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结喜缘
苏文湛几个俱是文弱的书生, 纵然君子六艺中的御射还算娴熟, 可到底身手不够矫健, “乱棍”下去,除了打到几个绯服的勋贵,连新郎官的一根毛都没碰着。
好一番鸡飞狗跳, 威武侯眼见小舅子们要发飙, 意思意思地让背上挨了几棍, 才勉强算过了第一关——入了外院与内院相隔的那道门。
到得碧涛苑外,苑门紧闭, 唯门内有小娘子们呓呓笑语,绯服儿郎们个个年纪不大,听着便很有些热血上头。
“新妇子, 催出来!”
“新妇子, 催出来!”
他们齐齐作吼, 其声不绝,声震屋宇, 扑棱棱一群鸟儿被这声浪唬得乱窜。
门里面的小娘子们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段艿咯咯笑道:“阿蛮这亲结得热闹。”
谢七娘颔首,嘴角隐含笑意:“是极。”
苏玉瑶素来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更何况今日是阿蛮姐姐出门日子, 本就不舍,此时更起了作弄心思,要求门外威武侯不得借助外力,在一炷香内连作十首催妆诗, 否则大门催不开。
绯服儿郎们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这等人,多是承了祖荫,要说一哄而上打个群架,那是半点都没问题,要说到作诗……大概只能重新投胎再来修这本事了。孰料素来在文治这一块不显山露水的威武侯竟不假思索地一首首催妆诗作了起来,气都不待搁的,一连作了二十首,且首首都情真意切,将这“催”字研磨得格外切切。
苏令蛮在东厢房内端坐,听着外边热闹,忍不住会心一笑。
饶是苏玉瑶再三为难,亦被杨廷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碧涛苑的门很快便被敲开了,莫旌与林木一人一身暗朱长袍,对着院内人分发银裸子、金裸子,到得这,杨廷反倒不急了,众傧相们又嚷:
“新妇子,出门来!”
“新妇子,出门来!”
苏令蛮被催得脸热,吴氏递了“透额罗”过来,这四四方方的面纱周围缀着一圈细碎的宝石,吴氏一边帮她带上,一边红了眼眶:“我家阿囝,也要出嫁啦。”
她叹了口气,透额罗下,那双眼被细碎的宝石衬得更流光溢彩。
外面催门愈盛,吴氏敛了敛不舍的心思,将玛瑙嵌丝铜靶扇递给阿蛮,待见她一张脸遮得严实,才搀了人出门。
杨廷见她出门,凤眸微动,方才还稍显冷清疏离的郎君登时跟换了个人似的,众傧相立时哄然大笑,苏令蛮被这笑弄得无措,奈何眼前一片蒙蒙,只眼角的余光能见四周攒动的红,苏玉瑶过来,与吴氏一人一边领着她去了花厅。
蓼氏与鄂国公居左右,老夫人正中,苏令蛮与杨廷一人一边跪下,且听诫训,一番语重心长地嘱托后,杨廷垂了脑袋:“岳父、岳父放心,清微必不负所托。”
再一拜。
蓼氏一连道了好几声“好”字,揩了揩眼泪:“且去。”
她与阿蛮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早处出了情谊,此时见她出门子,不免生出不舍之意,奈何女人总有这一遭,或早或晚,她再不舍,也不会去做那耽搁人傻事。
苏令蛮如今是鄂国公嫡脉之人,自然是由苏文湛领到国公府外,上幰车时,杨廷绕车三匝,而后仪仗队驶。
十里红妆,浩浩汤汤地过了朱雀大街,到巷尾,竟还有连绵之势,百姓围观雀跃,见此不由瞠目结舌。
“鄂国公府如此豪富?一个过继来的小娘子竟也出得起如此陪嫁?”
有知情人见过那日过小文定时的场景,一笑:“哪里是鄂国公豪富?明明是威武侯疼人,未过门,便先将大半个侯府给赔过去了。”
“原来如此,新妇子好福气。”
沿街有小妇人生出艳羡,但见高头大马上,新郎官面貌俊逸不凡,一身红衣更衬得英姿勃发,顾盼神飞,不由道:“不知新妇子何许人也,可配得上这般俊才?”
