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尽快出本,一旦离开副本,所有副本里受到的附属效应大概就会消失。再不济喝一口神经的血,也能恢复。”钟离冶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刚刚死去的朋友被你们抢下得很及时,眼睛,人皮,脂肪,都可以用。我们明天去油店取上黄油,这样一来材料就齐全了。”
彭彭拼命捋着胳膊,“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对了,骨灰粉在谁手里?干料要用面粉、糖和盐来搅拌,似乎已经可以开始动手准备了。”
“在我这,吃完饭我来吧。顺便把刚刚那位朋友身上能用的材料也处理一下。”
钟离冶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从筷笼里拿出筷子,神情自然得仿佛在说天气真好。
桌边的人却同时静默。
千梧幽幽地叼着笔向江沉看去,用眼神问,你觉不觉得钟离冶有点过于淡定了。
江沉回了一个同意的表情。
没过多久,屈樱从里面端了一盆小馄饨出来。
“太穷了,她家也没多少材料,只勉强包了三十只。”她把搪瓷汤盆放在石桌上,“人均六只,大家要是吃不饱就多喝汤。”
清汤寡水的小馄饨,肉馅很小,皮也薄。点上一点点酱油,看着非常寒酸,吃起来却香。
千梧放下笔,低头咬开一个,眸子里亮了亮。
“能吃?”江沉问。
千梧点头。
他吃得很认真,也不怕烫似的,一口一个馄饨,半分钟不到就吃光了自己的六只。捧起碗,咕咚咕咚把汤也干了,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漫不经心地用视线扫着桌子上别人的份。
江沉默默推上自己的碗,“我的也给你。”
屈樱:“……那我的也给你吧。”
钟离冶:“还有我的。”
彭彭犹豫了一下,“给我留一只尝尝味道行吗?”
千梧舔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拿起筷子前,他又停顿了一下。
“谢谢。”
“谢谢可还行。”彭彭忍不住感慨。
江沉勾了勾嘴角,“无论如何都会经过别人允许再吃对方的食物,给多少就吃多少,绝不贪心。”
彭彭:“……我越来越怀疑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钟离冶,你说呢?”
钟离冶怀疑自己在江沉看着千梧的眼神里发现了一种名为“爱意”的恶心东西,默默扭头发起呆来。
最后一只小馄饨,彭彭用筷子寒酸地分成两半,自己一半,另外一半给钟离冶。
他只尝了一小口就忍不住迎风飙泪,“主厨大人威武!!”
“简单美味,比神经的血强太多了。”钟离冶也感到十分惊艳。
屈樱温婉地笑,“如果有机会到一个物资丰富的副本,我给你们做点好的。”
她手上轻轻舀动着剩下的馄饨汤,千梧离她近,一边低头往嘴里塞馄饨一边瞟着她的动作。
屈樱的手不太像女孩子。手指很长很瘦,指间有茧和浅褐色的烫疤,一看就是个厨子手。
“你说话声好像一直有点哑。”江沉忽然有些好奇,“算职业病吗?”
屈樱点点头,“油烟呛的,经年累月,对嗓子和皮肤都不好。”
“你做什么菜系?”彭彭问。
屈樱说,“麻辣鲜香做得,家常爽口也做得。我现在供职于帝都一家五星创新菜餐厅。”
钟离冶满足地叹口气,“我们捡到宝了。”
*
一顿饭千梧吃得还算酣畅,但饭后他却像是更饿了,众人离他稍微近点,就能听见他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
时代艺术家本人也很沮丧,主动把宝贝画笔咬在牙间控制食欲,跟着钟离冶进了他的房间。
“等会的场面可能有点血腥。”钟离冶缓缓挽起衬衫袖子,推了推细框眼镜,“希望你观摩后能够食欲大减。”
千梧轻轻点了点头。
刚刚被咬断喉咙死去的玩家还没凉,钟离冶对着他严肃地拜了拜之后便开始操作。
小分队另外四人在不远处站着,在他手中的刀子切开那人的眼睑时,屈樱已经受不了先出去了。钟离冶取下一只眼球,彭彭也捂着嘴巴干呕着跑了出去。
江沉脸色也不好看,他扭头看向千梧,千梧神情倒还正常,甚至比刚才看着清醒了点。
他拿下嘴里的笔,低声对江沉说,“钟离冶是个兽医?”
江沉嗯了声,“他自己是这么介绍的。”
“唔。”千梧忍饿时思考似乎也变迟钝了,他一字一字缓缓道:“兽医为什么解剖起来这么利索。”
江沉想了想,“兽中法医?”
