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总不能说自己知道酒杯里被下药了。反正洒都洒了,能不解释是最好。
侍者手疾眼快地跑来,递上雪白的毛巾。纪寻随手把空酒杯放在侍者手中的托盘上,伸手去接毛巾。
秋风比他的动作更快。
她从侍者手里拿过毛巾,还对侍者友善又亲切地笑了笑,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侍者弯弯腰离开。
秋风拿着毛巾,朝纪寻的胸口伸过去——
在刚见面时,她就想这么做了。
表面上是在帮他擦身上的红酒,实际上却已经悄悄蹭开了人家的领带。
经过这么一折腾,纪寻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了脖子上。
他抿着唇,垂眸看着秋风,表情严肃,不太看得出喜怒。
秋风嘻嘻笑了一声,没什么诚意的:“抱歉啊教授,我不是故意的。”
纪寻:“……”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秋风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方式有点眼熟。
他完全没办法生气,甚至还觉得可爱。
“……秋风。”他说,“那杯红酒招惹你了?”
秋风抬眼看他,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教授解决过那么多难题,却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吗?”秋风凑近他,细声细气地说,“招惹我的不是酒杯,是你。”
纪寻捏紧手指,语气冷淡:“我不认为我做过什么招惹你的事情。”
毛巾和秋风的手都离开了他的胸前,纪寻掸了掸领口,伸手想要系上衬衫的扣子。
红酒基本上都洒在了西装外套和领带上,他的衬衫一滴都没有沾到。
“教授。”秋风的指尖碰了下他的喉结,“你的声音……”
纪寻的身体僵住。
秋风的手指又去碰他的手臂、手背,还有被马甲勒出的好看腰线。
“你的动作、你的手、你的腰……”秋风抬眼,对上他平静的目光,“喔,还有你的眼神。”
她笑起来:“哪一个不是在招惹我呢?”
纪寻面容冷淡,但他的手已经伸过来,勾住了秋风的腰肢:“喜欢?”
秋风惊异于他的主动和大胆,纪寻俯身靠近了她,她就被迫贴在纪寻的耳边,轻轻喘息道:“……喜欢得不得了。”
“不讨厌就行。”纪寻说,“一个月后的婚礼,不要迟到。”
纪寻说完这话就放开了她,保持了一个比较礼貌的距离。
秋风:“……”
对哦。
她还一边撩一边担心自己的动作是不是唐突了。
——这人是她的未婚夫,马上就要扯证结婚、婚礼盛大得整个城市的人都知道的那种。
他们俩怎么互撩,都是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有什么好克制的?
秋风本来还高兴,转念一想——要不是自己来了,这人就要跟另一个女人步入教堂啊!
不,不止一个。
婚礼被破坏了,他当时有两个新娘子!
秋风想到这里,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点儿妒火,惩罚般掐紧了纪寻的小臂。
纪寻:“……?”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他看着秋风,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纪寻下意识朝着骚动的地方瞥了眼,刚好看见傅云轩披着外套,阴沉着脸,略显憔悴的走出来。
有人围上去想要说客套话,都被他冷着脸推开。
纪寻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身边的秋风。
秋风还冲着他的手臂撒气,看上去很不高兴。
纪寻:“……”
他没做什么,那秋风的怒火,是因为——现在出来的那个人?
傅云轩已经推开了想跟他寒暄的人,一路走到了秋风和纪寻的面前。
“她是不是。”傅云轩咬着后槽牙道,“是不是回来了?”
秋风:“……谁?”
要说装傻充愣,没人比得过她。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傅云轩愤怒地拍向秋风身侧的栏杆。
他的力气和原著里一样大得惊人,金属栏杆被他拍得发出一声巨响,竟是微微塌陷进去一些。
秋风:“……”
原著里那些超现实主义的东西就不需要这样还原了吧!?
傅云轩撑着秋风身后的栏杆,高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山,要压垮面前瘦小的姑娘。
秋风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秋白是怎么受得住的……
虽然原著里一直说她受不住,但是看结果最后还是受住了吧……
秋白妹妹……是个狠人。
傅云轩不满她的神游,怒火中烧,咬着后槽牙,发狠道:“我不喜欢重复。告诉我,她是不是回来了?”
纪寻捏着秋风的手臂,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他面对着傅云轩,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傅少,你先冷静一下。秋风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不知道!”傅云轩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她不知道,秋家没人知道——那还有谁知道!?”
