭受不幸的牺牲者也许只能怪他们生不逢时、命运不济了。
但是,作为外科医生,是绝对不允许对这些牺牲者心安理得的!
因为在某种手术还处于实验阶段,肯接受这种手术的病人,对医生来说,是最可靠的人,是肯与医生一起向医学高峰攀登的最勇敢的挑战者,所以,医生应该为他们的勇气而感动,应该绝不让他们作无谓的牺牲。
譬如说,六十年代结核手术水平未臻完善之际,为此牺牲者达一千人,而由于他们牺牲,积累了经验,结果使十万人得救。
这种情况下,作为医生也许会以一千比十万,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错。
然而,这只是仅仅从数字上看问题而已!
一千对十万,孰多孰少是一目了然,然而人的生命是不能用数字来表示的,一千名的牺牲者这代价太大了,即使拯救了十万人的生命,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这种意见,也许看上去十分人道。但又有一种意见认为,如果拘泥于一千人的生命,结果显然是十万人的生命不能得救,这一千人本身当然也含在其中,而且医学的进步也永远得不到实现。
这两种意见,孰是孰非,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何去何从呢?
这当然是分为两派的。一派认为即使牺牲一千人也应果断地前行,一派认为应该避免牺牲,利用已知的治疗技术,进行保守的疗法。
很明显,前者往往容易发生危险,还会承受世人的非难,但他们却能为病人最终找到一个彻底治愈的方法;后者虽说暂时完全可靠,但结果还是一事无成,于病家一无所益。
在日本的医生中,后者的类型是占绝大多数的,这也许是因为日本社会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价值观念和喜欢模仿的民族性而决定的吧。再进一步说,那些媒体宣传与舆论的推波助澜也是有着不可否定的关系的。
当然,新生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十全十美的,有些新生事物产生的副作用和后遗症也是不能令人忽视的。
不管怎么说,人体器官移植和人造器官这种十分周密技术的手术水平提高,是会伤害不少人的生命安全的,同时也会受到社会及舆论的抨击与非难的。尽管如此,还是知难而进者是要有着相当的勇气、信念及精神力量的。
现在去看一下站在外科医学领域最尖端地位上的,绝大多数是美国医生,其次是欧洲,再其次是澳大利亚的医生们。
当然,日本的医生也是有的,但大多数只是在著名的美国医生手下当助手或学生,这其实是日本医生大大落后于时代的一个原因。
这一次全美人造脏器学会上,发表引人注目的新成果的几乎全是美国学者。
其中最引起人们关注的是加利福尼亚州立医科大学的沙蒙·海利斯教授发表的治疗变形性股关节炎晚期患者的“大范围人工股关节置换术”和圣迭戈心血管研究所的伊沙贝罗·简特教授发表的治疗脏器器质性病变患者的“完全人工脏器置换术”这两例研究报告。
这是学会开始的第二天下午,讨论的课题为“人造脏器之最新技术”,参加的医生挤满了会场。
会议的主持人,新南威尔士医学研究所的斯密茨所长作了简短的致词后,海利斯教授便上台发表了他的“大范围人工股关节置换术”的演讲。
一开始,海利斯教授便一边放幻灯片,一边作着说明。
病人是个五十一岁的男性,从二十几岁开始,走路时感到左股关节有些轻度的疼痛和肌肉僵硬,同时感到关节活动产生障碍,导致行走困难。
为此他去洛杉矶市民医院就疗,诊断为先天性股关节脱臼而引起的变形性股关节炎,当时开始服药,并要求在家休息。但是病人是位律师,不可能老待在家里休息,平时感到疼痛减缓了些,便出外去工作,渐渐地病情开始恶化。到四十岁时医生劝他动手术,将大腿骨颈部的骨头取掉。
但是他感到手术也只是一时的行为,所以没有听医生的劝导,只是继续服用止痛药维持现状,然而病情继续恶化,终于连现状也维持不下去了,到找到海利斯教授接受治疗时,已经脚只能抬起几公分,拄着拐杖也只能走百十米,上下楼梯更是步履艰难了。检查结果是他的股关节障碍严重,花好长时间双腿也前后只能跨出三十度角度的步子,日本式的跪坐已不可能,坐在椅子上,超过一个小时便会疼痛不已。
