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远远周末回到小镇,鹿雪禾还在休养,湛蓝说都交给她了,让他放心,会看紧她,不会再出现雪天忽然一个人躲到更衣室的事件。
小镇也下过雪,但在日光之下融化了不少,只剩余零碎的白色出现在房屋顶上、街灯的顶上,广告招牌和墙角里,草皮附近和道路上。上一次回来住过后,房间再度落满灰尘。从书柜下面翻出书信来,很多以前的通信都混杂着捆绑成一大包。一封一封地看,翻到落款小雪的那几封。
地址是023信箱转交,那个023信箱是交友杂志的信箱,出于保护双方隐私,杜绝出现欺骗的意外事故。不知道现在还存不存在。拿出手机里的照片,对照一下书信的笔迹。蔡远远有点失望。照片里的填写档案登记的笔迹,和书信上的笔迹,完全不是一个人。小雪不是何雪露?
小雪难道就是鹿雪禾?脑袋顿时疼起来,思绪完全又丧失了方向。不如到何雪露家里去看看?当时也拍了家庭地址。小镇西街78号。
下了楼出了门口,又看见那只只有一只黑眼圈的小狗。它比上次见到长大了一点,神色严肃起来,蹲在一块干燥的地上冲蔡远远叫了两下,样子却没上次可爱了。原来它不是那种长不大的微型宠物狗。蔡远远看走眼了。
长大了是不是就会走样啊?不管是人还是小狗。它应该还是认出来面前这个人不是陌生人。蔡远远摸摸它的脑袋,转弯,往西街走去。
锦华高中的女生宿舍,湛蓝抱着一本画册漫不经心地看着。鹿雪禾则坐在桌子前,翻开了她的日记本。关于她的日记本还牵扯到和袖柒的争吵,袖柒和她的关系也因此一直不好了。彼此很冷漠,平时也不打招呼,各自当对方不存在一样。
其实本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数字。那些数字只有鹿雪禾自己看得懂。周末,又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宿舍了。
画册里有圣诞老人赶着鹿群在半空飞驶,湛蓝随口说,不知道还有几天到圣诞节啊!鹿雪禾张口就回答,还有四天,我本子上记录了,今天是12月20号。
湛蓝心里一动。
“原来你本子上记的时间啊,还以为是随便写的数字。”
鹿雪禾对于她自己躲在更衣室的事情,似乎没有半点印象。
已经到中午了,天色又暗下来,早上还出过几个小时的太阳。湛蓝决定不提这个事情,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数字代表的意义可能更加接近真相。
湛蓝若有所思的样子问:“圣诞节我们怎么过啊?”
“不知道啊。”鹿雪禾回答。
“那你以前的圣诞节怎么过的?你爸爸是不是准备了很多礼物给你呀?”
这一次鹿雪禾没有那么敏感,而是陷入了回忆,脸上浮现出微笑,声音变得很轻柔:“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麋鹿,但是不可能在家里养一只活的麋鹿啊。有一年爸爸就给我买了整套的玩具,四只真鹿大小的模型玩具以及一个圣诞老人,还有雪橇!妈妈陪我一起骑上去,差一点摔下来,幸好家里的地毯很厚实,摔下来不怕。妈妈笑得很开心……”
“哇,那家里放得下吗?”湛蓝惊叹。
“我们家很大呢!放得下。”
“是啊!可是去年圣诞节我还看见了更加大的,像个巨人一样的圣诞老人……”鹿雪禾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空气里都散发出这种小幸福。
湛蓝靠在床铺上,手摸向了手机。
鹿雪禾慢慢说着,背对着湛蓝。湛蓝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放在自己的背后,再拨打出去。
蔡远远在街道边的面包店买了一大块芝士火腿红豆蛋糕,再加一杯酸奶当中餐。敲西街78号的门,那是一栋带着小院子的房子。
敲了半天没有人应答,反而是隔壁的一栋房子,窗户忽然打开了:“喂,别敲了,在午休呢!”
“抱歉哦。请问一下,何雪露家里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全家都搬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然就消失了,做了那多年邻居,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奇怪的一家人。”
蔡远远还想问下去,窗户又关上了。搬家了?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又漫无目的了。
手机猛然响了。
“喂,喂……”电话那头没人回答。
“喂,喂……”还是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些嘈杂的背景声,来电显示是湛蓝,怎么打过来却不说话?