声音发哑,像是要崩溃。
可作为男主的尊严支撑着他的脊梁,不允许他崩溃。就连他肩膀上披着的衣服,也像是被黏在身上一样,一点儿下滑的迹象都没有。
一个时刻保持光鲜亮丽的男主,一个只会为了女主发狂和彷徨的男主。
……有点儿可怜。
但不能同情。
秋风站在纪寻身后,轻声提醒道:“傅少,这里这么多人在看着,闹成这样不好吧?”
“闹成哪样?”傅云轩冷笑道,“谁敢说出去?”
——唯一敢说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管是现在正在看着的人,还是他家里的那些人。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把他当做笑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笑一下。
所有人都害怕他,恭维他。
除了秋白。
那个会对他生气,也会想办法逗他开心的秋白。
她不见了,他找了好久都找不到。
如果这一切是因为他在多年前做错的那件事情——那么现在,只要她回来,他怎么样都可以。
怎么样……都可以。
傅云轩垂下手,苦涩地笑了一声。
“我可以不问她在哪里。”傅云轩说,“你只要告诉我,她过得好不好?”
秋风:“……”
看来提前激发剧情,会触发意想不到的效果。
按照原著的剧情,傅云轩这个时候确实已经有些疯癫了,憔悴得跟原来的他简直就是两个人。
他也确实想过,只要秋白过得好,他可以不把秋白锁在自己的身边。
他开始不奢求那么多,也愿意做一个卑微的舔狗——直到他发现了秋白的孩子。
他以为那是秋白和纪寻的孩子。
孩子都那么大了,乖巧又聪明,显然是“刚一离开他就怀上的孩子”。
愤怒和嫉妒淹没了他,让他的那些后悔和赎罪的心情都烟消云散,被恨意蒙蔽了理智。
“她过得不太好。”秋风盯着傅云轩的脸,“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可以跟你讲。”
纪寻握住秋风的手腕稍稍收紧。
他不喜欢秋风跟傅云轩说话的样子,也不喜欢傅云轩看秋风的眼神。
傅云轩似乎在透过秋风看着某个人。
他知道傅云轩在透过她看谁,但他不喜欢。
秋风从来就不是谁的替身。
傅云轩赤红的眼睛盯着秋风,他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好”。
但纪寻挡在了秋风的面前。
“如果你真的对她的妹妹有什么感情。”纪寻冷淡地看着傅云轩,“就别再这样看着她。”
傅云轩愣了愣。
纪寻盯着傅云轩的脸,向来冷淡又平静的语气显得有点儿发狠:“一眼都别看。”
秋风:“……”
操,小教授你也太帅了吧。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秋风真想捧着纪寻的脸蛋儿亲上几口。
作为本书的男主,傅云轩个头足有1米88,就是个高大的猛兽,像一座山。
而纪寻比他矮上那么一点儿——他1米86。
好在只矮了一丁点儿,站在傅云轩面前毫不逊色。
秋风站在他身后,看见他宽阔的肩膀,高兴得想要靠上去蹭一蹭。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好像越来越依赖纪寻了。
秋风特别讨厌依赖别人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从小她最依赖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任何人都不能依靠,就算是父母,也会有离去的一天。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
但如果那个人是纪寻。
——或者说,如果那个人的灵魂,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
秋风觉得自己可以去依赖。
她很轻很轻地嘿嘿笑了两声。
秋风以为没人听见。
嗯,除了某个脸上没有表情,耳根子却已经红透了的教授以外——确实没人听见。
傅云轩有双上挑的凤眼,就像原著里说的,这双眼睛发狠地盯着人时,目光凶悍得像只鹰。
他盯着纪寻看了几秒,勾唇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他已经很久没露出这种表情,像是独居的野兽遇见了同类,在猎食的厮杀中,难得表现的一丁点认同。
“走吧。”他说,“去我的屋子里说。”
纪寻握紧了秋风的手腕,跟着傅云轩走。
船上带路的一直是负责各种杂事的侍者,这次倒是换成了傅云轩。
他昂首阔步地走着,脊背笔直,仿佛永远都不会露出半点脆弱。
实际上脆弱得要死,还要拼命维持可怜的自尊心。
纪寻拉着秋风的手腕,两人跟着傅云轩一起进了他的房间里。
傅云轩打开屋内的灯,迈步走向自己的沙发,随手把肩上披着的外套甩下来,整个人坐进沙发里。
高大的身躯陷进去,一双长腿伸出去老远。
傅云轩胳膊肘支在沙发靠背上,手指抵着额头,露出疲惫的神色:“随便坐。”
秋风坐在他的对面。
纪寻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坐在秋风的身边。
秋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腿上一热。
还带着纪寻体温的厚实西装,就这么盖在了秋风的腿上。
秋风:“……”
其实她的裙子也不算短,这么坐着应该不会走光的。
纪寻面无表情,像是什么都没做一般,正直地看着面前的人。
秋风笑了声,直接怼傅云轩:“你要是对秋白,有我们教授对我一半好,她也不至于……”
傅云轩冷眼看着她。
只不过在目光触及秋风的瞬间,他忽然想起纪寻先前说过的话。
他装作无事发生,平静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秋风:“……”
“好吧,不说废话。”秋风说,“秋白确实回来了,但她过得很不好。你觉得她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你?”
