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搭着祁律的手腕,没一会子,立刻惊骇的说:“太傅,您这……这也是中毒了啊,和天子的脉搏一模一样,只不过毒素还没有侵入脏腑。”
祁律眯起眼目,他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里虽然面上镇定,但心中咯噔一声,自己和天子都中毒了,看来下毒之人野心不小。
虽然这个毒素早些时候是很难看出端倪的,不过医官有了刚才给天子诊脉的经验,加之祁律前些日子病了一段时日,医官觉得祁律和天子一样,应该都是中毒了,只不过祁律中毒不深,而天子中毒很深,已经进入脏腑。
医官连忙写下药方,说:“万幸这毒发作不快,太傅中毒不深,没有天子的症状严重,吃些汤药,静养歇息,很快便能大好。”
他这么一说,小土狗狠狠松了一口气,他如今已经从天子变成小土狗,自己的身体不知生死的躺在榻上,唯恐祁律和自己一样也中了招,听到医官的话,所幸稍微松了口气。
祁律中了毒,眼下却不是休息的时候,祁律对公子万说:“天子中毒一事,还有劳晋公子彻查,时不我待,咱们现在是一刻也不能耽误。”
公子万立刻拱手说:“是,万领命。”
众人全部分工合作,一方面要提防会盟之内的三个国家,另外一方面,长子邑这个地方基本是被赤狄包围的,周边除了潞氏的大本营,还有甲氏、留吁和铎辰三个赤狄部族。
赤狄其实是周人给不服管教的外族人一种划分称谓而已,虽潞氏、甲氏、铎辰、留吁在周人眼中都是赤狄人,不过他们之间也有纷争,就跟诸侯纷争一样。潞国是赤狄之中最强大的一支,但不服管教的也有很多,一旦天子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去,唯恐这些赤狄人纷纷涌入长子邑。所以现在祁律等人面对的,并不只是一个会盟而已。
众人刚要离开营帐,獳羊肩突然小跑进来,说:“太傅,不好了!”
獳羊肩脸色难看,说:“潞国国君一定要进来探看天子的病情,石将军在外阻拦,已经快要拦不住了。”
祁律眯了眯眼睛,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潞国这个时候过来探看天子的病情,而且态度十分强势,祁律不信他心里没有鬼。
祁律撑着身子站起来,说:“拦住潞国国君,不能让他入内,律这就出去会会这位潞氏国君。”
小土狗蹙着眉,立刻“嗷嗷”叫了两声,祁律现在中了毒,医官刚说让他静养,祁律却要劳心劳力的去和潞国国君周旋,公子万也皱起眉头,说:“太傅,如今太傅身体不适,还是应该静养,这潞国的事情,不如交给我来处理。”
祁律却摇头,说:“这种时候律怎么可能静养,是决计也静不下心的,必须亲自出去看看才能安心。”
小土狗虽然心疼祁律,但是他深知祁律的为人,别看祁律什么事儿都怕麻烦,但是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黑肩说:“黑肩与太傅一同前去。”
祁律点点头,有黑肩助阵,祁律也放心一些,众人便从天子营帐中出来,刚一掀开帐帘子,就听到外面嘈杂声音,因着天子营帐的帘子很厚,才搪住了外面的嘈杂。
石厚阻拦着潞国国君,潞国国君说:“孤好心来探病,尝听你们周人礼仪周到,没成想却是如此对待客人的?不仅把孤拒之门外,竟然还要兵戎相向?”
石厚已然拦在门口,冷冷的说:“天子正在休养,一概人等不得入内,石厚是个粗人,只知天子之命,不懂甚么礼仪。”
潞国国君说:“会盟祭祀被打断,孤是会盟一员,周王养病,总要给个交代,怎么?叫我们空等着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一个道理?”
