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扭头,池先秋朝他哼了一声,回头去看李眠云,见他手里拿着礼单,知道他是在清点东西,不曾注意到李眠云有话要说,自顾自地拍拍他的肩:“师尊的好大徒弟。”
说完这话,池先秋便从李鹤身后靠近,悄无声息,然后一把把他抱起来。
“乖徒弟,到底要怎么抱?”
池先秋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李鹤攀住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说话时还瘪着嘴,但语气乖顺,显然是已经被他哄好了:“要这样。”
李眠云站在一边,愣是一句话都没插上,刚要开口,池先秋挂在腰上的铃铛就响了。
他有一个铃铛串儿,池风闲的、顾淮山的,还有狼崽子的。这回响的是狼崽子的那个。
他这时候应该在后边练剑才对。
池先秋把李鹤放下来,快速绕到庭院后边:“怎么了……”
只见竹剑插在地上,已经入地半寸,狼崽子凭借竹剑站着,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那颗铃铛,听见他的声音,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往后倒去。
他没有倒在地上,池先秋把他抱好了。
不用多问,池先秋光看他身边魔气都已经化作黑色的实质,萦绕在他身边,也已经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了。
“没事没事,师尊先带你回去。”池先秋抄起他的腿弯,以一种狼崽子很抗拒的姿势,把他抱起来了。
池先秋顿了一下:“小狗子还挺重。”
哪有人这样抱徒弟的?徒弟还是个男的!
狼崽子一时羞恼,竟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只听得见池先秋的说话声,因为就靠在池先秋的心口上,还听见他的心跳声。
池先秋抱着他,回了房间。
李眠云就站在院子里,看见他抱了一个又一个的徒弟。
池先秋将狼崽子带回房间,平放在榻上,握着他的手,要往他体内输送魔气,帮他疏通被自身魔气阻塞的经脉。
狼崽子察觉到他的意图,却要收回手。
池先秋直接把他扶起来,坐到他身后,握住他的双手:“没事,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狼崽子用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师尊,别……别用魔气……”他靠在池先秋怀里,坚决地摇了摇头:“师尊,我不入魔,我不入魔……”
池先秋停下动作,正色道:“不用魔气,灵气没用。”
但狼崽子仍是摇头:“我不要。”
“好好好,不要不要。”池先秋抱紧他,又摇了摇池风闲的那颗铃铛。
在等池风闲过来的时候,他试着道:“要不……我试试用灵气?”
狼崽子点头。
但池先秋只是往他体内输送了一丁点的灵气,他就已经疼得脸色煞白,直流冷汗,吓得池先秋连忙把气息收了回来。
与池先秋天生仙骨和魔气混杂的体质不同,他是妖魔后代,通身都是魔气,又是在魔族的成长期,半途转去修道,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但池先秋将自己放出的灵气收回来时,发现收回来的不止是灵气,还携带着些许魔气。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握着的狼崽子的手。
等狼崽子再醒来时,他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灵气比从前充盈不少,没有了魔气的冲撞,他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但是他没看见池先秋。
他跳下床榻,在到处看了一眼,都没看见池先秋。
他想了想,便去了后山寒潭。
这时已经是夜里了,林中云雾弥散,隔着浓雾,他隐约看见潭里有个人。
他快步上前,果然是池先秋。
池先秋正趴在岸边睡着,池风闲坐在他面前,伸手抚着他的发顶。
“师尊。”狼崽子唤了一声,就要上前,被池风闲一眼给扫回去了。
于是他又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师祖。”
“我师尊怎么了?”
“他把你体内的魔气引出来了。”
这事儿也就只有池先秋才做得。他体内灵气与魔气并存,唯有他才能用灵气裹挟着,把狼崽子体内的魔气引出来。
不过这个法子起的也只是暂时的效果,只要狼崽子一日是妖魔,他体内便日日都会产生新的魔气。
当时池风闲赶到时,池先秋已经把狼崽子体内的魔气清得差不多了。
狼崽子是好些了,但他自己好容易稳定下来的气息,又开始颠倒冲撞,池风闲只好把他带过来泡寒潭。
池风闲坐在他面前,不开口赶狼崽子走,狼崽子也绝不离开,只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先秋。
他就这样站了一夜,晨露沾湿衣襟时,池先秋醒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最先看见池风闲,便小心地唤了一声:“师尊。”
“嗯。”池风闲应了一声,“下次不要这样。”
“是。”池先秋爬上岸,还没看清池风闲的动作,一件衣裳就披在了他身上。
池先秋裹上衣裳,这才看见狼崽子也在。
“你在这里做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狼崽子上前:“我过来看看师尊。”
“不要紧,走吧。”
池先秋牵起他的手,才走出一步,披在身上的衣裳就被狼崽子扯掉了。
“……诶?”
狼崽子再扯了扯他的衣领,看见他肩上的海棠花,半开半闭的,分明是还没有缓过来的样子。
他难过地垂着眼睛,再唤了一声:“师尊,我……”
“没事了,原本就是这样的……”池先秋要把衣裳穿好,见他仍是一副闷闷的模样,便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不烫了。”
狼崽子触电似的缩回手,池风闲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先秋。”
池先秋穿好衣裳,回去的时候,李眠云已经做好早饭了。
用过早饭,池先秋就跟着池风闲回了问天峰。
池风闲因为他自作主张把狼崽子体内的魔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有些恼怒,沉着脸,让池先秋坐到他面前来。
池先秋小心翼翼地挪到他面前,在他面前的坐下。见池风闲抬起手来,下意识伸手去挡,飞快认错:“师尊我错了!”
