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逸来时,倾盆大雨已经过去,重又下起了淅沥的小雨。串珠微微低首,略有歉意:“持逸师父要诵经完毕才能过来,叫帝姬久等了。”说着向持逸道:“持逸师父请。”
他的僧袍衣角上被雨水濡湿了一片,额头上亦沾了些许雨滴,我的心嗡嗡跳着,声细如蚊,“劳烦师父过来一趟。”
他平视着我,目光极是平和,如春日里一潭静水,通明如琉璃,只叫我觉得内心平静安详。
我心中本是慌乱,此刻却平静了下来,静声道:“师父请坐。”雨水从瓦檐上落下有清凉的意味。抚平我滚烫火热的心情。
他见我良久只是无言,于是温和道:“帝姬召唤贫僧有何事宜。”
我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慌乱中嗫嚅着道:“我绣了一幅鸳鸯锦。”我的确是有些慌乱了,对他,我是该自称“孤”的,可是我没有。
他的笑是透明的露珠样的清澈:“贫僧也已听闻,帝姬有下降之喜。”
他的神态那样静,像秋日里明净如平镜的湖泊。我的心底像起皱了一般,忽然厌憎起他谈论我婚事时的平静,于是出言道:“听说鸳鸯象征夫妻和睦恩爱。”
他微微笑着,那笑若有似无的,似我从前在画像上见过的拈花微笑的佛祖,遥遥望着窗外如荫的菩提,“鸳鸯,有怨有央,方为姻缘。”
有怨有央,我低头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人人都与我说鸳鸯倒影成双,是恩爱。可仔细想来,鸳鸯二字,正是如持逸所说,是怨和央啊。
我有些痴怔,喃喃道:“有怨有央,才有情爱,是不是?”
持逸的目光浅浅从菩提上收回,拂落在我的面庞上,“因为有情所以会心生怨恨,因为有爱所以会有所央求,世人之情爱,莫不如此呵。”
我愣愣的,骤然想起楼归远说要与我“礼让终老”的语句,慢慢道:“有怨有央,才是真正没有缺憾的情爱吧。有怨有央,才有谅解和懂得。或许盲目地相敬如宾,也是一件无聊且吃力的事情。”
他有些吃惊地看我一眼,释然而笑,“或许吧。”他说,“持逸是俗世外的人,岂能完全了解红尘中的事。”
我拂一拂裙带上挽的花结,忽然起了戏谑之意,轻快道:“既是方外之人,又何必执着红尘内外之别呢。”
他哑然而笑,又有些愧色,“不想帝姬也懂得佛道,是持逸的修为还不够。”
“那么”,我颇有得意,又小心试探着道:“你愿意和我一起谈论佛道么?”
细雨的滴沥声落在阔大的菩提树叶上轻快地似乎女子的舞步,细密落下,无声融进阶下团团绒密的苔青之中,他道:“自然可以。”
远远似乎有谁的歌声传来,在渐渐淅沥的雨声中亦清晰可闻。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这首歌,原本是熟悉的很了。现在听着,那一个个字,温柔地叩在我心上,无比清晰。
我回头望持逸,他亦是微笑着,侧头仔细听着,对我道:“清凉寺附近居住的村夫农人,人人都会唱这个歌。”
我盈盈微笑:“是么?小时候我不肯睡觉,母后也常常唱这个歌给我听。”下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如今,我也有个人,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