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林池拉住，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机甲借我。”
那是一种简直被曾经的教官刻在璐璐基因里的，冷酷无情上级绝对命令式的语气。
璐璐抖了一下，瞬间就从手腕上解下了自己的机甲空间链，乖巧得跟小猫咪似的递给林池。
“要拿去干什——”
话音未落，璐璐就看见林池一步起跳，在机甲被释放的瞬间，三段式地跃进了驾驶舱，姿势干脆利落，动作堪称完美。
璐璐当即人都不对了：“我……草？”
果然，下一秒，管理中心附近的交通人工智能立刻就动身了，它跟擅离职守的工作机器人一起追在林池的屁股后面跑。
“请不要违反规定在要塞中心的机甲禁飞区启动……”
林池愣是没管两只急疯了死命追着他跑的智能管理机器人。
直接改了璐璐的机甲操作模式安全等级，重新适配了他的身体素质，然后把推进速度开到最大，眨眼就冲出去没影了。
可是似乎并不只有这两只智能机器人在工作，另外的备用智能机器人迅速地从高效充电储藏箱里飞了出来，在短暂的适应跟数据交接以后，它的监察点就很人性化地转向了璐璐。
并且开始开出流水一般的机甲非法驾驶罚单。
璐璐：“……”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
……
林池开着机甲每经过一条街道就会有一只智能管理机器人冲出来，开始追着他跑，各式各样的勒令警告声响成一片。
但因为机甲是璐璐的，属于特殊的官方登记机甲，所以它们迟迟没有做出攻击逼停的动作，只是可怜巴巴地追着机甲后面吃土。
这场面实在是太过惊人了。
林池才堪堪恢复了一点冷静，有一架官方机甲在核心区大街上违禁狂飞的新闻已然成为了第二热度的事情。
整个星网都在热议分析机甲里到底是谁。
林池：“……”
他在冷静下来以后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但他并不后悔。
墨兰斯从一开始就瞒着他自己要参加审判这件事，万一他在审判的时候出点什么事——林池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天空上那架机甲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一些，勉强保持在正常的安全城市限速之内。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头都不低一下看路，就光盯着林池开着的机甲的小女孩，她踩到了正在施工恢复的损毁道路边缘。
她再往后退一步，就要掉下去了，道路的边缘是比较高的落差坡。
林池的右手握了一下拳头，那小女孩的身边还没有别人。
他只能认命地停下来，先开着机甲悬浮在半空，极度精密操作地把小女孩推回去，提醒她后面就是边缘别再追了。
“以后记得走路看路。”
小女孩眼睛亮亮地盯着林池跟他“借”来的机甲，忙不迭地点头道：“叔叔你是绯红要塞的战士吗？”
林池：“我不是。”
对方眼睛里的光似乎失落了一分。
然而林池又道：“我是退役的。”
小女孩的脸都激动红了。
她开心地说：“谢谢叔叔！叔叔幸苦了！叔叔加油！叔叔再见！”
话都没说完，她就敬了一个很快很快的礼，然后跟小兔子一样蹦了出去，头都不带回的。
林池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在机甲的掌心通过系统自检发现了一颗糖。
很漂亮的一颗草莓糖，像水晶一样。
他犹豫地握住草莓糖，最终还是操作机甲的机械手掌握紧糖果，却又不至于将它握碎。
“轰！”
林池还是用最精准的当量炸掉了尾随他的小机器人。
万一它们追着他的时候能源耗尽或者出故障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人就不好了。
机甲很快就抵达了位于绯红要塞核心区的另外一面的审判中心。
第三环链正好在绯红要塞内的最优秀的机甲师几乎都在这里严阵以待。
林池开着机甲，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停驻，仍然在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
“林阁下，请您不要再往前了。”
最前方那一排的机甲师给出了强做镇定的警告。
在机甲师给出这句警告以后，按兵不动的屠秀玲终于绕开长城制式机甲走了出来。
“林池，你一定要这样？”
林池静静地坐在机甲室里，深吸一口气，紧接着按下了卸除按钮，机甲上的各种重.炮热武.器顿时砰然落地。
但就在热.武器落地的同一时间，林池的机甲拔出了一柄太空近身战常用的冷兵刃。
“这就是我的回答。”
卸除热.武器是不想造成太大的损失破坏，拔出冷兵器是为了保护墨兰斯。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放弃墨兰斯，把他当作最后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放进偌大星海的棋盘。
只有林池不可以。
林池操作机甲做出了十分人性化的环顾姿态，冷声道：“你们确定也要挡在我的面前？”