池风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又圈住他的手腕,帮他梳理经络。
他淡淡道:“对徒弟不用这么好。”
池先秋点点头:“我知道,师尊之前就跟我说过。”
说过他也没听进去。
池先秋朝他笑了笑:“可是师尊言传身教,待徒弟究竟好不好,我还是跟师尊学的。”
等池风闲松开握着他的手,池先秋又道:“狼崽子的事情,我还想向师尊讨教一下,当时师尊发现我身带魔气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池风闲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还如同昨日一般。
那时池先秋还小,池风闲带他出去,他便在外边疯跑了一整天,最后因为掉进水里,才被池风闲提着衣领带回来。
池先秋换下湿衣裳,裹着毯子瑟瑟发抖,没一会儿就发起热来。他不曾照顾过小孩子,只当他是病了,给他喂了两颗灵药,便让他睡下。
直到夜里,池风闲腰间的铃铛响起。
他赶过去时,池先秋就蜷在床上,手里攥着铃铛,双目紧闭,一声一声地喃喃喊着:“师尊我难受……”
池风闲感情淡薄,就连识海都只是一片冰天雪地。
他因为恩师与师兄的缘故,才收池先秋为徒。倘若没有这个身份加持,他是绝不会收徒的。
他先前对池先秋宽容至极,或许也正是他淡漠至极的表现。
他沉默寡言,也沉闷无趣,一心向道。
但今日,看见池先秋缩成小小一团,嘴里还喊着他的时候,池风闲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被抽掉了。
他在榻边坐下,抚了抚池先秋的发顶——这个动作,他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为师在这里。”
发现池先秋体内携带魔气的时候,他并不意外。毕竟池先秋的母亲就是魔界中人。
他把池先秋抱在怀里过了整夜,第二天池先秋醒来,吓得跳起来,狠狠地撞了一下池风闲的下巴。
池风闲要收回手揉揉下巴,他也不准,一定要师尊抱着他。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池先秋在他面前越来越娇纵。
所谓恃宠生骄,池先秋这时才确定,池风闲在他面前总是冷冷淡淡地不说话,其实池风闲可心疼他了,还会半夜过来抱着他睡。
从这之后,池风闲便对池先秋纵容至极,不仅因为池先秋是恩师与师兄的后代,也因为这个人是池先秋,是喊他“师尊”的徒弟。
这时,池先秋问了他一句:“师尊,你想起来了吗?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池风闲回过神,再看见他探究的神色,却移开了目光:“不曾想起。”
只想起了一些“不相关”的事情。
池先秋点点头:“好吧,那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他要告退,池风闲忽然道:“你留下来。”
“师尊有什么吩咐?”
“为师与你一起看看有什么法子。”
池先秋眼睛一亮:“好啊,多谢师尊。”
池风闲自然不是为了狼崽子,他是为了池先秋着想。池先秋一个人想,大约又要让他劳心劳神,倘若想不出,下回狼崽子再有这种事情,池先秋肯定又会做同样的事情。
也是为了他自己。他总觉得池先秋有了徒弟之后,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变少了。
池先秋便把自己的东西暂时搬来问天峰,和池风闲在一块儿住了几天。
烛光明灭,池先秋撑着头翻书,翻到一页,忽然坐直起来,把书卷推到池风闲面前:“师尊,你看这个。”
那倒不是什么法子,就是夹在书页里的一张写了笑话的纸。
池先秋笑着看他,看见池风闲嘴角微动,便知道他这是笑了。
给池风闲看过这个笑话,池先秋恍然察觉时间:“都这么晚了,师尊该打坐了。”他收拾好东西:“那我先回房了。”
这日夜里,池风闲打坐时,总是想到那个笑话,忍不住勾起唇角。
扰得他心绪不宁。
不过狼崽子的事情到底没有这么顺利,古往今来也没有修士想过要让天生妖魔修习剑道,更没有修士想过要剔除妖魔身上的魔气。
池先秋在问天峰住了几天,也没有一点儿头绪,最后是李鹤有一天夜里,哭着来找他,说要和师尊一起睡,池先秋才回了倾云台。
法子没想出来,狼崽子体内的魔气却滋长得很快。
还没过半个月,这天深夜,池先秋腰间的铃铛又响了。
狼崽子也怕池先秋再做上回那样的事情,自己强自忍了很久,想靠自己熬过去,最后实在是熬不过去了,才摇响了铃铛。
池先秋一来,他就定定道:“师尊,不许再做那种事情。”
“好好好。”池先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把他搂进怀里,“说得我好像对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但这样也不是办法,池先秋抱着他,轻声安抚着,忽然想到自己从前对他说过的玩笑话。
“要不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泡寒潭?”
当时狼崽子不好意思,扭头就跑了。
池先秋想了想,一把把他抱起来,带出门去了。
狼崽子在寒潭里不稳当,池先秋只能下水里去扶着他:“别晃,别晃。”
狼崽子靠在他怀里,才勉强站稳。
“你试试别抵触魔气,你试着接纳它,别被它带着走,你得把它带着走。不会入魔的,没关系。”
彻骨冰寒,只有背后靠着的地方有些温热,狼崽子微微睁开眼睛,池先秋把指尖萦绕的魔气递到他面前:“这样,化为己用,这样就不会入魔了,师尊就是这样的。”
狼崽子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水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熬过去了,还是用了池先秋说的法子。
池先秋这时正趴在岸边睡觉,他也不敢出声问,只是伸出手,用指尖描摹着池先秋肩上的那枝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