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2 / 2)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话没说完我妈就捂住了我的嘴,“不许你责怪自己,我不许,你一定要好起来!”

我肯定会好起来啊,只要不吃竹板炒屁股肉我怎么都能满血复活了。

但当我打算拿瓷片割破手的时候,却发现不太好实施。我就问自己能不能只跪不割啊,答案是肯定的。最后我跪在地上等我妈回的家,虽然说完我预想的台词以后她并没有和我一起表演,但最后还是原谅了我。那天晚上,摔碎了花瓶的我居然还吃到了一颗糖!

我可真是个神算啊!

可是神算也有不能说的秘密,我发现我只能算出来我自己的未来。什么考试考不好啦,老师要叫家长啦,我奶奶要给我包红包啦……小伙伴们被我唬得都跑来找我占卜,我却啥也说不出来。

最忠实的是我的迷妹丸子,小时候她被其他男生恶作剧,本仙人挺身而出救了她。此后,她便一直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对着那几个男生说“我算出来了,你们再欺负她的话,她爸爸会来打你们”。

那几个男生被吓跑了。丸子信以为真,以为我真的能未卜先知。

有天,她跑来问我:“阿南阿南,我今天要去参加钢琴考级,你说我能过吗?”

我看着她那张鼻涕都没擦干净的脸,内心一片空白。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丸子每天下了钢琴课回来,唯一和钢琴接触的时间就是把娃娃摆上去,让娃娃走路,一边走还一边“嗷呜”地配音。

不客气地讲,这样的要是考级过了,我考试怎么可能会倒数?

但是丸子的老师好贵的,每次就来一小时,板着一张脸,好像苍蝇站上去都立不住脚一样。听丸子说,那是她爸爸的同学,名字前面还加着音乐学院副教授的称谓。

她曾傻傻地问我:“音乐学院副教授是名字吗?他的名字好长啊。”

我象征性地安慰丸子,告诉她一定可以的。

可我哪知道,那厮听到我的保证后回家高高兴兴地吃了两根冰棒,结果下午考级的时候闹了肚子。考官没同意她去厕所的请求,她竟拉在了裤子上。考官当场黑脸,表示下次考级也不会轻易让丸子考过去。

丸子爸妈的生气可想而知,把她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小伙伴们都说,“这个丸子羞羞,这么大了还不会上厕所。”可我知道,丸子好歹解放了,不能考级的钢琴在她父母看来还不如玩脚趾。

所以,就算我的预感差得这么多,却间接地让丸子躲过了最怕的钢琴。自此,她对我更加得爱戴、崇拜了。就算只有一颗糖,也要分给我半颗,尽管很多时候是不会落魄到只有一颗糖的。

她爸爸把她送去学书法了,书法老师是一个好看的大姐姐,身上有浓浓的香味,可是又不像我妈化妆台上那瓶呛人的香水味。丸子说那是墨的味道,可香了!

我问她你这是喜欢书法了吗?她不置可否:“不喜欢也不行啊,我爸单位有书法展,他让我去参加。而且慧姐还给我买糖,不要白不要。”在这方面,丸子的智商是唯一在线的时间了。慧姐确实比前一个钢琴老师要好多了,她是丸子爸爸单位的秘书,每天抽空教丸子写字也算是工作内容。

她有多好呢?就连对我这个臭小子邻居也很温柔,不会赶我离开书房,还拿自己的手机给我玩俄罗斯方块,并从桌子上抓一把各色各样的糖给我。不是大白兔,是看起来很高级、很贵的巧克力。

那次的书法展上,兴许是冲着慧姐说的“丸子写得不错”,给她爸爸争了光。她爸爸和她妈妈终于发现了丸子的“才华”所在,便让慧姐经常来教她。

知道这个“噩耗”之后,丸子的脸比墨还黑。

因为书法的缘故,她算在她爸妈那里有了免死金牌,也买到了她人生中第一盒桌游——狼人杀。

我最开始接触这个游戏,的确是从丸子那盒崭新的狼人杀牌开始的。

大院里凑一凑,能有十个人,一把九人局里,三张民牌,三张狼人牌,一张预言家,一张女巫,一张猎人,还有一个法官是我们轮着当。说实话,按我未卜先知的自我定位来说,我更想拿到预言家的牌,带领我的好人队伍赢得胜利。

可我老抽到民牌。

在我眼里,民牌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牌了,大多数时都做了炮灰。这让自命不凡的我怎么甘心呢?

又一次,我拿到了民牌,丸子是一张狼牌。他的队友想杀掉我,结果丸子不乐意了,急得当场喊道:“二胖、大虎你俩干啥!不能杀阿南!你们再杀阿南我就不带你们玩了!”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丸子、二胖、大虎三个小铁狼。

其他两个小伙伴被气得当场退出,走前甩下一句,“丸子你就光和阿南玩吧,你这个鼻涕虫!”

