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哥哥红着眼命令自己,谢欣琪害怕极了,但一想到洛薇或许在勾引他,愠怒就超越了惶恐。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偏不!她恐怕在心里偷偷嫉妒我很久了吧?洛薇,你说是吗?当时我父母带你去验DNA的时候,你就在跟你爸妈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是不是想告诉他们喜讯,结果却被打脸了?”
洛薇瞠目结舌。想到父母九泉之下还要被别人的语言羞辱,她差一点就挥胳膊打谢欣琪的脸,但是,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轻轻笑了一声:“你这大小姐,受到的教育不错,教养和品德却糟糕得一塌糊涂。之前看你的作品,我还羡慕你,真是瞎了眼。这么自私自利不懂亲情的人,怎么可能会懂艺术?”
而那一句“不懂亲情”,又刚好戳到了谢欣琪的痛处。她从小孤独地待在画室的记忆、一个人吃饭的记忆,与洛薇向父母欢天喜地地撒娇的样子形成了强烈对比,简直是黑白两色。她连嘴角都在发抖,但还在勉强自己笑着:“我怎么会不懂亲情,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好呢。比如说,你父母恐怕恨不得你是我爸妈生的,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到很大一笔财产啦。”
洛薇握着双拳,连脸都变白了:“谢欣琪,我警告你,羞辱我可以,不要羞辱我父母!!”
她这模样有些骇人,谢欣琪都不由得傻了眼,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火。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但收不回,还让她很难下台阶。她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可没羞辱他们,他们希望你到我们家,不是缺钱是什么?”
对父母的思念与愧疚,已经让洛薇彻底崩溃。她气得耳根都红了,眼中有泪花滚动,冲上去就给了谢欣琪一个耳光。声响传遍整个厅堂,引来所有人的窥视。谢欣琪被打蒙了,捂着脸喃喃地说:“你居然敢打我……我父母和哥哥都从没打过我,你居然敢打我……”她的眼神骤聚恨意,扬起手,准备回扇洛薇一耳光。然而,手腕却被人抓住,她使不出劲来。
回过头去,她看见了常枫。常枫身后跟着八名高大的黑西装保镖,顿时显得矮了许多。同时,他的眼睛也笑成了俩月牙:“谢小姐,先羞辱别人,再动手打人,你这是打算把刁蛮千金风格走到底吗?”
“你也知道我是千金?这种身份的女的,居然敢动手打我!她没资格!放手!”
“这种身份?谢小姐可否定义一下什么是‘这种身份’?”
目睹这一情况的人都为谢欣琪捏把冷汗。因为现在情况很显然,洛薇和贺丞集团有交情,不然常枫不会出来为她解围。不过,谢欣琪从来不懂审时度势,她还在起头上,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她?来路不明,只是长得像我,连我的替代品也当不了。”
“你的替代品?如果我没记错,你曾经为了King相亲专程飞回国,结果连King的面都没有见到,对吗?”
听到这里,苏嘉年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谢欣琪不会撒谎,只能多说多错:“你也知道那是因为我吃到了!如果我没记错,我是King唯一的相亲对象吧?”
“谢小姐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你相亲吗?”
“因为我是谢欣琪啊。”
“不,是因为当时King失去了初恋情人的联络方式,他看了你的照片,觉得你和那个女孩长得像,才答应要与你见面。不过,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所以,当替代品的人是谢小姐你。”
实际上贺英泽根本不愿意和谢欣琪打交道,哪怕她长得像洛薇。这些话都是常枫胡诌的,但谢欣琪相信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与洛薇有什么关……”说到这里,谢欣琪住了口,愕然地转头看向洛薇。
常枫对洛薇摊了摊手:“贺太太是现在的贺丞集团第一夫人,并不是来路不明的人。”
全场哗然。人们的视线是一道道聚光灯,全部打在洛薇身上——原来,这就是“Queen”的真实面目?原来,她和贺英泽已经结婚了?在这样的场合,没有人会做出失态之举,但几乎是同一刻,男人们都认定了洛薇美若天仙,有过人之处,因为她是贺英泽的老婆。而女人们则心怀疑虑地打量她,想这女人究竟是有什么能耐,能征服了贺英泽?当然,最一头雾水的人是洛薇本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与贺英泽不是形婚吗,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他的初恋情人……
“开……开什么玩笑?她是贺英泽的老婆?贺英泽是已婚男人,那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相亲?”
