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吗?宴会应该开始了吧。”
在一片虚无的白雾中, 浮现出了一道身影,他朝着俞子瑜逐渐走近,低头注视着他,而俞子瑜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一脸嫌弃地摘掉了散落在自己头顶的花瓣, 抖掉风衣上的蜡迹,抬起头发现懒惰只是单膝跪地, 撑着脸颊看着他发呆。
“你真好看。”
懒惰似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无意识地说什么, 他的下唇微微张开了。
“我不喜欢有人用这种方法和我说话。”俞子瑜面无表情道,“而且我知道。”
懒惰当然不在这里,他在做错事后不敢出现在俞子瑜的面前, 这只是精神的海洋, 懒惰在他放空的时候溜了进来。
“在外面,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喃喃道,伸出手, 碰到了俞子瑜脸颊边的黑发,“在游戏开始崩溃的那一天……我就应该意识到他迟早会反悔, 他从来不是我们的同盟者。”
俞子瑜皱眉,虽然他没有说话, 但他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你们有一个同盟。”
懒惰出神的视线重新聚焦, 落在了俞子瑜身上, 紧绷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他轻轻抓住了俞子瑜打开他的手, 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那样在他的手掌上蹭了蹭脸颊,随后,温驯地抬起眼看向俞子瑜。
从这个角度来看, 懒惰的碧绿眼睛张得大大的,有些空洞,却也有些诡异的可爱。
“那么,可以叫我的名字吗?”他问,“如果你对我的补救计划满意的话?”
俞子瑜皱眉。
“我的名字。”懒惰重复了一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俞子瑜的味道让他沉醉,他漫不经心地纠正了俞子瑜的话,“你知道的,我们并不是真的就叫做懒惰、暴食之类的……我们有名字,只是你觉得这样不会把我们弄混而已。”
对于他说的话,俞子瑜始终保持面无表情。
懒惰困惑地看了一会儿俞子瑜的表情,随后,突然发出了一声被噎到的声响。
“哦,你不知道,我记错了。”懒惰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这点,他的脸白了白,瑟缩着往后退了一点。
但紧接着,他没有机会再往后退,因为俞子瑜一把揪住了他的衬衫前襟,将他整个人直接拽了回去,在众人面前总是表现的懒洋洋的懒惰此刻睁大了眼睛,他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任由俞子瑜近距离地审视他眼底。
“我应该知道?”俞子瑜冷冷地问。
懒惰盯着他的嘴唇,好像忘了他要说什么:“嗯……”
“嗯。”俞子瑜若有所思,松开了懒惰,“的确,我感觉有哪里不对劲。首先,我并不相信你们能够找到办法随便出来,因为我没有看到太多的地狱乐园怪物出现,只有你们——和玩家,回到了现实。”
他最开始的猜测是地狱乐园崩溃了,而游戏系统趁机将现实和地狱融合,但目前为止,他没有看到太多乐园本土的怪物出现,大部分接触到的都是经过几位boss感染而成的新异变物。
如果只是单纯的融合的话,想必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这么“平静”,毕竟除了这几位搅动时局的boss以外,其他的怪物基本上没有理智,只知道按照游戏的规则行事,将任何能够抓住的人都拖进副本里折磨。
但这件事没有发生。
说实话,俞子瑜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如果不是突然诈尸的游戏系统提供了赚取积分的任务,他连接触这些boss的兴趣都没有,如果这种同盟没有干扰到他的计划的话,他其实也懒得去管他们在干什么。
懒惰仍旧在看着他,好像在紧张地等待他的裁决。
“我们等下再谈论这些问题,现在不是时候。”俞子瑜漫不经心道,他整理了一下风衣,玩了玩插.在自己心脏上的匕首,又干脆地躺了回去,“我不能缺席太久,你也最好快点过来。”
这是一个命令。
懒惰缓缓地点了点头,白色的雾气在他的身后聚拢又散开,好像幻境的主人正处于心神不宁的犹豫状态。
“我会的。”他的碧绿色眼眸闪了闪,“此外,我还会带来另外一个客人。”
……
……
剧院内一片寂静,压抑的黑影从最底部逐渐升起,照应着天幕的苍穹正在一点点低压,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古老生物掠过了空旷的剧院上方,导致它从未显得如此逼厌,腐烂的气味从在场沉默的每一个人的皮肤下蒸腾出来,血腥的味道在空中挥之不去,构成的隐秘的默剧。
楼辰一直看着俞子瑜的身影。
滴答。
时钟转动的声音在墙壁上四处碰撞,最后跌倒在最中央,汇聚成了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声。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俞子瑜将匕首插.进自己心脏的时候,楼辰几乎要从地板上爬起来了,但他没有办法,在这种力量面前,身为人类是多么脆弱……下一刻,所有的声音从他的耳边消失了,撕裂的疼痛同时从他的脑袋和胸腔中浮现出来,他的口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了颤抖的呻.吟。
耳鸣。
他一时间分不清楚整座剧院到底是真的如此安静,还是因为他的耳膜已经被金属般的尖鸣声支配,俞子瑜寂静了几分钟……或许是十分钟?楼辰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挂钟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扭曲变形。