十个人顿时只剩下了八个人,我正在头痛怎么办的时候,丸子突然号啕大哭。大虎的弟弟拽她的辫子,气鼓鼓的模样,脸蛋儿都要滴血了。如果说丸子是我的迷妹,那二虎对大虎的追随简直是我们大院家长的夸奖典范。兄友弟恭,可能就是他们俩的代名词了。

小时候我不敢和大虎打架,因为二虎会站在旁边哭。把我妈闹出来的话,不管我打赢还是打输了,都得吃上一顿竹板炒肉。

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丸子排挤出了游戏,二虎当然气不过了。拽着丸子的辫子死不撒手,丸子扭头咬了二虎的胳膊。我赶紧分开了这两个“小狗崽”,结果二虎还迁怒于我,觉得是我逼走了大虎,哼着鼻子扬长而去。

这下好了,七个人了,配置实在简单的可怜,高兴的是我连着几把都是预言家。意外的是,丸子居然也每把都是女巫。

几局下来,就没有人愿意和我们一起玩了。你们想想看,一共六张牌,怎么可能把把都是我当预言家,丸子当女巫呢?大家都是想拿神牌的,没有人愿意一直当坏蛋或者普通人。

有个小女孩生气地大叫:“丸子你骗人!我看见你把好牌藏起来了!你和阿南骗人!”

经此一闹,大家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我和丸子。

在我看来,丸子把我在同龄人里的威信全都败坏了。我变成了一个玩游戏只想当主角、不尊重游戏,还耍赖的家伙。不对,是两个,我和丸子。

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和她就这样一起成了众人眼里的小骗子。两个人是没法玩的,我心里虽然生气,但也知道丸子是为了我,因为我小声说过“好想玩预言家呀”。

她把我想要的,就这么傻乎乎地直接给了我。什么民牌、狼牌,她都视而不见,因为我是她认下来的预言家。

我的心里被暖得黏糊糊的,像是口袋里被体温暖化的巧克力。撕开锡纸的那一刻,虽然没有想象的好看,但尝一口却会发现,比规整的时候要甜得多。

我语气软了下来,“那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丸子突然抬起头,“阿南我们俩玩啊!”

这是我玩过的人数最少的狼人杀了,只有两个人。丸子把预言家牌和女巫牌留了出来,这把连一张狼人牌都没有。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玩。随后她乐呵呵地说,这样你就不会被坏蛋刀了,我可以一直救你!

后面还有一句,我没有听清。很久以后,我才从她的嘴里得知当时那句少女的轻叹——“只有女巫牌是女孩子诶,我想和你凑一对。”

其实我们都长大了,只是彼此不知道而已。

我还是打着系鞋带的名目蹲在她家附近,一遍又一遍地拆、系鞋带,来回地绑上蝴蝶结又松开。每天我都怕被她发现其实我不是永远起这么晚的。

人类是很肤浅的动物,青春充满了自卑和遐想,现实生活没有观众,你不能指望你爱的人从你别扭的语言中读懂你的内心。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应该保护她呢?

很久以后,我不断地反问自己,却突然发现,也许是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与周围人截然不同的“神仙转世”,也许是我利用小时候的小聪明不断地得到了丸子的善意。在那个单纯的如同白纸的年纪里,她的生命布满了我幼稚的涂鸦。但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对于这种馈赠无知无觉,无所顾忌地挥霍,就像从来没拥有过一样。

大一的时候,我被大一届的学姐迷住了,她辩论时那副激情昂扬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可爱,连带着我对辩论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那个时候我也傻乎乎的,并没有想过和学姐告白。在我的潜意识里,学姐这样天神般的存在岂是我能染指得了的。我开始加入辩论社,在我因为浅薄的发言丢了人以后,就每天筹谋着下次活动的发言,想要惊艳住她。

在那段时间里,为了准备下一次活动,我请遍了同学帮我出题,酬劳是每人一支小雪人、一瓶可乐,几乎掏空了我当月的饭钱。可我请了那么多人,却忘记了其实我大可以直接去请学姐。

拿到题目以后,我上网查找了大部分内容,然后拿着一堆没整理的东西去给丸子。高中的时候丸子语文非常好,她是古板的语文老师张老头最喜欢的学生,还被他推荐去参加了全市的作文比赛。小时候甩鼻涕的丸子突然变成了甩奖状的优等生,而我的心里竟然并不觉得奇怪,仿佛丸子本来就是这样。丸子会帮我整理出来一张稿子,我就拿着它去上台比赛,赛后经常被学姐夸一句:“今天××观点不错啊,和我想的差不多!”

能经常得到学姐的夸奖还多亏了丸子,我一高兴就会带她去吃麦当劳,可她爸不让她吃快餐,她也特听话,搞得像我拉着她投敌一样悲壮。那天,在她的半推半就下,我点了全家桶和巧克力味的圣代,丸子把自己吃成了一颗肉丸的模样,眼睛也笑地眯成了一条缝,“阿南真是大好人!请我吃饭的你最帅了!”