潞国国君的话刚说完,“哗啦!”一声,帐帘子已经被掀开了,周公黑肩一脸笑容,礼仪周到的说:“潞国国君息怒,息怒,是咱们招待不周,天子因着这些日子忙于公务,过于劳累,洛师距离北疆遥远,加之水土不服,才会偶然抱恙,还请潞国国君稍待几日,等天子休养好身子,便可会盟。”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黑肩这笑容十分真挚,说话又体面周到,潞国国君也不好发威,只是说:“我潞氏前来会盟,第一次是因着假天子的事情被打断了祭祀,第二次这真太子又无缘无故的抱恙,如此三番两次的打断,是否你们周人对我潞氏有甚么看法,没甚么会盟的诚意啊!”
潞国国君的态度比之前强硬了很多,分明是来求和的潞国,随着天子昏厥,那气焰竟然嚣张了起来。
祁律听他咄咄逼人的口气,冷冷一笑,说:“潞君,这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败者拿出诚意来,从未听说让胜者拿出什么诚意,如今我王会盟于此,也是潞君自愿的,如今潞君这么一说,敢情像是我们周人不懂礼数,逼良为娼似的?”
祁律的言辞十足犀利,这么一说,潞国国君的脸色瞬间不怎么好看,因为祁律说对了,潞国明明是战败国,一直以来的态度都很恭顺,这会子潞国是想要趁火打劫,周公给足了潞国国君的面子,潞国国君却如此咄咄逼人,祁律觉得,软的不行,还是要来硬的。
这潞国国君之所以如此咄咄逼人,必然是认定天子出了什么事情,潞国拿捏到了洛师的短板,祁律偏偏反其道而行,那底气横的不行。
祁律冷淡的说:“天子舟马劳顿,又忙于公务,再硬朗的身子骨儿也有个头疼脑热,潞国国君若是连这个也等不得,那依律看来,可以立刻离开会盟大营,我们周人绝对不强人所难。”
潞国国君眼眸微微一转,天子从祭台上掉下来,大家有目共睹,那满脸的鲜血,看起来仿佛下一刻便不行了一般,潞国国君本想来试探一番,哪知道祁律态度这么强势,潞国国君心里便没了底儿,倘或周天子真的不行了,这帮子王室大夫还不自乱阵脚,绝不可能如此四平八稳。
潞国国君瞬间被祁律的话给镇住了,改了一张笑脸,说:“祁太傅您错怪孤了,孤并非等不得,是当真担心周王的病情,因此前来探病的。”
祁律说:“潞君的心意天子心领了,只不过天子的病情,医官也说了,需要静养,因此潞君还是请回罢。”
潞国国君不怎么甘心,又说:“这周王劳顿,孤也能体谅,但……我潞氏来到长子邑,这驻兵的粮草,每日的开销,也都是有个限度的,前些日子已经拖延了会盟的时期,潞国之中也有许多公务需要孤来打理,这……如今还要拖延,不知祁太傅可否给个准信儿,总不能让孤的军队一直驻在这里罢?”
