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锦市逐渐沾染了初秋的凉爽, 高耸的写字楼阻挡了风声习习,仍带着一丝燥意。
吴长青作为维拉跨国公司大中华区负责人,和锦思的谢总就新能源汽车谈一起合作案。
合作案谈得步履维艰, 对方的言谈滴水不漏又步步紧逼,利弊分析得近乎犀利, 直指重点,直到谈完,吴长青才心有余悸地擦了下额头的冷汗,看向对面的男人。
俊美得如刀刻斧凿般的五官, 面庞比起之前见的几面要清瘦些,那股凌人的气势越发显现, 神情漠然,完全是野心家无视一切的眼神。
即便以获利颇丰的姿态谈成这次合作, 依旧没有半分喜悦的情绪, 反而像是完成了一场毫无挑战的游戏, 低头时眼中带着丝厌烦的倦怠。
后生可畏。
吴长青在心底喟叹一声,主动开口:“实不相瞒,谢总,锦市虽然是锦思的老家, 但相关政策偏保守,海城那边的环境可能更符合您这种大刀阔斧地出手方式。”
他看过谢承礼之前几次推动锦思插手新领域的手段, 凌厉又大胆。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锦思, 公司可能更偏向和海城那边的公司合作。
谢承礼顿了下, 眉头轻蹙,低头看了眼时间, 冷漠地应:“没兴趣。”
说完,他站起身, 刚要礼貌握手,吴长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吴长青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抱歉,我爱人打来的。”
谢承礼颔首,示意对方可以先接听。
吴长青笑了笑,转身小声地接起电话,只说了几句话便皱着眉头挂断了,脸色也不大好看,转头迎上谢承礼的目光,无奈地解释:“老夫老妻结婚久了,什么都淡了,平时牵手都像左手牵右手,让谢总看笑话了。”
谢承礼没有回应,只伸出手:“合作愉快,吴总。”
吴长青忙伸出手:“合作愉快。”
谢承礼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朝会议室外走去。
离开大楼,外面的天色有些黑了,谢承礼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谢承礼扫了眼屏幕,接通,没有开口。
程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这段时间忙得这么凶?在哪儿呢?”
谢承礼随意应了一声:“正要去城东别墅。”
程意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从海城回来,谢承礼似乎就再没去过格泰。
“刚好,”他咳嗽一声,“顺路经过我这儿,你过来一趟。”
“有事?”
“没事还不能找你了?”程意懒散道,“这段时间谢总整天忙着开会谈生意,多久没聚了?”
谢承礼看了眼窗外逐渐浮现酒店大楼的轮廓,许久“嗯”了一声,吩咐张叔:“在前面的酒店停一下。”
程意听见这话,知道他肯过来了,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果然不出十分钟,包厢门被人推开,谢承礼走了进来,气场冷得像冰,浑身透着一股冷血资本家的味道。
程意李遂几个人和他打了声招呼,程意递给他一杯酒。
谢承礼接过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桌面上,随意地坐在对面的沙发:“怎么突然聚了?”
“这不是快十一假期了,几个人都闲了。”程意耸耸肩,探究地看着他。
“怎么?”谢承礼没有抬眸,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淡声反问。
程意忙收起目光:“没事。”
他只是觉得,现在的谢承礼太冷静了。
从锦市回来,谢承礼就把自己的住处搬到了城东的别墅,再没有提过海城的事。
平时也照常办公、开会、谈合作、看文件,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他有一分一毫地分心。
如果说唯一一件反常的事,就是他把锦思在海城的业务,全部交给了分公司的负责人去做。
程意很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向安安静静的尤枝和鲜少暴露真实情绪的谢承礼闹成现在这样,可他却又隐隐觉得提到尤枝,可能会惹来谢承礼的不悦。
“对了,承礼,最近怎么没听你提尤枝了?”偏偏有人不知者无畏,在这个时候问了一嘴。
程意看了眼问出这话的李遂,心中咯噔一声,但因为同样困惑这事儿,并没有阻拦,一块看向谢承礼。
谢承礼拿着酒杯的手极细微地停了下,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断了。”语气随意到没有半点异样。
其他几人却沉默下来,李遂和程意对视一眼,干笑了几声:“怎么突然断了,尤枝也舍得……”
谢承礼喝了一口酒,沉吟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一年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李遂万分后悔自己嘴贱提起了这个话题,眼下也不说什么了,干脆拿起手机随意刷了起来。
朋友圈里,孙奥发了张大合照的照片,李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咳嗽一声:“这个孙奥,在那边待起来还没完了……”
话没有说完,在看见大合照右边的媒体人时顿住。
程意察觉到怪异,也凑上来看了眼:“孙奥怎么了?”
而后,程意也安静了几秒钟,抬头飞快地看了眼谢承礼。
察觉到对面二人怪异的目光,谢承礼眉心紧皱,沉默片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半小时前,孙奥发了一张某部海外大片的首映礼合照。
右边是前来采访的媒体人。
尤枝穿着白色的雪纺衬衫站在一众媒体人中,长发扎成了马尾,安安静静地看着镜头笑着,神情恬淡,眉眼自然。
“内个,承礼……”程意还想说些什么。
谢承礼将手机锁屏,看向他,表情冷静又理智:“怎么?”
程意动了动嘴,最终摇摇头:“没事。”
这晚几个人到十二点才散。
谢承礼喝了些酒,坐在后座上休息,窗外走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大概是喜欢这辆车,二人不觉多看了几眼。
谢承礼瞥向窗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的情侣衫上,定了片刻移开视线,脑子似乎更眩晕了。
张叔小声问:“谢先生,回去?”
谢承礼隐隐约约说了句什么,就紧皱眉头,靠着后座闭上眼睛。
再清醒过来,是被张叔叫醒的。
谢承礼揉了揉额角,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面不是别墅,而是格泰公寓。
“怎么来这儿了?”谢承礼按了下太阳穴,沉声问。
张叔迟疑了两秒:“您说要来这的。”
谢承礼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来,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下了车。
格泰还是之前的老样子,谢承礼进了公寓便靠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神被酒精染得逐渐迷离。
手臂碰到了什么,谢承礼拿起来看了一眼,向日葵的抱枕。
谢承礼顿了顿,盯着那个抱枕很久。
或许是酒精作祟,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回忆起关于尤枝的一件小事。
最开始带着尤枝聚会时,尤枝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不断有人来敬酒,他也就随意地喝着,直到他的衣袖被人轻轻地拉了下。
谢承礼转头,尤枝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谢承礼,你能不能少喝点酒?”
他当时只笑着反问了一句:“嗯?”
尤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对你身体不好。”
可后来又一次,公司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他是真的高兴,当晚也多喝了几杯。
那次尤枝没有阻拦,他反而生了兴致问她怎么不劝他少喝酒了。
尤枝笑盈盈地说:“今天难得高兴,应该庆祝啊。”
记忆从回忆中抽离,谢承礼后知后觉地发现,最开始的尤枝,其实并不是安静乖巧的。
她会主动将他的酒杯拿走,会在他生病时合上他的电脑,拉着他去休息,会在路上看见了美好的风景,然后拍下来发给他,会因为他胃不好,制止他吃辛辣的食物,会在看见他打牌输筹码时,震惊地睁大眼睛小声嘀咕“好多钱”,会在做多了饭菜时,故作苦恼地说“剩下的给你吃好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的呢?
谢承礼皱紧了眉头。
随后想了起来。
是在她问他“为什么是我”,而他回了她一句“因为你很安静”之后,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安静。
窝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诗歌集,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谢承礼猛地睁开眼,脸色阴沉地将挤在脑子里的记忆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