我被奉承吹捧得几乎找不到北,但下一秒我就跌回了现实——钱包里就剩下了四块三。这个月才刚刚开头啊!不对,这个月另说,此时在付款台我没钱怎么办?我刚打算觍着脸和丸子借,视野里便出现了400块钱。那是我一个月的伙食钱。

拿着钱的是丸子的手,我抬头,果然看见了那张我熟悉的脸。

她一副了然的神色,机灵地说:“姑奶奶和你学会预言啦,算出来你没钱。省着点用啊,不然我算你下个月不但还不了钱,还会被阿姨打!”

当时的我敲着她的头,半开玩笑地说:“那以后就靠您老人家给我算命了。小时候给你算太多已经不灵了,本仙的灵气都给你用光了。”

可我没想到,丸子没算到接下来的事情。和我不一样的是,我预感自己要发生的事情无比准确,但丸子是预感我,她预感到我会没钱,预感我会挂科,然后给我借钱给我补习……我的预感处处都在坑丸子,而她却是为我坑了自己。

自从我半助力她从钢琴改学书法以后,那个给我们巧克力吃的慧姐,一直教到了现在。一次偶然,慧姐看见丸子缠着我玩两人局的狼人杀,观战时不禁摇头,“连狼牌都没有,玩得很无聊啊。”

我不知道慧姐当时说这句话时是什么心境,是否觉得丸子拿着女巫牌却不用药太浪费了,所以给她的身上来了一刀。

谁也没想到,丸子爸爸和慧姐在一起那么久了。他们是从书法展的时候开始的,甚至就在与丸子一墙之隔的地方耳鬓厮磨,日渐恩爱。丸子的妈妈经常出差在外,唯一在家的她没有识破这一层奇怪的关系。

她之所以发现,是因为肚子疼提前回了家,她到家的时候是四点,却看见了一双本应该在七点才出现的高跟鞋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她默默地站在房门口,等着里面逐渐安静下来。

她后来和我说,在那一个小时里她想了很久,甚至那一刻她头发上还绑着慧姐送给她的头绳,嘴里吃着慧姐买的巧克力。或者那是慧姐用她爸爸的钱,一步一步把她诱拐的证据。

最让人心寒的是,慧姐出来以后没有管肩膀上还没整理好的肩带,一脸理所当然地指挥她,“你今天翘课了吗?志生在里面洗澡,我们提前上课吧,下课我再洗。”

丸子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把,大吼着“小三不要脸”之类的话。她的词语库实在贫瘠,连骂人都不知道该骂什么,平时被我欺负都回不上话,更何况是老谋深算的慧姐。甚至在她爆发以后,慧姐柔美地抚弄着头发,示意丸子和她去书房说话。这中间志生,也就是丸子的爸爸始终没有出来。没人知道他是怕面对崩溃的女儿,还是真的因为水声没有听见。

丸子没有详细地和我说她们的谈话内容,只是说了慧姐告诉她人总要有点现实感。

“白莲花。”慧姐这样称呼她。

我暴怒地想立刻去找那个女人算账,可丸子拽着我,死死地。

“陪我玩把狼人杀吧。”披散的头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无比,好似书中写的水仙花,稍用力就会捏破一般。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两个人的狼人杀,根本没有什么规则了。我早就做好了打算,要么陪她,要么不玩。

我拿着预言家的牌,在第一轮的晚上翻开了她的牌,是一张狼人。

天亮了。

“我的底牌是预言家,丸子同学,你是我的女朋友牌。”

丸子抬头看我,慢慢地把自己的牌翻过来,“阿南,我,我不是。你不要觉得我是卖惨让你可怜我……”

我轻轻摇头,握住了她翻牌的手,“在我们的游戏里,狼人是预言家的女朋友牌,它从来不舍得杀我,我也不舍得去查她。”

女巫也好,狼人也好,我都愿为你预言。

此后一生你还是挂鼻涕的小女孩,我还是神棍小男生。

芒果千层都是你

我有个“兄弟”叫芒果,我认识她很多年了。我蹭她的芒果吃也好多年了。我原以为她在我心里一直是我的兄弟,直到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后来有一天,我吃到了一道甜品,叫芒果千层,但是没有千层,也不是最纯粹的芒果。

也许芒果千层里没有千层的原因,就是因为在等着芒果去填充,去布满,去一层一层地丰富起来。

我想吃的芒果千层里,都是你,是很多很多和你的记忆。

——引言

我从小就讨厌我的名字,一个极其奇怪的名字,徐子衿。我爸是个搞文学的青年,当年见到我出生,老徐家三代单传的独苗降世,据传他高高兴兴地抱着诗经古典进了书房,留下还需要换尿布的我,让我在那饿得都想啃尿布。等到我妈恢复精力从娘家回来的时候,他也从书房出来了。

“我这几天给咱儿子起了个好名字!”