傅云轩伸手拿着红酒瓶,倒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酒杯,显得有些失神:“因为我逼她……”
“你知道有多危险吗?”秋风说,“她那个时候不能做人流,只能等引产。引产是什么你知道吗?把还没成型的孩子生出来。”
傅云轩捏紧了手里的酒瓶:“不可能,那个医生说她——”
“你就不能百度或者谷歌一下?”秋风冷嘲道,“普通人去看病,听医生说了病情,也知道要回去查一查。”
傅云轩:“……”
傅少从来不屑上网搜索。
“孩子生出来,说是没成型,实际上呢。”秋风缓慢道,“它会被医生放在盘子里,乍看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你要仔细去看,就能辨出他的四肢,他没长开还皱在一起的脸……”
秋风的语气凉凉的,听得人心惊肉跳。
别说当事人傅云轩,就连坐在旁边旁听的纪寻,都觉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傅云轩的脸色非常差。
他从出现开始脸色就不是很好,却从来都没有这么差过。
明明整个人都靠在沙发里,却显得摇摇欲坠。
“那是你的孩子。”秋风露出残忍的笑容来,“会长得像你,或者像秋白妹妹的孩子。是两个小男孩,机灵又懂事,比你聪明得多。”
傅云轩浑身一震,又一次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玻璃杯的残渣刺进他的手掌中,红酒和血一起渗出来。
这次没人再去管他,就连他自己都毫不在意。
傅云轩像是明白了什么,迟钝地看向秋风。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就差在转动脖子的时候发出咯吱声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声音发颤。
秋风耸了耸肩:“你别激动,我就是打个比方。”
傅云轩:“……”
知道两个孩子确实存在的纪寻:“……”
“后悔吗?”秋风咧嘴笑到,“你觉得后悔,有用吗?”
傅云轩咬着牙,眼睛通红。
他气得浑身发抖,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愤怒并不是面对秋风,更多的是对他自己——他过去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呢?
“你知道怀孕要承受多少风险吗?”秋风嗤笑道,“秋白没拒绝你就算好的,她还求你,求着你让她把你的孩子生出来……”
傅云轩的声音竟是有些哽咽:“她……很恨我吧?”
“不,她不恨你啊。”秋风语气轻快,听上去很高兴,“可是你就不恨你自己吗?”
傅云轩又是一震。
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却还咬着牙不让自己显露出半点脆弱。
纪寻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甚至有点同情面前的傅少。
秋风的进度条涨了一截,看上去已经接近10%了。
她心情很好,但她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来对你说教的。”秋风清了清嗓子,“我是来告诉你,秋白瞒着你的那些事情——她根本不同意我告诉你的事情。”
秋风缓慢地,很有条理地,把她知道的事情一件件说出来。
她没透露任何秋白如今的状况,也没让傅云轩知道他的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傅云轩也是被秋风吓傻了。
秋风第一句话就说了,秋白那个情况根本不能做人流。
他也没脑子去仔细想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一件一件事情像是一把把刀子,直直插进傅云轩的心里。
秋白为他付出了多少、忍耐了多少。
他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一件一件地,都明白了。
有些是他之前已经发现的事情,有些是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有些他甚至都没注意过。
因为有他知道的事情夹杂在其中,每一件事情的真实感都提升了。有些被秋风“艺术渲染”“稍加夸张”的事情,他也全都听了进去。
悔恨不已,恨不得当场杀死自己。
“她不想见你也就这些原因吧。”秋风笑道,“之后怎么办,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