什么时候能会盟,要看天子什么时候醒过来。
天子如今中毒已入脏腑,医官也不知什么时候天子才能醒过来,潞国国君让祁律给一个准信,倘或时日太长,潞国绝对会借机撒泼,倘或时日太短,医官救不得姬林,到时候“跳票”,可谓是失信于天下。潞国国君这是给祁律开出了一个难题。
周公黑肩皱了皱眉,那伪善的笑容终于绷不住,慢慢冷下脸来。
祁律眯着眼睛,神态自若,脸色不见一丁点的变化,淡淡的说:“天子并非患了什么大病,不过是一些小恙……三日,至多三日,三日之后便可会盟。”
他的话音一落,别说是潞国国君吃惊,就连自己人都吃惊不已,三日?三日之内,天子真的可以转醒过来么?方才听医官的口气,天子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之数,祁律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三日。
潞国国君一听,眼眸微微转动,说:“三日?好,好得很,看来周王当真只是小恙,那孤也就放心了,请周王安心养病,那孤就先告辞了。”
潞国国君爽快的离开了天子营帐,武曼沉不住气的说:“太傅……”
他的话还没说完,祁律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众人转回了营帐之中,放下帐帘子,这才开始说话。
武曼低声说:“三日?太傅,三日之内,医官都没有把握可以为天子清毒,到时候……”
祁律眯了眯眼睛,说:“三日,不是给天子清毒的时日。”
“那是……?”武曼震惊的说。
祁律抬起头来,说:“是控制会盟营地的时机。”
他这么一说,众人心中都是一震。
祁律幽幽的说:“天子一天不露面,诸侯们便会猜疑一天,时日一长怕是谁也瞒不住,因此三日,最多三日,这是控制会盟营地的期限,这三日之内,还请各位卿大夫们鼎力相助,稳住会盟营地。倘或天子可以醒来,那便是皆大欢喜,倘或……”
祁律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天子,天子面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毫无生气,连眉头也不知道皱一下。祁律的话音就此断了,这个倘或谁也不愿意提起,祁律更加不愿意提起。
祁律回过神来,面色无比的冷静,说:“如今是我洛师共存亡之时刻,有叵测之人想要瓦解洛师王室,看我们的笑话,诸位都是天子的心膂之臣,扛鼎之臣,还请各位鼎力相助,律……在此谢过了。”
他说着,突然矮身拜下。
“太傅!”
“太傅快快请起!”
“太傅使不得!”
众人连忙托起祁律,没有让他下拜,虢公忌父皱眉说:“我等都是洛师之人,如今有歹人如此愚弄王室,怎可坐以待毙,请太傅放心,这也是我等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黑肩说:“时不我待,时日可不等人,三日期限太短,如今会盟大营内忧外患,我等先行分头行动,还请太傅照顾天子,也同时好生将养身子。”
祁律还中着毒,众人便分头行动,让祁律留在天子营帐,天子身边有个人也比较方便,以免再有像潞国国君这样不长眼的人想要硬闯天子营帐。
众人匆匆离开营帐,医官们在一边研究药方,祁律便走到软榻边上,坐在榻牙子上,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天子昏迷的睡颜。
小土狗趴在祁律身边,昂着小脑袋看着祁律那轻柔的动作,只听祁律喃喃的说:“林儿,快醒过来罢。”
小土狗“嗷呜!”叫了一声,摇晃着小尾巴,只不过他如今是一只不起眼的小土狗,根本没人多加注意……
夜色混沌,蒙上了一层昏暗。晋侯的禁足只持续到会盟之日,如今已经过了会盟祭祀的时日,虽祭祀再一次被打断,但晋侯已然可以自由出入营帐。
夜色深沉的厉害,晋侯从营帐中走出来,左顾右盼,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寺人和仆从,小心翼翼的走到一处营帐之后,分明就是上次晋侯和黑影会面的营帐。
晋侯走过去,便看到那黑影已经藏在帐篷后面了,藏在浓密的阴影之下,看不清楚面容。
晋侯压低了声音,说:“你的计策又失败了!那毛头天子虽然出了点岔子,从祭台上摔了下来,但竟然无碍!潞国国君去看过了天子,三日之后便会重新召开会盟!你的计策又失败了,孤当真不该信你!”
那黑影却不急不缓的说:“失败?晋公怕是也被洛师的卿大夫们愚弄了罢?”
晋侯说:“你这是甚么意思?”
黑影沙哑的笑起来,说:“晋公啊晋公,你怎么也像潞国一样蠢钝?祁律说三日,那分明便是缓兵之计,倘或天子病得不重,真的可以将养三日便召开会盟,为何不亲自见潞国国君,而是让一帮子卿大夫们虚张声势呢?”
“你是说……”晋侯眯起眼目,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说:“你是说,那毛头天子其实要不行了?”
黑影点点头,说:“无错,我的计策不可能失败,天子中毒已入脏腑,想要救活已经是难事,更别说三日便可清毒了,简直是痴人说梦!”