正要挂断重拨回去,蔡远远就听见了有人说话。那个声音不能够再熟悉了,是鹿雪禾。鹿雪禾的声音在电话里更加轻飘飘,不像是声带发出的,像是用气管在说话,她似乎在回忆着最温柔的过去。
“我还记得,去年也下雪了,和今天差不多大,把街道铺垫得好漂亮。商场橱窗里摆出了好多可爱的小玩具。”
“去年收到什么礼物了吗?”这是湛蓝在问话。
“收到了啊。”又是一阵静默。
“去年还没到圣诞节,我出门了。我到附近的S城去了。我一个人在路上逛,走到了复兴路的一条岔道上。那里有一些漂亮的法式建筑,到处都很热闹。很多人在吃东西、买衣服,在挽着手走路。路面上的雪已经被城市环卫工人除掉了,只在旁边有一些残余。我觉得好无聊,我不想回家,一点也不想……”
蔡远远一瞬间领会了湛蓝的意思,他手心握紧了手机,安静地听着,一声不发。
“我好孤单,我觉得好孤单,我就一个人坐着公共汽车,看着路两边发呆。天越来越晚,车越开越远,我不知道我坐到什么地方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
蔡远远似乎可以想象鹿雪禾这样说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多么镇定,但这镇定藏着深深的失望。无所畏惧,只是因为她觉得没什么值得珍惜了。
“我坐着车,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背靠着椅子,有点困,就睡着了。我做梦了,我梦见了家里的事情,梦见了妈妈在抚摸我的脸,还梦见了爸爸开着车全家人去海边,但是一转眼,我就坐到了我自己的房间里,一片冷清。他们都不在家里了,妈妈离开了。爸爸也很少回家,回家了,也常常一个人看报纸,他就知道吩咐我好好用功,最好能够到英国去留学,他说已经帮我联系好了一个常春藤盟校……可是我不喜欢念书,我讨厌念书。我用功是因为妈妈高兴,他也会高兴。他们离婚了,他们变成这样子我还有什么用功的必要……”
鹿雪禾的声音高亢起来,情绪似乎也激动了。
“小禾……”湛蓝微微小声喊了她的名字。然后是一阵衣服的摩擦声,大概湛蓝抱住了鹿雪禾安慰她。
“我还在做梦,但是梦又变了,那个梦我记得好清楚好清楚。我梦见的是很冷很冷的冬天,没有人要我,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我的鞋子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冻得浑身哆嗦,我到处找火找炉子,找有暖气的地方,可是身上没有钱,什么地方都不让进。肚子也饿得厉害,马上就要晕倒在街头一样。我就哭起来,哭得好厉害。这个时候,我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覆盖了,然后我暖和起来,好暖和。好像还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像是小时候妈妈摸我的头一样,那么轻柔,比羽毛还轻柔。我就不再做梦了,我睡得好安稳,像是睡了好久好久……”
“后来,我被摇醒了。”
“醒了?”湛蓝问。
“我感觉到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仍然是很温柔的力道。我还听见公共汽车司机在喊,到终点站了,快下车吧!司机说的是本地方言,我听得半懂。我看见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大风衣,在我旁边的位置上是一个女孩子,她正看着我笑,她问我,睡好了吗,快下车吧!司机已经要骂人了,他要赶着收工回家呢。我说衣服是你的吗?她说是啊,是我的。不然你就感冒了!我说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她小雪就好了。”
啊,这个女孩子,叫小雪?蔡远远觉得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们两个就一起下车了,我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十点了。我们并肩走着,我把衣服还给她,她说她不冷,你先披着。我说,那你多大呢,结果她说了她的年纪,比我大两个月呢!我就说,那我喊你姐姐好吗?她就对我笑了,说好啊。
“我没有姐姐,看见她的时候,我好希望她就是我的姐姐。她说我家就在附近,这么晚了,你还是一个人吗?我说,我是一个人出来旅行。我说谎了,其实我是离家出走。小雪就说,那正好,到我家去吧。”
“你就去了小雪家里吗?”湛蓝问。
“嗯,是的。”
鹿雪禾说了太多话,似乎有点累了,四周很安静,蔡远远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小雪家里只有奶奶,她的爸爸妈妈外出工作。她家不大,是在一个巷子里面。我跟着她走啊,走了一会儿就到家了。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奶奶已经睡觉了,所以她没喊奶奶开门。小雪说,她们家是才搬来不久,因为爷爷去世了,在市区的房子就留给了她。她是家里唯一的孙女,所以全家人都过来这边了,这样顺便也好照顾奶奶。
“我说小雪你好幸福,虽然爷爷离开了,但是你们一家人还是能够在一起的。小雪歪着脑袋笑了,说,还好。晚上我们就睡在一张床上。我在小雪的卧室里等她,她说去打开热水器。我看见她的小书桌上,有一个男孩子的照片。
“那个男孩子,很好看,却是半着低头。他的脸微微发红,背景是学校的图书馆,照片有点像是偷拍的。我看得有点出神,没有提防有人偷袭。我被拍了一下肩膀,吓一跳,原来小雪已经回卧室了,在我背后看见我发呆的样子,她说,帅吧!我说,是啊。她说,这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我问她,那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蔡远远觉得控制呼吸的神经被扼住了。这么冷的冬天,雪化的时候尤其寒冷,但他掌心都是汗了,湿滑得几乎要握不住手机。他想知道小雪是怎么回答的,那个男孩子是谁,是不是小雪的男朋友。还有一点他还没有得到验证,那就是小雪是不是何雪露?那么多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何雪露就是小雪。
电话那边,湛蓝似乎也紧张了,她有点迫切地问:“他是小雪的男朋友吗?”
