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期待,没有感情投入,那也就没有什么失望难过的。”沈铎说,“你呢?英姐有了你弟弟后,我看你也不大自在。”
“我不同。”任勤勤说,“很小的时候我妈就不在身边了。我早就习惯了没有妈的日子。父母和孩子也讲个缘分。我大概就是父母缘比较薄的那种小孩儿。”
沈铎哼笑一声,不以为然:“人在这世上,都是孤零零来,孤零零走,没有谁会永远陪在身边的。”
“你就是秉着这个想法,所以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任勤勤望了过去,“既然得不到,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听起来有点中二呢。”
沈铎的侧脸淡漠而英俊:“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建立不必要的情感联系上罢了。”
“什么是必要的,什么又是不必要的?”任勤勤追问,“情感不能用这么功利的想法去衡量的。人的感情都是发自于内心、不受控制的才对。等将来有个人,什么都不图你的,就是一门心思对你好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你喜欢徐明廷,就什么都不图?”沈铎讥嘲。
任勤勤脸微烫:“我确实不图他什么呀。我反而还想为他做点什么,只要能让他开心就好。你将来也会碰到这样一个人,让你想一门心思对她好。”
“我第一次听到把‘舔狗’描述得这么清新的。”沈铎讥笑,“你追求徐明廷,不就图他将来也能这样对你好么?”
“那也得追得到呀。”任勤勤耸肩,“我这是摆明了追不到的,于是就把他当作一个美好的梦,一个供我幻想的对象。”
“追徐明廷有什么难的?”沈铎嗤之以鼻。
“说得好像你亲自出马,分分钟就能把他拿下似的。”任勤勤斜睨他,“我和他出身差距太大啦,不般配。”
沈铎突然摇头:“不,不仅仅是出身。”
任勤勤困惑。
当初不是你说我们俩出身差距大的么,怎么转头又出新理论了?
沈铎说:“出身只是一个最简单的衡量标准罢了。你们两人真正的差距,在教养的细节上,在眼界见识、审美情趣里,在各种观念之中。”
任勤勤愣了一下。
“你们现在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生活简单,接触的社会有限,所以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距。可是随着成长,接触更多的社会,经历更多的事,会发现差距越来越明显。两棵并肩长的树都高矮粗细各有不同,更何况你们俩一个长在山岗上,一个长在河谷里。”
“你无非就是说我完全不用指望了嘛。”任勤勤有点丧气。
沈铎道:“我只是指出你们之间的差异在哪里。只要你们俩有一个人肯朝对方努力——我看也只会是你,那也许有一天,你们俩可以站在同一个高度。”
任勤勤回味着沈铎这番话,一声长叹:“说得总是容易的。我所会的技能只有读书,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
任勤勤鼻梁和下巴长得非常标致,让她的侧颜颇有一股俏丽又倔强的味道。深深的双眼皮,浓长的睫毛盖着眼底的落寞,和少年人的清愁。
沈铎望着女孩儿,鬼使神差地说:“我可以帮你。”
任勤勤把脑袋扭了过去,抬手指了指沈铎,又指向自己,目光发射问号。
话已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更何况沈铎也忽然起了点兴致。
“你自己折腾,当然毫无头绪。”他思索着,心里渐渐有了些想法,“但是,我可以调-教你。”
调-教……
任勤勤脑门上挂上一滴汗珠。
“你虽然进了这个社交圈,可实际上连块砖都没有摸清。养移体,居移气。你需要接受一番彻底的调-教,才能有脱胎换骨的改变。”
调-教×2.
“看在你救助过我,又一起共过患难的情分上,我不介意调-教你一下。”
调-教×3.
沈铎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年,最多不超过五年,我保证能将你调-教成一位真正的名媛。”
调-教×4.名媛×1.
任勤勤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沈二,你的话在说出来之前,就不能先在脑子里过一遍?麻烦请你用‘改造’这个词,代替‘调-教’,用‘淑女’代替‘名媛’,行么?”
沈铎翻了一个白眼,嫌她穷讲究。
“你觉得怎么样?”