晋侯搓着掌心,说:“好好好!好得很,没有了那毛头的天子,我看他们洛师还怎么嚣张?还怎么亲近曲沃!?到时候孤再扶持一个新天子上位,我翼城便是出头之日了!绝少不得你的好处!”
黑影说:“那便先谢过晋公了。”
晋侯哈哈一笑,说:“好说,好说。”
黑影说:“敢问晋公,倘或天子一死,您打算扶持谁上位,继承天子之位?这周天子的血脉已经断送,剩下的,便是王室旁支了。”
晋侯陷入了沉默,一时也想不好送谁上天子之位,黑影笑着说:“晋公何必忧虑呢,此人名正言顺,在洛师德高望重,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黑肩?!”晋侯吃惊不已,险些大喊出声:“黑肩上次便出卖于孤,假天子之事,都是黑肩坏事儿,他对毛头小天子忠心耿耿,你怎可叫孤扶持黑肩?这不是坏事么?!”
黑影呵呵而笑,说:“晋公有所不知,这黑肩的确忠心耿耿于天子,但天子此时已经是个活死人,他还能忠心于谁?倘或天子一崩,天下就将乱,黑肩乃是周公旦九世孙,又德高望重,是最好的即位人选,且……黑肩此人野心勃勃,晋公此时拉拢黑肩,必然比上一次要合适的多。”
晋侯还是有些犹豫,黑影又说:“如今天子虽中毒,说不定已经死了,但是晋公您可别忘了,天子手下的那些个士大夫们,一个个手握重兵,潞国也虎视眈眈,只是解决一个天子,并不能圆了晋公您称霸的大业,必然要找一个盟友,才能控制整个会盟大营,而这个盟友,非黑肩莫属。”
晋侯眯着眼目,说:“黑肩……”
“周公!”
周公黑肩步履匆匆,往天子营帐而去,走到一半,突然被人叫住了脚步,回头一看,竟然是曲沃公子。
公子称走过来,礼数十分周全,拱手行礼,他随笑起来并不亲和,反而看起来有些伪善,公子称却十分喜欢笑,说:“周公,称有礼。”
黑肩看向公子称,淡淡的说:“曲沃公子有甚么事么?”
公子称十分关切的说:“称斗胆叨扰周公,是这样儿的,昨日天子突然病倒,坠落祭台,称与君父都十分担心,不过天子静心养病,甚么人都不见,称才出此下策,想向周公打听一二,不知天子的病情……?”
周公黑肩的表情依旧淡淡的,还挂着一层高傲,或许是他骨子里高傲,毕竟黑肩可是周公旦的九世孙,身份和血统都十分高贵,而曲沃公子称不过是晋国之内,曲沃之地的一个“地主主”的儿子,和黑肩的身份是不能比拟的。
黑肩说:“有劳曲沃公子挂心了,天子的病情并无大碍,只不过劳累过度,医官嘱咐了,需要静心安心的养病,所以才不见旁人。”
“这样称便放心了。”公子称笑了笑,又说:“如今天子静养,周公乃是咱们王室的扛鼎之臣,世出名门,血统纯正,昔日里又是天子的师傅,若是有个甚么风吹草动,还请……周公多多提携一二才是,也免得称做了一个睁眼瞎,不是么。”
他们正说着,黑肩不经意的一抬头,便瞥到了不远处帐篷后面的一个影子,那影子贴着帐篷站着,却大意的露出一片衣角来,那衣角黑肩十足熟悉,可不就是虢公忌父的衣角么?