“……恭喜你发明了新的职业。”
千梧冷漠脸又把画笔塞回嘴里。
说话间的功夫,钟离冶已经把两颗人眼封入酒罐藏好,他换了一把更锋利的薄刃,将袖子又往上折了两折,准备开始剥皮。
刚刚贴近死去玩家的身体,动作又停顿。
“那个,我要取皮了。”他抬头对两人说道:“你们要不然还是出去吧?可能有点血腥。”
江沉探寻地看向千梧,千梧恹恹地垂眸点了点头。
他确实挑食很严重,即便对人忽然产生了兴趣,但看着钟离冶这通操作仍然觉得恶心。
很饿,但是恶心。
钟离冶鬼斧神工,艺高人胆大,取出三样材料不过花了半个多小时。
走出厨房时,他身上一滴血都没沾,衬衫袖子挽到肘弯,清爽又俊朗,仿佛只是去做了个按摩而后神清气爽地出来。
他手上还拿着三个罐子,说道:“让别西卜出来验验货。”
彭彭当即佩服的五体投地,立刻转身去敲别西卜的房门。
其他玩家也都出来了,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因为钟离冶取到了剩下的食材而感到欣喜,反而在听说千梧的事后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他短时间内不会失控的。”江沉说道:“而且我们还有一根道具,可以抑制食欲。现在食材就位,只差烤箱,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玩家们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钟离冶先后揭开三个罐子的盖,对别西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鬼挨个凑上去闻,眼睛里写满了兴奋。
“唔,这个牛奶不错。”他捧着一个罐子满足地舔了舔嘴唇,放下后又看了另一只,赞许道:“用人皮做烘焙纸,也很合我意。人皮的香味也会渗进司康饼里吧。”
众人缄默。
别西卜揭开了最后一个罐子,忽然皱眉。
所有人跟着紧张。
“咦?”别西卜大脑袋轻轻一歪,“这个葡萄干是不是有点少?”
鸦雀无声。
别西卜噘着嘴摇了摇头:“一块司康饼只有两颗葡萄干吗?我看至少要四颗才行。”
没有尸体了,这是最后的希望。
江沉冷着脸问,“你能将就一下吗?”
“不能。”别西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张着大嘴淌出两滴口水,“我不愿意将就。”
“……”
“我有一个提议。”一个女玩家忽然开口。
众人看向她,她顿了顿说道:“现在的局势,只要再死一个人,我们就能完成任务了。我看有现成的人选。”
没人吭声,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反驳。
大概她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屈樱皱眉说道:“不可能。千梧是我们的朋友,而且是我们小队一直带领着大家推进度,无论怎么说都轮不到我们出人牺牲。”
“现在不是实力强弱的问题吧。”人群里一个从未说过话的男人低声说,“大家都知道这样不道德,但事已至此谁又干净?总要死一个的,死了这个对所有人有威胁的,而且还能在结算时让别人分一分他获得的分,这样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吗?”
没人应声,但显然除了小分队里的人之外,所有玩家都是这么想。
江沉冷笑一声,眼神里冰霜般冷峻。
“要杀他,我先杀你。”
他一一扫过对峙的九个人,“你们都是。想死的,就来试试动他。”
“你这样护着他有用么。”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勇忽然说。
他皱眉瞥着地面,似乎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将残忍的话说出来。
“他已经被魔鬼同化了。护着他就像在身边养蛊,现在眼睛还少一对,烤箱在哪里也不知道。等眼睛找全,一切材料搞好,还要醒发一整夜。这样算时间,我们至少还要个两三天才能出去,千梧能忍耐多久?”
江沉冷笑一声,“我可没说要让他忍耐。”
周遭的空气仿佛又沉寂了一分。
叼着画笔的千梧偏过头,眼眸宁静地注视着江沉。
江沉好笑地说道:“想什么呢?他饿极了要吃你们,我又不会拦。”
他用带着丝玩味笑意的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说道:“如果要自相残杀,我很乐意奉陪。早点有人死,我俩早点出去。真以为会有人在意你们的命吗?”
江沉回房,千梧看了众人一眼,也默默转身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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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静悄悄,隔着一道墙壁,能听见别西卜又在房间干呕。
不知道是不是连续被红烛熏了两次,这小鬼的反应更强烈了,半夜又发作起来。
屋里红烛安静燃烧,千梧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胳膊,直勾勾地盯着那根红烛。
清俊的脸颊上漫开一片浅薄的桃色,而他眉心却蹙着,额头上隐隐有血管,很努力地咬着牙与饿意拔河。
过一会,千梧忽然坐直,捂着嘴巴干呕了一声。
他随即眉头蹙得更紧,似是无法接受自己做出这么不雅的举动。
江沉大步过来抬手扇灭了蜡烛,说道:“别闻了。”
千梧抬头幽幽地望过来。
他似乎被咬后就很少吭声。江沉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敢张嘴,只要一张嘴就想咬,只能忍着,用眼神传达所有情绪。
江沉叹口气,“你要不还是叼着笔吧。”
千梧闻言把笔拿起来摸了摸,笔上有两个浅浅的牙印,他有些心痛地摸着那两个小坑。
“笔还能再买。”江沉说着顿了顿,“只要我们能出去。”
千梧没吭声。
黑眸落在笔尾的“千梧专用”四个字上,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张嘴又把笔叼住。
“要不你早点睡?也许睡着了就不那么饿。”江沉说。
千梧闻言垂眸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躺平。
江沉没动,站在桌旁看着他,目露不忍,仿佛良心面临巨大的煎熬。
好一会,他沉声问道:“你,是不是特别饿?”