“小雪说……”鹿雪禾却没有说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阻碍着她。
然后听见湛蓝走路的噼啪声,那是她的拖鞋发出的。
湛蓝说:“我去给你倒一杯热水。”
蔡远远看见有人站到了何雪露家的门口了。暗绿色职业装,那是邮递员。他把信件投放到门口墙壁上悬挂的信报箱,看来还不知道这家人已经搬走了。
等到鹿雪禾喝水的声音传来,蔡远远听见耳朵边同时响起“滴答”一声。糟糕,手机快没电了。
“小雪说,我喜欢他,但是他却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班上的同学,大概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喜欢他,因为有太多女孩子偷偷地爱慕他……”
电量警报声再度“滴答”一声。
“小雪说她喜欢照片上的男孩子,样子是那么幸福。她根本就是在暗恋,暗恋一个人不是很苦涩的事情吗?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幻想,却无法真正触碰到对方的手,无法在对方的怀抱里感觉到真切的体温,也没有办法听见对方的承诺,更加不能够一起经历生命。我就对小雪说,你去告白了没有呢?为什么不去告白啊!小雪说,我去……”
三秒钟关机音乐旋律响起。电话这次真的断掉了,电池已经耗尽。蔡远远走到信报箱那里,他看着箱子,很想打开看看是什么书信。但他不能够这么做,这是违法的,即使是主人不在家,都搬迁了,他也没有权利这样做。
自己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截止到小雪要说的话,一切只有等回去问湛蓝了。蔡远远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下,他现在能够做的,就是迅速回学校去。在小镇已经发现不了什么了。
回到学校,先更换掉手机电池,一开机,就收到了两条短信息。一条是湛蓝的消息:“出事情了,快给我电话”;一条是鹿雪禾的:“我先回家一躺,我已经上车了,爸爸出事了。”
两个消息汇集到一起,蔡远远搞明白了。雪禾的爸爸出什么事了?她们都没说清楚啊!蔡远远决定先打给湛蓝,再决定怎么做。
“我回来了,你现在在哪里啊?”
“我在学校外面,就回来了,我才把小禾送上车。”
“究竟怎么了,她爸爸出什么事情了?”
“还不确定啊,好像是突发疾病,她家里通知的她,说她爸已经送到了医院。等我回来说啊,我有太多东西要告诉你,你哪里也不要去。”
“好的!”
蔡远远挂了电话,天已经黑得一片模糊。中午只吃了点面包酸奶,肚子饿得不像话,得去找点吃的填肚子,但这么晚了,去吃什么?
不过,找吃的先搁置在一边,蔡远远又打鹿雪禾的电话:“上车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轻声的“嗯”。
“还好吗?”
“还好。”
来回奔跑于学校和小镇,又忙碌着寻找谜底,肚子还空着,蔡远远原本一片烦躁,但是听见鹿雪禾的声音,就像是雪水流过夏日里干燥的皮肤,镇定下来。
沉默,都没有说话。
车子“轰隆轰隆”地前进着,让两个人的空间距离逐渐增加。
但是心之间的距离却好像只有一点点,只是听着对方一长一短的鼻息,就好像对所有的惊扰畏惧都有了面对的力量,因为知道有一个人永远站在自己的背后支持着。
良久,鹿雪禾才开口说话:“这样太浪费电话费了。”
“不要紧,伯父怎么样?”
“是他的秘书打过来说的,情况不是特别严重,但是希望我回去看他。”鹿雪禾慢慢地说着,一字一字说得非常清晰。
“小禾,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蔡远远的话,因为站在学校空旷处,而显得声音分外凝聚。像是拿着沙漏聚集沙子,流到鹿雪禾的心里。
“好,我知道了。”
鹿雪禾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她其实已经想哭了,但她不愿意哭,她不想蔡远远担心。
蔡远远说:“到了给我发消息,我们到时候电话联系,快去睡觉吧!明天才有精神。”
“嗯。”鹿雪禾答应了。
“你先挂电话。”蔡远远对她那么细心,不愿意先挂她的电话。
她挂断电话,眼泪就流下来。
“我不应该隐瞒你这些,我会告诉你事实的,很快,很快,我就会全部告诉你。”
湛蓝回来了,远远地冲蔡远远挥手。等到湛蓝走过来,蔡远远说:“宿舍就要关门了呢,怎么办?”
“要不,我们就不回宿舍了?”
“那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
想起上次鹿雪禾的爸爸来一起聊天的地方绿茵阁了,但那个地方太远,现在去的话,他们只有打的。
“不如我们就到学校附近的小旅馆要一个房间?”湛蓝提议。
这倒不是问题,小旅馆很便宜的。但是,要一个房间似乎有点尴尬。
“别想多啦,我是女生都不担心什么。”湛蓝一推蔡远远的肩膀,蔡远远呵呵笑了。
“好,我要知道到底小雪和小禾之间发生了什么。”
“今天的电话,你听到了多少啊?”
“我听到雪禾问小雪,为什么不去告白,结果手机就没电了。”
“待会儿我就从那里说起。”
“好。”蔡远远说。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来,“咕隆”,然后又是一声。
“是什么?”湛蓝吓一跳,然后马上醒悟过来,“你还没吃饭啊!”
