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韫林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 总觉得有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搞得他心烦气躁。
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值得烦躁的, 备课、上课、做研究、写论文……每件事都同往常一样, 按照他喜欢的步调有序推进。
真要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便是每天的晚饭, 都得自己去食堂解决。
虽然忻棠只给他送了一个多月的饭, 他的胃却被惯坏了,一到六点就开始饿。
而且耐饿程度也大不如前, 稍微拖上一阵子就不舒服。
胃不舒服,注意力就很难集中, 注意力不集中, 事情就做不下去。
因此每到饭点, 他就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 先去填饱肚子。
他有着随时随地思考的习惯,无论是走路、吃饭还是洗澡, 大脑都能自动开启沉思模式, 让他专注在数学世界里,不被外界打扰。
可现在,他却动不动想起忻棠。
就好比眼下,他坐在食堂里,吃着人气最高的大排饭,却想起她做的红烧猪排。
裹着一层淀粉的大排煎得两面金黄,在调好的酱汁里熬煮过后, 一口咬下去, 滑嫩软糯、满嘴鲜香。
哪像碗里这块, 又柴又咸, 他咬了两口就嫌弃地搁在一旁,再也没动过。
在郁韫林越来越嫌弃食堂饭菜的日子里,忻棠忙得脚不沾地。
有了郁承晏的牵线搭桥,与学校合作开设的烘焙教室进展顺利,惜惜所在的春蕾幼儿园已经正式开课了。
被一群软萌萌的小可爱围在中间,看着一张张纯净稚气的笑脸,忻棠的心都要萌化了。
她发现自己很享受这样的课堂,于是拜托郁承晏帮她继续推进与砾石教育集团旗下其他学校的合作。
郁承晏很给力,很快帮她联系好了董事长,还打算亲自陪她去谈合作。
除了新业务的开展,下个月的优惠活动也要赶紧策划起来。
这天晚上,忻棠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忙碌了一整天,疲累的身体在水波的温柔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她满足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枕着浴缸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该做什么活动才能吸引到更多的客流。
五月份——除了劳动节,最能做文章的便是母亲节了。
想到母亲,她的心蓦地一抽。
陈年旧事紧接着地从心底涌上来,像污浊的淤泥,瞬间就将她清朗的心湖搅得天翻地覆。
她记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曾这样泡在浴缸里,然后……
当那可怕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窒息感紧随而至。
霎时间,忻棠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从浴缸里霍然起身。
只听“哗啦”一声响,水滴四溅中,她匆忙跨出浴缸,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浴袍,往身上胡乱一裹便拉开门,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清凉的空气迎面扑来,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脚下的步子却一刻未停。
原本守在门口打盹的啾咪见她出来,迈着优雅的猫步慢悠悠地跟上去,可刚到卧室门口,就听“砰”的一声响,房门在它眼前关上。
“喵——”它站在门外,昂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委屈地叫了一声。
忻棠却没有听见,她顶着还在滴水的湿发匆匆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精装书,然后曲起双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原因,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手里的书很旧了,硬壳的边角磨损得厉害,里头的纸张也已泛黄。
她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遍,反正书里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背出来。
可此时此刻,她依然像第一次拿到它时那样,从第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往下看。
当看到那些触动她心弦的文字,也依然像第一次看到那样,感动得热泪盈眶。
【*“你有什么喜欢的谚语吗?”男孩问。
“有呀。”鼹鼠回答。
“是什么?”
“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那就吃口蛋糕吧。”
“这样啊,这句话有用吗?”