黑肩挑了挑眉,说:“说什么提携不提些,都是天子之臣,曲沃公子言重了。”
黑肩说完,拱手说:“黑肩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了。”
公子称也没有多说,拱手恭送黑肩离开,那贴着帐篷偷听黑肩和公子称说话的虢公忌父很快也闪开了身影,消失不见了。
公子称并没有发现虢公忌父,走了几步,却看到有人站在前面,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仿佛特意在等候自己一般。
公子称那阴沉的脸上划开一个微笑,说:“叔父,这是特意再等称儿么”
站在公子称面前的,果然是昔日里的晋国公子,如今的洛师王室司理公子万。公子万平静的说:“万的确是在等曲沃公子。”
公子称说:“哦?叔父突然这般坦诚,称儿当真有些受宠若惊啊。”
公子万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说:“我只是想要提醒一句曲沃公子,倘或曲沃公子想要趁着天子抱恙的时日,做一些甚么犯上之时,万……绝不会放过你。”
公子称笑起来,说:“叔父怎的如此信不过称儿?称儿还是拎得清的,如今天子宠信曲沃,比宠信翼城多一些,称儿若是捣乱了会盟,岂不是自讨没趣么?因此叔父大可以不必盯着称儿。”
公子万眯了眯眼睛,说:“最好如此。”说罢,转身离开了。
祁律守在天子身边,经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天子还是一动不动的昏迷着,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不眨,倘或不是因着天子有呼吸,恐怕医官都会以为天子已经崩了。
祁律守了一晚上,他也中了毒,医官说祁律失去味觉的事情,很可能便是因着中毒的缘故,因此让祁律一定要多多歇息。
只不过祁律担心姬林,让他多多歇息也不现实,便这么一直守在旁边,竟趴在榻边上睡了过去。
祁律耳听到吵闹的声音,这才从梦境中被拉了出来,抬头一看,天子还是没有醒过来,反倒是小土狗,这大白日的,小土狗竟然是醒着的,大眼睛里仿佛充斥着担心,圆溜溜的黑眼珠好像弹球,紧紧盯着自己,“嗷呜!”叫了一声。
祁律揉了揉小土狗的脑袋,说:“儿子,你在担心爸爸么?爸爸没事儿。”
“嗷呜!”小土狗又叫一声,把小脑袋伸过去,在祁律的面颊上不断的蹭着,好像撒娇一样,特别的粘人。
祁律安抚着小土狗,听到营帐外面还有声音,便抱着小土狗起身走过去,看看是甚么人在外面喧哗。
天子营帐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怯生生的说:“石将军,祝将军,你们让我进去,小女真的有事情要禀报祁太傅,十万火急的大事。”
竟然是潞国的国女,文潞!
石厚和祝聃是洛师的虎贲郎将,负责守卫在天子营帐门口,阻拦那些探病之人,没成想今日探病之人中,竟然有一个潞国国女。
祝聃拦住潞国国女,说:“国女请留步,天子吩咐了,甚么人也不见,还请国女回罢。”
文潞被祝聃拦住,连忙向后缩了两步,对比起祝聃高大的身材,文潞非常瘦小,十足害怕的模样,她咬了咬牙,说:“二位将军,我真的有要事,我不进去也可以,还请二位将军将祁太傅叫出来也好,劳烦二位将军了!”
石厚冷着脸,不为所动,而祝聃则是一脸为难,就在此时,“哗啦”一声帐帘子打起,祁律抱着小土狗走出来,说:“何人喧哗?”
