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渐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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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谁都能得到它的。薛将军,皇兄很看重你,你千万——不要让皇兄失望。”

太子这样说。

薛暗惊愕。

当时,听见这话,他非常激动,低下头,双手恭恭敬敬接过了梅花簪。这东西乍看朴素,细看却觉得处处圆融,很值得玩味。

一个时辰后,他带着簪子回到飞鱼卫衙门中。他将它搁置在一旁,先处理公务,预备之后再好好察看。没想到就在他刚要松开梅花簪时,一股暴虐的气息从簪子上传来。

那气息和他自己的力量有些像,是黑沉沉的死意,却异常暴烈,仿佛充满怨恨、尖叫、质问、哭嚎……

他想甩掉它,却不能成功。梅花簪牢牢粘在他手中,又凉又烫,滋味难以形容;那股力量喷薄而出,带着浓烈的腥臭,从他手臂攀附而上,直直抵进他心脏。

——他原本会当场死亡。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之所以还能保有意识,是因为也就在那一瞬间,另一股力量涌了进来:纯白,温暖,柔软却坚韧,是蓬勃欢快的生命力。它包裹住了他的心脏命脉,牢牢护着他,不让那股暴虐之力毁坏他的命门。

——是云乘月给他的护身蝉。是她说她改造过的那一支。他本想带给老罗头,但这几天都没机会。

如果不是碰巧带着护身蝉,他已经死了!

但现在,两股力量僵持不下;他的身体成了战场。

他只来得及关门闭户,吩咐手下绝不能进来打扰。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嗅觉改变了:他能直接闻到活人身上的味道,而且那味道让他产生了浓浓的渴望——想吃了他们。

他竟然想吃了他的手下。

那不是传说中的死灵吗?

那他现在……是死灵?

薛暗头脑一片混乱,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到了现在。

他尽量想一些其他事,来缓解剧烈的疼痛。比如……想要吞噬他的力量来自梅花簪,而梅花簪是陛下的赏赐。所以陛下想杀了他?

可需要这样麻烦吗?如果陛下想要他死,只需要一句话。他根本不会违抗。他没有学过违抗。

薛暗有些茫然。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跟在陛下身边,他见过皇宫最深处的黑暗,那些阴森的黄铜长明灯,他总是跪在那里接受责骂,还有酷刑。

是的,酷刑。每当陛下心情不好,就会拿他出气。

不……他并没有不满,他生来如此,这是他诞生的目的,况且他早已习惯,他只是……

原来,会有不算熟悉的人,不仅没有伤害他,反而想要为他治伤。

就像现在,生机灵气温柔地流淌进他的身体,牢牢地护住他的心脏。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尽量轻柔地对待他的身体,想要让他感觉舒适一些。

她的力量……原来是很温柔的。

其实他应该愤怒。因为这枚护身蝉里藏了她的力量,如果他随身携带,是不是就给了她可乘之机?她明明是个神秘又麻烦的人物,不止一次扰乱律法,还涉嫌勾结死灵……

但是。

薛暗竭力翻了个身。他把头重重撞在地上,用疼痛对抗疼痛;疼痛碰撞,带来转瞬即逝的安宁,他就在这安宁中去拼命地吮吸那一点点温暖舒适。只要多一点点,就多了十倍的安慰。

在这露珠般短暂的安慰中,他闭着眼睛,恍惚听见有人说话。

——情感是很奇妙的。

对了……初学书文时,曾有人这样告诉他。

——情感是很奇妙的。当你想着自己很疼,疼痛就会加倍;当你渴望战胜疼痛,你反而会好过许多。

——人类的情感,看似柔弱无力,看似虚无缥缈,实则蕴含着至深的力量。因此……

等一等。

薛暗忽然疑惑起来:真的有人这样对他说过吗?

不……他是如何学会书文的?记忆之中,好像他天生就会这些,从来没有学习的过程。

那……这些学习书文的记忆,真的属于他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别人的记忆会在他的脑海里?

很奇怪……等等,他到底是谁?

这个突如其来的困惑不断盘旋,也不断放大,直到彻底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原本还保有一丝清明,现在却开始混乱。

如同感觉到了他的虚弱,那股外来的力量攻势更猛;它们死死缠在他心脏上,像植物生出尖刺,试图扎破生机灵力的防线。

“……”

他发出无声的嚎叫。剧烈的疼痛冲刷了一切思绪,他的身体不自觉弹起,重重撞在一旁的桌子上。但这一次,那种微弱的疼痛已经无法对抗体内的剧痛了。

……完了!

这个念头升起之时,薛暗却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

“——还好赶上了。”

“将军,将军,将军……!将军,振作一些!”

“庄夜,你现在有些碍事,能不能请你让开?”

生机灵光轻盈而来。

它们比体内的生机之力更浓厚、更轻灵,乳白中又蕴藏着细细的五彩闪光。它们裹住他,也包裹住了他体内的猩红之力,不让它进犯分毫。

云乘月……终于来了。

薛暗心中松了口气,身体再也撑不住,陡然跪在地上,接着又无力倒下。他躺倒在地,只能尽量撩起眼皮,去看那来人。

房里有光,而她背着光,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让我看看。”

她靠近过来,伸手覆盖在他心口。

“云……乘月?”他的嗓音干涩得出奇,难听极了,一点都不像他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就立刻紧紧闭上嘴。

“嗯。”她应了一声。

“庄夜……?”他竭力偏过头,看见了庄夜那满头大汗、神色激动的脸。

“将军,我将云乘月带过来了……您,您一定有救!”

