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 东汉和帝熹皇后邓绥(2 / 2)

权力巅峰的女人 蒋胜男 602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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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绥表面谦和,其实内心十分高傲,也因此是一个自我道德感非常强烈的人。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当对手倒地时,面对成功她第一个念头不是得意,而是惶恐。

当初要对付阴皇后的时候,她绝对是目标明确心无旁骛,直到对手倒下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到底做出了什么事。“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样的念头缠绕于邓绥的心中,她虽然可以用种种理由来为自己分辩,毕竟整个争斗是阴皇后所挑起的,也是阴皇后先动的杀机,如果今日邓绥落败,邓氏家族和她本人,也许会被阴氏家族和阴皇后整得更惨。但这种宫廷斗争的血腥和残忍,变成了邓绥对自己心灵的一种拷问。

所以当阴皇后被废已成定局时,她顶着刘肇的雷霆之怒为阴皇后求情,当人人登门道贺时她闭门惶恐不安,当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她将要做皇后时她反而大病一场,当刘肇提出要让她做皇后时她反而再三推辞,甚至于在自己最后手握大权时,她仍然念念不忘赦免阴氏家族回京并赐以金帛以安养。

邓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临战而怯,也许她做这些徒劳的事情,也只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压力。她毕竟还很年轻,她还没有老奸巨滑到面不改色趾高气扬地接受这一顶带着血腥的皇后之冠。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要经历这一关,从无所顾忌到自我反省,从开始的以自我为中心不择手段到后来的前后衡量小心误伤。邓绥在她的长成过程中,必须要经过与自己心理交战的这一关。

邓绥之所以能够在宫廷这种环境中还能够奢侈地让一切停摆,任由自己沉湎于天人交战,还是因为她这一时刻,已经扫清了所有的对手。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劲敌,我可以保证邓绥立刻打消她那伤春悲秋的心理,转眼就爬起来穿上各式铠甲又是宫廷斗士一名了。

邓绥仍在犹豫,仍在彷徨。对于刘肇来说,他看到完美女郎的完美面具裂了一条缝,暴露出了她的彷徨犹豫、她的柔弱无措,反而更令他心动了。邓绥的完美姿态固然符合了他的审美情趣,当她不再坚持完美,当她让他分担了她的负面情绪时,却是更能够令他动心。

过了三个多月,当邓绥终于走出了她的心理阴影时,也正是水到渠成,朝中上下都已经默认她为唯一皇后人选的时候,和帝刘肇的册后诏书终于下达:“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庭,乃可当之。”入宫六年以后,邓绥终于戴上了那顶迟来的皇后之冠。

这一次的自我心理斗争对邓绥极其重要,她走出了心理低谷,也确定了对自己的心理定位,在此之后无数件类似的政治风波中,我们再也没有看到邓绥有犹豫彷徨的时候,她胸藏城府冷静从容,做出清晰明确的决定。

做了皇后的邓绥,仍然以前代贤后为榜样,做刘肇的《女诫》标兵完美女郎,同时对于按惯例大封皇后外戚的情况加以阻止,取消进贡珍玩的陋习等,并行使种种贤德的行为,深得宫中内外的好评,做了数年刘肇的好妻子,大家眼中的好皇后。

好景不长,邓绥封后之后不到五年的时间,汉和帝刘肇旧病复发,死于章德前殿,享年仅二十六岁。

二十四岁的邓绥成了寡妇,也同时由皇后升位为太后。面对一个江山,这位以忍让温和小心谨慎出了名,在刘肇活着时从未接触过政务的“善人皇后”,如何才能在文武百官各怀心机的眼光中,坐稳位置?她会是一个家族的傀儡,还是权臣手中的工具,还是被高高挂起的壁画?

在群臣看好戏的眼光中,邓绥表现出的强悍和能力,立刻让大家大跌眼镜,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当时刘肇还活着的儿子有两个,一个是八岁的刘胜,一个是刚满百日的刘隆。邓绥一反历来“淡泊、谦逊、忍让”的态度,强悍地以刘胜“有痼疾”为理由,不顾非议废长立幼,指定襁褓中的刘隆为新皇帝,将大权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自称“朕”,掌握了实际权力。

邓绥登上权力最高位置之后,就一反做皇后期间坚持抑制后族的态度,大封邓氏外戚,接手要害部门,掌握重大权力。如长兄邓骘从一个中级武将直接提拔为上蔡侯、车骑将军,待遇等同三公,成为百官之长并掌管兵权;弟弟黄门侍郎邓悝则为虎贲中郎将,与邓骘在掌握军权上相呼应;另外两位兄弟邓弘、邓阊都晋封为侍中,统率文官。而对于其他重臣,则加强了监视和襟绊,如太傅张禹就被下旨令他留宿禁宫,五天才许回家一次。

除了积极加强权力控制之外,邓绥在政治上所发布的一系列诏令,显得如此成熟而有针对性,也是令人吃惊的。人们想象不出来,为何一个在深宫之中从未接触过政治的女人,表现得比一个老手更能干。