文潞见到祁律,立刻欣喜异常,连忙跑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抓祁律的手,小土狗被祁律抱在怀里,此时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眼看着文潞要碰祁律,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天子,只是一只小狗子,身为一只小狗子的好处就是,可劲儿吃醋,可劲儿撒泼,没人会怪罪一只小狗子。
小土狗立刻“嗷嗷嗷!!”大喊起来,呲着锋利的小牙齿,冲着文潞的手就要咬,文潞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回来。
祁律连忙安抚小土狗,说:“儿子,不要咬人。”
小土狗眼看着文潞“知难而退”,与祁律拉开了距离,这才昂起小脑袋,一脸得逞的表情,眼神十分不屑的盯着自己的情敌。
文潞见到祁律,一脸做贼的表情,小声说:“太傅,文儿是偷偷前来的,还请太傅知晓,那潞国的贼子不知怎么的,昨日晚上突然开始调动潞国的兵马,而且……而且那潞国的贼子仿佛知道天子会生病一般。”
祝聃与石厚对视了一眼,祁律眯起眼目,潞国的国君知道天子会生病?有谁能提前知晓别人会生病?那答案当然很简单。
——下毒之人。
文潞又说:“文儿是偷偷溜出来的,还请祁太傅多加小心,文儿这便离开了。”
她说着,立刻调头便跑,仿佛一只小兔子,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石厚立刻说:“太傅,这潞国……”
祁律沉吟了一下,说:“石将军,暗中查看一下潞国的动静,是否如同潞国国女所说。”
“是,”石厚拱手说:“厚这就去。”
石厚快速离开,祁律便抱着小土狗又回了营帐,刚坐下来,獳羊肩便进来说:“太傅,周公来了。”
周公黑肩从营帐外面进来,对祁律拱了拱手,说:“天子的情况,如何?”
祁律摇摇头,说:“还是老样子。”
黑肩的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祁律说:“周公那面儿如何了?舆论压制的如何?”
黑肩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笃定,说:“太傅放心,这些小小的舆论也不值甚么,已经没人敢嚼舌头根子了。”
祁律说:“周公办事儿就是有效率,有劳周公了。”
黑肩眸子微微有些晃动,又说:“是了,还有一件事……方才黑肩前来之时,遇到了曲沃公子。”
“曲沃公子?”祁律看向黑肩。
黑肩淡淡的说:“这曲沃公子向黑肩打探天子的病情,还说黑肩乃是王室正统,倘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希望黑肩能提携于他。”
公子称决计想不到,自己前脚拉拢黑肩,后脚便被黑肩给出卖了个透顶。
“风吹……”祁律的嗓音幽幽的说:“草动?”
他说着,请笑了一声,说:“果然,这会盟营地里,没有一个省心的,全都等着浑水摸鱼。”
二人正在说话,“哗啦!”一声,有人直接掀开帐帘子走了进来,步履十分匆忙,外面的祝聃并没有阻拦,那必然自己人。
果不其然,是虢公忌父,虢公忌父匆匆而来,一面走一面说:“太傅……”
他的话还没开启,一眼便看到了内帐之中不只是祁律一个人,还有周公黑肩。
虢公忌父看到黑肩,先是一愣,随即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往下说话。
祁律说:“正好虢公来了,如今天子病倒,潞国和曲沃都不让人省心,还请虢公与周公二位多多帮衬,帮忙盯着一些。”
虢公讪讪的答应下来,脸色有些奇怪。
祁律这才想起来,方才虢公忌父匆忙而来,便问:“是了,虢公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虢公忌父被问道,脸色更是尴尬,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说:“这……没、没甚么了。”
祁律有些奇怪,黑肩则是一脸了然的说:“虢公怕是来给黑肩告状的罢?”
他这么一说,虢公忌父的脸色先是黑,而后涨红,因着黑肩说对了,忌父就是来告状的。曲沃公子拉拢黑肩之时,虢公忌父正好路过,便悄悄的躲在暗处全都听见了,黑肩没有明面上拒绝公子称,虢公忌父心里便有些别扭起来,而且黑肩又有“前科”,虢公忌父纠结很久,想要来与祁律说一声,免得自己憋在心里,反而坏了什么大事。
但是虢公忌父没想到,黑肩自己来“告状”了,把曲沃拉拢自己的事情没有保留的全都告诉了祁律,因此忌父觉得是自己太小人之心,此时羞愧不已,脸色自然不好看。
石厚探查的消息很快回来了,果然如同文潞所说,潞国昨夜的确有调兵遣将,还有军队增援在晋国和潞国的边境附近,祁律请黑肩和忌父戒备,以免被潞国偷袭,二人便一起离开营帐。
黑肩与忌父走出营帐,忌父迟疑了一下,对黑肩拱起手来,还行了个大礼,说:“周公,忌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忌了周公,还请周公责罚。”
黑肩微微一笑,似乎没有甚么恼怒的表情,只是轻声说:“黑肩与虢公已经有了那般亲密干系,虢公还信不过黑肩么?”
