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半月,这一段休养时间,岳鹏举被妻子勒令整天不许行动,早已闷得发慌,终究是武人,这天见妻子外出,就赶紧拿了长枪出去,尚未来得及挥舞,但听得背后一声大喝:“你想干什么……”
他拿了长枪笑嘻嘻地:“十七姐,我闷得慌.”
她的大眼珠子眨一下,忽然露出哀怨的神情:“你竟说跟我在一起很闷?”
岳鹏举一怔,自己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也不知该怎么表达,又第一次见妻子这样的神色,正不安,要说什么,却见她噗哧一声笑出来,微微踮起脚尖,轻轻敲一下他的额头,嗔道:“傻瓜,我陪你走走……”
岳鹏举大喜过往.终于,她肯开金口让自己走动了.
但花溶还是牢牢遵从医嘱,也不要他太过用力,只陪他在近处走走.她早已打听清楚,前面有一座名寺叫做东林寺.以前香火旺盛,但战争以来,和尚也走得七七八八,根本没什么人了.
她寻思着别无去处,就拉着鹏举一起去寺庙看看.
沿途荒郊野草,很有点“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意味.远看,不过是普通的庙宇,飞檐走壁,红砖碧瓦,但金身脱落,荒芜人迹.近了,三五株古松,七八从青竹,竹篱茅舍,很有几分宁静淡泊的气息.
二人边走边看,元宵节才刚过,虽是新春,但见一路上根本没有任何香客,庙门也是紧紧闭着.
花溶拉一下门,厚厚的铜锁发出“当”的一声重重的回音,只有几只冬日的鸟被惊得飞起.
岳鹏举叹道:“如今世道不景气,竟连寺庙都空空如也.”
只要有战争,寺庙也得不到保全,任何地方都不是净土.金兵南侵以来,经常征占寺庙,道观等作为关押俘虏以及临时的军营,役使僧道两家弟子为之生火做饭,搬运重物,修筑一些军事防御工程……完全当奴隶一般使唤,跟对待普通民众没什么两样.很多人不堪折磨,大批逃亡.
花溶正要说什么,却听得大门响一声,竟然是有人从里面开门,然后是一个洪亮的声音:“甚厮鸟,吵闹得洒家不清净?”
二人一起转身,但见出来的男子,身材魁梧,一身黑色皂袍,手里拖着碗口粗细的禅杖,竟然是鲁提辖鲁达.
鲁提辖喜出望外:“阿妹,鹏举,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鲁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三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花溶眼角一弯,就笑起来.
鲁达赶紧打开大门:“洒家正烦闷,你们来访最好不过,快快进来.”
二人跟随他进去,才发现诺大一座寺庙空空荡荡,只三两小僧在里面洒扫.里面的菩萨,金刚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鲁提辖亲自去拿一壶热茶出来,斟上,陪二人坐下.原来,他这些年一直在各大寺庙挂单,但多处寺庙都遭到焚毁.来了东林寺,又遇到东林寺遭劫,幸好他武艺高强,躲过一劫.待得金军走了,又才回来.但好好的古刹早已没有昔日的风范,逐渐香火断绝,无以为继.如今三五小僧,都是靠着自己耕种后面的大片荒地勉强度日.
但鲁提辖已经习惯了此地的粗茶淡饭,由于饥饿,他本身就喝酒吃肉不拘小节,经常打猎补足食物的不足,如此,大家才勉强活下来.
岳鹏举叹道:“如今伪齐大军退去,当有地方官看觑,重塑宝刹风范.”
鲁提辖摇摇头:“洒家如此,也是自由自在.”
三人一别多年,自然有很多话.天南地北一通闲聊,到了晚上,看暮色已晚,也不下山,花溶通知了随从的两名亲兵,准备借宿古寺.
这一夜,鲁提辖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野狗,整治好,放在瓦罐里炖了,咕嘟咕嘟的狗肉香味.二人知他素无禁忌,一向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自然不以为意,跟他一起吃喝完毕,然后,听他开始谈经说道.
二人听得津津有味,岳鹏举忽然看一眼妻子,二人目光相对,点点头,才转向鲁提辖,叹道:“我观史上武将,少有善终之人.只待驱逐虏人,收复两河,就来东林寺带发修行,岂不快哉?”
鲁提辖哈哈大笑,看一眼花溶:“阿妹,你可愿意?”
花溶嫣然一笑:“我跟鹏举一样的看法.只想在这外面的竹林篱笆,有间草棚,三两知己,谈玄说道,远离尘埃.如此,岂不好?”
“好好好.你二人懂得进退,也了洒家一桩挂念.鹏举,以前洒家一直担心你性子耿直,不懂得圆通,须知鸟尽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贪恋名位,及早抽身,方是为将之道……”
岳鹏举合掌肃然道:“多谢鲁大哥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