“苏二娘子可是白鹭书院两届的中元魁首,传闻乃九天玄女临世,自然是般配的。”
“……如此。”
行至半途,仪仗队便停了。
苏令蛮知道,必是赖子障车,来讨些银钱。
杨廷拉马停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黑脸,作为胜出一方,难免生出些志得意满之态,他一哂:
“楚世子何意?”
原来镇国公世子,并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全都充作“赖子”,将幰车阻在半途,楚方喧沉默地看着他,这沉默仿佛感染了周围所有人,杨廷敛容再问:
“世子意欲为何?”
楚方喧定了定神:“楚某……不过是来送嫁。”
他神色伤感,又添唏嘘,顿了顿又道:“侯爷既得偿所愿,万望日后切莫做那负心薄幸的狗辈,楚某这刀——可是屠狗刀。”
杨廷眉眼未抬,只眉梢透出一缕不悦,不过到底是手下败将,秉着不痛打落水狗的一丝怜悯心,威武侯难得纡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
“不会有这一日。”
楚方喧朝身前的车队深深看了一眼,继而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徒留下另外几个傻眼的少年郎君。
原来他们都是在不同场合见过苏二娘之人,惊鸿一瞥之下,不由将其奉为天人,不料佳人早已定下婚约,他们也只能徒呼奈何,在此时搅和搅和,一撒心上人被抢走的愤懑。
如今最大的倚仗被威武侯三言两句劝退,再被那冷若冰霜的目光一激,哪还敢作他想,只喏喏道了几句切切之语,“好好待新妇子”云云,便灰溜溜地去了。
“起!”
一波三折,接连碰上好几拨这等人物,莫旌在旁眼见郎君的俊脸越来越臭,生怕他一鞭子将这些“主母的倾慕者”抽走,正欲提醒,却又见郎君长出一口气,朝身后的车架看了一眼,脸色又奇迹般变好看了,一扯马辔,打马而行。
仪仗队再起。
长安城的权贵区离得不算太远,鄂国公府与威武侯府相隔不过六个坊,便这般溜溜达达绕着主城转一圈,晒一晒嫁妆,再至侯府门前,吉时还未过,长长的红毡毯一路从侯府门前铺入厅堂。
苏令蛮下了车架,踩着红毡毯一路被杨廷一路小心牵着,引入了正厅。
厅内早已高朋满座,杨宰辅权倾朝野,唯一的儿郎成亲,没人敢不赏脸,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一品二品比比皆是,此时正觥筹交错,应酬相合。
苏令蛮耳边还能听到麇谷居士并几个师兄师姐逗闷的声音,紧张了一路的心立时便松了下来。
这一松懈,便发觉相牵的手汗津津的,杨廷攥得她有点疼。苏令蛮缩了缩,没料又被捉紧了,杨廷紧捉着她不放,生怕她跑了似的。
宾客们又是一阵大笑。
有妇人将视线落在左边的新妇子身上,但见她一袭石榴红广袖绫衣,内搭正红襦裙,肩披一件鸳鸯百子霞帔,真真是流光溢彩,如红波出灼日,耀目得很。
兼之头顶东珠冠,颈中红璎珞,与威武侯并肩而立,远远观之,谁都不得不鼓掌赞一声“好一对璧人无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朦胧的扇面透出杨宰辅与杨夫人正襟危坐的身影,听到杨文栩那不咸不淡的几句嘱咐,苏令蛮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是他心中满意的儿媳人选,可他最终到底还是给了脸面来了,旁的也便不多求了。
夫妻对拜。
郎君玄色的皂靴透过正红袍摆,露出一点靴头,苏令蛮出神之间,这堂便拜完了。
入得洞房,喜娘早早便候着了,抬头见新郎先是一征,脸上的笑不由更热切了。
熟溜地念起撒帐词,五色同心果等银钱彩果不要钱似的往床、新人身上散掷。
撒完便该轮到新妇却扇了。
威武侯府的女眷没几个,倒是那队男傧相跟进了新房,一听立时笑嘻嘻地催新郎吟上却扇诗,好见一见嫂子的绝色。
苏令蛮听出袁师姐、蒋师姐亦混在了里边,脸不由羞得通红。
“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
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
杨廷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苏令蛮红着脸将扇落了下来。
芙蓉半遮面,透额罗周围一圈细碎的宝石,点缀得那双剪水眸更为出众,顾盼之间动人心。
“原还带了一层透额罗!不妥,十分不妥!”
