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静枫已经背过身去，只肩膀可疑地抖动。

夏书逸满眼无奈。

虽然有故意吓唬人的成分在，但他这话倒也不全是在开玩笑。

如果他们不吭声就能熬过一夜，只要对方不伤害他们，那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装不知道。

不过这可能大概微乎其微。

“队长……”周世一哭丧着一张脸，他可笑不出来，一想到夜里他们身边随时可能会多出一个人来，他就浑身发寒。

同样笑不出来的还有陈旭敬。

“别想了，快睡吧，等下天就要黑了。”夏书逸提醒。

一入夜，那些东西可就要出来了。

陈旭敬和周世一看了一眼远处的太阳，不再说话，赶紧钻进睡袋。

夏书逸也钻进睡袋后，他下意识面朝着白诉泠那边侧躺。

白诉泠、董杨、许顾沫三人睡在凹地边缘，陈旭敬他们选择了偏中间的位置。

白诉泠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已经睡了过去。

他皱着眉，好像梦里正在经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

夏书逸有想要上前为他抚平眉头的冲动。

想着，夏书逸起身从背包中找了顾静枫之前给他的药掏出一颗塞嘴里，这几天他都没吃。

“哎，问你一个事。”许顾沫拍拍身边已经准备躺下的董杨。

董杨看去。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许顾沫用下巴指指白诉泠再指指夏书逸。

“夏书逸？”董杨狐疑地打量一看就知道在琢磨什么的许顾沫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让你说就说。”

董杨想想，“应该是之前蜥蜴那个异界夏书逸一枪轰平山脉的时候吧？夏书逸直接就飞到元帅面前了，还是元帅把他接住的。”

许顾沫皱了皱眉。

如果一直跟在白诉泠身边的董杨都这么说，那就绝对错不了。

许顾沫讪讪。

那会白诉泠梦都做了几轮了。

“怎么了？”

许顾沫翻身躺下。

董杨本想再问，看了眼周围那些累得一躺下就睡过去的人，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保持安静。

夕阳有些烦人，阳光直晃晃地照在眼睛上。

凹地中却无人顾得上这些，处理完身上的虫卵，包扎好伤口，一群人躺下不到两秒就睡死过去。

他们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得到放松，一直紧绷着的心却依旧高悬，所以即使睡着所有人眉头也都紧紧皱着。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温度逐渐下降，夜色袭来。

夏书逸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他只觉得浑身都撕裂般疼痛，特别是受伤的右手和肋骨以及一直在奔跑的两条腿，它们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被人触碰到肩膀的瞬间，夏书逸本能召唤出魂器对准那人。

“是我，夏队！”被用枪指着，来叫夏书逸的人吓慌了神，声音拔高。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夏书逸花了点时间才认出那人是第一班守夜的人。

他紧绷的肌肉放松，收回魂器重新躺在地上，肌肉酸痛的感觉瞬间袭来，让他眉头紧皱。

他躺了会后才缓过劲，“到换班时间了？”

“嗯……要不夏队你再睡会？”那人有些犹豫，夏书逸两只眼睛充血，脸色煞白。

夏书逸一点都不像受伤的人，要不是现在看见他挂在身前的手，他都忘了他还受了伤。

“没事。”夏书逸从地上坐起来。

那人没有走开，满脸不安。

“你去睡吧，明天还得爬山，需要体力。”夏书逸道。

那人点点头，“那好吧，你要是撑不住了，可以叫我。”

“好。”

那人一步三回头地走开，回去自己的位置睡觉。

夏书逸又坐了会后才从睡袋中爬出。

夜里温度低，他把睡袋收进背包时，身上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

提着背包来到那人负责看守的山坡顶上，夏书逸一抬头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诉泠。

白诉泠背影显得有些单薄，那和他肩膀上负担的东西截然不符。

“元帅。”夏书逸靠近，“你怎么不再多睡会？”

白诉泠受了伤，状态不好，他就没安排白诉泠守夜。

现在才半夜，距离天亮也还早。

白诉泠看来，一双眸比夜色更冷冽。

夏书逸瞬间清醒，蓦的就有了一种奇怪的认知，他面前这个白诉泠才是现实中那个真实的白诉泠。

不是他幻觉里那个白诉泠，也不是早前那个有点奇怪的白诉泠，而是真正的他。

那样的白诉泠让他坐下时都不由拘谨，不敢靠他太近。

003.