他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俞子瑜做了这件事。
太安静、但是又太嘈杂了,剧院席位上的观众似乎也因为这样寂静的等待而躁动起来,窃窃私语声仿佛振动翅膀的乌鸦在楼辰的头顶盘旋,让他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就好像,简直就像是这些注视使空气变得稀薄。
“俞子瑜……”楼辰喃喃道,“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可是,他对他的态度却不经意间透露出熟稔,或许在楼辰想清楚自己胃里的蝴蝶之前,俞子瑜就已经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了,楼辰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他是俞子瑜,他会厌恶他突然投在身上莫名的注意力。
但他却没有。
什么?楼辰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说话,难道从最开始,俞子瑜其实在纵容他吗?这不是某种厌恶、排斥?
也许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楼辰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喜悦从胸腔炸开,但紧接着,这种感情迅速消散了,转化为深深的沮丧和无措,然而这种直觉的疑惑却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隐藏了起来。
做点什么。楼辰对自己说,摆脱这个,做点什么。
然后,他突然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这道力量没有机会再阻止他,也无法做到这点,楼辰的眸色因为震荡的情绪加深了,奇异的怒火在他的胃中燃烧,他想到了那个被其他人完全忘记的搭档,再想到了如今被蛊惑的俞子瑜……傲慢,他和它之间的恩怨进一步爆发了。
楼辰朝平台的方向迅速跑去,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指紧攥成一团,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
就在他即将接近俞子瑜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
伴随着砰地一声,突然间,这一切都戛然而止。楼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鞋底的地面在颤抖,而世界在摇晃,头顶的水晶吊灯被惊醒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水晶的挂坠撞击而纠缠在一起,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爆裂的声音。
一股庞大的力量从地面上旋风一般狂暴地卷起。
光线也在跟着地面一起颤抖,惊呼声在四周响起,楼辰的双耳重新恢复了听觉,这些巨大的声响仿佛被压迫的水流一样迅速灌入了他的脑海,他很快意识到是什么突然改变了这一切——俞子瑜坐起来了。
“你……”
一切骚.动都停止了。
因为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楼辰一怔。
这是一双从来没有见过的猩红色眼眸,使得俞子瑜的脸色愈加苍白,在灯光下散发出一种珍珠色的柔和荧光,而他的黑发因为刚才平躺而坐起显得略微凌乱,如同楼辰曾经勾勒过的黑色的线条,懒散地垂落在他精致的面颊上。
正如很多人对俞子瑜的印象那样——
有着绝对漂亮的皮囊,但在皮肉之下却住着一个丑陋邪恶的灵魂。
而现在确实成真了,任何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人类应该拥有的双眸,光是对视都是一种对人的可怕折磨,而它坐在平台上,冷冰冰地环视了剧院一圈,尽管那些黑袍的人都戴着面具,也依旧在这样的注视下仓皇地低下了头,身躯大幅度地颤抖起来。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错认眼前的存在,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尖叫着危险,因为它降临了。
——地狱乐园的主人,传说中的bug级boss傲慢。
“又见面了。”在楼辰的视线中,它从平台上滑了下来,顺手拿过了一支点燃的蜡烛,它的油脂因为晃动而从凹陷的灯芯里滑落出来,向下滑去滴落在俞子瑜那双曾经发出过邀请的手上,留下了滋滋冒烟的灼烧的红色印记。
注意到这一细节,楼辰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的眼底被愤怒占满了。
那不是傲慢的身体,它当然会觉得伤害也无所谓,他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没有理睬傲慢的这句话。
“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俞子瑜挑了挑眉,转过身,把蜡烛丢到了之前被扯下来的红色帷幕上,它立刻就被点燃了,而他只是注视着熊熊大火的舌头很快贪婪地舔.舐过柔软的绸缎,任由红色的火光照亮他面无表情的精致侧颜。
“什么都不敢忘。”楼辰抬起头,冷冷道,“我记得我们做过一个交易,但是交易内容是什么,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所以从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交易,而现在你在干什么?和我叙旧吗?”