男傧相们中有活泼的,已经闹将起来,不甘道:
“清微,快揭,一会这酒,哥哥们帮你包圆了!”
苏令蛮笑盈盈地看去,碰上杨廷戏谑的眼神,一个不察,脸上戴着的“透额罗”已是被揭了下来。
房中鸦雀无声。
喜娘早便呆住了,她这些年见过的新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没忍住跟着道了声:“乖乖!”
这般的神仙人儿,也难怪夫君欢喜。
但见新妇子雪漾的肌肤被这色色的红装一衬,便仿佛透着光,剔透得跟玉人儿一般。色若春晓,顾盼生姿,因羞赧而红馥馥的双颊,更似仙女堕凡尘,平添妖媚入骨,让人魂酥骨销,恨不得化在那如水的眸光中。
喜娘见新郎看直了眼,忙打起了圆场,众客们也纷纷长出了一口气,按捺住胸腔中那颗扑腾乱鼓的心。
威武侯冷脸赶人,苏令蛮抿着唇偷笑,孰料还未笑完,唇边被攫住,轻咬了一口,郎君俊目逡着她,怨道:“这般招人作甚?”
喜娘看得脸红心跳,忙转过头去,却见陪嫁的两个大丫鬟一副处变不惊之色,不由暗地赞了声:“果是大家出来的!”
前厅还有宾客要宴,莫旌来三催四请,杨廷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苏令蛮这才松了松坐姿,半埋怨道:“这成婚,可真是件苦差事。”
行走坐卧,俱有定数,最关键是除了晨间那几块糕点,之后为了新妇子的贞静,便一直未进食,此时早已是腹饥如鼓,五脏庙翻天。
绿萝从袖中递了一油纸包过来,笑盈盈道:“侯爷怕您饿着,方才让莫旌去小厨房拿了些糕点,二娘子不如先垫垫饥。”
苏令蛮接过,心中受用,偏嘴上还要犟上两句,“偏他细心。”
这糯糯的糕点,显然是新鲜出炉的,还透着点余温,入口余香。苏令蛮垫了几块充饥,照过西洋镜,见口脂去了些,忙不迭让绿萝描补上。
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威武侯便被人醉醺醺地搀回来了。
小八欲上前搀扶,却被苏令蛮摇头阻了,她亲去接了,莫旌搓搓手赧然道:“夫人,郎君这是被人组团灌了。”
“男傧相们呢?”
不是说好包圆了?
莫旌心中腹诽,那帮人便个个是酒桶,也架不住艳羡郎君艳福的那帮小儿郎啊,一帮子酸腐文人,满肚子的坏心眼。
“他们也都喝趴了。”
莫旌在这满是喜庆的新房呆得颇不自在,托辞道前边还有事未完,便匆匆出了去。
苏令蛮吃力地扶着人去床上躺下,一边脱靴,一边吩咐小八去煮醒酒汤,正欲起身,手却被人捉住了,方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白面郎君睁开双眼,眸光晶亮,哪还看得出一丝醉意!
“你……”
“打住。”
杨廷偷偷“嘘”了声,“我这可是装醉才回得来,莫要将人惊动了。”
苏令蛮只得又吩咐小八莫去煮汤了,绿萝将门带上,两人一道出了新房。
红烛滴泪,房内大大的喜字映在墙上,透着股热热闹闹的暖意。
同牢合卺。
杨廷人抬脚便下床,伸手将桌上的合卺酒取来,清澄的酒液落在杯底,荡漾出两道细小的漩。他信手递了一杯过来,“能饮一杯无?”