白诉泠没回答，只静静注视远处。

夏书逸本还想劝他再回去睡会，终究没能开口。

他把背包放在身后，目视前方，要守好自己这一边。

他看守这个方位面朝异兽巢穴，那边已经被毁得所剩无几，只偶尔有异兽身影走动，夜里倒是安静。

“头痛。”

夏书逸看去，“没睡好？”

他还以为白诉泠不会搭理他。

他想到幻觉里的事，他幻想出来那个白诉泠经常失眠，为了这甚至还特意用小本本记仇。

“嗯。”

夏书逸张嘴就想说白诉泠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睡，想想自己脖子远没有那些钢铁硬，又咽回。

白诉泠连钢铁都能轻易撕烂。

“您经常睡不着吗？”夏书逸试图和白诉泠聊天。

“嗯。”白诉泠声音很轻。

“为什么？”

白诉泠侧头，视线落在他身上。

被盯着看，夏书逸背脊有点凉飕飕，人也有些紧张，所以好一会后他才反应过来白诉泠是在问他什么为什么？

“睡不着总得有个原因吧？”夏书逸解释。

白诉泠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脚下的草地，似乎在思考。

夏书逸耐心等待，白诉泠明显不擅长这种没有目的的闲聊。

很久后，就在夏书逸都快忘了他们还在聊天时，白诉泠声音传来，“很危险，要戒备。”

夏书逸呼吸轻滞，心口发疼。

那十年里，白诉泠频繁出入在各个异界中，就算偶尔回到他们的世界也只是为了赶去另外一个异界。

那段时间他应该一天好觉都没睡过，每天都处在现在正笼罩着他们的这种充满绝望、恐惧、死亡的高压下。

他们仅仅是几天就受不了精神崩溃，白诉泠却在那种环境下待了十多年，他现在还只是偶尔睡不着头痛没有直接疯掉，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夏书逸道：“以后你睡觉的时候我替你守夜，我还是挺靠谱的。”

说完他怕白诉泠不信，下意识补了一句，“真的。”

话音落，夏书逸就开始懊恼，他那语气就像一个急着证明自己的小孩，听着就不靠谱。

白诉泠黑眸幽幽，静静看着他。

夏书逸被看得狼狈。

他注视着前方，不去看白诉泠的那双眼。

白诉泠盯着他看了好片刻，这才收回视线。

夏书逸看去。

夜色下的白诉泠眉眼似乎变得柔和，不再如夜色冰冷锋利。

那让夏书逸恍惚，因为那样的白诉泠实在太像他幻觉里的白诉泠。

“现在我守着，要不你再睡会？”夏书逸试探着轻声问。

白诉泠再坐了会，起身向着身后凹地中走去，他坐下，钻进睡袋。

夏书逸静静注视着，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再回过头时，夏书逸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他也不知道他在乐个啥，但反正就是挺高兴。

黑暗中，有个人靠近。

许顾沫一屁股坐在白诉泠刚刚坐的地方。

夏书逸看看，往旁边挪了挪，他们靠太近。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许顾沫察觉到夏书逸的小动作。

“没什么。”夏书逸本不想说，那是他和白诉泠的事，想想还是说出来，“元帅好像经常头痛。”

许顾沫顿了顿，“他和你说的？”

“嗯。”

“有空了你帮他看看吧。”

许顾沫医术了得，又明显和白诉泠走得近。

“出去了再说。”许顾沫含糊应付。

“咱们也聊聊呗。”许顾沫转移话题。

夏书逸看了他一眼，兴致缺缺，他要守夜的。

许顾沫有翻白眼的冲动，不过还是忍住，“别那么紧张，不然迟早得疯，你这才进第三个异界吧？要是不学会调节，迟早变得神经兮兮。”

许顾沫这话倒也没说错，夏书逸之前在第二军区的总驻地就见到过一些神经兮兮的老兵。

他们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任何风吹草动甚至是谁脚步声重了些都会把他们吓一跳。

这样的人一般都会调到后勤队伍去做文职，不过更多的人连正常生活都费力。

“看在你这么关心他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许顾沫道。

“什么秘密？”夏书逸兴致不高。

“你偶像的秘密。”

夏书逸看去。

“现在想听了？”许顾沫笑笑，“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夏书逸并不着急，回过头去继续盯着前方。

现在夜已经过半，今夜还挺安宁，只希望这份安宁能持续到天亮。

许顾沫耐着性子等了几秒，见夏书逸一点不着急，都不由纳闷，“你就不想听？”