人们或者忘记了,邓绥年轻,她身后的班昭却已经不年轻了,邓绥虽然没有接触过政治,但是整个汉代政治,历代帝王的成败优劣,以及目前朝政的利弊,却都早在班昭的脑子里了。

虽然说邓绥已经是东汉最厉害的女主了,但是有件事却很有趣,原本是辅佐她的两个助手,在后世的名声比她更响亮。一个是写了《汉书》的班昭,另一个则是——四大发明中的造纸术的发明者蔡伦。

蔡伦身为宦官,造纸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他能够这么一脑门子地钻研进去,对找出可以取代竹简的轻便文具如此重视,也许是因为他也看过太多太多的书了,对竹简的不方便有切肤之痛。另外,这是否也说明,蔡伦本身的才学也很高,只是被造纸术这种太过响亮的功绩给盖过了。但是蔡伦之所以能够掌权封侯,并不是因为他的发明,而是因为他多年来在邓绥掌权的过程中所起到的政治作用。

有两大名垂青史的牛人相助,再加上邓氏家族的助力和其他种种综合因素以及本人的高素质,邓绥的执政能力和水平可想而知。

在刚执政的几个月里,针对当时的国力不足,针对当时各级的浪费奢侈,她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她下发诏令,削减太官、导管、尚方、内署的各种御用衣服车马、珍肴美味和各色奢靡富丽的用品;把太官、汤官的固定费用由每年将近二万万钱削减至数千万钱;把各郡、各封国的贡物,都将数量削减一半以上;把上林苑的猎鹰、猎犬全部卖掉;各地离宫、别馆所储备的存米、干粮、薪柴、木炭,也一律下令减少。

这一举措,大大缓解了财政困难,也对天下官吏起到了表率作用。

但精兵简政,压缩经费,一定会招致既得利益者的反对,于是邓绥为减少政治敌对势力,进行了一系列示恩施惠的政策:她下诏赦免了建武(光武帝刘秀年号)以来因罪囚禁者,包括前朝明帝、章帝被废黜的皇后马、窦二家都宽赦为平民。邓绥又提倡教化,重祭祀兴学府,并重修五经诸史,当时重修经史的主持人,就是造纸发明者蔡伦。如此种种,深赢得士大夫之心。

甚至对于官员的私心,她也十分清楚,并下旨重斥说:“水灾为患,各级官员粉饰太平,妄求政绩,隐灾报喜,藏忧生患。农田毁坏报成垦田增加,百姓流散报成是增加户口,隐瞒罪案纵容凶徒,任用私党滥用权力,令得百姓受祸。京官外官勾结,不知畏天不知愧人……”并下旨责成二千石以上高官必须对此负责,一时群臣畏服。

邓绥并且亲自过问重案,甚至审出了几件著名的冤狱,又下旨遣散宫中的许多宫人,以及赦免众多因罪没入官中的贵族子弟,如此市恩,一时间人人称颂。

除了做出显著的政绩之外,邓绥那极其强烈的权力欲,也和她的政绩一样强悍。

那被她选中的小皇帝刘隆,才八个月就去世了,即殇帝。当初她以“痼疾”而被剔除的刘胜,却还活得健健康康的,可见当初那个理由的牵强。可是就算刘隆死了,刘胜也同样没机会,因为邓绥不会再给他机会。早在刘隆刚继位的时候,邓绥已经选好后备,在诸王各返封地时,她把刘肇的兄弟前废太子刘庆十三岁的儿子刘诂留了下来,此时便推出刘诂立为新皇帝,即为安帝,由邓绥继续执掌大权。

当然,对此自然有朝臣宗室会表示不满,然而邓绥当初自己在内心已经经历过进与退的挣扎,在永元十四年她即将被立为皇后之后,她曾经内心天人交战,病过一场。自那时候起,她确立了自己的心理定位,此后她行事,很难再被任何人和事所干扰影响。

刘诂初登基,朝中重臣三公之一周章对邓绥的专权不服,想要秘密发动政变,废邓绥拥立刘胜为帝,事情未遂,邓绥镇压叛乱,借此大肆清除异己,牵连极广也毫不手软。

随着小皇帝刘诂渐渐长大,邓绥手握重权仍不放手,她的亲弟弟邓康劝其还政,勃然大怒的邓绥也同样不给情面,将这个唱反调的弟弟严加惩处,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刘诂年纪已经老大,尚不能理政,郎中杜根等两人上书要求太后还政,邓绥对弟弟都不客气,对外人就更不客气了,立刻下令将两人装入囊中当庭击杀,丢到城外荒野。不想杜根十分命大没死,为了逃命在荒野中装了三天死人,直到眼中都生出蛆来,这才得以逃生。杜根此后隐姓埋名逃到外地,做了十五年酒保,直到邓绥死后多年,这才敢重新回京。这个杜根,也就是后来谭嗣同临死前在狱中绝命书中“忍死须臾待杜根”中所提到的杜根。