手却已经缠着苏令蛮,如交颈鸳鸯一般,缠缠绵绵地将酒喝了。
礼成。
苏令蛮方出一口气,杯还未落,便被一把扯去了床榻之上。在方才那段时间里,撒帐的果儿、裸子被杨廷大手一挥,落了大半在地,细碎的滚落声在静夜里清晰可闻。
价值连城的东珠冠被扯落,滴溜溜在地上打了个转。
小八嘟囔了一句什么,被绿萝掩着嘴喝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个促狭的笑。
苏令蛮僵住不动,炙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间,让她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杨廷趴着不动,酒气传来,声音哑得厉害:“……阿蛮。”
“给我。”
他睁眼瞧她,素来无波无情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焰,几乎要灼穿她似的,苏令蛮打了个寒颤,突然有点后悔起没多瞧两眼那本的压箱册子了。
她嗫嚅着道:“……不,不会。”
杨廷轻笑一声,苏令蛮还未反应过来,外裳便被他囫囵着剥了,初春料峭,炭火熄了,可身前男人的身体仿佛着了火似的滚烫。
“你……”
她想说莫胡来,嘴巴还未睁开,却已被狠狠攫住吮了一口,红色口脂被他吮去大半,苏令蛮看着杨廷玉白嘴角的那一抹艳红,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眼看威武侯的脸黑了大半,苏令蛮急中生智:“我饿了。”
“不是让莫旌与你带了些糕点?”
冷峻的眉峰攒簇成了一道高山,苏令蛮没忍住伸手帮他压了压,眉心的痒意一路从上延升到腹下,杨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臭丫头想逃?”
苏令蛮撇了撇嘴,挑衅似的从下看到上:“就侯爷你这体量?”
这话委实侮辱人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廷自然也不能忍。他一哂,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放狠话:“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一会莫要哭爹喊娘才是。”
两人装模作样地互放完狠话,互瞪了一会,突然又同时笑了起来。
“真饿了?”
杨廷低声问,苏令蛮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饿,可阿廷你光喝了些酒……”
杨廷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动蹭着底下两团沉甸甸的柔软,苏令蛮悄悄地红了脸,试图使力推开他。
奈何郎心似铁,见她难得这般娇怯怯的模样稀罕极了,“不饿。”
他抱着她沉了会气,决意今日还是慢慢来,柳下惠虽然作不得,但谦谦君子总是要做上一回的。半抱着人起身,将阿蛮好好地安置在窗旁的八仙座上,见她挣着要下地,不由冷了脸:
“莫动。”
苏令蛮乖乖地不动了。
杨廷这才朝外去,开门吩咐了不知什么,不一会小八便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其上飘着翠绿的葱花段,闻起来便诱人得紧。
“快些吃。”
小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光光在房内这么一站,也不知怎的,她便满身的不自在,那两人看彼此全不避人,黏糊糊得让她几乎倒了牙。
绿萝方才去正院里走了一遭,顺道与蓼氏派来的邓嬷嬷将嫁妆先安置在倒座的厢房内,等二娘子明日空了再论道,见小八这耸肩缩脖模样,道:“怎么了?”
小八恍然,似想起什么,才道:
“绿萝姐姐,侯爷这院子里……没有大丫鬟?”
她问得含糊,绿萝却知道这话的意思,小八也委实是忠心,刚到威武侯府,便忍不住为二娘子操心起这些事来。
“没有。”
绿萝斩钉截铁道:“侯爷身边从来不要丫鬟伺候。”
女暗卫也从不进前。
小八嘴角咧得有点大,“那敢情好。”
想着,她又有点不大信了:“连个粗使丫鬟都没有?”
嫁人前,小八事先打听过,威武侯府除了一个乳娘管着内院,府内是没有女眷的,干干净净得很。
“粗使丫鬟?”
绿萝笑笑,“侯爷的正院自然是没有,倒是洒扫的粗使婆子有一些,厨娘、采买上也有几个婆子,不过他们平时都近不了前。”
小八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兀自拍拍胸脯,“那小八便放心了。”
里边的苏令蛮还不知自己忠心的大丫鬟已经将里里外外的“敌情”都打探清楚了,她略进了几著,便不肯再吃,杨廷抬头:
“不是说饿?”
“怕胖。”
“胖什么胖?爷又不是没见过你最胖的时候。不嫌。”
“你还说?!”
苏令蛮翻了个白眼,“若阿蛮哪一日又当真胖回去,恐怕侯爷该叫苦连天了。”
威武侯认真地思索了下第一回 见时的那个胖姑娘,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叫苦连天不至于,但要正经抱起来,本侯还真怕闪了腰。”
“杨清微!你——”
苏令蛮羞愤欲死,脑子里却也忍不住想到清俊非凡的白面郎君被一胖丫头压着起不了身,自己先“咯咯”抚掌笑了起来。
小娘子笑得眉眼弯弯,跟只淘气偷嘴的小狐狸一般,杨廷这下吃了一半的面也吃不下了,暗骂了声“没出息”,叫人赶快进来收了桌,抱了美人在腿上要亲香,孰料又被嫌弃了。
苏令蛮捏着鼻子,嫌他:“一股子酒味儿!”