所以,我就有了这个谐音叫“纸巾”的好名字。小时候这俩字不仅难写,而且难读。小朋友们掉牙的时候,门牙缺缝透风,发不准z这种音,喊我时都说:“徐纸巾你过来!”让我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按到谁的鼻子里给他擦鼻涕了。

最难过的是,我是个南方人,我们老师说话的口音里,我也是“徐纸巾”。于是我致力于给自己寻找外号。那会儿有个小童星叫“小葡萄”,眼睛和葡萄一样圆滚滚的可爱,我拍拍脑子,决定找个自己喜欢吃的水果,最好也可以代表我的那种,朗朗上口,代替“徐纸巾”。那天我妈单位发了一箱芒果,名字好听,长得也好看,我一口气吃了四五个,打算去学校推广我的新外号。

可更难过的事情来了,那天我们班来了一个转学生。她背着个黄色书包,手里提了一大包芒果,露出自己的白牙,笑着说:“大家好,我叫吴晓芒,我们家有一大片芒果树,所以我爸给我起名叫吴晓芒。你们以后可以叫我芒果,我请大家吃芒果!”

这个女生,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长得黑不溜秋,邋里邋遢,竟然还占有了我刚刚想好的外号。

也许是因为我的脑子实在不聪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能想出来新的外号,我还是叫徐纸巾,一个班上有叫芒果的同学的徐纸巾。那个芒果,真的被班上的同学们流传起来了,大家都说,这可真是个甜滋滋的名字。那个甜滋滋的人,本来该是我的,现在是那个吴晓芒的了。我很有意见。

这一点就体现在了我的小心眼上。我是班里的纪律委员,别人都叫吴晓芒“芒果”的时候,我会认真地说:“报告老师,吴晓芒同学今天违纪。”一板一眼地针对她。刚开始芒果不知道我的心思,还以为真的是自己太捣乱,捏着笔拒绝同桌下课去跳皮筋的邀请,但还是被我记上了——吴晓芒同学自习课玩笔。

这样过了一个多礼拜,芒果几乎天天都有骂要挨,老师们这个时候都恨铁不成钢:“吴晓芒,你能不能斯文一点,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总是胡乱打闹,还不如班上的男同学老实。你应该和咱们班的徐子衿同学学习一下。”

芒果高高兴兴地跑回来:“老师让我和徐子衿一块学习,长得漂亮吗?咱们做好朋友吧?”她以为我这个纪律委员叫徐纸巾,而那个文绉绉的徐子衿是某位可爱的小女生。我的脸在她背后拉得更黑了,直接把她的纪律分扣得干干净净。

我同桌特别奇怪,她问我:“你为啥老扣芒果的分儿啊?”

“她不是个好同学,作为一个女孩子,上课还总是捣乱,一点都不矜持,我不喜欢她。”我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我嫉妒芒果的名字,我讨厌纸巾。说这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会被流传开来。芒果的人缘显然很好,有个同学告诉我,芒果有个高年级哥哥,是初三年级的杠把子,我这是在公然挑衅她。那个同学一脸忧心忡忡:“徐子衿你小心点,不要被打了。”我登时呆若木鸡,我会被打吗?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捏了一路二十块钱的纸币。那是我上初中之后一周的零用,可以用来放学路上吃零食买汽水。我战战兢兢地自我安慰,听说杠把子们可以用钱请,如果芒果哥哥来打我,我就把二十块钱给他,让他放过我。或者……让他认我当弟弟!

但是没有来,二十块钱被我捏了一个礼拜也没有人来打我,我在周日买了一盒冰激凌加一包爆米花,花掉了那些钱。等到周一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跑去问芒果:“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打我啊?”

芒果张大了嘴,眼睛和皮肤一样黑:“我为什么要打你啊,纸巾。”她的乡音最重,“纸巾”两个字读得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的真实名字。我把同学们的风言风语说了出来,末了故作高傲地说:“其实我也不怕你,打小报告的就是我,你打我我也不怕!”我心里暗暗想,实在不行,我接着告诉老师你要打我。

她笑得把刚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拍着我的脑袋说:“纸巾我咋没发现你这么搞笑呢!”

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被歧视,但是这股气又发不出来,只能和她气鼓鼓地对视,绝不能输了气势。我学着我爸经常在家对我妈说的那句话,摇头晃脑地说,“大丈夫不吃眼前亏兮,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兮。”谁知,惹得芒果哈哈大笑。

那天她请我吃了好吃的芒果,还再三地说:“是我上课玩了,你做得对。我以后改,只是还需要你监督,但是咱俩可以关系再好一点吗?我虽然是女生,但是我想和你做朋友。你放心,我保证,我肯定不会打你的。”她补充说,她每天会给朋友吃芒果。

我太没出息了,我妈单位不会天天发芒果,而我爱上了吃芒果。最后,我咬着牙点头答应了她。我爸肯定还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我是大丈夫,我可以的!

从此以后,芒果还真的每天给我带一个芒果吃,甜滋滋的。因为吃她的嘴软,我的笔尖子也跟着软了,在记名字的时候动了几下还是不好意思写下“吴晓芒”三个大字。我包庇了她。直到班主任临时抽查,发现她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觉,而我当天却一笔都没有提到这件事,我因此被班主任撤了职。

芒果对我既愧疚,又感激。她带我回她家,信誓旦旦地说:“纸巾你可真够意思,以后咱俩就是哥们儿了,你认好这条路,以后想吃芒果就来我家拿。”

她家,是我们本地最大的水果超市,这也是我那天才知道的。她带着我像带着小弟一样进了超市,豪迈地说:“想吃啥随便拿。”

我塞进了口袋里两个大芒果,和她偷跑了出去。她笑得喘不上来气:“你别怕,这是我家的,你吃的都是我的,说一声就行!”