谢欣琪这番话已经是在自欺欺人。贺丞的资产是谢氏的七倍有余,其中,光甄姬王城的价值就是谢氏资产的三倍以上。人们都为谢欣琪感到羞愧。果然是莽撞无脑的大小姐,丢脸丢到家了都不知道。
在场的人里,谢修臣的反应最为敏捷。他上前一步,歉意满满地说:“原来是贺太太,家妹刚才真是太失礼了,回去我一定会好好收拾她。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换一套衣服。“
洛薇原以为谢欣琪这种无法无天的个性,肯定会和他顶撞一阵子,羞辱自己一番再离去。没想到她竟别开头去,眼中有晶莹的水光闪烁。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肯露出半点柔弱姿态,反倒皱着眉,红着兔子眼瞪了谢修臣一眼,愤怒地对洛薇说:“成为贺英泽的附属品又能如何?你依然一事无成。”说完转身走了。苏嘉年追上去拉她的手,但被她重重甩开。
除了她没人知道,哥哥并不是这样严厉的兄长,他一向宠她,不可能让她受一点委屈,更别提默许她在别人面前丢脸。她独自冲出展会,在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里大口喘气。没过多久,她听见皮鞋踩在光滑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如此熟悉,从小到大,每次当他背对这个人,都能听见这种脚步声。她大小姐脾气严重,女生缘一直不太好。每次当班上的女孩子们联合起来孤立她,她用凶悍回击得她们鸦雀无声,事后却在角落里哭泣时,第一时间听到的脚步声也是这一种。她闻声回头,却听见谢修臣冷冷地说:“今天你是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她。”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喜欢她,就可以这样丢你自己的脸,丢我们家的脸?”
“可……可是……”她又一次虚弱起来,“可是,我只是不希望她接近你……”
谢修臣怔忪了几秒,紧锁眉头不继续多想:“你不是总希望我给找个嫂子吗?现在我和有点好感的女孩子讲话,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你对她有好感?她和我长得这么像,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再说,她已经结婚了啊。”
“只是长得像,她的本质和你截然相反。洛薇很懂事,性格开朗却谦虚,哪怕她已经结婚,也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King挺会挑老婆的。”
“你才和她聊了几句,就这样认定了她是好女孩?我一看就知道她心机重,才不是好女孩。”
“那什么样的才是好女孩,你吗?”
“对!”
谢修臣都气笑了:“真失礼。我看你还是赶快向所有好女孩道歉吧。”
“女生都很会装的。她连贺英泽都能骗,骗你不是太容易了?”
“人的表面功夫本来就很重要,你只是错把低情商当直率。就你这种严重的大小姐脾气,没有男人能受得了。你男朋友能忍你的个性这么久,跟我们的家底脱不开干系。如果有一天我们家不行了,或者有更好的女孩出现,苏家年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忠贞。”
“他已经不忠贞了!对他来说,我本来就是洛薇的替代品!”她激烈地说出这两句,大口喘息了几声,又努力平静地说道,“我知道,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会无条件宠我,没有童话故事里的爱情。从小看着我们这个家,我会不懂吗?本来男人都是有保质期的,他对我不好,等腐坏了换一个就是。”
“一直这样换下去,等你老了怎么办?”
“只要有钱,要请人照顾我还不容易?”
“谢欣琪,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谢欣琪怔住。一直以来,她对自己母亲的品质就很不欣赏。从小她就发现,母亲是虚荣张扬又极度物欲的女人,没有一丁点儿母爱。这一份张扬随着年岁增加而收敛,母亲渐渐把它转变成了一种并不自然的温柔。但她知道,这一份温柔不是建立在信任和亲情上的,而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不希望他修改遗嘱,同时也想给公婆留下好印象。她只觉得自己很可悲,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本来就是她的女儿,本来就不懂示弱,不然她怎么会输给你妈呢?”
这句话碰到了底线,谢修臣嘴角扬起很细微的冰冷角度,双眼失去光彩:“我先回去了,还得去照顾一下洛小姐。”
看见他转身离去,她也赌气地转身离去。然后,她再度听见了熟悉的、渐隐的脚步声。它随着时光的推移而变得更加沉稳,那时还能为她带来最疼自己的哥哥,现在却只会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其实她并不讨厌洛薇,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却特别失态,比以往的叛逆多了许多粗俗。大概是因为,她们确实长得太像,让她有一种错觉,便是死去的欣乔回来夺走了她拥有的一切。路过一个室内装饰店面,她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前摆着一个蔷薇花盆景。她最喜欢画的植物就是蔷薇花。记得又一次,她画完了一副蔷薇油画,站在旁边对谢修臣眨眼说:“我美还是蔷薇花美?”
谢修臣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美。”
她眨巴着眼睛说:“你的意思是我画得不好咯?”
“别作。”
“我美还是蔷薇花美?”
“都美。”
“看来在哥哥眼中我不是最美的,不是不可替代的。”
“谢欣琪你怎么这么作?”
“那你快说,我美还是蔷薇花美?”