“是啊,匆忙赶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了,学校里面又没什么可吃的。”
“我们去外面买点东西带到小旅馆里去吃,边吃边说,走!”湛蓝似乎比蔡远远还要急切,想要告诉他自己听到的一切。
在学校外面的街道上,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便利餐小店。买了两瓶矿泉水、一份蛋卷和鸭翅,还有一份海鲜拌面。
跟小旅馆老板问价格,交钱,要了钥匙,上到四楼去。打开小窗户可以看见学校的宿舍的灯光。两张床并列排开,中间放着小电视机。
本地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播报得不亦乐乎。太嘈杂了,不适合说话。换频道,换到一个纯粹背景音乐的播放风景画面的频道,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蔡远远大口吃掉拌面,最后喝水。
湛蓝喝一口水,等到蔡远远放慢吃东西的动作,才开始努力回想,在蔡远远听到的话断掉的地方,接着开始讲下去。
“小禾问小雪为什么不对照片里的男孩子表白,小雪就说,他在我心里只能够远远看着,我不敢去靠近。
“小雪说,很小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小镇上,在同一家幼稚园,我们那个时候都是爸爸妈妈接送。有一次我看见他没人接,又下雨了,就把我的小伞借给他,他说谢谢,那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后来我们上同一个小学,但是我们不在一个班级,他忘记了我,也没有和我说话。我太普通了,他对我没有印象。但是,他却是女生们最喜欢接近的对象。他的橡皮是女生主动送的,铅笔也有女生主动帮他削好。到了中学,就更加受欢迎了。他和女孩子们说话聊天,笑得很开心。
“小禾就问小雪,那中学的时候,你还是偷偷喜欢他?”
湛蓝复述着鹿雪禾的话:“小雪就说,是的啊。我一直偷偷喜欢他,观察着他,直到我听说他家里出了状况。他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呢,我见过的,很和蔼的一位大叔。但是他爸爸和妈妈的感情不大好,闹得很厉害。后来,他爸爸妈妈说要离婚,我就看见那段时间他总是很糟糕的状态,对人也不大理会了。我想要安慰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在学校里遇见他,我好想鼓起勇气上前跟他说,别难过了。可是我没有勇气,我不漂亮,学习成绩也很一般,没有人注意到我。我想如果去打扰他,也没有必要。我只能够默默地祈祷,希望他的爸爸妈妈和好,这样他就会重新开心起来。但是……但是,后来他的爸爸妈妈还是离婚了。他有一个星期没有来学校。”
这些往事的影子,已经在逼近蔡远远的过去。蔡远远默默地听着,靠在枕头上,那么吻合他的过去。是的,高一的时候是有一个星期自己没有去学校,因为爸爸妈妈已经摊牌了,还说到怎么安排他,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但后来,他跟了爸爸。
“小雪回忆着说,后来他回学校了,变得沉默了,不爱和人说话。他的样子也有了变化,比以前更加帅气了,像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多了成熟的味道,但那种成熟不是自然而然的。其他女生去关心他,都被他拒绝了,刻意保持着距离。我看见他一个人走在学校里,表情充满了压抑的悲愤,心里很疼很痛。直到有一天,我在图书馆翻看旧杂志,我看见了他。太神奇了,居然被我看见他留的班级地址,还有一句简短的话。那句话是说,希望能够找一个远方的彼此倾诉的笔友。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希望身边的人知道他的想法,所以要找远离自己的笔友。
“小雪就开始写信。但是,她故意把笔迹写得很不一样,不像是自己以前的笔迹。因为她就在他的班上,因为喜欢他,小雪一直追随着他念书上学,甚至报考同一个高中。甚至找了老师,想办法在一个班上。
“小禾拿去照片又仔细地看了几眼,问她,这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啊。小雪就用一种奇妙的表情说,他叫蔡远远。”
湛蓝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蔡远远终于确认了过去给他写信的笔友小雪,就是现在湛蓝讲述的小雪,也是鹿雪禾在公共汽车上遇见的女孩小雪。
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她安慰自己,开解自己,后来就淡忘了。蔡远远有一丝愧疚,沉默了。
湛蓝笑了笑,抱着腿看着天花板,说:“没什么呀!人生就走一段,忘一段的。小学的时候,谁还记得幼稚园的好朋友?中学的时候,又不大记得小学的好朋友了。因为一辆车开过来,带走了旧的朋友,新的车开来,认识好多新的朋友。环境也换了,人也变化了。当时在一起很开心、很快活,无话不说,后来都留在心里,不再去联系那个人了。这种事情很正常。我想,如果读了大学,现在的同学也会一样淡忘的。”
但是,但是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小雪对自己是喜欢的,那是完全不求回报默默关照着祝福着的喜欢。像是隐形的天使,一直守候在自己的身边,但自己却从未觉察。她来了,又离开了,不留痕迹。蔡远远有些黯然。
手机闪亮一下,收到短信。打开来看,是雪禾发来的。这个时候她还没睡着吗?
“我,我做噩梦了,圣诞节,你会在我身边吗?”