那一刻,芒果在我的眼里简直光芒万丈,我真心实意地被她收买了,拉着芒果的胳膊说:“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可这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收费处有保安拦住了我们,微笑着让我们去收银台结账。我一下子呆了,看向一旁的芒果,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芒果挥挥手,让保安过去:“是我啊,我带朋友来随便吃一点,你记我爸账上就行。”

话还没说完,后面就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老板模样的男人,保安立刻站直问好,而我旁边的芒果则一下子缩了起来,很不愿意面对的样子。

“带朋友来玩啊,你们随便吃啊。告诉你妈妈我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有点事,别等我,你们都先睡吧。”那男人拍拍芒果的脑袋,然后带着旁边乌泱泱的人扬长而去。直到他迈出了门,芒果才放松下来,僵硬的脸也柔和了下来,拉着我出了门,说要送我回家。

我一脸嫌弃地说:“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和女孩子一样需要人送吧?”关键是,竟然还需要一个女孩子送?怎么说我也是男生啊!

芒果随脚踢开了路上的石子,故作深沉道:“大人的关心你这个小孩子不懂,以后你就会爱上我的温暖气质。”

刚初中一年级,芒果这厮已经熟练地运用撩人技巧,这是我到现在都佩服的一点。可当时我只是觉得,“装,接着装!”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你怎么那么怕你爸爸啊?”

这个问题显然是极其不合时宜的,可我毕竟是个小孩子,还不会看脸色。又或者,我也只是对芒果才会毫无顾忌地提问与调侃。我不理解芒果刚刚的僵硬,因为在我看来,“爸爸”是一个有趣的称呼和存在。

我爸在我们家,基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有点憨,有点傻,对我妈和我几乎是言听计从。我妈总说,我和我爸的心智年龄是一样的。我爸是我最早的铁哥们儿,所以我无法理解当下芒果的僵硬,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伤害到她。

但是芒果还是回答了我,没有含糊其词,而是非常认真与详细。正是因为她的回答,我才更加觉得她是个赤诚的人,对我更是。

“我爸老不回家,我和他不熟的。我感觉他不爱我和我妈,所以我才……”站在我面前的这个整天傻笑的、风一样的女子,此刻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然后看着我,认真地说:“只有你,只有你见过我爸,我真的把你当好朋友。”

我以为这是让我保密的意思,可芒果却摇摇头。她其实就是想告诉我,那时的我已经是她默认的、走进她生活的好朋友了。

我们俩就这样越来越熟悉。

有次,我和我妈去他们家的水果超市买水果,员工不收我的钱,他们以为我是老板千金的“小男朋友”。我妈差点和我发火,她拒绝了给我们打五折的福利,黑着脸让收银员按原价收款,然后拉着我出了门。在公交车上她压低声音问我:“你到底在人家这里不问自取了多少东西,我们都被当成占便宜的小人了!”

忘了说,虽然我们家只有我爸热爱文学,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拐带着我和我妈,偶尔冒出来一些文绉绉的词出来。

我妈是个会计,当即就算出来我们的水果免单以及五折的话,得承受多大的商店亏损。她铁青着脸,认为除了我经常“蹭吃蹭喝混了个脸熟”这个可能性以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个小收银员有勇气开口就免单水果花篮,还敢提出五折折扣。

她还真的说对了。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和芒果的感情越来越好,我进他们家超市拿东西,甚至自然得像从我们家冰箱拿东西一样。我当然不敢说,我妈那样一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一定会说我的。我故作懵懂地说:“可能是芒果和他们交代过我是她的好朋友吧!”

我以为我能蒙混过关,可后来我再出门上学的时候,我妈却给我准备了两个饭盒。

“以后有两个饭盒的时候,你掏给芒果吃一个,就当给你朋友尝尝妈妈的手艺。”那是我妈在暗暗地替我还人情。她总和我说,朋友不能只是一方给予一方接受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给予,你必须同等付出,才能在这段关系里挺直腰板。

托我妈盒饭的福,芒果深受感动,特别是在听说是我妈亲手做的以后。她妈妈身体不好,不经常下厨,家里的菜都是阿姨做的。中午来学校吃饭的时候,阿姨早上赶不及做盒饭给她,她就拿着钱去外面买着吃,菜色单一得无话可说——永远的西红柿鸡蛋盖饭。她和我说,她妈妈拿芒果做咕噜肉特别好吃:“虽然别人家都用菠萝做咕噜肉,但是我妈说我喜欢吃芒果,那就改一下,可好吃了。”

她妈妈身体好的时候,也会告诉她为什么起名吴晓芒——吴爸爸是靠芒果发家的。芒果偶尔向我吹嘘,如果以后我想发大财,那就得多和她套好关系,她说她是我的福星。

我让我妈试着做了芒果口味的咕噜肉,这让她大为受用。没有带她份的时候也会蹭过来问:“咱妈今天有做好吃的吗?我这碗里还是老例子,您受累再给添点色儿成吗?”说完诚恳地掏出一包纸巾放到桌子上,“送纸巾同学一包小卖部最贵的纸巾来报答你。”

这激怒了我,我逼着她把纸巾撕成条贴到她脸上扮丑,而她却油腔滑调地说:“这样一来,你就在我的脸上了!”

