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隐隐约约知道,洪泽湖水大溢,卲伯运河二闸冲决,高邮、宝应诸县都被水淹严重,当下也不敢阻拦,只得殷殷送了皇帝出去。
皇帝离去后,容珮替如懿披了一袭雪絮纱的虹影披风在身,悄然劝道:“皇上正在兴头上,您瞧皇上多疼爱小公主啊,何必这个时候扫兴,提起舒妃小主呢?”
如懿眸子里掠过一点星火,旋即黯然不已:“本宫若不提,后宫之中便无人再敢提。你瞧着舒妃过身之后,皇上何曾提过她一句,只当没这个人罢了。”她的眉心凝住了一丝疑惑,“只是本宫一直疑惑,李玉说舒妃自焚前曾闯入芳碧丛向皇上提起坐胎药之事,这件事本宫也是偶然得知,显然皇上一直不欲人张扬,那么舒妃又如何得知?”
容珮眸光一转,旋即低眉顺目:“奴婢偶然得知,那日舒妃前往芳碧丛之前,曾到十阿哥梓宫前。所说……”她声音压得愈加低,“令妃也去过。”
如懿描得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仿佛蜷曲的螺子,登时警觉:“她去做什么?”
容珮抿了抿唇道:“娘娘也这样想?奴婢总觉得令妃小主阴晴不定,难以把握。许多事或许捉不住她做的,可总有个疑影儿,让人心里不安。”
如懿舒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和本宫想的一样。这样,晚膳后你便去绾春轩瞧瞧,先不要张扬,找了令妃过来。”
容珮忙应着道:“是。奴婢会做得掩密一些。只是娘娘也不必担心什么,如今娘娘儿女双全,皇上又这样对待您,您的中宫之位稳如磐石,要处置谁便是谁罢了。”
案上的鎏金博山炉中,香气细细,淡薄如天上的浮云。许多事,明明恍如就在眼前,确实捉摸不定,难以把握。如懿的笑仿佛是井底舀起来的水波,不够清澈,带着青苔的幽腻和波影晃动的破碎:“容珮,你也觉得皇上待本宫很好?”
容珮笑道:“可不是?皇上来得最多的就是咱们这儿了。”
如懿浅浅笑道:“这样的念头,曾几何时,孝贤皇后转过,嘉贵妃转过,舒妃也转过。可是后来啊,都成了镜花水月。本宫一直想,本宫以为得到的,美好的,是不是只是一梦无痕。或者只是这样,容珮,本宫便是得到了举案齐眉。心中亦是意难平。”
容珮蹙眉,不解道:“意难平?娘娘有什么不平的?”
如懿欲言,想想便也罢了,只是笑:“你不懂,不过,不懂也好。舒妃便是懂得太多,才容不得自己的心在这污浊的尘世里了。”
自保
太阳虽已落山,天色却还延续着虚弱不堪的亮白,只是有半边天空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暗沉,仿佛墨汁欲化未化,凝成疏散的云条的形状。桌上铺着的锦帷是古翠银线绣的西番莲花纹,发着暗定定的光,看得久了,眼前也有些发晕。
太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是年老的女子特有的质感,像是焚久了的香料,带着古旧的气息:“怎么?跪不住了?”
嬿婉的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顺服地低着头:“臣妾不敢。”她偷眼看着窗外,薄薄的夜色如同涨潮的无声江水,迅猛而沉静地吞没了大片天空,将最后仅剩的亮色逼迫成只有西山落日处还剩余一痕极淡的深红,旋即连那最后的微亮亦沉没殆尽,只剩下大雨将至前的沉闷气息逐渐蔓延。
这样压抑的枯寂里,只听得一脉袅袅如风起涟漪般的笛声,自庭院廊下舒展而来。那笛声极为凄婉,仿佛沾染了秋日院中衰败与西风中的采木枯萎的香干,摇曳婉转,扶摇抑扬。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由着福珈半跪在脚边用玉槌有节奏地敲着小腿,取过一枚玉搔头挠了挠,惬意道:“听得出是什么曲子么?”
嬿婉战战兢兢地道:“是《惊梦》。”
太后微微一笑,将玉搔头随手一撂:“听说你在跟南府的乐师学唱《牡丹亭》,耳力倒是见长。”