蔡远远回复过去:“会,我一定会。别怕,做梦而已,醒了就好。”
“如果我回不来学校呢?”
“那我去找你!”
“我继续睡觉了……”
湛蓝问:“是小禾?”
“是啊!”
为什么圣诞节让她这样介意?
“后来呢?”蔡远远问。
“后来,小禾就说小雪还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东西。你家在小镇上的房子的样子,你小时候的样子,还有养过的小狗的样子,以及你在学校里的一些事情。小禾说了太多话,很累的样子,就靠在我身上闭着眼睛休息了。我看见你的手机也断了通话,就扶她回她自己的床铺上去睡觉。”
蔡远远陷入沉思。
“小禾的日记本上,格外加重涂抹了圣诞节那天的日期数字。把12月24号平安夜几个字,写得粗重浓黑。”湛蓝提醒说。
“如果能够找到小雪,找到何雪露,就什么都知道了!”蔡远远忽然说。
“我也这么觉得。”湛蓝点头。
“其实,小禾原先不叫这个名字!”
现在轮到湛蓝惊讶了。蔡远远大致讲了一下,鹿雪禾的爸爸告诉他的事。
“也就是说,雪禾其实是许琴苇?”
按照雪禾的说法,何雪露全家搬到了S城。但是没有详细的地址,那么大的一个城市,茫茫人海,怎么找?蔡远远想起回小镇的时候,在何雪露家里门口,还看见邮递员送信。那说明搬家很突然、很隐蔽,连平时在联络的人都不知道,还在给以前的地址写信。
但是,这样推断还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啊,那就是他们没有斩断以前的联系。可能,还是会回来的。
要么,直接问琴苇,可知道小雪的家里在什么地方?但她如果愿意说就不会对自己一直隐瞒。正是因为不能够讲出来,所以才压抑着,造成她的怪异行为吧!蔡远远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渐渐接近完整的真相的时候,这种感觉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强烈。但是再难以面对的真相,也必须面对。
掩盖在心里,只会腐败,变成毒素,伺机发作,就好比那日琴苇大雪满地的时候对自己的禁闭。
第二天的中午,蔡远远接到许琴苇的电话。
“我,我……”
“怎么了?”
“我……我……”
“出什么事情了,伯父病情很严重?”蔡远远的心悬起来。
“不是,不是那样的。他骗我,他没有生病,他只是想让我紧张让我担心。”
蔡远远默然听着许琴苇的控诉,良久才回了一句话,说:“但他是你的爸爸!”
许琴苇就哭起来了。
“你就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我现在就去买票,我去你那里,等着我!”
“真的吗?”
“真的!”
请假的事情只有再度拜托给湛蓝,湛蓝无可奈何:“再请假下去,我估计你们就要被开除了。”
“不要紧,我有办法,我爸爸和我们学校的副校长有交情。毕竟我爸爸是大学教授。”
“哦,好吧!你先走吧,我帮你写假条,总要有个理由吧。”
“随便吧,你编一个,我先去买票。我实在不放心她和伯父,他们之间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上了车,蔡远远给许琴苇的爸爸发了一条短信。
“伯父,我来看您了……您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我还好,你先过来。地址是……”
“伯父,琴苇现在怎么样了啊?”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见我!唉,看来,得你去好好劝她了。”
“好的,伯父您别太担心,我差不多已经搞清楚大部分的情况了。我来了就和您说。”
“那太好了!”
蔡远远下了长途车,再拦住一辆出租车,对着手机念出地址。
才开了十几分钟,就慢了下来。
路面上堵车,红灯闪烁着,从车窗外一眼就能够看见前方的十字路口变成了长条面包,车辆都是蚂蚁了。怎么越是焦急的时刻就越是堵车。只有出租车司机不急,反正跳表算的钱是顾客出。
蔡远远问:“从这里到这个地址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十分钟的车程吧!”司机凭借经验估算了一下。
看看前排车辆,已经有司机忍耐不了,冒着被罚款危险,在按喇叭了。车里的交通电台在报道,这个路口堵塞得厉害。蔡远远掏钱给司机,下车,步行。
抵达的时候,蔡远远打算敲门,门却一下子就开了,根本没有关。
许琴苇的爸爸许言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招呼蔡远远:“来坐,先休息一下。”
蔡远远步行过来,额头蒸腾着热气。一个有点年纪的保姆过来,端了盘子,问蔡远远要水还是饮料。蔡远远说,绿茶吧。
还是第一次来到许琴苇的家。一架钢琴在角落里摆放着,上面以白色布块覆盖,但明显许久没人触碰。头顶的天花板投射下阳光,悬着的植物青翠可爱。这样一个家,布置周到又宽阔,住着会很舒适,但许琴苇却不开心。父女两个人,都各有心事。
“关于琴苇……”看到蔡远远休息得差不多了,许言永问。
蔡远远把所知道的情况,大致告诉他。许言永陷入沉思。
蔡远远看着卧室的方向,那里悄无声息,看不出什么动静。蔡远远打算先和她的爸爸沟通好,再去见许琴苇。他试探地问:“您为什么要把琴苇骗回家呢?”