我们俩关系好,全班,哦不,认识我们的人全都知道。他们甚至说我徐子衿白白净净的,正好可以“嫁给”吴晓芒这个看起来有点黑壮的女生。甚至还有人在私下里说我们两个人早恋。不过也有眼睛雪亮的人直接就否认了,“他们俩一看就是哥们儿,哪是早恋?除非两人眼睛都瞎了”。

芒果眼睛瞎没瞎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肯定是没瞎的。芒果就是我的好朋友、好哥们儿,之所以跟着她混,除了我们两个人志同道合外,还因为可以免费吃到好吃的芒果,还能一起玩笑、一起闹。

初三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芒果一脸贼兮兮地凑到我的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哼”了一声,早已看穿她黑色面皮下隐藏着的小九九,“说吧,什么事儿?”

原来,芒果竟然看上了我们班的班草。我对她这个样子,一脸的深恶痛绝。这已经是她第几次和我说看上班草的?

要说别看芒果长得挺像男生,黑壮黑壮的,但她还真有一个普通女生都有的花痴的心。对长得好看的男生,就是没有抵抗力。从初一开始,我们一共调了几次班,每一次她都会被班草吸引,主动拿着一袋子芒果去吸引每一个班草,然后无一例外地被拒绝。

她悲痛地说:“也许这些男孩子都太小了,不懂我的优秀。”然后笑嘻嘻地说,“可能那些班草都喜欢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

之后又总会话锋一转,说还是我最有眼光,当初竟然一下子就被她收买了。每当这时,我都想仰天长叹,我的一世英名啊,竟然就栽在了她的芒果上!

不过芒果说得没错,没有哪个男生不喜欢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孩。而我也的确越来越白净,虽然我不是女孩。现在的我真的和纸巾有一拼,这个外号也更加准确。而芒果没有越来越黄或者青,她则是义无反顾地黑了下去,还斗胆永远走在我旁边。

我劝她:“咱黑就不要和我一块走,更显黑。”

她故作不在乎:“咱靠内涵打怪升级,不用和你一样靠脸吃饭,小白脸儿纸巾。”白吃了几年芒果的著名小白脸徐子衿只能沉默。

就这样嘻嘻哈哈,我们迎来了初中毕业,我俩居然误打误撞进了一个高中。可不走运的是,她在我楼上,中间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她把我送进班里,说这样同学们会以为她是我的女朋友,以后就没人敢惦记我了,可以避免我早恋。我反击她,“那她们是真的眼瞎,因为你看起来更像一个黑色菲佣,只能让我看起来像个小少爷。”

我们俩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不过,身边的人都知道,我和她之间绝对是靠着一个又一个芒果搭建起来的哥们儿情谊。

其实到后来,我也没有每天都蹭芒果家的水果,芒果也开始经常去我们家,我爸妈说她是个好孩子,脾气好性格好,总让我向她学习。还说我毕竟是个男孩子,别总和别人一样欺负芒果,在学校里要多多照顾她。其实,我真的很想和我爸妈反驳,要说在学校,还真不一定是谁照顾谁呢。就芒果那身高,在女生堆里绝对鹤立鸡群,一览众山小。就连我站在她的面前,也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个男孩子该有的优势。

不过,说到照顾,其实高二那年,芒果确实曾在一群男生手中救下过我。

起因是我不给我同桌抄答案,他和我争吵起来,然后还告诉了自己球队的兄弟,他们一帮人要围追堵截我,让我服软。那个领头的家伙,挑衅地看着我:“咿,你就是徐子衿啊,名字娘们唧唧的,人也小白脸啊。兄弟们,他会不会是个女的啊?”后面爆发了一阵哄笑。虽然我长得白净,但是也确实不是人。当即把书包摔到了对面的脸上,打斗一触即发。

我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是先护头还是先保护心脏,忽听见这样几声吼叫:“你们干什么呢!主任快来了!”

莫名其妙地,就这样子,我青春期里不多的热血沸腾时刻就地熄灭。

喊话的人当然是芒果。

她本来就黑的脸变得更黑了,拽着我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她看见我被堵就在想该怎么捞我出来,后来眼看我要被打,急中生智编了个“主任来了”,没想到居然骗过了那群傻不拉几的大块头。她阴森森地怒瞪着我:“你还敢笑?你怕不怕要是我提前走了,你就要进医院了?徐纸巾,看把你能的,竟然还敢学人家打架!”