“每次都管用。”】
看到这里,忻棠含着泪的眼睛里又渗出一丝笑意来。
她想,她之所以迷恋蛋糕,应该是从这句话开始的吧。
【*“善待自己是最大的一种善良。”鼹鼠说。】
翻到这一页,她的手指蓦地一顿,目光定在那一行字上,久久没有移动。
她想起送她这本书的少年。
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他不是戴着口罩,就是背着阳光,她从未看清过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有过短暂的交集,又很快走散在茫茫人海。
可隔了整整九年,他的话依然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
“你再爱她也要保护好自己……善待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漫漫长夜,她在黑暗中孤独行走,而他像一盏灯,虽然微弱又模糊,却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如果此生有幸,还能再见到他,她一定会郑重地对他道一声谢。
想到这里的时候,忻棠才发觉,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颤抖。
呼吸也平静了很多,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将书紧紧抱在怀里。
【*鼹鼠说,我发现了比蛋糕更好的东西。
拥抱,比蛋糕更持久。】
鼹鼠没有骗她,拥抱真的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即使,她抱的是一本书。
发梢上的水一点一点渗进浴袍,沾湿她冰冷的皮肤,胸口那波汹涌的污浊浪潮渐渐褪去,她的心湖又恢复了一片澄澈。
*——*
周五晚上,郁韫林照例回老宅吃晚饭。
圆形的大理石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祖孙三代四人围在桌旁,安安静静地吃着。
家里的饭菜比食堂精致很多,做饭的张嫂在郁家干了近二十年,厨艺精巧,深受老爷子喜欢,就连向来挑剔的郁承晏也不时夸赞她的手艺。
郁韫林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常常在吃饭的时候陷入自己的数学世界,很少在意食物的味道。
可今晚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觉得饭菜不对口味。
就拿米饭来说吧,蒸得太硬了,一口饭要嚼好久才能咽下去。
忻棠做的饭就软硬适中,而且会加些小米、黑米之类的粗粮一起煮,吃起来特别香。
就在他暗自比较的时候,郁老爷子突然开口:“韫林,姗姗奶奶住院,你去看过吗?”
郁韫林咽下嘴里的饭,随口回道:“没时间。”
老爷子夹菜的筷子一顿,看着他说道:“我听说老太太明天出院,你后天抽个时间,去叶家走一趟。”
郁韫林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道:“后天要开组会。”
老爷子皱了皱眉头,“不至于要开一天吧?”
郁韫林淡淡地解释道:“下午开组会,上午、晚上改论文,都是提前和学生定好的,改不了。”
每次让他去找叶珊珊,就拿学生当借口。
老爷子压住心底的郁气,耐着性子说道:“那些事情不能安排在周中吗?你不过周末学生也不过?人家不要休息放松、不要谈恋爱啊?”
郁韫林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带的学生,自然与我志同道合。”
郁老爷子:“……”
郁承晏原本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饭,听到这里,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爷子瞥他一眼,又瞪向郁韫林,“你的学生还年轻,不谈恋爱也没什么,你呢,再过两年就三十了!”
郁韫林嚼着饭没吭声。
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可老爷子总是置若罔闻,他便懒得再说。
郁承晏在一旁调侃道:“爷爷,男人四十一朵花,三十怕什么,花骨朵还没长出来呢!”
老爷子扭过头,举起筷子点点他,“你也别得意,等我解决了他,再回头收拾你!”
郁承晏假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冲郁韫林笑道:“韫林,你千万要顶住啊!”
郁韫林面无表情地瞅他一眼,却见一直埋头吃饭的惜惜突然放下筷子,直起小身板开心地大声宣布道:“我吃完啦!”
老爷子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伸长脖子看去,果然见惜惜面前的小碗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饭都没剩,顿时点着头笑道,“嗯~还是惜惜最乖!”
郁承晏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哇,惜惜竟然吃的比爸爸还快!”
惜惜得了表扬,笑得一双大眼睛眯成了缝,她跳下椅子,跑去餐边柜捧回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银色保温袋,冲着郁承晏说道:“那我吃小蛋糕啦。”
郁承晏:“……”
原来是为了吃小蛋糕才吃得那么快……
他当即收起笑,正色道:“惜惜,你刚吃饱饭,不能马上吃小蛋糕。”
惜惜皱起肉嘟嘟的小脸蛋,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棠姐姐说,这是饭后甜点——饭后甜点,不就是吃完饭吃的吗?”
听到“棠姐姐”三个字,郁韫林耳朵蓦地一动,当即转头朝那保温袋看去,果然见袋子上印着一枚浅黄色的新月logo。
他顿时蹙起眉心,问郁承晏,“这是她自己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