在场所有的机甲师在驾驶舱里都露出了踌躇的神情。
他们虽然是绯红要塞内最强的机甲师，可林池在他们之前的几十年就已经是帝国最强的几位机甲师之一了。
林池往前逼近了一步，他正要开口，从审判中心内就驶出了一架白金色的机甲。
林甜甜开着机甲出现在了林池的面前。
他对林池道：“爸爸，这是父皇自己的决定。”
……
“您无疑是一位伟大的帝王，墨兰斯.塞林斯特阁下。”
寂静的主审判廷内，最高位年事已高的老审判官和蔼地握着审判锤，眼眸里也是复杂而又温和的情绪。
他似乎是在观察墨兰斯。
盛装的墨兰斯面带微笑，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握着耀眼的北银河权杖，以同样的姿态审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回答，没有自谦，就仿佛是肯定了老审判官的吹捧，并且等着他继续往下吹。
老审判官轻叹一口气：“如果您不是出身在北银河的皇族，我相信您一定会成为我们最优秀的领袖人物的。”
墨兰斯终于开口。
他说：“出身只能决定一个人的起点，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终点，阁下。”
老审判官愣了愣，紧接着肯定道：“您说的对，塞林斯特阁下。”
墨兰斯含笑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做个普通的第三环链人。”
老审判官歪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尽量表现得无害一点：“阁下……”
墨兰斯的嘴角仿佛啜了温暖的东风，一字一句道：“要是这样的话，我或许能更早一些遇见林。”
老审判官旁边特殊列席的民政中心主任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呜呜呜……是真的！是真的！”
“……”
尽管主任已经在很努力地小声了，可老审判官依然重重地锤落了审判锤，宣布肃静，并且正式开始这场针对墨兰斯的审判。
……
林池最后还是没有对人动手。
他决定相信墨兰斯的决定，但要是结果是要牺牲墨兰斯的话，他宁愿冒着背上罪名的风险也要带墨兰斯离开绯红要塞。
去哪里都好，第三环链并不是没有了他就不会转了。
可墨兰斯没有他，只能成为不幸牺牲的棋子。
他的目光越过林甜甜白金色的机甲，遥望着主审判廷的高大建筑，深琥珀色的眼眸里仿佛盛了一碗陈年浓烈的酒液，慢慢地荡出清明的光。
主审判廷内的墨兰斯心有所感地回过头，冰蓝色的瞳仁里倒映着主审判廷的金属大门，轻轻地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宣讲员洪亮正气十足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北银河帝国皇室在执政的千百年间做出了难以计数的政绩，但也同样造成了非常大的危害。同样作为远航背叛者后代的一员，您是否承认自己的祖先曾经做出过令全人类发指的行为？包括但不仅限于屠.杀、背叛六十亿人类同胞……”
墨兰斯静静地听完了宣讲员的陈述。
在大厅内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当中，他微微颔首道：“我谨此代表北银河帝国最后一位大帝，确认您所陈述的一切——”
冷冽的眸光有些惆怅的流转，散出绮丽的白银色浅辉，有一种不经意的表现出的宛如钢铁断裂的脆弱美。
“——我可能真的有原罪吧。”
因为这段并不算长，但确实信息量极大的控告陈述，正高度关注着绯红要塞主审判廷的全人类星网忽然就炸开了锅。
正在场外与林池对峙，确保他不会闯进审判廷的屠秀玲眼睛里含着泪光，倔强地不肯落下来，红着眼眶咬牙看着星网上所有震惊的言论。
【什么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
【我刚刚去第三环链的官网查了解密的“长城计划”，亲眼看到了远航者背叛人类的全过程。（链接）】
【那我们确实都有罪……】
【六十亿人很多吗？】
【当时远航的人口只有三四亿，你说呢？】
【这种事情不是数量的问题好吧？】
【一场成功的背刺屠.杀，大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
看着星网上鱼龙混杂的言论，屠秀玲在某一瞬间忽然就豁达了。
她是唯一没有上长城—30机甲的第三环链核心成员。
因为这里还需要她，这个残破的全新的星际人类国家，还需要她的悉心呵护与引导。
第三环链从来都无惧于牺牲，但这种牺牲不能是无效的。
加强绯红要塞附近的光撞效果，有张意达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再搭上她。
屠秀玲一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颤抖着指尖，最终还是点下了终端最角落里“小窗化”的——【撤诉】。
主审判廷内，墨兰斯的话音未落，老审判官就对他道：“陛下——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了——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核查，我们最终统一了一个审判意见——您是无罪的。”