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虽有心反驳几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那是第一次看到芒果对我发火,奇怪的是我心里却暖暖的。

看啊,我也是有好哥们儿的。被人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没来由的,我对拽着我的芒果突然说了句:“以后你被人欺负了,我保护你。”

“不用。”芒果甩开拽着我的手,停下步子站在原地回头看着我,“徐纸巾,你是不是觉得和人打架很帅?”我没说话,因为我看出了芒果眼中的愤怒,所以只好乖乖地摇了摇头,“我保证以后都不和人打架了。”

就在我以为芒果还会再对我说教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笑了起来,“等我以后继承了我爸的水果店,我要把它开成连锁的。我要做大老板,手下养很多员工和保镖。我还会让很多人去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然后还卖果汁,让你随便喝。”

对于芒果的前半句话,我自动选择忽略,只顾着吞着口水补充,“还要卖水果沙冰,给我放好多好多的水果。”

她哈哈大笑,说一定亲自给我做,第一张贵宾黑卡就是我的,还要让我做她的总财务,替她收钱。我想了想我妈每天那么多的账本,虽说有计算器,但是脑子里转的一点不比草稿纸上计算时轻松多少。我毅然地拒绝了她,我更愿意做一个总试吃师,所有水果进货时我都品尝一下,比收钱可要美多了。

可我们还没能等到芒果继承水果超市,并将它发展成连锁店,就先等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高三那年,芒果突然和我说,她觉得心有点慌,我以为她是担心不久之后的高考,还笑着说她考不考得好又怕什么,反正他们家有那么大的家业,等着她去继承呢。芒果也笑。

然而那天放学,我们俩破天荒地没有一起回家。因为芒果丢下了我,在下午的时候,就请假回家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出现。直到我因为担心找去了她家的水果店,却发现那里已经一片狼藉,根本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我的心顿时就慌了,仿佛即将失去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我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旁边有一个大叔拍了拍我,我才下意识地拉住他,向他询问了原因。

“唉,好好的一个店就这么没了,什么家产都没了。这人啊,都是命。”

原来芒果爸爸和他的秘书有婚外情,秘书温柔可人却暗藏诡计。她怎么会甘愿做人情妇呢,大好年华却嫁给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也不是最佳的选择。所以,她想了一出更毒的计谋,远比让芒果爸爸离婚更可怕。她让芒果的爸爸一点一点地把财产挪到她的账户下面,然后更改了超市所有人的姓名,还骗他爸爸说,这样以后离婚,芒果的爸爸就可以不用分给芒果和她妈妈一半财产了。

事成后,她一脚踢开了这个无情的男人,以主人的姿态入主超市,将芒果爸爸拒之门外。芒果爸爸当天还坐在街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过路人说这件事。对此,我恶心至极,他想用最恶毒的方式将芒果和她妈妈踢开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还好意思和别人宣泄自己的愤怒与悲伤,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很担心芒果。那个陪伴了我多年的女孩,那个说要以后保护我的女孩,如今该多无助、多难过。又有谁能够站在她的身后,拍着她的肩膀说“别怕,我保护你”呢?

我找去了芒果的家,然而那里也空无一人,还是住在隔壁的老奶奶告诉我说,芒果家的房子已经卖了,所幸她妈妈有一处老房子是嫁妆,虽然比不得以前,但好歹也有个安身之处,现如今一家人应该住进去了。

我按着地址打车去了那个有点偏僻的城中村。

还没进去小巷子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芒果。她坐在一个椅子上扇扇子,旁边支着一个水果摊,上面比不得水果超市那般琳琅满目,只是摆了些最便宜的水果,大大地写着“清仓甩卖”四个大字。

看着她,我的鼻子有点发酸,还未等我叫她,她却更早地招呼了我,“纸巾你咋来了,快过来坐!”

芒果变得更黑了,我有点难过,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发现她看着我的双眼里满是血丝,伸出去的手不禁猛然僵住了。那一瞬间,我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冲了出来。

“傻丫头……”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了这一句哽咽。我明明有那么多想要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芒果却没有哭,而是将旁边放着的毛巾递给我,“来,擦擦,都多大个小伙子了,竟然还哭鼻子,真丢脸。”

我没接毛巾,用手背擦了擦脸之后就站在她的面前,半天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轻叹,是芒果。

“你也看到了,以后……我怕是没办法保护你了……”她说着,拿起一个芒果递给我,“想要做成连锁店,好像有点困难了,不过……你吃,这个还是给你吃得起的。”

这一次,我没有接芒果给我的芒果。

那一天,我们两个就那样静静地待了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直到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芒果拉着我的手臂,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将那个芒果塞到了我的怀里,拍了拍我的肩膀,“高考之前别来了,你也知道的,就算我去考,也考不出什么好样子。但你不同,你得好好考,知道吗?我还指望着以后你来罩着我呢。”

夕阳下的芒果,脸上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竟然真的和芒果有些相像,不再是黑黑的,而是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我点了点头,收下了她递给我的芒果,转身离开。

既然答应了芒果,带着她的嘱托,我自然是要努力学习,积极备考的。所以,在高考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去找芒果。爸妈看到我这么努力学习,甚是欣慰。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心不静,一个又黑又壮的影子一直在我的心里来回地冲撞着,撞得我阵阵心痛,撞得我根本没有办法忽视。