对于邓氏家族,邓绥虽然也大封外戚,邓氏兄弟官居要害,整个邓氏一门到此已经是“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但是与自汉代以来那些名义上是太后临朝,实际上却是“定策帷帘,委事父兄”的情况不同,邓绥不是王政君之流,她虽然大封外戚,但政权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既不容族人过分掌权威胁到她的地位,也不容族人飞扬跋扈,败坏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声誉,在约束控制族人乱政这一点上,西汉东汉任何一个太后,都比不上她。

邓绥自己自律既严,自然对别人的要求也高,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就越高。尤其是对给予大肆提拔的邓氏家族中人,更是具有绝对不可违抗的权威。长兄邓骘的儿子邓凤因曾向尚书推荐官员,事涉请托,又收过几名将领的良马,事涉结交军官。邓骘知道此事,竟怕得将妻子和儿子邓凤剃成秃头(髡刑),向邓绥谢罪。弟弟邓康对她派来的使者礼数不周以及劝她还政,也被她免官甚至开除族籍。

小皇帝刘诂长到二十七岁,还是活在邓绥的严密控制之中,连朝臣和邓绥的亲弟弟都看不下去,更何况刘诂本人。更何况他的才智平平,更被邓绥挑剔,因此渐渐埋下怨恨。再加上刘胜死后,邓绥又先后挑中了数位皇族子弟作为刘胜的嗣子在宫中抚养,更令得刘诂心怀惊恐,生怕有一天得罪邓绥,被别人取而代之。

建光元年(121年)三月,四十一岁的邓绥一病不起。邓绥死后,与和帝合葬顺陵,谥号为熹皇后。根据古代谥法,“有功安人曰熹”,正是说明了她的成就被当时人所肯定。

但是邓绥一生铁腕治政,政治上树敌不少,安帝刘诂也不甘久被压制,在邓绥活着时高压下的一切负面情绪,在邓绥死后强烈反弹了。

邓绥死后半个月,刘诂先是大肆追封自己死去的父母及其亲族,然后先从蔡伦下手,追算当年刘诂祖母宋贵人死亡真相,蔡伦被迫自杀。

接着,有人恰到好处地向刘诂告密,说邓太后的兄弟邓悝、邓弘、邓阊曾经想要废除安帝,改立平原王刘翼。刘诂立即下令,将邓太后家族大加修理。西平侯邓广宗、叶侯邓广德、西华侯邓忠、阳安侯邓珍、都乡侯邓甫德都被废为庶人;上蔡侯邓骘降封为罗侯,举家遣归封国;尚书邓访举家流放……紧接着邓广宗、邓忠、邓豹、邓遵、邓畅等先后被逼自杀,邓骘与邓凤绝食自尽。在邓绥去世不到五十天的时间里,邓氏家族就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而在邓绥一生中最具影响力的恩师班昭,却在邓绥死前一年已经去世,终于七十一岁。邓绥为她素服举哀,废朝数日,并亲自撰写祭文传记,大加颂扬,又将其子曹成封为关内侯。班昭一世生荣死哀,千古留名,而在邓绥死后刘诂随之而来的报复性大清洗中,却也因为班昭已死,不但不涉及死后之名,连家族也未受牵连。这让我不能不想起若干年前那位班昭的祖姑母班婕妤,班家女子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天赋,使得她们能够在各种阴谋和政治和凶险风浪中心,游走自如,轻易脱身而毫发无损。

而其他人就办不到了,执政太后一死,其家族就被覆灭,似乎成了整个汉王朝的一个恶性循环。然而邓绥一生,政绩出众,在她执政之前,外戚宦官轮流掌政,败坏纲纪;在她接手朝政的时候,国库亏空浪费严重,边境不宁;在她执政初期,水旱蝗灾,天灾人祸不断。内忧外患种种,仅延平二年(即她执政的第二年),全国就有十八郡地震、四十一郡大水、二十八郡风雹侵袭。

在邓绥的治理下,经济在严重的自然灾害之下仍能获得复苏,社会渐渐安定。邓绥执政,外戚宦官均不能为祸,她日夜操劳,躬自处置,增收节支,减轻赋税,救济灾民,终使岁还穰丰,百姓安居乐业。她采纳西域都护任留斑超之子斑勇的进谏,通西域,抗匈奴,安定并州、凉州,使西线多年无战事。她听从虞诩等人良策,以赦免战俘、安抚和谈的办法转守为攻,使羌人暴动得平息。百官颂曰:“兴灭国,断绝室,录功臣,复汉室……巍巍之业,可望而不可即,荡荡之勋,可诵而不可名。”邓绥积劳成疾,年仅四十一岁就咯血重病而亡。后人评说:“邓后执持朝政以招众谤,所幸者非为一己之私。焦心勤勉,自强不息,排忧解患,惟为国家大事。”

以邓绥的政绩声望,刘诂自然不能比拟,而且邓氏家族向来少恶绩,邓骘死后,百官不服,为其鸣冤叫屈,逼得刘诂不得不重新免除邓氏之罪,不再追究。

邓绥死后,刘诂执政无能,宦官当道,受制阎后,外诛大臣,内废太子,东汉王朝迅速走向下坡路。邓绥政绩则越发彰显,成为东汉政绩最好、声誉最高的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