他说着，打开了主裁决廷的中央投映键。
“根据我们对您的观察与记录，我们能够确认您是一位优秀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Alpha。”
“北银河毋庸置疑的是一座腐朽衰亡的帝国，可正是您的努力，最终才让它短暂的回光返照。也正是这短暂的回光返照，才让帝国具备了与绯红要塞并肩作战的基石，最终在长城一战当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投映的全息影像里都是墨兰斯的载体，他曾走过帝国最荒芜的行星，一家一户地劝说他们搬离不适合发展的星球，在劝说无果以后，只能努力地帮那颗行星的人另外想能够促进发展的办法。
他也曾穿上帝国裁决廷的制服，带着象征公正的法锤与法典，在帝国最难以管束的边缘地带，艰难而笨拙地执行正义。
……
他的精神意志跨过山漂过海越过冰冷的星河，最终留下的，是一座可以称得上辉煌的人类帝国。
像是落到极致的黄昏，有一种悲哀到极致的挽歌美。
一种千百年后突然在特殊土壤里诈尸的存在，在经历千百年的风吹雨打之后，终究还是不甘心地躺回了自己原本的棺材。
“如果一定要评定您的功过的话，我相信那一定是功大于过的。”
墨兰斯没有露出其他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微笑着，慵懒的眉目间是随性的矜贵。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他的本心。
这就够了。
没有谁能够是完美无缺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墨兰斯还在等老审判官的“但是”，毕竟北银河等着要他命的人，排起来能绕帝都星十圈。
然而，老审判官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他说：“由于最后一位控告席成员临时撤诉，这场审判按照临时管理法，只能接受法官团的意见进行与人工智能联合的法典审判。”
“简单一点说明就是，您被当庭无罪释放了，塞林斯特阁下。”
“感谢您对人类的未来所做出的牺牲与努力，我个人衷心地祝愿您能够在未来作为第三共和国普通公民的生活里，获得您想要的合理合法的幸福。”
旁边的民政主任可激动了，她捧着早就准备好的配偶关系证明芯片，颤抖地塞给小机器人，让它把芯片递给墨兰斯。
“阁下，祝您新婚……不对，再婚……呸呸呸……应该是结婚愉快。”
顿了顿：“也、也祝林阁下结婚愉快。”
墨兰斯在短短一秒的思索以后，坦然地接受了小机器人递过来的粉红色芯片，顺从地按照指示走下了被审判席。
他放下了权杖，解开了披风，一件一件抛开了繁复的浮饰，最后脱掉了过分华丽奢靡的皇室外袍。
在看见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衬衫墨兰斯从审判廷打开的大门里走出来的第一时间，林池的机甲就像鬼魅一样地绕过了那几位机甲师，堵在了墨兰斯的面前。
“怎么样？”
墨兰斯抬起头，朝林池张开双手，拿出了粉红色的芯片，当着所有人的面，徒手碾成了粉末。
“现在，除了丧偶，你不能拥有其他的婚姻状况变更了。”
因为第三共和国的有关法律规定，配偶之间除违法行为外的离婚都必须提交登记确认婚姻关系的芯片，否则不予受理。
而这份芯片遗失以后的重新办理流程非常的繁复，以至于它被很多人认为是不能补办的。
林池从机甲驾驶舱里直接跳了下来，被墨兰斯接住，然后就给了他一拳。
墨兰斯配合地闷哼一声，紧接着就被林池捧着脸往死里吻。
龙血花的甜腥味混着纯粹的血腥味，被林池的柠檬奶味中和，像是变成了浓烈的酒香，醺得人止不住发晕。
屠秀玲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要往林池身边走。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胆大包天黑着脸撅着小嘴咬牙切齿地直接越过了她，冲到林池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林池挂上了限制环。
怀里抱着能让她喝一百年西北风的天文数字罚单的璐璐终于乘坐好几辆悬浮车赶到了审判廷的现场。
“我以执行部兼任副部长的名义，现场逮捕你，林阁下，您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林池愕然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限制环，又抬头看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墨兰斯。
璐璐：“没有意见的话，我就把一半的罚单移交给您了。”
林池一头雾水：“另一半呢？”
璐璐没好气道：“是我替我妈给你们补的新婚礼物！”
“去反省室里度蜜月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