杨廷这火气是压了又起,起了又压,要以前来个这么多事的小娘子,早让他叉着送出门了,偏此时拿这小娇气包没办法,“成!要本侯先洗了也成,你来帮本侯擦背。”
杨廷想得挺美,苏令蛮哼了声,“让莫旌去!”
“莫旌有事,林木也有事。阿蛮,你总不能让本侯找个小丫鬟去?”
“你敢?!”
苏令蛮冲口而出,见杨廷面色变了变,忙软声道:“我去便我去,就不许你找小丫鬟!”
杨廷这毛病她眼看着是好了许多,只不知对旁的人如何,但苏令蛮独占欲重,但凡想着旁的女子拿手在他身上划来划去,自己便先恶心了。
杨廷本是逗她一逗,没想到这小丫头不禁逗,眼看泪珠儿都快落下来,心下先软了:“莫哭了。
“逗你玩呢。”
苏令蛮愤愤地瞥了他一眼,将帕子一摔,先下了地。
这边杨廷已吩咐人送水上来,四扇的山河图落地云母画屏将正房一隔为二,小间朝里是一个净室,苏令蛮看着那比寻常浴桶大了有近一半的浴桶叹道:
“侯爷真是好享受。”
威武侯的苦心孤诣显然她是没领会到,杨廷也没打算提醒她,只施施然解了外袍,朱红色缎面披在画屏上,外袍、里衣,直到脱到只剩一条里裤,苏令蛮没忍住捂了眼,“快些进去。”
杨廷快意一笑,只听一阵水花声,苏令蛮这才放下了手。
脑中却不自觉地回味着方才的画面。
她从前总以为杨廷瘦,孰料却解下袍子,露出的身躯却结实有力,只是过分白,偏不显弱,反透着股男儿阳刚俊朗之气,腹部块块垒起,不夸张,但又透出健美。尤其胯间鼓起……
苏令蛮脸红红地想,从前在定州时,常能听不讲究的妇人讲“男人本钱”,恐怕杨清微的“本钱”是不小。
“傻愣着作甚?”
有本钱的威武侯等了一会没动静,不满了。
苏令蛮急急取了浴桶旁的胰子和巾帕,欲上手,又手足无措,“……怎,怎么擦?”
杨廷想着小娘子柔若无骨的手在自己身上擦,便先心猿意马起来。奈何他表现得再如何成熟,到底也还是没经验的,见苏令蛮傻住了,只得强着头皮道:
“先,先背吧。”
苏令蛮于是从背开始擦。手小小的软软的,随着巾子每划过一处,哪一处便跟着了火似的。
蒸腾的雾气遮住了杨廷的窘境,也遮住了那几乎冒火的耳根。
苏令蛮手划过一段斑驳的起伏,“咦?”
雾气遮住了视线,她凑近看,才发觉是一条接近肤色横肩至腰的疤痕,几乎是贯穿了整个背面,纵隔得时间长,依然能觉察出当时的受创剧深。
她小心点了点那道疤,“怎么来的?”
杨廷心底起了一丝微流,满不在乎道:“阿爹打的。”
“打成这样?”
苏令蛮学医良久不是没收获的,一眼便能看出这伤疤形成大约有十几年了,往前推一推,那时阿廷也不满十岁,到底是怎样的痛恨,才能对自己的儿郎下这般得狠手?
几乎要将整个背都打穿了似的。
杨廷扬眉,他的眉峰过于冷厉,常常让人觉得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此时因着想起往事更是如此,“你想知道?”
苏令蛮转到他面前,浴桶蒸汽氤氲,藏住了郎君面上的抗拒。她柔声道,“你想说便说。”
杨廷沉默良久,方道:
“本侯十岁时,被人发觉与庶母有染,一同躺在庶母的席月斋,赤身裸体。”
苏令蛮震了震,杨廷了然地抬头看她:“你也觉得本侯脏了?”
“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