“小远,是有人给我发了匿名电子邮件,说留意琴苇的自杀倾向,要我最近几天都提高警惕……是你吗?小远?”
“啊?”蔡远远不解,“不是我。”
“这确实太奇怪了,那给我发电子邮件会是什么人?”
“那您的电子邮件有什么人知道?”
“我的邮件地址是公开的,在公司的网站上是公开的,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找到。这个人这么关心琴苇,一定是琴苇认识的人,而且,说不定关系还很熟!但我就是想不出来是谁,不像是我们的亲戚,也不像是她的同学所为!琴苇很少和其他同学往来,假期,都是我们带她去学琴,上学的时候,很少和陌生人打交道。”
“看来,我们都不能够小看这些事情!”蔡远远说。
“我越来越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现在你告诉我这些情况,我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就靠你去揭晓了。琴苇回家后情绪极不稳定,拒绝开门和我说话。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却一直对她的内心一无所知……唉……”许言永长叹一口气。
蔡远远来不及回话,“扑通”,卧室里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两个人猛地站起来。
许琴苇的卧室房门被许言永一推就打开了,两个人冲到卧室里,地上是许琴苇蜷缩的身体。她的手腕那里流淌出汩汩的鲜血,她的脸上全是眼泪,人已经陷入昏迷。许言永和蔡远远都惊呆了。
许言永马上回过神,喊道:“我给她止血,你快去叫救护车。”
蔡远远冲出卧室,扑到客厅的电话上,心越急越想不起该打什么电话了。埋头一看,许琴苇家的电话旁贴着周详的急救电话,赶紧拨打。
电话那边说:“马上派救护车过来,但是今天堵车,最好先做伤口紧急处理。”
临时用家庭药箱的无菌纱布包裹住许琴苇的手腕,但伤口太大,血还是不断地渗透出来。打开电视,城市频道交通新闻还是报道着堵车,电视屏幕上,路面变成了长蛇。还是堵车,许言永面色铁青了。怎么办?以现在的交通情况来看,救护车能及时赶过来吗?
“找最近的医院,找不堵车的路线。”蔡远远说。
把许琴苇的头放在膝盖上,蔡远远握着她另外一只手。许言永开着车穿梭,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这里最近的医院。
但是,往事还是不断涌现,和琴苇的妈妈吵架,被琴苇看在眼里。从前的圆满幸福像是泡影,一戳就破。成年人的伤痛和无奈是小孩子所不能够理解的,大人只能够尽量保护着小孩子,让伤害少一些。但不管怎么样,还是造成了伤害。
然后琴苇离家出走了,在外面出事了,不和自己这个爸爸说。自己出于愧疚,对女儿只好含糊地依顺。不能够让后座上的两个孩子看见自己的失控,现在要镇定。谢天谢地,这条路不堵车。车子转弯,看见前面的招牌,佑安医院!把许琴苇放到医院的急救推车上。办理手续,医生上前做初步检查。
半个小时后,医生出来了。
“没大碍了,因为及时止血,失血不多,现在已经处理伤口消炎了,先让她休息一下,我们给她输液补充能量和营养。”
蔡远远坐在病房里,许言永看了女儿一眼,默默退出病房,有些事情,琴苇大概只会告诉蔡远远。这个做父亲的,不自觉间心里竟发酵出一点轻微的醋味。
夜色笼罩下来,医院里充满了寂静。这是一家小医院,平时没多少病患,空荡荡的走廊里可以听见呼吸。蔡远远守在旁边。
他已经想好了,一切都不去问了。他要永远看守在她身边,他要告诉她,如果她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也失去了意义。每一次出事,自己就会多一分在乎。她让他看见自己的内心,那里是一个宫殿,里面写满了许琴苇的名字。不管是叫鹿雪禾还是叫许琴苇,他爱的,只是这个人。
只有在昏迷时候,她才会如此安逸地睡觉吧!把什么都忘掉。但是,醒来呢?
许言永进来,蔡远远说:“伯父,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年轻,我照看琴苇您放心!”
许言永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有什么情况就通知我,我先回去,我想查下是谁给我发的邮件。医药费用我都交了,这点钱你买东西方便。”
“好的。”蔡远远没有客气。出门来,确实没带多少钱,平时零花钱也不多。
许言永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蔡远远靠在床边沿上,握着许琴苇另外那只手,逐渐恢复了暖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了一些沙沙的声音。蔡远远醒来,才发现自己刚才靠在边上睡着了。
医院的管道暖气开了,房间里的温度保持在二十五度。
下雨了,淅淅沥沥,使人惆怅又发呆。
站立了一下,活动活动身体,蔡远远回转过头,看见一双在暗光里,犹如两团小火焰的明亮眼睛。她什么时候醒了?两个人在暗夜里,默默地都不开口。许久,还是蔡远远先开口。
“小禾!”蔡远远习惯地还是叫着她更改后的名字。
“我爱你!”
蔡远远心头一震。
这样直截了当的告白,不像许琴苇的语气。但是,他回答:“我也爱你!”