从幻灯片上的局部X光透视照片中可以看出,当时病人的大腿骨外侧已经脱出,呈现出所谓的亚脱臼现象,骨头也如虫蛀似的坏损得厉害。起支撑作用的臼盖也明显变形,失去了其应有的作用。
另外,左右股关节相比较,那只无病的右腿的关节虽说变形不太厉害,但因为它要加倍地承受左脚离地行走时的重量,所以其变形也已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了。
从X光照片上可以看出,最严重的是病人的臼盖上部骨盘已全部粗糙发脆,骨质疏松症已发展到十分严重的地步,传统的骨质切除和臼盖整形手术已难以奏效,必须将骨盘的下半部分完全置换掉,即所谓的“大范围人工股关节置换”手术,才有可能使病人康复。
手术是在全身麻醉下进行的,首先将骨头与臼盖中坏死的部分摘除,然后装上螺丝固定的臼盖,再在臼盖上镶入相应的人造骨头,最后使其与大腿上部的骨头吻合,到此手术就算完成了。
从幻灯片上可以看出,新装进去的人造骨头是钴铬合金钢材料制成的,臼盖上螺丝的洞孔则是用高密度的聚乙烯制成的。
手术用了两个半小时,术后护理不是采用局部上石膏,而且采用将整条下肢固定在海绵肢架台上的方法。手术后四天半可以轻微地活动,三周后便可进入练力浴槽进行锻炼和在床上进行牵引运动了,一个半月后便可在水池里行走,两个半月后便开始撑着拐杖练习正常行走了。
病人三个月出院,以后定期去医院接受检查和进行康复治疗。X光照片资料完整地显示了至今为止病人肌肉恢复的整个过程。
现在已过了三年半,疼痛已几乎没有,步行两公里已没有任何困难,如中途休息几分钟完全可以步行数公里。
从幻灯片上还可以看出,关节活动前后三十度角度,弯曲一百度角度也完全没有问题,起立就座动作也完好如初。
另外右腿股关节变形也得到了控制。
病人全身状况也十分良好,身体上的痛苦解除了,精神也开朗了起来,不得不中断的律师工作,也已于两年前重新开始了。
幻灯的最后,是身着条纹西服,右手拎着公文包,从汽车里下来朝自己办公室走去的患者,满脸堆笑地向观众挥手致意的镜头。
海利斯教授收拾好幻灯片,向给予自己在此学会上发表研究成果的斯浦松会长致礼后走下了讲台,同时会场里响起了一阵对海利斯教授表示祝贺和赞赏的雷鸣般的掌声。
接下去是伊沙贝罗·简特教授的讲演。
也是边展示幻灯边讲解,只见幻灯上一名头发几乎脱尽、脸色苍白、眼睛鼓凸的青年,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
这青年病人三十四岁,手术前常年卧床生活。唯一的运动,他是扶着手推车去厕所解手,这也已是十分难为他了。
病情的症状是咳嗽与呼吸困难交替出现,特别是夜间,发作性咳嗽与剧烈运动性呼吸困难时有发生,有时还会产生由此而起的幻觉,甚至导致瞬间性的呼吸停止。另外还伴有呕吐,腹痛,食欲不振,夜间尿频,四肢浮肿,以及腹水等等症状。
这明显是严重的心脏鼓动机能障碍所产生的淤血性心脏器质性病变。这病由于晚上躺在床上心脏里静脉血液增加,会引起呼吸困难,还会造成心脏血液流入肺部,使之郁结,于是脸部与嘴唇就会发青发紫,喘气不止,难以入眠。
为了从这痛苦中解脱,病人往往整夜地坐在床上,使得血液稍微地流动,保持呼吸能够顺畅。致发这一病情的原因,一般是由于心肌梗塞、心肌炎等引起的一次性心肌障碍,甲状腺机能亢进、贫血等引发的二次性心肌障碍,这两种心肌障碍便是发病的根本原因。
本来引起心脏鼓动的肌肉发生障碍,从心脏里朝外输血的功能便会减弱,最终导致全身供血不足,血液郁结,而形成心脏病中最严重的淤血性心脏器质病变。
治疗此病,以前十年是致力于加强心肌收缩力的办法。为此给病人服用毛地黄或者强心剂药物,促进静脉血管扩张,加速血液循环。另外,也有利用药物加速动脉扩张的办法。再有对那些浮肿及腹水的病人,通常则使其服用一些利尿剂而已。如果药物不起作用,病情继续恶化的话,便只有使用心脏起搏器了,这也还只是四年前才刚刚发明的新办法。但这效果也并不尽如人意,往往最多使用一年,病人便会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