虢公忌父哑声说:“是……是忌父的错,忌父不该猜测周公,周公还是责骂忌父罢。倘或有罚,忌父也愿意领罚。”
黑肩却说:“虢公放心,黑肩并非刻薄之人,怎会责罚虢公呢?再者……”
他说着,稍微仰起头来,在虢公忌父的耳边轻声说:“虢公越是愧疚,便越是离不开黑肩,岂不是正好?”
黑肩说完,还似有若无的在虢公的耳垂上轻轻一啄,虢公忌父几乎听不到他的话,只觉耳垂温热热的,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喉头艰涩的滚动了两下。
黑肩已经越过去,扬了扬手,说:“还不快走?”
天子昏迷不醒,姬林被迫变成了小土狗,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十足着急。姬林很想弄清楚到底是谁下毒暗害,不只是自己,连同祁太傅也中了毒,幸而祁太傅中毒不深。
祁律趴在榻边上又睡着了,小土狗从祁律怀里钻出来,晃着小尾巴钻出了营帐,打算利用自己“不起眼”的身份,到处探查一番。
会盟营地的戒备十足森严,能给天子和祁太傅下毒之人,必定是营地之中的内部人,否则一个外人,是决计不可能混入这么森严的营地的。
小土狗从帐子挤出来,天色已经昏暗,四周没什么人烟,过了今日,再有一日便是三日期限,小土狗吹着冷风,小耳朵在风中不断的吹拂着。
就在这时候,小土狗突然皱了皱眉头,连忙用小爪子捂住自己的鼻子,一股子臭味儿扑面而来,臭的十分“汹涌”,差点把小土狗给呛死。
咕噜噜——
是车辙的声音,一个车队从会盟大营中开了出来,来到了行辕门口,原是运送泔水的车队。
小土狗臭得紧紧捂住自己的小鼻子,守门的士兵似乎也觉得泔水太臭了,摆手说:“快走快走。”
说着,朗声对身后的士兵说:“开门,放行!”
运送泔水的车队很快咕噜噜的开出了营地大门,只剩下一股股飘散在空中的馊臭气息,很快风一吹,连那馊臭的味道都荡然无存了。
小土狗嫌弃的要命,刚要转头离开,黑溜溜的眼眸却突然一动。这泔水车都是营中的仆役在管理,每日都是膳房的仆役运送泔水离开会盟大营,送出去倒掉,然后再把泔水桶送回来。
因着祁律与膳房的关系很好,平日里总是去膳房“厮混”,所以托了祁太傅的福,天子对膳房的膳夫和仆役们简直是如数家珍,全都能认个脸熟。
而刚才那跟着泔水车离开的仆役,姬林竟然不识得。
小土狗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因着泔水车太臭了,所以姬林根本没怎么在意,不光是姬林,守门的士兵也没怎么在意,看到泔水车来了,便扬手让人放行,在这种戒备森严的会盟营地中,唯一不需要符传便能通行之人,便是这泔水的车队!
小土狗黑溜溜的眼珠子狂转,立刻顺着会盟大营的栅栏,晃着小屁股挤出去,因为小土狗圆敦敦的,还差点子卡在栅栏中间,晃了好半天,这才挤出去。
小土狗嗅了嗅鼻子,没成想有一天要跟着臭味儿跑,一路颠颠颠,撒开小短腿,耳朵兜着风,飞奔在黑夜之中。
小土狗的鼻子很灵敏,一路嗅着臭味儿往前追,跑了一段之后,泔水车已经不见了,却看到荒野路边的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呼”的焚烧着。
小土狗冲过去一看,是一块小羊皮,因为小羊皮易燃,已经烧掉了大半,很快便要烧光,一面着火,还一面冒着臭乎乎的气味。
小土狗虽然嫌弃,但还是扑过去,用小爪子使劲刨土,扑腾着地上的黄土,去扑盖火苗。小羊皮烧了大半,被小土狗机智的抢救了下来,烧的乱七八糟,黑乎乎的一片,小土狗用小爪子扒拉着黑乎乎的小羊皮,使劲展平,上面竟然有字!