“什么是爱?”许琴苇的语调越发古怪了。
“我……”一时间蔡远远回答不上来。
“我想我现在知道什么是爱了!”许琴苇的声音好像不需要空气,就直接到达蔡远远心里。
“为什么这么傻?你知道这样做会让我有多么难过,如果你死了,我就算活着也永远都只是行尸走肉……”蔡远远的声音极力保持镇定,但仍然控制不住因为激动带来的颤抖。是的,他不能够失去她,更加想象不到许琴苇会傻到要自杀。
“不管有什么问题,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帮你解决,不能够解决,我也会和你一起分担。如果爱你却无法和你分担,这爱又有什么意思?”蔡远远说到太激动,顿时打住,无法再继续下去,他告诉自己要放松,这个时候不要再刺激到琴苇,避免她也情绪激动。
许琴苇好像什么都听着,听着蔡远远在说话,又好像茫然看着虚无的黑暗,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是爱?”
“爱就是不论何时何地,过去未来,永远与你分担痛苦、分享快乐。路再长、再艰难,也要一起走下去!”此刻这些话说出来,几乎不需要草稿,蔡远远觉得就像是自己的心在自己说话。
许琴苇开始哭了。
“小雪跟我说,她有多么爱你。”
“小雪,她爱到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上帝,只希望上帝庇佑你幸福开心,纵然她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小雪?”
“是我,也是她!我们是一体的!”眼前的这个少女,熟悉到可以为她生死一起,但又遥远得像是失去了许多的童年最爱的玩具。面色带着恢复后的血色,但仍然显得苍白。灯光熄灭了,凭借的是外面的路灯和其他科室以及走廊的一些微弱光线。
蔡远远决定不打断她。
“从她那里我知道了那么多关于你的故事。那么多!
“我住在她家里两天,奶奶身体不好,一直在自己卧室里很少出来。小雪说奶奶也记不得客人样子,她有老年痴呆,眼睛也老花了,现在全靠她照顾。过一段时间,妈妈会想办法在本地找工作。
“圣诞节的那个夜晚,全城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下了一点点雪。我要求小雪带我去玩,我们去一家举办庆祝聚会的酒吧。我们玩到很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那个夜晚我们两个人往回走,过了地下通道,我们走上来,要经过一片植物绿化带才能够拦到车。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我们继续往前走,我问小雪,要不等一等再过去。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害怕。小雪说她也害怕,但是有路灯那么亮,我们跑过去就好了。二十几米的路,我们相互拉着跑过去。等我们到达那里,‘啪嗒’几声,附近的路灯熄灭了。被人用什么东西破坏了,光线太微弱,我只感觉到闪出两个黑色的人影。他们说乖乖跟我们走,不许叫嚷。
“我们都感觉到冰凉的利器贴着身体,那一定是匕首,我和小雪的手拉得无比的紧,我们慢慢被推搡着,往更加暗的地方挪移过去。我们被带回通道,我看见匕首的光芒像是野兽的眼睛,瞪着我和小雪。两个男子将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长相。眼看着他们就要带着我和小雪从通道旁边的出口出去,一转过去就是茂密的植物,以及大片的树林。离开了马路就再无逃脱的希望。在那一瞬间,小雪和我对看了一眼,她猛然把我一把推开,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冲我说:跑,快跑。
“我拼命地跑,我要去找警察,我要报案,但那是很深的夜晚,陌生的城市我认不出路线,我使劲地按手机,拨打110,但却占线。我浑身都是冷汗,紧张得发抖,我不知道再拖延下去会发生什么。两条腿不像是实际存在的,像是泥沙做成的,行走在洪水之中。我冲到有人的地方大喊,救人。但是我跟着几个人到了原地,已经不见人影了。没有小雪的人影,也没有坏蛋的人影了。
“那个位置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被我叫来的几个人看疯子一样看我,说,你确定真的出事了。我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两只手不停地比画着,我拉着他们不放手,他们反而更加笃定我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他们嘟囔着回去了。我又拨打110,这次终于打通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太害怕了,报告完情况和发生地点,我就一个人在路上走,然后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我去了旅馆的房间,把灯全部打开着,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把电视打开着,盯着屏幕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小雪,小雪不会……我一整夜都没有睡觉。”
“是小雪救了我。”许琴苇在蔡远远的怀抱里,像是溺水者唯一能够抓到的稻草。
“小雪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她,她遇害了!”
蔡远远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哭得这样厉害,像是明天世界就要不存在了一样。许琴苇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眼泪把蔡远远的衣服全部打湿,他唯有把她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等到她平静下来,蔡远远才问道:“后来,你怎么做的?”
“后来,我回家了。我在早上宾馆送的免费晨报上,看见了一则新闻。新闻说昨晚有一个年轻的女生遇害,该女生送到医院时,生命情况危急。报案人情况不明,猜测是路人。截止到发稿时间,警方判断,该女生激烈反抗当中,被行凶者持刀刺中腹部,最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说到这里,许琴苇把头深深埋在蔡远远的胸口。死了,小雪死了?何雪露,这个一点一点安慰自己、偷偷喜欢着自己、给自己写信交笔友、想办法开解自己的女孩子……死了?
