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初入宫闱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带了一层淡淡朦胧的烟雨粉红,那样撩人而甜蜜。
玄凌待我,不是不好的。而我,在得选入宫的狂喜之后,更多的,是对我的夫君的爱慕。他是那样年轻而英挺,他是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男人,他带给我脱离庶出身份带来的耻辱的可能。这样命定的政治的婚姻,也可以让我得到这样一个温柔而英俊的夫君。
我入宫的那夜,他含着清澈而柔和的笑意,亲手将一双碧澄澄的玉镯戴到我的手腕上,执过我因为紧张和忐忑而微微潮湿的手,柔声在我耳边道:“朕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有你来,朕便多了一重亲近和信任。小宜,朕与你,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从未有人这样亲昵地唤我,“小宜”,这样珍惜的称呼,连母亲都未曾唤过我。虽然在姐姐入宫后,这样温柔的一声“小宜”,也成了寡淡的一句:“宜修”。
便是那一瞬间,我的心彻底沦陷。
长至于十几岁的女儿家心肠,见惯了冷眼与忽视,谁曾这样温柔待我。
那时节,真的是朝夕相见啊。宫里的人那么少,连飞扬而过的时光都是安静的,笼着一层天青色薄雾,静静地扬起,落下。
端妃虽然入宫早,可玄凌对她不过尔尔,也常去坐坐,却很少过夜。而她的性子又那样静,那样避世,从不与我争锋芒。玄凌的夜晚,多半是留在我的宫中。连太后,也因为我将宫内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而对我极为满意。
那时的我,真有片刻的得意,仿佛我生来,就是为了入这紫奥城的深宫,做这个王朝最高贵的女人。
所以当我终于有了期盼已久的身孕时,我的荣宠与幸福,步至人生的最高点。
我的夫君,他在一个月圆之夜,执着我的手欢喜道:“小宜,只要你诞育下皇子,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立你为皇后了。”
那一夜我的欣喜与安慰,谁可知?我只想着,若母亲还在,她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彼时的我,只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之中,怎能料到世事突变,一切幸福都会在即将唾手可得之时消弭殆尽。
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姐姐,我善良的好姐姐,偶然的一次入宫探视,探视我与腹中的孩子,便招来我一生的弥天大祸。
世事倾覆,我完美的人生,就在玄凌与她相遇的那一刻,全盘颠覆。
我从前不知,太后为何要防着这对本是亲眷的男女相见,甚至玄凌,从未见过我艳名远播的姐姐。太后的远见,远非我可知。那一天,我只是本着一腔喜悦,想见见自小事事处处高明于我的姐姐,感受一下终于可以在她面前扬眉吐气的感觉。
而一样不服输的大夫人,居然如此盛装打扮姐姐,让她耀眼地出现在红墙阑干之中。命运,在那一刻放弃了我,转而向姐姐投去青睐的目光。
太后在难以扭转玄凌对姐姐热切的爱情之后,叹息着对我说:“宜修,哀家的心血都白费了。阿柔不是不好,可她不适合帝王家。而皇帝,也不应该对一个过分美丽的女子有那样热切的爱情,那会焚毁他自己,更会焚毁身边的一切人。先帝与舒贵妃,便是前车之鉴。”她怜惜地抚摸着我的手,“宜修,哀家一直觉得,皇帝对你的感情,恰恰好。而阿柔……”
末了,太后以一声长叹,作为对这对男女无法抗拒的爱情的注脚。
而那样的爱情,除了以立姐姐为皇后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作为它伟大而残忍的告终。
姐姐死的那一晚,暴雨如注。
她连临死的姿态都是那样美,像一脉纤细的百合,散发出临近枯萎的气息,缓缓伏倒在悲痛的玄凌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