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微微一黯,还是笑道:“是玉隐缝的。我一直疑心那日的小像为何在人前突然落出,原来是带子年久断了,玉隐知道我不想换新的,后来她缝补好了。”
我闻得“玉隐”二字,想起那一日的情景,心中不欲多言,便将矜缨仔细放入他怀中。
他见我沉默,便握一握我的手,问:“怎么了?”
我道:“你出来时玉隐知道么?”
他微微点头,“大抵是知道的,我让玉娆接她去平阳王府时,她似有疑虑,婉转劝过我。”
“你总要为她和予澈考虑。”
风将他的话语一字一字吹进我耳中,“我不知道皇兄要你和亲是否另有打算,但我不能不怕万一,万一你不能回来,万一你一辈子只能留在赫赫,万一赫赫哪一日再与大周动干戈时要以你相挟……嬛儿,这次,我一定要带你走。”
心头泛起温软的甜意,那甜意里却浸着一点一点的酸楚,“我们可以往哪里去?”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他冰凉的唇吻在我鬓边,“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皇兄肯许你和亲,我都不敢再让你回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要什么我都可以不和他争,唯有你,他既然出卖你,我便不能再放你回去。”他深深一叹,带了无限感慨,“就当我,唯一和他争夺一次。我会告知皇兄我追不到你,却听闻你刺杀摩格不成,潜逃不知所踪,待事情安定下来,我安顿好一切,便会来寻你。”
马蹄声答答响起,我喃喃道:“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吧。”
我有些出神的望着深蓝天野,已经到大漠的尽头了,再往前隐隐看得见有驿馆的点点灯火,回首极目望去,只是茫茫的原野开阔,唯有一棵胡杨,停驻在视线里,随风沙沙晃动满枝的叶。这样渺广的大漠中,在马上吹着拂面的风,仿佛只是飘荡在茫茫大海孤伶伶的一叶,无边无际的原野,仿佛永远都不能走到尽头。
若真能只是沧海一叶,随波飘荡,任意东西该有多好。可是天下那么大,终究没有甄嬛和玄清的容身之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那枚小小的矜缨都已沾染了玉隐亲手缝成的针脚,我们带着心里的牵挂又能自由地走多远?
我们的放不下太多,苦海无涯,不能自渡,所以,永远不能同登彼岸。
风渐渐大了,拂起的衣角在深夜里如一双巨大的比翼的蝶,仿佛要自由地翩然飞起。我望着他的眼,几乎是贪恋地握住他的衣襟,靠在他胸前,唤他,“清……”
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如粲然的星子倒映进眼中,好像是一滴滴凝结的泪,脑海里蓦然想起幼时所念的一句诗,前词后句都已经模糊了,只隐隐记得那一句,“拼尽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一生休?我来不及去细想,他的吻落在唇边,带着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卷来。
月色明澈如清霜,自驿馆旧旧的窗格里漏下来,清晰地照出他睡梦中安稳的容颜。这样的神情,我已经数年不见,可是那样熟悉,和自己记忆中的印象并无丝毫分别。只是觉得如身在梦中,不信还有这样一天。
这样的月夜,和从前在凌云峰的月夜,并无一点不同。
他脸色有淡淡的潮红,俊朗的面容略有倦色。我俯过去仔细看他的脸,心下一软,手指眷眷抚上他的眉,他的面庞。忽觉手上一紧,玄清竟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一时不敢动弹,只低低绽出温柔笑意,“嗳,睡觉也不老实……”却见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断断续续道:“嬛儿,……别走,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你……”我怔在那里,慢慢伏于他胸前,感觉他身上的无尽温暖,安定我的身心。
恍惚是过了良久,窗外有呼呼的风声吹过,晃动着薄薄的窗纸。塞外的风声不同于紫奥城,紫奥城的风怎么都是漱漱的小雨,而这里,连风都是刚硬的。
可是……
我缓缓松开他的手,那一刹那,眼中忽然沁出了模糊的泪光,泪眼朦胧中,想起数年前他远赴滇南那一日,离别前昔,我那样明眸流盼,深情熠熠,“我等着你回来。”
终于,我等到了他回来,可是自己,却不得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