谢修臣面无表情地说:“我美。”
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被他逗得笑作一团。而此时此刻,镜子里有她的影子,她胸前别的白金蔷薇花刚好与枝叶的位置重叠,像是从枝头自然生出一样。尽管白金蔷薇有了珠宝盒里才有的奢华,在那朵活生生的玫红色蔷薇话旁边,却黯然失色。玫红色的蔷薇有自然的花瓣、馥郁的香味与蓬勃的美丽,美丽如同最自然的笑。
谁都希望能把白金的蔷薇收藏起来,别在身上,因为它象征着富裕与身份。但是,人们真正会主动去亲近、爱慕的,却是活生生的真蔷薇。谢欣琪从小热爱艺术,她知道,世界上最美的花,不是金属做的,不是被笔刷涂抹在画框上的,不是插在花瓶里的,而是生长的野外的。
她是白金做的奢侈品,洛薇是自然之花。
哥哥说得没错。周边的人可能会因为金钱地位靠近自己,但他们真正喜欢的人,是那个性格随和的洛薇。苏嘉年喜欢她,贺英泽保护她,连哥哥也对他产生好感、偏袒她……如果洛薇长成另外的模样,她或许不会多想,但她们如此相似,洛薇任何硬件都不如自己,却比自己得到更多的爱。答案还不显而易见吗?她照了一面平行世界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了她所有致命的缺陷。
常枫在展台附近搜索很久,才总算在角落里看见了背对众人的陆西仁。陆西仁似乎在躲什么,不是挠头就是假装看手机。就算是贺英泽在场,他泡妞都不会这样畏畏缩缩,这让常枫觉得有些好奇。难道他一脚踏几船?这实在是太糟糕、太尴尬了。所以,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常枫大叫一声“陆西仁”,果然引来了许多懂“行情”的女性围观。陆西仁假装没听见,但洛薇也唤道:“陆西仁,我们准备走了。”他浑身长了毛般缩起肩,还想继续装死,却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洛薇笑着跟小辣椒耳语几句,带小辣椒走到了他面前……
四目交接的刹那,天地凝固,电闪雷鸣。他只看见小辣椒堆了一脸不真实的灿烂微笑:“我就说嘛,送了一年多快递,从来没见过户主,却总是被邻居缠着聊天,也真是挺奇怪的。”
“哈,哈哈……”陆西仁满脸冷汗。
“你说吧,你是怎么把邻居说服,让他们每次都允许你出现在他们家的?”
“哈哈,我把隔壁的房子也买了……”
“说实在的,这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会直接送他去疯人院。但像陆先生这样,喜欢逛‘食色性趣屋’‘百媚制服商城’这些网店的人,还真是他妈的酷毙了。”
四周议论声纷纷响起,陆西仁涨红了脸,眼睁睁地看着小辣椒朝他举了举香槟,一饮而尽后撤离现场。
不管在珠宝展上怎么装淡定,回去的路上,洛薇的心情都很复杂。贺英泽又一次救了她。他不仅为她挽回了生命,还为她挽回了尊严。她欠他越来越多,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如果他是单身,以身相许就好,她还占了便宜。可是,他有女朋友。而且细想那个“初恋情人”的说法,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贺英泽与她重逢之前,一直对她有初恋情怀,重逢之后就拒绝了她并迅速找了女朋友,这简直比完全没有那个情怀还要糟糕。她头疼万分,除了为他做牛做马,实在想不出解决方法,只能拨他的电话想先答谢,却迟迟没有得到响应。
不论如何都想见他一面,她直接问陆西仁他在哪里。
“在四十六楼啊,他没告诉你吗……”陆西仁还没能从小辣椒的打击中走出来,回答得心不在焉。
四十六——这个数字是梦魇,令她心惊胆战。和贺英泽重新见面以后,从来没听他提过四十六楼的事。她一下蒙住,但不敢直接回答,只是借着跟他打太极:“他说过,但没想到他这么早就会去。我现在有事想找他,怎么进去呢?”
“我现在给他们打电话。你到四十六楼去跟他们说‘陆西仁让我来找King’,他们就会让你进去的。”
“好。”
可是,那里面的人都戴着面具,她怎么才能认出谁是贺英泽——这个问题她没有问出来。因为内心深处,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当时她在四十六楼遇到了K001,她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研究他的声音、说话方式和言行举止,只隐约记得他是个蛮不讲理却善良的男人。但现在再回想他的说话方式、他对K001绝口不提的态度……这一切都与贺英泽重叠了。下车前,陆西仁又补充了一句:“对了,King上面位置的通道你知道在哪里吗?房间东侧的楼梯,你还是跟他们说一样的话,他们会放你上去。”
这句话令她一直心跳加速,直到进入四十六楼赌场。里面还是满满的黑白格大理石地板,照常挤满了打扮奇异的工作人员和戴着面具的客人。她扶好脸上的面具,往里面走了几步。不出意料,她看见了悬在空中的高台。那里有一把欧式四角红沙发,还有坐在中间的男人。这一天晚上人特别多,高台上还挂着帘子,站在门外只能看见他的腿。她通过东侧的楼梯上去,对看守者说了一句“陆西仁让我来找King”,他们就让她进去。高台上站了很多人,但坐在红沙发上的人依然只有一个。贺英泽的背影已可以一眼认出来,她却第一次特别害怕他转过头来,只是吃力地往前走了两步。他身边的人发现了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贺英泽放下口中的雪茄,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