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遵谄媚的应了声,随即迈步先走出去,而后绕过照壁进了内堂。
孟元元双手端在腰间,唇角抿了抿,随后毅然也跟着进了内堂。
较之正堂,内堂这边似乎更加阴冷。明明外面日头猛烈,偏得这里让人觉得森冷。
一侧的太师椅上,贺滁坐在那儿,身着青褐色官服,未着官帽,看上去并不像身体不爽利的。
“大人,人带来了。”涂先生弯下腰,在人耳边轻声道。
贺滁坐正身子,往站着的两人看了眼,也就开了口:“孟元元,你与海寇私下交易,私货囤积家中。公然违反大渝朝律法,市舶司有权前去搜查。”
孟元元看过去,心道人在说这话的时候,恐怕家里已经开始搜了罢?
什么海寇的私货,怕是人想找的是别的东西罢。
按理说,这个时候被冤枉了,总该说几句话来辩解。可孟元元深觉无用,或许从那日贺滁的人去追捕孟修筠,就证明已经被这些人盯上。
“没有话说?”贺滁打着一副官腔,至少面上还肯做出一副公正模样。
说着,一只手抓上另一只手,挠了几下,嚓嚓的声音有些明显,脸上同样闪过难受。
孟元元看了眼,察觉贺滁的手肿着,上面布着些米粒大的红点子,恰似当如贺勘手臂上被蚊子咬的那样。
“民女想问一声,是什么样的私货?我们茶庄是做海贸生意,但都是往外面出,卖货去海外,并不做往内销的生意。”
这些人真是,找借口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吗?
“那可不一定,”孟遵插上话来,“说不准就是拿着茶庄打掩护,暗地里做走私的事儿。”
孟元元皱眉瞅了眼这个二叔,为了除去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二叔这样清楚,是之前做过?”
“胡说!”孟遵狠狠瞪眼,如今就孟元元自己一人,那贺勘早就藏身洛江,恨不得上去直接将她踩死。
“行了,”贺滁忍下手上奇痒,出口打断两人,双手分别搭在椅扶手上,“到底有没有,查查便知。若冤枉了孟娘子,市舶司自然会致歉。”
这些话说出来,孟元元一个字都不信。
“大人,”涂先生适时开口,“为防走漏风声,属下以为当把孟家所有相关人等,尽数控制起来。”
孟元元看过去,眼中愤怒又不可置信。除了她,怎么家中仆从,茶庄中人,也要一起算上?
下一瞬,贺滁想也不想的点头,道声也对。
“不过,”涂先生话头一转,看向孟元元,“要是孟娘子自己说出来,大人也会明察秋毫。”
所有话都是涂先生代为来说,贺滁只是嗯了声:“是这样,孟娘子指不定是被旁人利用了。人心险恶,辨识不清。”
孟元元心中发笑,然面上仍做不知:“不知大人想找什么?”
见她如此,贺滁给了涂先生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往前一步:“我们大人在找一把钥匙。实不相瞒,是大人查到线索,贺勘大人遭难是海寇所为,人或许不幸已经落到贼手。也因此,我们才怀疑娘子你。”
“他,被海寇带走了?”孟元元问。
见她开始紧张,涂先生也是叹了一声:“贺编撰是咱们贺大人的侄子,大人当然挂心。听说那些海寇在找什么钥匙,娘子要是知道就拿出来,大人这边也好想办法。”
整个后堂顿时一静,孟元元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彼此间一唱一和的,红脸白脸黑脸齐齐上场,时而恐吓时而哄骗。若是一个心力不定的女子,此时一定彻底慌了神罢。
“没有,”她清凌凌的声音说道,字字明白,“我不知道什么海寇走私,更不知道钥匙,大人想查便查罢。”
“啪”,贺滁面色沉下,一张拍在桌面上,鼻尖送出一声冷哼。
涂先生当即呵斥一声:“大胆妇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孟遵跟着搭腔,指着孟元元,“大人,她就是嘴硬,让她挨上板子什么都会说。”
贺滁眯了眯眼,瞧着几步外瘦弱的女子:“可惜咯,一个美人儿打残了,以后有哪个郎君会要?”
孟元元仍是不语,左右那什么钥匙交出去,也是死路。
“罢了,”贺滁抓了抓发痒的手背,心情很是烦躁,“拖下去打。”
“打板子?市舶司里可以用刑吗?”孟元元开口,瞪着双眼,“就算真的牵扯上案件,那也是要州衙来审。”
市舶司,只是打理海上经贸的衙门,什么时候可以随意对人审讯了?
涂先生奇怪的笑笑:“孟娘子太天真了,莫要忘了今天是谁在跟你说话。一个小小权州府州衙,管得了京城贺家吗?”