那段时间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煎熬。

总算熬到了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离开考场,我第一时间就朝着芒果摆摊的那个城中村跑了去,然而却没有看到芒果和她的水果摊。

我问旁边卖雪糕的老爷爷知不知道那个卖水果的丫头去了哪里。老爷爷告诉我芒果前两天把摊子转让了,好像带着她妈妈去北京治病了。

芒果做主,把房子也卖了,心无旁骛地带她妈妈去看病,想留住她妈妈。她爸爸对她们母女的愧疚让他同意了这一切,于是一家三口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而那时候,我也许正坐在高考的考场上。

我深感受骗,为什么芒果不等我回来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却从我妈那得知芒果前几天送来了一个水果篮子,还拜托她高考完再告诉我,而我妈也果然被账本塞满了脑子,忘记了。

我将果篮拿出来,里面塞了张纸条,芒果歪歪扭扭地写着,“如果我从北京回来,就还去摆摊卖水果,给你VIP。”

她还说,走得实在突然,她也很舍不得我,所以来的时候从我书桌上顺了一张我的照片,还放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她以前不爱拍照,所以没有最近的,想留给我做念想也只能给我小学时候的她了。只不过,照片上的女孩儿头发短短的,看起来更像一个黑不溜秋的男孩子。

“不过这样也好,你永远记住比较白的我吧。”

那张纸条被她写得满满的,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字很不好认,因为上面被我的眼泪给打湿了。旁边拆开的果篮里放满了芒果。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芒果不只是我以为的芒果。她早已经不单单是我最好的铁哥们儿了,她还是我心里最最特别的存在。

或许,瞎的那个真的是我。

本来我想报考北京的大学,然后去找芒果,可凭着我的成绩,想要考上北京的好大学实在难如登天,所以在爸妈的强硬态度下,我只好妥协,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选择一所距离北京比较近、我又能考上的大学。

从那以后,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去那个巷子口。直到旁边卖冰棍的老爷爷都不来了,直到我大学毕业……我都没有等到芒果回来。

后来,我有了很多朋友,可是我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一张黑不溜秋的小孩儿照片。身边的人都以为那是小学的我,还调侃我以前那么黑,问我是怎么变白的……他们都不知道芒果,不知道我的过去。

我每天都会吃芒果,大学住宿不方便买水果,我就点外卖。学校附近开了一家甜品店,招牌上大大地写着“百分百芒果”,我被勾引着走了进去,看见了芒果千层。我欢喜地点了单,看到成品后却隐隐有点失望了。

那道甜品里,芒果的果肉并不多,奶油甚至盖过了水果,吃起来有些甜腻,没有我习惯的清爽。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芒果现在出现,是不是也会像芒果千层这道甜品一样,被生活的奶油压得喘不过气?她会不会也很想我,只是找不到我了?

芒果千层里没有千层,我错过的那个叫芒果的女孩儿也不是真的芒果。这莫名其妙的联系让我变成了一个喜欢吃芒果千层的男孩儿。我的朋友们又开始调侃我,“徐子衿喜欢吃甜的,和小女孩一样”。

他们读我的名字时,是清清楚楚的徐子衿,不是带着南方口音的“纸巾”,也不是芒果刻意叫的“纸巾”。

偶尔还会有小女生追我,她们从我的朋友那里打听到这些,红着脸把装着芒果千层的甜品递给我,对此,我也只能和她们说谢谢。

有个女生和我说,“徐子衿我觉得芒果千层很合适你啊,和你一样好看,也一样甜滋滋的”。

我听到的时候懵了一下,掏出照片想了想,还是觉得更像芒果千层的分明是芒果这丫头。唯一不对的,是她比较黑。

我一直在找芒果。毕业之后,我留在了北京,也是为了能够找她。

我还是很喜欢吃芒果,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到附近的水果摊去买几个吃。今天,是我刚搬到新家的第一天。我到楼下水果店买芒果的时候,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后脑勺。我有些不开心,刚准备和敲我后脑勺的人理论一番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了耳边。

“徐纸巾,好久不见!”

是她!

我忙转过身,看着皮肤依然黝黑,却笑得很温暖的女孩儿时,我也笑了。这是我自高考以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那个在我心里横冲直撞了好久的影子,终于冲破了牢笼,渐渐地和面前的女孩重叠在一起。我顾不得水果店里的人来人往,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好久不见。”

芒果愣了一下,然后也回抱了我,“纸巾,我说过,以后会开连锁店,然后雇很多员工……”

“嗯。”我点头。

“雇很多员工,然后去保护你……”

“嗯。”依然没有松手。

“我还会卖果汁,然后给你喝……”

“嗯。我还要水果沙冰,放好多好多水果的那种……”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你还愿意让我保护你吗?”芒果带着点小心翼翼,她说,“你……女朋友……”

“我愿意,”不等她说完,我就抢着接过话,我笑着说,“我女朋友也一定愿意。”

感觉到芒果身体僵了一下,我松开紧紧抱着芒果的双手,看着她脸上僵住的表情,笑得分外开心,“难道你不愿意吗?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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