新闻已经报道了,可以确认无疑。在她短暂的生命里,上天给她的没有公平可言。蔡远远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弥补这一点,也无法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
“所以,你很恨你的爸爸?”
“我恨他。如果不是他们离婚,我就不会离家出走,如果不是离家出走,我也不会遇见小雪,我更加不会去她家里,也不会在圣诞节拉着她一起出门玩,不会那么晚回家就不会遇到坏人。”
“再后来?”蔡远远轻声问。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敢去见警察,我回家了。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凶手有没有被抓到?”
“没有。后来,我每天都看当地电视台的新闻,时刻留意,却没有破案的报道。”
“我来喜欢你,因为我想代替她喜欢你,完成她的心愿。我不想你发现,所以我改了她的名字,但我把这个名字颠倒了。”
转校是要为死去的好朋友来完成爱情的愿望。蔡远远终于明白了。
“但是,我总是梦见她,她没有原谅我,还是没有原谅。我必须死掉才能够得到她的原谅。必须死掉……”说到这个时候,许琴苇号啕大哭起来,如果你见过盛夏最惨烈的暴雨,就能够想象出许琴苇在这一刻的大哭的情景。许琴苇的眼神开始涣散了。
“我看见小雪了,她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她……”
蔡远远用手指微微按住她的嘴巴:“一切都让我来承担。你不是故意的,小雪既然决定了要救你,就一定会原谅你的。”
蔡远远重复了一遍:“一切都交给我。睡吧。”
这句话,如同魔力咒语,无边广大。许琴苇闭上眼睛,抽噎着……良久,她急促的呼吸平息下来,她太累了。已经说了太多话,她还没完全恢复。蔡远远一下一下轻微拍着她的手背,节奏缓和如小夜曲。许琴苇的意识迷糊起来,哭得精疲力竭,她就很快便再度睡着了。
一切水落石出。那是一种深深呼吸出二氧化碳,让新鲜氧气进来滋养身体的释放。暗夜里发生的舍弃以及牺牲,在白日看来如同做梦,但陈述者自己刻骨铭心。
自己活下来了,朋友因为救自己死了。活着的人,其实背负着最重的考量。为什么做出牺牲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尤其是造成事件的发生是因为自己提出游玩。源头来自许琴苇,所以她不得解脱。错,都是她的错;罪,都是她的罪。
雨停了,只在夜晚下过一阵子,空气很清新。医生再度来检查,说已经可以出院了。
湛蓝的短信来了,问怎么情况了,还不跟她说一下,害她干着急,打电话又不通。是啊,忙着送许琴苇到医院,后来又照顾她休息,关了手机。蔡远远告诉湛蓝已经没事了,具体情况等回学校了再告诉她。
再度黄昏的时候,琴苇醒了,那些隐蔽的、最为沉重的过去,统统讲出来,有人听到了,她觉得人似乎轻松无比。像是童话里的理发师,看见长耳朵的顾客,却不能够倾诉,最后讲给了洞穴听,得到解脱了。
蔡远远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代表着一切。他包容她的一切,支持着她。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许琴苇才先开口说:“肚子好饿。”
“想吃什么?”蔡远远笑了。
许言永也来了,刚好推开病房门,听见了。
“想吃什么,爸爸去给你买!”
“想吃玉米羹,还想吃烤鹌鹑。我要爸爸给我亲自烤的!”醒来后的许琴苇确实人也变化了,仿佛新生。精神很好,甚至调皮地一笑。
许言永看出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情况,女儿都好转了。
“再不许做傻事了,爸爸永远会帮你的,不管有什么事!”
“不会的!”许琴苇笑一笑。
然后许言永出来,对蔡远远招手。蔡远远跟着出来,问:“现在出院吗?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了。”
他想了想,说:“不急着办理出院。”
蔡远远已经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了许言永。
蔡远远跟着他走出来:“伯父还有什么打算?”
“琴苇的事,你还有什么看法?”
蔡远远如实地说道:“也许,需要找个心理咨询师,专业地帮助琴苇。我想,她被这个心理包袱几乎要压垮了,现在即使倾吐出来,也需要继续开解。”
“想不到,在她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许言永叹息。
许琴苇再度入睡,很安稳。像是把自己最沉重的包袱转交出去了,终于可以轻松地安睡。
“何雪露呢?”
“我们是否要去她家里……”
“不,就让这个事情过去吧!已经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情了,也无可挽回,对于何雪露的家人,再提起来也只会是重复的伤害。”许言永的口气很坚定,为了维护女儿,他的想法也能够理解。
“好的。”蔡远远口头答应着。
但是,他无法不提。何雪露,小雪,在他人生最困苦的心境时候安慰过他,她那么地爱他,情愿默默祝福着他,而不是得到他,木头人也会被感动。对于许琴苇可以不提,对许言永也不提,但对自己,蔡远远觉得必须有个交代。虽然,一瞬间他隐约不喜欢许言永决断的口气。
许言永似乎觉察出蔡远远的抵触,他去不再说什么,转移了话题:“休息两天,你们就回学校吧。耽搁不少时间了!”
蔡远远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