“不!”出乎意料的,任勤勤断然拒绝了,“就冲着你这张口‘调-教’,闭口‘名媛’的范儿,我就非常不信任你的业务能力。而且我听着,怎么觉得这个套路有点耳熟,好像和一个结局不大吉利的电影撞了梗。你有没有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注)
这下连沈铎也噗的一声,破功而笑,想忍都忍不住。
这个丫头……实在是……
“瞧嘛!”任勤勤耸肩,“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我何苦步小李子的后尘呢?许多少年时美好的梦,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只适合远远地瞧着,默默地挂念着,这样的梦才会开开心心做一辈子都不醒。”
“行,行。你觉得只做做梦就够了,那是你的事。”沈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能把徐明廷和那个女主放一起,可见你对他也没多少信心。”
任勤勤想辩解几句,沈铎却已回了船舱。
片刻后,男人手里提着两根信号棒出来,走上了船头的甲板。
这是要做什么?
任勤勤好奇地跟过去。
天色渐亮,大雾比先前要薄了些,可依旧将小船牢牢地包围着。
沈铎侧耳倾听了一下,忽然扭头问任勤勤:“听到了吗?”
“什么?”任勤勤不由得紧张地咽唾沫。
沈铎笑容促狭:“幽灵船。”
任勤勤倒吸了一口凉气,理智上并不想信沈铎的鬼话,可一身寒毛已嗖嗖地竖了起来。
沈铎点燃了信号棒,双手握着。
“沈家子弟但凡将来要进公司的,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派去跑船。”沈铎看了看手腕上那一只带指南针和经纬度显示的名表,将喷着红光的信号棒高举了起来。
“我十五岁那年被我爸打发去做船员。先跑近海短线,到了十八岁,开始跑环球长线,在越洋的货轮上,一呆就是一个月。到我爸去世的时候,我正好把沈家的所有航线都走了个遍。四大洋没有我没走过的地方。
“你想不到我在海上都看到过些什么,勤勤。有许多人类科学没法解释的事,我都亲身经历过。幽灵船从来都不是传说。她们飘荡在大海里,神出鬼没。有时候明明远远望见了,却怎么都追不上。有时候,她们会在深夜里和你擦肩而过……”
咣……咣……咣……
任勤勤也听到了!
低沉模糊的声音从前方的浓雾深处传来,浑厚而绵长,像重锤敲打着钢板。
“老船员教了我召唤幽灵船的方法。”沈铎挥舞着信号棒,“她们会在大雾里悄悄前来,就像一头通人性的海怪。只要方法得当,我们还有可能获准登船。”
“你……”任勤勤自己都觉得将要说出口的话很荒诞,“你是在召唤幽灵船……来救我们?”
这才刚刚结束了豪门争产的八点档剧情,怎么又一百八十度山路直转,朝着悬疑灵异发展去了?
这不科学!
可那阵低沉的声音确实在逐渐靠近,越来越清晰,带着水浪哗哗声。
“你听到了吧?”沈铎低声问。
何止听到!任勤勤还看到了。
白茫茫的浓雾中渐渐出现了一大团阴影,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小船飘过来。
随着距离拉近,阴影在迅速扩大,将视线满满占据,就像一座高山耸立在眼前。
“她来了。”沈铎说。
任勤勤屏住了呼吸。
终于,黑影穿过雾气,现出了真容。
天也,居然真的是一艘巨大的轮船!
这艘巨轮犹如一座巍峨的海上堡垒。漆黑的船身是一面厚实的、望不到尽头的墙。沈家的小游艇在她身边,就像是巨人脚下的一只小海鸥。
任勤勤不禁后退了两步,仰头望去,被眼前这壮观且奇幻的一幕震惊得失去了语言。
沈铎站在船头,迎着风,从容地迎接这艘幽灵船的到来。
奇幻和现实在这个雾气弥漫的清晨结合在了一起。传说变成了真实的故事。
就连做梦也不会梦到这一幕吧。任勤勤心想。
而下一秒,喇叭调试时的刺耳噪音从天而降——
“喂?喂!”说着中文的人声霎时传遍四野,并且带着一股浓浓的狗不理包子味儿,“妹有坏,有声音呢。喂!下面的朋友,都害好吧?这就把你们接上来啊。”
沈铎挥动信号棒作出回应。转过身来,就见任勤勤两道目光如夺命剑似的朝他扎过来。
“幽灵船?”任勤勤磨牙切齿。
“我朋友的船。”沈铎咧开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简直不能更欠揍了。
“你不会真信了那鬼故事吧?多大的人了……”
他啧啧着,朝船后走去。
任勤勤提起一口气。这时,小沈钧在臂弯里突然哭了起来。
“是,是!你亲哥!”任勤勤忍下了一口气,“看你的面子上,我这次就不把他踹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