姬林眯着一双“狗眼”,仔细去看上面的字迹,字迹很模糊,烧的断断续续,看不全面,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字。
——甲……
——铎辰。
——……吁
甲氏,铎辰,留吁!
小土狗的眼睛猛地睁大,这不正是晋国周边赤狄的国名么?小土狗是追着从营地运送出来的泔水车跑的,却在路边发现了烧毁了一半的小羊皮,上面还写着赤狄的国名。
小土狗心中梆梆猛跳,看来真是让祁律猜准了,这已经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会盟了。
小土狗当即叼起烧的乱七八糟的小羊皮,撒开丫子,又快速往营地飞奔而去,乘着夜色,又从原路扎回了营地里,跑到天子营帐边上,从缝隙快速钻进去。
天子就是狗儿子这个事儿,一直游走在掉马的边缘,姬林可谓是日常掉马了,还因着找借口撒谎,差点和祁太傅有了隔阂,姬林日前已经想好了,等祁律身子好一些,便亲口告诉祁律,也不知祁太傅能不能接受这种怪力乱神之事。
然而时机似乎已经不等人……
小土狗叼着羊皮冲进来,祁律正好醒过来,发现怀里的小土狗不见了,赶紧四周处寻找,正巧看到小土狗晃着小尾巴从营帐缝隙钻进来,祁律本想去抱一抱狗儿子,却登时嫌弃的后退一步,一股子馊味儿从小土狗身上冒出来。
祁律皱眉说:“儿子,你去哪里打滚儿了?”
小土狗一脸严肃,额头皱出一个川字,昂首顶胸的跑过来,把小羊皮丢在一边,随即用小爪子比划着,指了指榻上昏迷的天子,又用小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更加昂首挺胸。
无错,姬林想要亲自揭下自己的马甲,然……祁律好像没有看懂小土狗的意思。
小土狗急的在地上打滚儿,滚了好几圈,立刻又窜起来,灵机一动,狗眼锃亮,“嗷呜嗷呜”的冲到案几边上,用小脑袋将案几上的简牍拱开,叼着简牍跑到祁律面前。
“啪!”小土狗将简牍扔在祁律面前,小爪子扒拉着简牍展开,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着,随即伸出狗爪子,“啪啪!”在简牍上拍了拍。
祁律还以为小土狗在和自己顽,不过时辰已经晚了,祁律困顿的不行,说:“乖儿子,明日再陪你顽。”
小土狗使劲摇头,用爪子扒拉着祁律,一定要祁律看简牍,爪子使劲拍着简牍,一脸的执拗。
祁律有些狐疑,低头去看简牍,他本不怎么识字的,毕竟这里是春秋时代,用的不是简单的繁体字,但是升职为天子太傅之后,祁律也需要习学一些,总不好当大字不识一个的太傅。
祁律看着小土狗的爪子,狗儿子的爪子正好拍在简牍的一个字上。
祁律便将那个字念了出来:“林?”
小土狗疯狂点头,点头如捣蒜,一脸欣喜的表情,随即又叼起另外一卷简牍,也扔在地上,左边的小爪子拍着简牍上的“林”字,右边的小爪子拍着另外一卷简牍,爪子按在一个“儿”字上。
祁律又顺着念出来,说:“儿?”
小土狗再次疯狂点头,拍拍简牍,昂首挺胸,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故意卖萌的模样。
祁律眯了眯眼眸,迟疑的说:“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