这是楼辰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的一件事。
他的确是在离开了地狱乐园之前陷入昏迷,可是在这之前,他一定见过傲慢,在他的记忆中,他们似乎短暂地交谈过,随后,记忆被抹去,他被丢到了一扇发光的门前,楼辰走了出去,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相信傲慢也记得这件事,否则,楼辰找不到自己不被立刻撕碎,而是被置身在异教徒中的理由。
“你的话太多了。”
俞子瑜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语调慢吞吞地暗示道:“考虑一下你站在哪里,现在又在和谁说话,你难道不应该尽量表现得乖一点吗,还是说,你想回忆起你的同伴做了什么?”
楼辰仇恨地看着他。
俞子瑜满意地看到这样的目光回来了,或许,这才是适合他们两个身份的眼神。
原本寂静的剧院终于在这个时候活了过来,观众们在黑暗中一个个浮现出身影,或许是因为他们之前没有接到暗示,也或许是他们一直在屏住呼吸、等待傲慢的到来,在俞子瑜发出嘲讽的鼻音的时候,声音从窃窃私语变得越来越大,整座剧院突然之间回声般附和着响起了一阵阵聒噪的嘲笑声。
显然,他们正在因为楼辰此刻的困境而狭促地哄笑。
空旷的感觉消失了,拥挤的感觉迅速替代了它,骤然亮起的灯让整座剧院都暴露在了强光之下,在此之前,楼辰没有意识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在场,在十几米外围成了一圈黑色的海洋,密密麻麻的面具后透露出不同程度扩散的瞳孔。
这样的强光却并没有为剧院增加人气,反而使得无数人的影子投了下来,房间阴暗地就好像报丧的鸦群正在室内停歇,拉长的影子一层又一层地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庞大、畸形的怪物的投影。
楼辰的靴子动了动。
“站在原地。”俞子瑜没有朝他投去视线,只是抬了抬嘴角,这是一个冷笑,“就站在那里看着,要是敢动一下,我不敢保证俞子瑜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毕竟现在换成他在我的脑海里了。”
“虽然在此之前,只是断断续续地和俞子瑜交流,但我还是挺喜欢他的,你不想让我做让我们都后悔的事情吧?”
他有意抛出了一个伏笔,果然,立刻看到楼辰沉默了下来,站在原地。
楼辰的脸上出现了沉思的表情,显然,他和俞子瑜想的一样聪明,否则他不会轻易把他放置在这个位置,俞子瑜虽然喜欢报复,但是损人损己、毫无回报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下一刻,房间突然变得阴冷起来,温度直逼零下。
白色的气流从在场的人的口鼻中溢出,简单的呼吸变成了结霜的雾气。
暗黑的粘稠血迹从窗户的位置蔓延冻结,地板逐渐被血流染黑,如同病毒一般扩散,与此同时,头顶的剧院苍穹的壁画传来了咔嚓一声,画中抱着小孩的女人的脸从中间裂开缝隙,忧郁的面孔因为皲裂的纹路而变成了诡秘的微笑。
剧院的墙壁和头顶的拱幕急速融化,仿佛被烟头灼烧的一张白纸,卷曲而逸散在空气中,超现实的事情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