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口唾沫,执起烟,抖着手叼进嘴里——吸毒的后遗症,神经受损。他拿不稳工具,在监狱里劳动改造也只能干最轻的活儿。
罗家楠探身给他点上烟,随后坐回到折叠椅上,抱臂于胸静待坦诚之词。不管是毒贩还是杀人犯,又或者是干出别的丧尽天良坏事的罪犯,人性彻底泯灭的毕竟是少数。一开始没把孩子搬出来是因为他不了解白锡贤这个人,不确定是否能用亲情和责任心打动对方。后来听对方白活半天,其间轻描淡写的提到过两次女儿,他确定,这哥们身为人、身为父亲的良心还没完全丧透。
用力嘬了口烟,白锡贤悠悠呼出口气,低声道:“……枪……真不是我卖的……不过我跟着上家买过一回,是从一个叫‘老七’的人手里买的……可能卖……也还是卖给他吧……”
罗家楠闻言拿胳膊肘一碰欧健。欧健立马翻开pad,调出几张标准拘留照,调转方向推到白锡贤面前。上面是内网数据库里的资料,里面有近二十年来因非法贩卖武器弹药罪而被叛过刑的家伙。干这种事的不可能是新手,因为新手没渠道拿这么好的货源,得从前科犯里入手。
罗家楠朝pad一指:“你好好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老七。”
白锡贤举着烟低着头,一页挨一页,由欧健慢慢翻着给他认人。翻了四页,他忽然神情一顿,随即眯起眼,抬手示意欧健别动。盯了有两三分钟的功夫,他伸出根手指指向其中一个下巴上带疤的男人——
“应该是他,那天天太晚了,路黑,没灯,他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是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下巴的这个位置贴着块纱布,血都渗出来了。”
—
从监狱里出来,罗家楠给吕袁桥打电话,让他追查这个真名叫罗奇的武器贩子的下落。转头又给祈铭打了一个,告知对方自己今天在外面过夜不着急赶回去,反正查人还得查一阵子。
祈铭本来也不希望他跑来跑去,疲劳驾驶还夜间行车,容易出事。聊完案子叮嘱两句,他挂了电话去二楼查看“工程”进度。也不知道林阳跟那磨叽什么呢,六七个钟头了,一张床愣是没拆完。
“没折的板子还能卖钱,我得慢慢拆。”说着他又敲了敲床角位置的木板,“你看,这上面钉子太多了。”
祈铭探头看看,眉心不由皱起。那是罗家楠后钉上去的,怕床散架,他前前后后锤了将近一百颗寸把长的钉子进去。林阳拆的时候发现,床体断裂处正是从一颗钉子的位置开始的,想来是锤得太深,没起固定作用却破坏了木板的结构。
“还得多久?”
祈铭耐心有限,且怀疑林阳还在找机会往卧室里装摄头。任谁看谁都联想不到,眼前这个一身土兰色工装、对材料斤斤计较的中年木工,曾是让全世界执法人员为之皱眉的顶级职业杀手“毒蜂”。然而不是执法人员无能,实在是这家伙太善于隐藏真实的自我。其实单就从骨像上看,林阳的五官比例比罗家楠要好,身板也挺拔,但只要他低着头混迹在人堆里,完全是个丝毫不起眼的路人。
——就是这个人,杀了我爸妈。
脑海中闪过那日的血色夕阳,祈铭眼前忽的一黑,随即仓促退后一步,本能的摸索着寻找门框。一旁林阳以为他站不稳要摔,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扶,却看对方宛如碰到毒蛇那冰凉的鳞片般惊抽回手臂。
低头看了眼被嫌弃的手,他沉声问:“你怎么了?”
也许是不想被对方可怜,又或者心中早已掩埋的恨意又冒出了头,祈铭促声喊道:“我没事!你别碰我!”
“……”
林阳盯着他仔细观察了几秒,随后抬手在他眼前晃晃——没反应。
“你看不见了,”他说,“是有病还是……”
“与你无关!你干完活赶紧滚蛋!”
越是看不见,黑暗之中近在咫尺的气息越是让祈铭无法从旧日的鲜血中挣脱出来。说是不恨林阳这把枪,可真能不恨么?他可以坦然面对林阳的唯一解释就是那日没看到对方脸,一旦想起,终归无法克制多年来如影随形的恐惧与愤怒。
紧跟着“咔”的一声响,林阳抬腿踹断十几枚钉子牢牢固定的木板。之前是想慢工出细活,然而暴力拆卸才是他最擅长的。
“十五分钟,我保证地板上连个木渣都看不见。”
事实证明,“毒蜂”言出必行。十五分钟后,祈铭模糊的视野中果然只剩下光亮如新的地板。林阳不但把板子都拆走了,还挪出功夫给地拖了两遍。
他不得不承认,干家务活,林阳比罗家楠强多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