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的声音,企图诱惑他去回答那个问题。
回答他,回答他,回答:oui,je l'aime。
“Tu aimes Dieu?【你爱神吗?】”
小黑痣的男孩尸体倒在他的身边,戴着面罩或面具高大的人们,用着温和的语气,询问着弱小稚嫩,被吓茫然了的孩子。
“oui,je l'aime。【是的,我爱神。】”
“誓约结束,请新郎亲吻新娘——”
牧师合上圣经,面带微笑柔声开口。
裴念站在原地,她弯着唇瓣,看着自己的爱人新郎。
孩子们的歌唱声依旧继续,爱人新郎迈出一步,低下头来,亲吻她的唇瓣。
而当她渴望、期待的吻落下来时。
她的契约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的唇部传来刺痛,而后,刺痛迅速蔓延,整张脸溃烂。
她慢慢摸上了自己的脸,甜腻温柔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回头,看向周围。
穿着白色西装、白色衣裙的孩子们褪去伪装,变成只会用歌喉唱歌的,影子般的怪物。
所有的宾客,都陆陆续续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它们有的生长着骨翅,有的充斥着血液的无脸,有的全身被触须缠绕——
溃烂的脸融化成血浆,落在地上,融出空洞。
“啊,陶杨——”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在她的齿间已经碾成了灰烬,她看向对面,她的“爱人……”
“爱人”全身被绿色的粘液包裹,苍白的皮肤下,是翻滚的致命的毒液。
那不是她的阿宁,那是被制造出来的,模仿阿宁的傀儡,那她的阿宁现在在哪儿呢?
没关系……等她将这里的东西清理完,她就能去寻找她的阿宁了。
黑色的、恐怖的血色雾气自她脚底下蔓延向四周,巨大的异蝶煽动着自己的翅膀,一双红色的眼睛在黑雾中睁开。
日光被云层彻底吞噬,不远处,乌云席卷过来。
牧师再次重复了那个问题。
【pa……】
不,不能回答。
不能……回答。
脑海里深层次的恐惧阻止了那道声音的催眠与蛊惑。
一滴汗水,从沈舒宁瘦尖的下巴掉了下来。
【pa……】
越来越频繁的声音,像是深渊里的呼唤。
“不……不对……他喃喃着。他开始往后退。
这个婚礼……不对……
【pa……】
几乎是一秒重复一次的声音,让人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它的存在,就在他的脑海里,一遍一遍重复,不能驱赶,不能磨灭。
沈舒宁面色痛苦,口中发出呜咽声来。
然后,他发现,这道声音竟然无比的熟悉。
他曾数次听过这道声音的主人的安慰,也曾数次在这道声音的主人的吩咐下,吃着抗心理病症的药物,更曾在对方的帮助下,踏进了精神修复仓。
他唰地看向赵西卫,瞳孔不安稳的涣散着。
他看见了对方一张一合的唇瓣,与脑子里的声音重合。
不、不要。
不要再催眠我——
不要再控制我——
体内沉睡被压制的东西苏醒起来,与那道声音开始抗衡。
痛楚……
仿佛有一根带刺的棍子,正在他的脑中搅动,将脑浆和脑髓搅拌在一起。
嘭!
一直重复的声音彻底的消失。
赵西卫擦去嘴角的鲜血,虚弱道:“我控制不了了。”
沈舒宁跪坐在地上,神色茫然。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赵西卫,似乎忘记了时间与空间的存在。
赵西卫在对谁说话……?
赵西卫在……对他身边的人说话……
他转动着自己的眼珠,顺着赵西卫的目光,艰难的、缓缓的侧头。
然后,看见了身边他最熟悉的、信任的、依赖的人。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面上再无一点血色,他仰着头,呆呆的看着对方,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那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很抱歉……”
“宁宁……”
“不……”他不敢相信,近乎绝望。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低低笑了起来,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流下。
“哈哈……哈哈……”
他以为,他能摆脱的,能摆脱痛苦的过往,能寻到自我的新生,他以为,命运到底恩赐于他,不会一直折磨于他。
然而到头来,他始终都没能挣脱,他始终,都在黑暗的囚笼里。
他活在一个被人制造出来的孤岛,还自以为得到了拯救和重生。
他再次抬头,看向他的未婚妻。
熟悉的面孔从未婚妻脸上淡了下去。
然后,是另外一张脸。
那张脸上有很冷的一双眼睛,雪山密林的清冷,极地深潭的幽冷。
沈舒宁再次僵硬住身体。
不,这一张脸,他也很熟悉。
脑海里遮盖着那个人的脸的雾气全部消散干净,他终于记起来对方是什么样子。
未婚妻走了过来,祂随手碰过陶杨的身躯,陶杨的身体便软了下来,被人放在轮椅上带走。
沈舒宁看着对方。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有未婚妻的情绪,有陶杨的情绪,有着其它的,更复杂的情绪,最后回归幽冷和平静。
“你是谁?”
他喃喃着问对方。
你到底是谁。
冰冷的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又轻又冷的嗓音回答了他。
“我是陶杨……”
“是零号……”
“是阿德里安……”
“也是,你的未婚妻——”
所有的生机在这一刻都从沈舒宁身上消失掉,他再次变成了那个在地下实验基地的沈舒宁,毫无生机、毫无气息的人偶。
他得到了真相。
却宁愿永远都得不到这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