说完,拍了下双手,下一瞬从外面进来两个衙差。
“绑起来,带下去打。”涂先生面上一狠。
“对,”孟遵也跟着咬牙切齿,恨不得指上孟元元的鼻子,“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两个衙差过来,便往孟元元身上套绳索。
正在这时,一个人大步迈了进来,后堂的人不禁全看过去。只见那人身高腿长,一套修身衣袍,很是干练,正是去给贺滁办事回来的穆课安。
“表妹?”他看着孟元元,以及挂在她手臂上绳索,眉头随之皱起,眼中起了怒火。
贺滁没想到人会这个时候回来,提醒般的咳了声:“穆都吏这是什么规矩?不通传就传进来。”
穆课安好歹抱了下拳:“大人,卑职是有要事通禀。”
幸好是听了明叔的话直接进来,等着通传,孟元元早不知被带去什么地方了。他不急着帮孟元元,而是先说出自己进来的原因。
“快说。”贺滁显然是没了耐性,尤其双手的痒意,根本不是表皮原因,更像是肉里的痒,甚至是发自骨头中。
穆课安上前两步,往孟元元看了两眼,确定人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中书令梁大人已经到了权州,此时应该快到市舶司了。”
眼可见的,贺勘脸上浮出惊讶:“梁中书?他不是困在洛江上吗?怎么可能过来。”
江水上涨,官船没有走动,说是等水退下。他这边一直有梁中书那边的消息,怎么会人就突然到了权州?
穆课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听说是走旱路来的,周折了些,不过路上顺利。”
正说着,正堂传来说话声。
后堂这边的人根本无从反应,眼见着苏知州就率先进来,一脸堆笑:“贺大人,中书令梁大人来了。”
随后,身着暗红色官服的梁中书走进后堂,随之四下扫了眼,看到了被绳子捆住的孟元元,不禁疑惑一声:“是本官来的不巧,耽误市舶使了?”
后堂中乍然多了不少人,生出拥挤的感觉。
孟元元看去梁中书,是个看上去相当严肃的人:“大人,民女冤枉!”
她大喊一声,压住了整个后堂的声音,眼神也往梁中书身后看,可是没有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身影。
“哦?”梁中书不禁一笑,与一旁的苏知州笑言,“这喊冤之事不该归你的衙门管吗?怎的跑到市舶司来了?”
苏知州一脸不解,询问一般看去贺滁:“贺大人这是何故?这小娘子是犯了何事?”
“私通海寇。”贺滁从座上站起,顿觉头疼得厉害,“市舶司有权追查。”
闻言,梁中书点头,有些赞成道:“为了大渝,这等事情是该谨慎,细查也好。”
贺滁瞪了涂先生一眼,道:“还不把人带下去?”
涂先生赶紧应声,对着两个衙差使眼色,将孟元元带下去。
“且慢,”梁中书往前踱了两步,站去贺滁面前,“本官这里也有一件关于海寇的事,不如和市舶使一起听听,万一是一伙人所为呢?咱们也好早想办法,除之。”
贺滁盯着来人,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心里如何不愿,可是仍需答应:“自然,就依中书大人之言。不知,大人所说的海寇,是什么事情?”
梁中书笑笑,严肃的脸上一双有神的眼睛:“是因为一件稀世宝物,被海寇自官船上掠走。”
“哦?”贺滁两只又肿又痒的手背去身后,顺着说道,“如此大胆,是该狠狠打击。”
梁中书赞成的点头:“还好,本官这边已经找到线索,料想那些贼子也躲不了多久。”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心思各异。涂先生不禁就往贺滁看了眼,多少露出些心虚来。
梁中书与贺滁面对而站,旁人或许感觉不出什么,但是两人眼神中早已有了几番来往。
倒是不明就里的苏知州站到两人中间,道了声:“梁大人才来权州,就说来市舶司与贺大人商议。要说这些海寇,权州的百姓可是深受其苦,尤其是出海的商船,碰上了就是九死一生。”
贺滁此时也镇静下来,将无关人等遣出了后堂,并邀梁中书落座上首位置。
“说起来,本官这次前来,机缘巧合之下竟是救下了贺勘贺编撰。”坐下后,梁中书也不磨蹭,直接明言,“那些海寇劫击官船,谋害官员,当真十恶不赦。”
说出贺勘名字的时候,在场不少人面露惊讶,有心虚的,有惊讶的。
而心中最为激动地,当属孟元元。多日的煎熬等待,终究等到了他平安无事的消息。
眼睛没来由发酸,她就知道,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一手布下的棋局,怎么可能自己出事?
也正是此时,又有人进了后堂来。
年轻郎君芝兰玉树,身着绯色官服,神色清明。就这样稳步走进来,姿态端正的对在座几位官员行礼。
“见过诸位大人,下官已经确定劫官船之人是谁。”贺勘抬眸,首先看去最边上那抹纤细的身影,是他一直挂念的妻子。
他回来了,这次所有事情以及恩怨,便来个彻底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