千梧瞪眼看着天花板,极缓地点了下头。
“这。”江沉长叹一声,为难地踱了两步,又问,“能睡着吗?”
又等了好久,千梧极缓地摇了下头。
“我有一个困惑。”江沉皱眉道:“被别西卜咬了但没咬死的人,会食欲大增。那被咬过的人能继续将这种诅咒效应继续传递下去吗?”
这回千梧终于出声了,他凝视着天花板说道:“肯定不能吧。”
“这应该算是某种来自魔鬼本体的诅咒,只有本体才能传播,不然你真以为是丧尸电影?”他轻声叹了口气,“我刚才忽然回忆起,你家那本故事书里确实说过别西卜可以把人变成魔鬼,但被变成魔鬼的人无权再征收信徒。可惜,我想起来得太晚了。”
江沉挑了挑眉,“既然如此。”
千梧侧过头,“?”
“吃一口吧,就吃一小口,没事。”江沉走过来坐在床边,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挽了两下,把手臂递过来。
“!”
千梧的眼神倏然亮了。
有生之年,江沉竟然听见了千梧疯狂吞口水的声音。
但千梧仍在自我挣扎,在和某种坚持来回撕扯。
江沉的视线落在他嘴唇上,鼓励道:“你想,你现在吃一口,明天白天就能忍着。明晚再吃一口,后天我们可能就出去了。我无非是让你咬两口,你也不至于太难受。”
那双黑眸中的高光开始弥散,坚定逐渐动摇。
江沉又笑着说,“别担心,白天我会监督你的,绝对不允许你再贪吃了。”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一跃而起,一手攥着江沉的手腕,朝他小臂上低头就是一口。
他低头咬下去时动作很猛,江沉做好心理准备被这家伙撕掉一块肉,但千梧落嘴时又顿了顿,牙齿只留恋地在他皮肤上磨来磨去,磨蹭半天,脑门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用牙齿撕开他的皮肉。
好一会后,千梧猛然抬头,汗水顺着两腮往下淌,像是刚洗了个桑拿。
他深吸一口气叹出,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又倒回了床上。
江沉手臂上只有一块圆形的紫红色痕迹,像是被用力嘬出的。
痕迹旁有两个浅浅的小坑,没破皮。
江沉忍不住问道:“你是在意我们分手?”
千梧没吭声。
江沉叹口气,“我们也算是亲人,你咬我一口又不会欠我什么。”
千梧终于咬牙嘶声道:“你想多了。”
“我是人,不是恶魔,我对自己有要求。”
江沉:“……”
指挥官先生有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说道:“行,那你尽量睡一会吧,我出去一趟。”
他刚起身,忽然感觉背后一道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一声低哑的啊呜。
后颈洇开一阵锐利的痛楚,千梧扒着他在颈根衔接肩膀的地方咬了下去,用力吮吸。大概因为“只吸一口”,所以使出了吃奶的劲,让那股痛处一直钻到心里。
江沉甚至听见了清晰的吞咽声。
“……”
他忍不住揉上太阳穴,又有点想笑。
“说好的对自己有要求呢?”
“抱歉。”千梧克制地说道,躺回床上,再次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江沉嘴角抽搐,直勾勾地盯着他,片刻后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他一边笑一边说,“对了,今天钟离冶给你擦伤口的纱布,丢了吗?”
“好像在门外。”千梧吮了一口血后似乎神智清醒了点,他一边回味地舔舐着唇角一边说道:“问这干什么?”
“没事,我去丢一下。”江沉说。
红烛似乎很担心千梧晚上爆发吃人,又偷偷地亮了起来。江沉离开房间前,再次吹灭。
红烛不甘心地冒出一股烟,而后又生出一簇小小的火苗,跃跃欲试地晃动着。
“你少来。”江沉严肃地盯着那根蜡烛,“别折磨他。他现在一闻到你就想吐。”
几秒种后,红烛愤愤地熄灭了。
江沉转身离开房间。门外果然还有沾着千梧伤口鲜血的纱布,江沉拾起来闻了闻,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没散。
他将纱布上血痕最重的地方撕下来,随手揣进手心,走到对面角落里的房间,敲了敲门。
片刻后,里面响起陈勇警惕的声音,“谁?”
江沉直接推门而入。
对方刚刚躺下,撑着床坐起来,借着幽暗的月光看向江沉。
“你来干什么?”他震惊道。
指挥官先生眉梢透着冷肃的汗意。
他淡淡地瞟着陈勇,说道:“让我看看你的神经。”
“什么?”陈勇愣了一下,“上次不是给大家看过了吗,我天赋条件挺一般的,尤其是……”
“给我看看你真实的神经。”
江沉说着挑起一丝冷漠而玩味的笑,他单手从身后抽出军刀,另一手背到后面推上了门,将月光关在门外。
“什么意思……”陈勇瞪大眼,“说什么呢?什么真实的神经?你该不会怀疑我是放……”
“我不是怀疑。”江沉在黑暗中凝视着他,“在这一个副本里,你已经杀了四个人了,千梧是你想要借BOSS之手杀掉却失败的第五个目标。”
“你就是放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