“想听。”夏书逸坦诚地点点头。

许顾沫噎住。

他张嘴就想要再说两句，想想又把话咽回，他这不是在为难夏书逸，分明就是在为难自己。

“我跟你说，白诉泠有个喜欢的人。”许顾沫尽可能压低声音。

夏书逸愣了下，下一瞬，猛然回头看去。

许顾沫刚刚说什么？

许顾沫一直注意着夏书逸脸上的表情，见夏书逸猛然回头，他挑了挑眉，夏书逸是不是惊讶过头了？

不过想想他又不释然，毕竟那可是白诉泠。

刚开始知道白诉泠做梦还梦到个裸男的时候，他比夏书逸还惊讶。

“这事情之前就只有我和董杨知道，现在我好心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再跟别人说。”许顾沫神情严肃。

夏书逸满心错愕，根本没时间顾上听许顾沫在说什么。

“跟你说这个，主要是想请你帮个忙。”许顾沫看向远处，借以掩饰自己眼中随时可能会流露的自责复杂。

白诉泠说得没错，他是个庸医。

他这个庸医医不好人，所以只能另辟其道希望他的病人能在最后的时间开心点。

哪怕他们之间不发生什么，只是让那人多在白诉泠面前出现几次也好。

“你搞错了吧？”夏书逸憋了半天后才总算憋出一句。

他回头看去，夜色下白诉泠躺在睡袋中看不见脸。

白诉泠那样一个人，无喜无悲的，似乎连七情六欲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什么人？

许顾沫肯定是搞错了。

“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许顾沫笃定。

夏书逸嘴唇微张，没能发出声音。

他心口酸溜溜空落落，整个人都有些懵。

他有种不真实感。

白诉泠明明已经和他在一起，他们都已经接过吻也做过了，白诉泠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被背叛的愤怒化作怒火瞬间把夏书逸整个人吞没，但那火还没烧到头顶就戛然而止。

他吻过碰过的那个人，是他幻想出来的冒牌货，根本不是白诉泠。

白诉泠根本不喜欢他。

白诉泠如果知道他幻想出一个他，还和那个人接吻还和他上床，说不定会直接恶心地吐出来，杀了他可能都不解恨。

夏书逸有种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的清醒感。

“而且，他还是暗恋。”许顾沫故意吊胃口。

“谁？”夏书逸又回头看了眼白诉泠，他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现在就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许顾沫两手一摊。

夏书逸蹙眉，他怀疑许顾沫在耍他。

“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承认过这是事实。”许顾沫笑眯眯地看向夏书逸，“所以我才找你。”

夏书逸不语。

“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你帮我去套套话呗？”许顾沫怂恿。

“不去。”夏书逸语气生硬。

“别呀，别这么小气，你就帮我问问吧，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许顾沫急了。

“你不是他朋友，你自己去问不就好了？”

许顾沫愣了下，朋友？

他和白诉泠？

许顾沫正准备再说点什么，黑暗中就有人靠近。

“夏队。”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传来。

夏书逸看去，花了点时间才认出那人是之前张罗拜山头那长得像猴子的人，“有事？”

“真的多了……”那猴子哭丧着一张脸在夏书逸身旁蹲下，他声音都在抖。

“什么？”

“人。”

夏书逸怔愣，下一刻整个人瞬间清醒。

旁边的许顾沫吓得不轻，几乎是立刻就召唤出自己那套手术刀，并从里面找出最长的一把握在手里。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

微弱的月光下，除了六个坐在凹地边缘坡上看着远处的守夜，凹地内其他人十个一堆睡得正香。

“哪里？”夏书逸看了一圈没看出哪里多了人，问道。

“那边。”猴子指向中间偏左其中一小堆人。

那边黑压压一片，背包睡袋挤在一起，根本看不清是不是多了人。

“怎么办，要装作不知道吗，万一他……”猴子还真把夏书逸之前诓他的话当真。

夏书逸左手举着魂器，快速下坡向着那边靠近。

在那堆人面前几米停下后，夏书逸就着微弱的月光数数，十个背包十个人，没多。

夏书逸松了口气，但还是戒备的多数了一遍，再次数完，确定没数错，他道：“你数错了。”

“没，你再数数，真的多了一个。”声音从右边传来。

夏书逸蹙眉，向前走出两步，靠得更近。

他就站在那些人脚边数数。

再次数完，夏书逸道：“你太紧张了，别自己吓唬自己。”

“……夏队……”猴子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传来。

夏书逸看向左边。

“夏队……我刚刚没说话……”

夏书逸愣了下，猛然朝着刚刚声音传来的右边看去。

他右边，一个和猴子有着一模一样五官、身形的男人正贴着他的脸看着他，他脸色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