庄副指挥使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这个发现让薛暗有些想笑,他也真的扯了扯嘴角。这场景难道不好笑?飞鱼卫的两个重要人物,眼巴巴指望着他们追捕的对象救人。

随着她力量的浸润,疼痛渐渐远离,他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睁着眼,看见半空悬浮着四个大字:斩死为生。

“这是你的书文?”他的思维重新清晰起来。

她没说话,瞥来一眼,似笑非笑,仿佛在说:才不告诉你。

薛暗莫名有些脸热。

“薛将军,”她开口了,“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张口,又迟疑。他学过为尊者讳,那他应该说陛下的坏话吗?

庄夜在旁边着急:“将军,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我知道!肯定又是皇宫里做了什么!”

她眉头微蹙:“又?”

庄夜看了他一眼,而他没说话。于是,他像得到了什么允许,狠声道:“将军进宫,十次有八次都没好事!总是好好的人进去,一身伤出来!”

“将军为陛下做事,从来恨不能赴汤蹈火,忠心可鉴日月!凭什么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被行私刑?”

这说得有点多了吧……薛暗轻咳一声,试图阻止庄夜。

可庄夜像是情绪上头了,仍旧愤愤:“看看,朝廷上那些尸位素餐的狗东西,哪一个不是待得好好的?偏生我们将军,比谁都累,得不到个好也就算了,还总是……将军,属下早就想问,凭什么?凭什么!”

薛暗哑声道:“君要臣死……”

“属下从来不信这些!”庄夜激动道,“而且,飞鱼卫中也不是只有属下一人,知道将军受伤之事!”

薛暗一惊:“什么?我明明……”

“将军,您是我们的将军,大家都关注着您,那些伤,那些血腥味,那些药和绷带……其他人怎么可能半点不知道!”庄夜说着,眼圈都红了,“只是看您瞒得辛苦,大家都不忍心拆穿而已。”

薛暗沉默了。

庄夜继续道:“将军可能不知道,以前阿刘还没退下时,总会第一个注意到将军受伤,然后就会去厨房做一碗猪肝面。”

“阿刘?”薛暗愣住了,“她,她也知道?”

“是啊。”庄夜带了些鼻音,“后来阿刘退下了,还专门把我叫过去,教属下怎么做好猪肝面……她过世的前几天,属下去看她,她还念叨将军,问属下,最近将军有没有受伤呢。”

阿刘……

薛暗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那张脸,那张属于女性的慈蔼的脸,带着一年深于一年的皱纹,总是怜爱地看着他。

——将军这样辛苦,要多吃一些,多吃一些,身体才扛得住。

他忽然很想再吃一碗猪肝面。他现在受了伤,失了血,确实很需要一碗热腾腾的、鲜甜沙软的猪肝面。

可是,阿刘已经死了。因为太清令,或者那只护身蝉,又或者……因为他所效忠的陛下?

而他明明知道……甚至,他明明可以阻止!阿刘去世之前,他不是已经得到了警告吗?如果当时他就去找了云乘月,如果他没有想着什么“再等等”——什么狗屁“再等等”!

薛暗张着口,好一会儿,才沙哑地“啊”了一声。

“老罗头。”他忽然含混地开口,举起手里那种护身蝉。这蝉一直被他紧紧捏着,却没有丝毫变形,依旧光润微暖。他把蝉递给庄夜,说:“拿去,给老罗头戴着。”

老罗头身体不好,比谁都更需要这枚蝉。

可是,庄夜望着他,却露出迟疑之色。迟疑之外,还有些伤感。

薛暗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庄夜?”他提高了声音,那分沙哑也变得更明显。

庄夜这才小声道:“将军,昨夜,老罗头也,也已经……”

薛暗呆呆地坐在原地,举着护身蝉的手臂慢慢地、慢慢地放了下来,最后颓然地砸在地上。

“这可能是我的错。”

云乘月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我重创了它,它急于吸收生命力恢复伤口,所以……大概制造了一批新的牺牲者。”

庄夜露出迷惑之色,薛暗却倏然抬眼:“竟然是你?!”让陛下“突发恶疾”的人,竟然是她?

她说:“抱歉,是我当时有些冲动,也是我没能将它一击必杀,才导致了无谓的伤亡。”

薛暗又是好一阵无言。

怪她吗?不,他更责怪自己。有机会而没有抓住,这是他的问题。

阿刘,老罗头……或者,还有他自己,还有飞鱼卫中的更多人?

他看向庄夜。这个属下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他忠心无二,如果他再坐视不理,是不是连庄夜也会成为牺牲者?

薛暗咬紧牙,口腔中的血腥味加重。

“云乘月……”

她注视着他,那双比任何人都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恶意,更没有嘲弄、冷漠……只有阔朗与平和。那种眼神,简直像在宽慰他,在对他说: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能理解。

就像她手中这份温暖坚韧的力量。

薛暗闭上眼。他抬起手,想要调整一下面具,却发现脸上的面具早就在剧烈的挣扎中破碎。面具的碎片就在不远处,像一个被击溃的幽魂。

那是陛下赐他的面具。有记忆以来,他一刻不离身地戴着,而现在,这面具却粉身碎骨,一如……

一如什么?

他不愿再想了。

他只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薛暗睁开眼,看向云乘月。

“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待她回答,他就平静说出下一句,“如果你能保护飞鱼卫其余诸人,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